最扣人心弦的宮廷重生大作,網友感動推薦!
緣盡,情未了,人氣作家「風淺」深情鉅獻。
他與她的命運究竟要如何交錯糾纏?剪不斷、理還亂;
錢債易償,情債難還,這賭局究竟要怎麼收場?
六年前,他親眼看著她血灑婚場;
六年後,他沒有勇氣再次喊出她的名字。
欠她上輩子的情,他賠盡今生也要還她,
所以她要活著,活著看他如何償還……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第二天,青畫告辭,依舊不見青持,就連隨行的使臣也不知道他們的太子去了哪裡,只說昨夜他神色怪異,送她到使臣館後連夜騎馬離開,不知去往何處。
青畫聽得心跳漏了幾下,不知緣由,只是……不安,不過老天爺也沒給她多餘的時間不安,因為一回宮裡,采采急忙找到了她,告訴她攝政王墨雲曄拿了錦盒找上門。
晚春的風已經帶了幾分濕熱,翠嫩的柳芽早就結成了綠,閒庭宮的宮牆近在眼前,青畫卻站在門口踟躕不前,裡面的人是墨雲曄,他或許是因為「思歸」找上門、或許是因為紙條,然而無論是哪個,對毫不知情的書閑和毫無準備的她來說都是一次劫難,墨雲曄在朱墨的勢力足夠讓他隻手遮天,她早該想到了,可是……
閒庭宮的宮門是虛掩的,平日裡守備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都不見了蹤影,青畫輕手輕腳地走過前院,穿過迴廊,只聽見蟲鳴鳥叫聲聲入耳,卻不見一個宮女或者內侍,閒庭宮裡靜謐得讓人心慌,她每走一步都細細查看,前院沒有、後園沒有,墨雲曄不可能去書閑的寢宮,那就只剩下……前殿。
去,還是不去?這禍端是她自己一時意氣惹來的,讓書閑一個人背負實在是說不過去的事情,青畫在殿門口踟躕了很久,裡面的書閑和墨雲曄都是不會大聲講話的人,沒有一絲聲音從裡面透出來,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兩下,就像是第一次在青雲皇宮裡見到他一樣,滿懷洶湧的恨卻無處宣洩,只好苦苦壓抑著,不能沉著臉、不能握拳、不能咬唇、不能讓眼睛洩露過多的心緒,不能……在他面前有一絲的漏洞。
要做到這些不容易,她不是墨雲曄,愛恨沒辦法徹徹底底地和外在隔絕,所以,她必須竭盡她所能,在正式見面之前,盡可能地把情緒遮掩起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勾起一抹淺淺的笑,起步邁進了正殿的門檻。
正殿裡有些昏暗,那抹絳紫的身影幾乎融進他身後的昏暗裡,書閑的臉色有些怪異,她靜靜地坐在主座之上,長長的袖襬垂掛在椅側,同樣的靜謐;殿上的物品都是朱木雕刻,精緻而華美,長長的輕紗垂幔掛下幾抹,被風吹得輕揚,把兩個人靜默的身影遮得時隱時現。
青畫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殿上分外清晰,她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幾乎是同時,不知從哪兒來的一絲氣流把一張紙帶到了她的腳下,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撿起了那張紙,幾個清秀的小字不期然地躍入了眼簾,思君不見,甚為掛念;一別已久,何時再見?
那紙在她手裡,帶著淡淡的酒香,是醉嫣然特有的芳香,就好像是被醉嫣然潑濕過一樣。
青畫垂眸,抬眼時已經斂了眼裡的情緒,她朝他笑了笑,伸手遞上那張紙輕聲道:「墨王爺,還你。」
墨雲曄的臉上沒有神情,只留下微微的一抹光亮藏在眼角,他定定地看著青畫,遲遲沒有開口,眼神從淡漠到玩味,又從玩味回到平日裡的溫文儒雅,時間一絲絲流逝,他始終沒有出聲,直到青畫的心起了忐忑的時候,他才微微地揚起一抹笑,如同春暖破冰,悄然無聲,他笑著柔聲道:「怎麼,郡主知道這紙是雲曄的?」
他的臉上是春風三月的表情,可是明明柔和的話語裡卻已經帶了幾分凜然,如同靠在溫泉岸邊的石頭上,身周是暖暖的水包裹著,卻還是有一絲絲的涼意透骨而來。
青畫愣了,卻只是一瞬間,下一刻她就又揚起了笑臉,幾步上前把那張紙送到了墨雲曄面前,垂眸輕笑道:「王爺,難不成是書閑的?那不是要改成了思『卿』了嗎?」她耍了個小心思,墨雲曄的一記小計謀落到了軟綿綿的棉絮上。
墨雲曄久久沒有接過那張紙,他的眼睛卻是落在紙上的,那張紙上的幾個纖細小字他早就看過無數遍,短短十六個字,卻第一次讓他亂了陣腳……如果說收到「思歸」的時候他還可以保持鎮定的話,那無意中翻到的那張紙卻讓他慌亂得碰翻了桌上的一壺好酒,酒灑了,心也就亂了。
思君不見,甚為掛念;一別已久,何時再見?他不敢想像,這話是出自誰口,思的是誰、念的又是誰?好好的一壺醉嫣然,徹徹底底翻在桌上,一滴滴瀝乾了,直到消耗殆盡;有些東西他絕對不會去回想,有些往事早就封在最安全、也是最乾淨的角落裡,沒有人可以去撕裂它們,也沒有人可以窺見它們,一年、兩年……六年下來,淡了、卻也深了,而就在昨日,一個早就不該存在的「思歸」,卻硬生生扯裂了某些東西……
「王爺,請拿好。」青畫清脆的聲音響起。
墨雲曄不動聲色,他靜靜看著她,看著她眼裡那極淡的跳脫,他認識她的時間不長,從一開始的痴兒到後來的青畫郡主,再到之後的青雲內定太子妃,她似乎總是在變化,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不定性的人,起了貓捉老鼠的興致,甚至難得不與她計較,只是想看看她可以玩出些什麼花樣來,她就像是一隻逃脫的獵物,費盡心思在玩些小計謀,不斷失策、不斷換方向,就像一隻雛鳥在一次次地試飛,他看著,覺得有幾分眼熟,也就……不想去打擾這場遊戲。
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著手查寧府的事,他本來已經打算動手,尹歡卻阻止了他,理由是國家大計,的確,她是青雲未來的太子妃,不能死。
而此時此刻,這個拙劣的、自以為獵人的獵物正看著他,手裡拿著那張紙,眼神清澈,她在變,變得越來越……不是他樂見的方向,她的眼裡有許多東西,獨獨沒有一份尋常人見到他時有的迷濛,卻多了一分疏離,宛若受過傷的燕子,不是懼怕,而是驚恐防備,這樣的她卻不知死活地屢屢接近他、挑撥他的耐性,就像此刻,他看不透,罕見地不知如何應對,猜不透她的目的,所以他更不想殺了她。
「王爺,您來閒庭宮難道只是想與青畫大眼瞪小眼?」
墨雲曄輕道:「這紙,出自誰手?」
青畫默不作聲,只是邪氣地笑了笑,「我怎麼知道這紙是誰的?我從地上撿的,王爺難道沒見著嗎?」
墨雲曄的眼裡閃過一絲揶揄,他淡道:「送信的人雖然不曾留下姓名,但是我府上有人覺得可疑,自發跟隨了,是青雲人。」
青畫的臉色沉下來了一些,她有些悔恨,送「思歸」到攝政王府的人青持自然是細細挑選的,可是沒有想到,墨雲曄不在王府的時候,底下的人居然也會自發跟蹤……
「是我。」靜謐的正殿裡,書閑怯懦的聲音響了起來,軟卻堅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主座上站起了身,拖著宮中正妃長長的雲衫長袍,蒼白的臉上有著幾分奇異的神色,她翩翩然到了墨雲曄面前,盈盈一俯身輕聲道:「是我,是我一時意氣而已,讓王爺見笑了。」
這情形出乎每個人意料,墨雲曄也是微微詫異,繼而瞇起眼淡淡地投去一抹微笑,「娘娘莫要拿雲曄玩笑,送盒子的人是太子的隨行,娘娘還是莫要……」
「的確是我寫的,是我託皇兄轉交,王爺若是不信,我可以再寫一遍對照給王爺看。」
墨雲曄的眼色霎時凌厲,「那鈴鐺作何解釋?」
所有的事情都解釋得通,獨獨這個是沒法圓的,青畫選擇了沉默,書閑卻一反常態地沒有慌張,她輕聲道了句:「鈴鐺,是我皇兄那兒來的,墨王爺要是想找,可以找我皇兄。」
墨雲曄的眼裡閃過一抹疑惑,卻也不再開口,只是淡淡道了聲「告辭」,他衣袂如雲,走出殿門的時候回頭看了青畫一眼,居然帶著些許凜冽,青畫扯出個微笑,在他身後輕聲開口:「墨雲曄,驗兵典還有兩個月。」
「好,三個月。」這是墨雲曄留給青畫的最後一句話,也只有青畫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三個月,是墨雲曄給她的期限,包括驗兵典在內的三個月,他會查清他想知道的事情,他還會把所有的擾亂視線的東西肅清,這才是他真正開始應戰的訊號,來得很不經意,卻足夠讓她鼓起渾身的警惕來聽他接下來的話。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留下一個背影,那張紙被留在閒庭宮,鈴鐺他卻沒還。
正殿裡靜得聽得見呼吸聲,青畫看到書閑一直站在那兒,連動都沒有動過,地上的紙張靜靜地躺在那兒,書閑的目光鎖在上面,如同被黏住了一般,她突然發現這個柔婉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變得有些陰鬱,就是看著她的身影,也能看到一絲絲的憂傷纏綿,她性子軟,卻不懦弱,她剛才做的已經比她青畫膽大了許多……可是,膽大的恣意妄為之後,她的樣子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氣,彷彿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不能再給她行動的力量。
這樣的書閑,青畫看得心疼,她永遠都不能把墨雲曄是怎樣對待寧錦的事情直接告訴她,好讓她死心,她只能竭盡所能去打破她的幻想,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很久之前,早在初出青雲的時候,書閑的目光就停留在墨雲曄身上了。
「書閑……」書閑緩緩蹲下身去撿那張紙,她的動作之輕柔,就好像捧著一團棉絮,她幾乎是看痴了,良久才歎息一樣地把它細細疊了起來,放到了貼身的袋中。
「書閑,墨雲曄他……」
書閑不抬頭,只是蹲在地上悶聲笑,她說:「畫兒,妳一定看不起我了,我就像個唱戲的是不是?搭著他故人的便船送了我自己的心意,結果變成這樣子……我一定,給妳和皇兄添了很多麻煩。」
青畫沉默地站在殿上,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去安慰。
書閑又笑,「畫兒,他那麼的好,舉止言談、一顰一笑,可是我搆不到,深宮內院,沒個念想,我這輩子就是徹徹底底的死胡同……」
青畫依舊是沉默,只是陪著她蹲了下來,她發現已經沒有言辭可以去安慰書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花鳥蟲魚也好、貓貓狗狗也好,書閑,相信我,它們都比墨雲曄好。」
很多年前,憨傻跳脫的寧錦也曾經覺得這世上縱然有千萬個皇族子弟、千萬個如玉君子,都及不上墨雲曄他花前一笑;很多年後,當她已經成為青畫,沒有人比她了解,縱然是飛禽走獸,都比墨雲曄多了一分忠義。
青畫不知道書閑有沒有聽進去,她也沒有繼續陪著,而是把正殿留給了書閑;那天黃昏,當閒庭宮裡的宮女、太監都回到原職的時候,書閑還是待在正殿裡,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在裡面做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只是等她出來的時候,眼裡已經沒了眼淚,只留下一片透徹的亮,這抹亮光,青畫依稀覺得有些熟悉,卻記不起是在誰的眼裡曾經見過。
◎ ◎ ◎
距離驗兵典還有短短的兩個月,青畫的「奪天舞」卻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空有架勢沒有氣勢,想容想必是急了,第二日就把她叫到了花容宮裡,讓她跳一遍給她看,青畫沒有立場推辭,只好半推半就地去了花容宮。
花容宮和閒庭宮的氛圍是全然不同的,閒庭宮雅致清新,花容宮貴氣威武,裡面的一磚一瓦、每一個裝飾都有種壓抑的氣息,青畫走得有些不穩,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上次來她還只是覺得花容宮大氣非凡,但是這次感覺卻不同,這裡的每一處景致都和整個宮殿渾然融為一體,本來就是個巍峨的地方而已,可是越往裡走,她卻越覺得……心懸得厲害;花容宮裡的樣子,宛若舊式的天祭廟宇,在那個更加詭異的圓台之上跳奪天之舞,與其說是激勵將士的助戰之舞,倒不如說是……
「有什麼感覺?」想容柔婉的聲音在寂靜的花容宮裡響了起來。
青畫猶豫了一會兒,老實道:「不舒服。」只要一踏進花容宮,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壓抑了一樣。
沒想到想容剛才還微微皺著的眉頭奇異地舒展開來,她似乎很滿意青畫的反應,微笑著示意她走上圓台去跳舞,她自己就坐在台前的椅子上,笑吟吟地看著。
青畫有些彆扭,這是她第一次被人盯著站在高台之上,去做一件本來和她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的事情,雖然看的只有想容一個人,卻還是很怪異,讓她難得起了些許羞赧,然而這種羞赧卻在她走到圓台正中央的那一瞬間停了下來,消失殆盡了;第一個起勢就在她的思緒跟上之前開始了,之後的每一招、每一勢都與在閒庭宮裡的感覺不同,多了點什麼東西,她抓不住每一個動作,之前在腦海裡泛起的那種奇異的感覺,只是隱隱約約看到台下的想容眼裡漸漸泛起的笑意。
為什麼不一樣?青畫皺著眉頭細細體會著,一次、兩次,直到疲憊至極,還是覺察不到身體的變化,她明明……已經很久沒有練習了,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情,她沒有把幾個基本的動作忘記已經是極限,從來就沒有奢望過會記得整套的動作,然而「奪天舞」就像是刻進骨子裡的東西,或者說是藏在身體裡的某個匣子裡,只要打開匣子,就能把它展現出來,這感覺,很不好;青畫幾乎是懊惱地停下了動作,對著含笑的想容投去疑惑的目光。
想容微微笑,向她招了招手,輕聲笑道:「畫兒,妳進步不少。」
「為什麼?」青畫冷眼看著想容,她自幼和蠱術作伴,不會不了解這種感覺,這樣子就好像是有人下了用人體滋養的蠱蟲一樣。
想容了然,安撫道:「妳發現了吧?這個不是助戰舞,是祭祀舞,怪力亂神的事情,從來都是這樣的,一開始的確會不舒服,不過久了就好了。」
「妳為什麼不早說?」青畫皺眉,「這是……」
「欺瞞。」想容接下了她的話,輕聲歎氣,「畫兒,鬼神之事也看緣份,找個完全合乎陰陽五行的人不容易,一開始我看妳是個痴兒,還曾經有過幾分猶豫,後來妳『痊癒』,我便向陛下建議了由妳來繼承『奪天舞』,妳若要怪我欺瞞,我也是迫於無奈,資質符合的人可遇不可求。」
鬼神之說,想容用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概括了青畫此時此刻渾身的不舒爽,如果是寧錦,她是絕對不會信的,可是青畫卻不敢懷疑,在經歷過借屍還魂這等毛骨悚然的鬼神之事後,由不得她不信,然而信歸信,她卻不打算真去接這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我只負責到驗兵典。」
想容笑了,「好。」
半個月,青畫在花容宮裡度過,驗兵典還有一個半月,青畫想過墨雲曄會出什麼亂子、想過墨軒會有什麼動作,卻沒想到見到了個意料不到的人,或說是……意料不到的兩個人,這兩個人的出現,打亂了她所有的計畫,所有的事情,全亂了。
那天日光明媚,風輕雲淡,朱墨個皇宮裡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青畫在花容宮裡待了大半個月,除了練習「奪天舞」、就是偷偷查記錄相府當年案件的文獻,並不見外客,加上她本來就屬於客居在外,所以宮裡來了位尊貴的客人的事自然是與她無關的,那位客人雖然尊貴,墨軒也只是叫了想容和書閑作陪,並沒有叫上她。
青畫自然是樂得自在,想容是位嚴師,難得她不在宮裡,青畫悄悄鬆了一口氣,正想去御花園閒逛,不想卻被采采攔住了去路,采采從外而來,行色匆匆,見了她要走,她瞇眼直笑,「郡主,陛下讓妳去見貴客。」
青畫一愣,遲緩地點頭應了,跟上了采采的腳步,很意外的,采采並沒有帶她到接見來使的正廳,而是去了御書房,青畫在心裡小小地存了一點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對於一個不得不請上書閑和想容一起出現的「貴客」,御書房相見未免太過小氣了些,除非這個客人是什麼外戚,或者是已經在正殿接過風,這御書房之會純屬是為了……見她?
臨到御書房門口,采采盈盈一俯身道:「郡主,陛下吩咐奴婢們不能擅自靠近御書房。」
「嗯。」青畫默默應了,臨進門的時候看了御書房前不遠處幾個荷塘一眼,時值初夏,荷塘裡的菡萏花開了,花白如棉絮,襯著已經能讓人有幾分暈眩的陽光,棉絮一般的白帶了一抹明晃晃的顏色,綠葉清水,水上幾抹純白,讓人真真切切起了熱意。
御書房今日難得沒有半個守衛,連個通報的太監都沒有,青畫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氣,叩響了御書房門。
門被人輕輕從裡頭開了,青畫從光亮的地方一下子進到略顯昏暗的地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黑暗中,她聽到墨軒含笑的聲音:「怎麼,郡主倒不好意思起來?」
書閑和想容都不在房內,她疑惑地睜開眼,第一眼見著的是一抹衣襬,那人穿著一身的白,手裡帶著個玉笛,那笛子……她是認得的!青畫徹徹底底適應了光線,她瞪圓了眼,盯著安坐在御書房裡那個銀髮童顏、玉笛在手的男人,驚訝得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司空!
她想過會是青雲宮裡的什麼人來訪,會是青雲的老皇帝?甚至想過是墨雲曄,可是她怎麼都想不到,會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形下遇見已經有半年沒有見到的人。
司空,這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她在他身邊足足五年,卻從來沒摸清過他的性子,他傳她蠱術醫術、治療她早年已經半廢的身體,時而莊嚴如一代大師,時而卻……半年前,更是對她的告別避而不見;而此時此刻,他正睜著一雙意味不明的眼眸,靜靜看著她,銀白的髮絲柔順地貼在他的鬢邊,平添了幾分滄桑,獨獨那雙眼睛是睿智而明晰的,被他盯著,會不由自主地畏縮。
他靜靜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反應。
青畫頓時侷促了起來,一時間腦海裡閃過許多種感情,再見司空有喜,突見司空有驚,對司空冷漠的表現有膽怯,對他的突然來訪有疑惑,她呆呆地站著,一雙手無意識地抓著自己的裙襬,好半天才從喉嚨底擠出一句話:「師父……」
師父,這一聲稱呼她過去的五年時間她其實叫得不多,她還記得五年前司空逼著她選擇是叫他先生還是師父的模樣,可是真拜了師,他又不大願意聽她叫師父,說是叫老了,末了發現實在找不到適合一個十歲的孩童稱呼他的、更貼切的稱呼,這才勉強同意了,而如今,對著她一聲師父,司空的眼裡突然起了一抹奇異的光芒。
「畫兒,半年不見,怎麼生分了?」只是一剎那,司空的眼裡有了笑意,他朝她招招手。
青畫會意,配合地走到他身邊,任由他的手落在她的頭上,一點一絲地把她有些凌亂的髮絲撥理順暢了,又挑著她的下巴仔細看了看她,他有些斑白的眉梢微微翹了翹,淡道:「中過毒了?」
「嗯。」青畫一愣,倏地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婚宴上的青莘,或者是陵香花。
「誰?」司空護短,青畫是見識過的,四年前,她曾經為了救一個上雲閒山莊求救的男子割傷了手,不小心染了那男人身上的毒,結果那男人雖然是提著千兩黃金上門,司空硬是沒救,反而是她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誤打誤撞治好的,那男人的毒才解,司空就派人趕他出山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活了下來。
「是我自己不小心。」
司空沒有接話,只是睜著他那雙一看就是邪門歪道的眼睛回頭看了墨軒一眼。
青畫默默把他還搭在肩上的手抬了下去,帝師司空,這個名頭青畫是出了雲閒山莊才知道究竟有多響亮,墨雲曄、青雲的老皇帝、墨軒,乃至於想容,每個人都對「司空」兩個字敬若神明,無論是「青畫郡主」,還是傳聞中的「太子妃青畫」,都遠遠比不過「司空嫡傳青畫」來得讓人矚目;她想不明白,他長得倒是一副仙風道骨沒錯,只是那雙眼裡的邪氣精怪,難道真的沒有人見到過?
司空的話音未落,青畫就驚訝地發現,墨軒本是坐在御書房主座之上,居然因為他這淡淡地一眼突然站起了身,對著他恭恭敬敬點了點頭,抱拳行禮道:「朕仰慕司空先生才學已久,不知司空先生可否留在朱墨,助朕大業?」
司空但笑不語,銀白的長髮蓋住了他的神情,說不清的疏離。
墨軒有些尷尬,猶豫片刻道:「司空先生遠道而來想必是累了,朕已經派人準備了清靜的別館,想必司空先生與郡主有許多舊情要敘,就請先生先到別館休息吧。」
所謂別館,其實也不過是宮外獨立的一個小庭院,這別館毗鄰宮殿的精美小院,處處花開、步步草綠,幾個管事的太監把他帶到門口,就規規矩矩地跪禮告退了,只留下青畫默默跟著司空進了院子,繞過畫廊,最後到了花架下站住了。
司空不開口,青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的臉色不大好,青畫大概猜得出來,是因為她的臉色不好、中過毒又不肯老實交代,只是墨雲曄的事情,她實在是不想讓他插手,所以只得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討好地笑了笑,「師父,您怎麼突然來朱墨?」司空揶揄抬眉,不動聲色。
青畫心裡更加忐忑,看他這副風雨不驚、雷打不動的樣子,她頓時洩了氣,執拗起了性子皺眉道:「師父,我想自己處理,您別插手。」不讓他插手,原因有兩個,一是她與墨雲曄的仇乃是私仇、家仇,摻了外人始終不是個辦法,但這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她親眼見到所有人對司空的敬仰之後,她是絕對不能讓這麼一個每個君王皆想得之、用之的人偏向任何一邊的……他這一偏,亂的恐怕是江山,是天下。
◎ ◎ ◎
司空瞇眼笑,眼裡興致盎然,他說:「妳和墨雲曄有仇?」青畫胡亂點頭。
司空又笑著問:「私仇?」
青畫鄭重點頭,「是。」話一出口,她的眼眶居然有些濕了,也只有在司空面前,她才會不加遮掩地把自己的慌亂曝露在外,墨雲曄與寧錦,不得不說是私仇,然而承認這一點卻幾乎用盡了青畫所有的力氣,有時候知道是一回事情,說出來卻是另一回事。
初夏的風悶熱得讓人心慌,青畫被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她僵硬地移開了視線,看天邊的雲朵、看地上的青草,看楊柳垂掛湖面勾起的水波,而後她恍然發現了另一個身影,讓她狼狽地遮掩自己過於外顯的心思。
青畫說不出話,她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那個身影默默站在不遠處的柳樹下,無聲無息,似乎連呼吸都沒有。
青持!青畫想叫出這個名字,卻……叫不出來,怎麼都叫不出來,因為他沒有穿他的太子官服,因為他沒有戴著他的太子冠,更因為……他的臉,根本不是屬於青持的清雋隱忍,而是一張刀疤縱橫,奇黃無比的臉,那是寧臣的臉;雖然十年後的青畫早就知道那不過是一張人皮面具,但是那卻是十年前寧錦見到的寧臣的臉。
醜又怎麼樣、悶葫蘆又怎麼樣?她只記得他有一雙如水的眼,一雙會看著她三月芳菲發作而悄悄紅起來、濕潤得閃亮的眼睛,可是今時今日,他已經是青雲的堂堂太子,寧臣他早就不該在這世上了啊……
「畫兒,怎麼發起了呆?」司空淡淡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青畫卻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此刻心底的躁動聲響,還是司空的嗓音響起,她有好多疑問,沒有一個人可以解釋此時此刻的情況,她只是無措地站著,和那個有著寧臣臉的人面對著面,相顧無言。
「畫兒,妳可認得他?」
「我……」青畫恍然驚起,裙襬已經被她抓得不成樣子,她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低著頭不去看他,只是悶聲道了一句:「我不認得他。」
「不認得嗎?」司空輕笑,「不認得就不認得,畫兒,來,我們師徒許久不見,早該好好敘個舊了。」
「嗯。」青畫茫茫然地跟著司空入了別院,心思卻還停在柳樹下那個沉默的身影身上。
「寧臣,你也進來。」司空淡道。
那個有著寧臣臉的人終究是抬起了頭,緩步跟上了他的腳步,他一跟上,青畫更加戰慄,她心裡的那一抹不安被抽長成了絲,一捲捲,在心尖上打了好幾個轉,繞得她喘不過氣。
寧臣很安靜,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講過一句話,司空似乎也當他是一個死物,與青畫敘舊的時候,他的眼角眉梢都帶了笑,卻絲毫沒有把眼光落到青持身上去,他在廳上就如同一尊擺設,修長高大、沉默面無表情,他一直站在廳上最陰暗的角落裡,和每一個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遠不近地站著。
寧臣不動,青畫也不敢多有動作,只是屏息站著,垂著眼眸不去看他。
「畫兒,怎麼發起了呆?」司空的笑容帶了揶揄,伸手扯了扯自家小徒弟的髮梢,一派為老不尊的模樣,他家的徒弟像是一隻鬧脾氣的貓兒,緊張兮兮地站在那兒,一身的皮毛都快要豎起來的樣子,這有趣的模樣惹得他很有心情找根逗貓的草去挑撥,奈何不遠處站著一尊黑面的假侍衛真太子,敗了他好幾次興致。
「師父,您來做什麼?」半盞茶的工夫,青畫終於把心裡的洶湧澎湃給壓制了下去,不管那個人是青持還是寧臣,她都不能繼續露出破綻了,無論他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她都必須……視而不見。
司空笑道:「為師來見個老朋友,正好青持太子來雲閒山莊找我,說是有人在朱墨給妳惹了不少的麻煩,為師擔心妳才過來的,怎麼,畫兒妳似乎不大歡迎師父?」他這副樣子,說是來見朋友,卻大有賴在朱墨別館不走的意思,臉上清清楚楚是揶揄神色。
青畫花了些力氣才忍住沒在青持面前發作,人人都道司空是帝王爭相請出山的世外高人,這世上恐怕只有她知道,堂堂帝師司空私底下無賴起來,可比市井小人難纏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只有那無賴個性,才能把這些年上門的王侯將相都擋在門外,不顧長幼尊卑之禮。
青畫咬牙道:「歡迎師父。」
司空滿意頷首,斑白的眉梢輕輕一挑,目光落在靜候的青持身上,他瞇眼一笑,朝他勾勾手道:「寧臣,我家畫兒年少不更事,你可願時時刻刻陪著畫兒?」
青持不答話,只是抽出腰中劍對著司空鄭重其事地行了個江湖禮,劍上有個劍穗,上頭繫著個翠綠的玉佩,在空中劃了個優雅的弧度,被他一頓首定在了原處,輕輕搖曳。
司空又道:「你可無悔?若是畫兒有半分的差池,別說我必定不會輕饒你,恐怕連你家太子都不會放過你。」
青持的眼波閃了閃,末了才輕聲應了:「寧臣知道。」
青畫靜靜看著,細細地數著自己的呼吸,一下、兩下,一點一滴地控制著,從臉色到心跳,確保絕不露出一絲一毫的漏洞;即便如此,青持的一聲寧臣知道還是讓她的呼吸頓了幾分……這聲音她太熟悉,熟悉到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年前,那個跟在胡作非為的相府千金身後,奇醜無比的少年,他總是不氣不惱,默默跟著,面對一個個無理的要求,哪怕眼裡寫滿了為難,他還是會沉默地應一聲「寧臣知道」。
青畫不敢想,他已經是堂堂的太子,怎麼可以再回到「寧臣」的身分?他的這番心思,耗費的可是青雲的一國社稷,縱然是青持年少的時候帶了不少江湖習性,不適應宮闈,可是這也太過……老皇帝不可能同意,青持若還有幾分理智在,他就不可能答應,唯一的可能,是司空獻計。
「師父,你想做什麼?」這是她第二次問他同一個問題,語氣已經嚴厲了許多,司空只是笑,笑著看自家徒弟莽莽撞撞的模樣,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才笑道:「小畫兒,為師記得這五年可不只教了妳醫蠱之術。」
「審時度勢」,青畫一瞬間想起來的是這四個字,再看司空微閃的眼眸,她選擇了沉默不問,接過司空遞上來的一杯清茶一飲而盡,把到嘴邊的許多疑問又嚥了下去;不能問,別館雖然在宮外,可是卻沒有出宮闈朝廷,無論是墨軒還是墨雲曄,沒有人猜得到有誰佈過耳目、有誰設過陷阱,一個人之所以最安全,就是因為沒有言語,言多必失,有些東西哪怕是猜,也比開口問來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