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謀江山,情謀天下,兩國之爭,兩帝相戀,
九天之上,他讓她;九泉之下,他等她。
他與她分合難定,他說,至死,都不再與她分開一刻。
他,人心算盡,算得了這天下、算得了她的一心一愛,
卻未算得自己的生死!一謀天下,二心相量,
半生為愛半生戰,這場兩帝之爭,成是為她,敗也為她!
第一章
帳外遠處,宴聲晏晏,火光逼夜而亮。
英歡在外帳獨自待了半晌,看了一陣書,又翻了一會兒閱後未發的摺子,心中頗覺無趣。明明是最熱鬧的一夜,偏她覺得淒冷不已,不由一火,扔了書和摺子,幾大步過去,撩簾而出。
行帳周圍守兵寥寥無幾,多數人都被她一早遣去營中享宴,這邊唯一留下的一個守兵此時又在靠著帳柱打盹。
她挑眉,也未發怒,繞過那人便朝後面走去,在帳後空地上踱了一會兒,又看看遠處山巒隱霧,抬頭望了陣當空孤月,更覺無趣起來。
不由更是火大,她一甩雙袖,抬腳往北面馬廄走去,因知她今夜要去持宴,不會用馬,所以御馬這邊的馬廄也無人看守,只在西面營馬大廄那邊留了些士兵。
她進去,看那青驄駿駒鬃順尾垂,馬眼亮如水,心中怒氣不禁消了些,左右看看,拾了把草扔去槽內,抬手摸了摸馬首,站著看馬兒低頭大口咬嚼著草,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搓掌拍裙,轉身出去。
外面五步遠,一人負手而立,玄袍金邊隨著夜風輕輕揚動。英歡臉色乍然變冷,足下略頓,面無表情地走過去,越過他身邊時耳邊忽聞低沉一笑,下一瞬人便被他拉住,她也不掙,任他拉著她的手,靜靜地站著;他也站著,大掌暖暖將她涼手包進去,半天不開口。
天邊雲遮月輝,夜色蒼邃,遠處大宴之聲仍無休止,風一起,裙上輕紗一揚,蝶翼綻飛,袍邊暗紋龍騰。他一把將她扯過來抱住,硬臂鎖上她的腰,埋了頭下來,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氣什麼?」
她不動不語,僵在他懷裡,長睫垂落,呼吸淡淡的。
他又道:「當眾離宴,任性至極。」她遽然大火,一把推開他,抬腳就往前面走去,可沒走兩步,人又被他從後面一拽,猛地拉了回來。
她怒極,抬手揮過去打他,輕咬牙尖,恨恨道:「你不任性?」他輕易躲開,扯著她的手腕轉了一圈,從後面復又抱住她,低頭湊過來,薄唇壓上她的臉,用力一吻。
她拚命一掙,避開他的唇,低聲惱道:「以後想要在你鄴齊大將們面前作戲,休要拉上我!」
「我作什麼戲了?」他聲音亦低,語氣漠漠,將她抱得更緊。
她去掰他的掌,冷笑道:「余肖請奏是否移駕至巍州城,本就不是什麼急事,奈何謝明遠要挑大宴之時來稟?」他不說話,低低一笑。
她繼續道:「說是入夜前接報,為何不在宴前來稟?我人在你帳中那麼久,都未聽有人來報!再者,出帳赴宴時他亦在場,怎的不報?偏偏就在宴中等不及了?」
說什麼未當眾寵過女人,所以才這樣……他哪裡會是這種人!想著想著,不由更是來氣。
他鬆手放開她,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轉過來,低眼看她,沉笑道:「就知瞞不過妳。」若是換了旁的女人,羞窘欣喜尚且來不及,哪裡還會動這麼多腦筋。
她瞪他,「你到底存了什麼心思?」知他今夜所行諸事都是做給軍中將領們看的,卻不知他為何偏要這麼做。
他拉起她的手,牽到嘴邊,輕輕咬吻她的指尖,見她微顫欲縮,才一把攥住,眸黯聲低,道:「讓人都知我敬慕妳、信妳,不好嗎?」
她甩開他的手,盯著他,唇揚冷語道:「你若實不願同我說,也罷!」蹙眉低眼,疾步往行帳走去。
「若不讓鄴齊軍中大將知我確是敬妳、信妳……」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涼得透心,「將來如何能遵妳令。」她一下子站住,飛快轉身回頭,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俊臉在夜色下似峰而削,刀唇又開:「若不當著邰涗將領們面前行此舉,鄴齊軍中又有何人肯信。」
她手指在抖,眉蹙更緊,眼不眨地看著他,問道:「我為兩軍主帥,本是此役權宜之計,何來以後讓兩軍大將共遵我令之言!」他未立時言語,慢慢走過來幾步,站在她身前,微微垂首,眼裡淡淡亮了一下,竟是笑著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兩軍不聽妳令,該聽何人之令?」
她心口一震,看著他這笑容,眼底卻是一濕,開口顫聲,罵他道:「胡說什麼!」人一抖一顫,有淚落下,似江河閘口大開,便再也關不上;喉頭一哽,身子往前一伏,撞進他懷中,大哭起來,淚湧得止也止不住,頃刻便濕了他錦袍襟前一片。
他大掌撫上她的背,仍然在笑,聲音卻啞了些許,道:「這也能哭。」她手指緊緊勾住他腰間袍帶,哽泣不休,一向都知他籌謀在胸,莫論何事都會提前佈策,卻沒想到他連這也算計!她與他歷經何難何苦才走到今日這一步,她又怎聽得了他說這種話!
他見她哭成這副模樣,聲音更是啞了下去,慰道:「平日裡那般剛強,怎的就禁不起這一句話。」
她不管不顧,狠狠掐了他一把,死死咬著唇,悶著頭哭。
他摟著她,終是如哄孩子一般,低聲笑道:「先前之言,就當我從未說過,莫要再哭。」
她忍著,半晌之後微微抬頭看向他,小聲道:「你不會不在。」
「我不會不在。」他笑。她又掉淚,垂下頭,鬆了手,慢慢地拾袖擦了擦臉。
他抬手去揉她的髮,又歎又笑,開口道:「偌大天下,泱泱之世,戰且未休,疆尚未定,我不會不在……妳身旁。」
她抬眼,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伸手去勾他的指,然後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不會不在,又怎麼可能會不在。相鬥十年終得攜手一刻,滅南岵、平中宛,將來縱是荊棘滿路萬丈斷崖,她也不會再放他離開她!除他之外,還有何人能同她比肩而立,還有何人能與她執手共行!
賀喜見她情緒略有平復,便微彎了唇,反握住她的手,拉她往回走去,一步一穩,掌心暖熱。
遠營騰沸,一隅僻靜。英歡側目看他一眼,輕聲道:「你甩下兩軍將士們,不顧大宴未畢便來這邊尋我,不是任性?」
他笑笑,不說話,手稍用了些力,將她緊緊一握。
她蔥指顫了一下,覺出他這重重一攥其下之意,心底不禁微微泛潮,口中歎道:「我又不會真同你生氣。」
「先前怒火潑翻,當著兩軍大將面前給我好看的人,是誰?」他低語,話中帶笑,又存了賞慕之意。
她雙頰微粉,窘意隱沒在蒼蒼夜色之中,佯怒道:「是你非將人逼到這地步的!」
他偏過頭看她一眼,驀然鬆手,長臂伸去一把勾過她的腰,攬著她向前走,也不管會不會被人撞見,只是低聲對她道:「宴上種種之行雖有所圖,但想要寵妳之心卻是時時都有。」
她本是在掙扎,可一聽他這話,面又紅、心又動,身子一下子便軟了。
這天底下也就只他一人,能對她說得出這種話來,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傲氣、這霸氣、這膽量、這能耐來寵她?想到開寧行宮那一夜,他繫了那片薄石在她頸上,明明是不善言辭之人,竟說想要寵她一番,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向成竹在胸、定命軒昂之人,卻因她而這般俯首低慰,怎會不感動?她唇角輕牽,知他先前宴上舉動處處都存了私情,由是心更暖、意更安,不由一小轉身,撲過去抱他的腰,埋了頭在他身前,阻了他不讓走;冷硬之容一時全碎,只剩綿綿柔骨,偎在他懷裡。
他低笑出聲,狠狠一摟她,將她死死壓在懷中,啞聲道:「就這般讓人來看吧。」
她呼吸微窒,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仰起下巴去看他,卻一下看見他微紅的眼角,她小驚,怔了怔,抬手去摸他的臉,低聲道:「你……」
他一把拽下來她的手,薄唇微有些抖,低聲道:「無事。」垂眼看她半晌,復又拉了她走,良久才低低一笑,「若能早些這樣,該多好。」她輕一悸喘,眼底又濕,從未見過……他會動容至此!
◎ ◎ ◎
這麼多年來他傷她痛,算計謀策事事不休,可到底誰傷誰不傷,誰痛誰不痛,誰能分得清;自詡無情剛強之人,但又有誰知那心底裡最軟、最脆弱的地方,放的是誰、念的是誰、愛的又是誰?
足下跟著他的步子,輕紗緩飄,玄錦慢擺,步步都壓著心底深情,帳角緗線在夜裡折了些光,眼見就要近帳,她不由輕輕一抽手,可他卻仍緊拉著不放。
她一停,又抽了下,見他有略鬆之意,才輕聲道:「這事……急不得,還得慢慢考慮周全才行。」說著話,心便沉沉一落。
如何能得周全。他大掌一鬆,低眼盯著她,面上清霧掩了眼中神色,聲若無音般地開口,說了一句話:「我等不及。」
她抿唇,收手拂袖,知他性子向來悍烈,事事都求疾成,不由落睫道:「此事不比旁的事情,你等不及,也得等。」
他眸子裡有些東西在湧,可她卻細看不清,轉瞬便被層層黑霧遮了去,只見他眸子沉黯,嘴唇動了動,低聲道:「依妳。」
她正要走,卻聽他在身後又低道一聲,「以後,都依妳。」語氣蕭蕭朗漠,沒來由的教人心疼。
她眉蹙一瞬,隨即轉身望他,硬揚了一下唇,小聲笑著道:「倘是兵令大事,你也依我?」
明明是玩笑之言,卻看不見他臉上容鬆一分。
他微一點頭,刀唇尤利,「依妳。」她生生愣住,不知今夜他這是怎麼了,不由又轉回他身前,伸手扯扯他袖邊,眉尖緊擰,開口,卻不知說什麼。
西面遠處忽而傳來馬蹄答答之聲,近王帳卻不歇馬,定是急事。
英歡立時鬆手,抬手撫髮,掩去臉上尷尬之色,朝遠處望去,隱隱可見一個小校縱馬直馳而來,尚有二三十步時便急著向她喊:「陛下,洪將軍人馬回營了!」她一挑眉,側目瞥賀喜一眼,當下快步便往西面走去。
自洪微麾下五千京西禁軍人馬三日前被她派出營,向北尋覓鄴齊大軍蹤向之後,便一直未聞有報。直待賀喜親領軍歸、伐巍兩軍亦歸,洪微之部仍是遲遲未歸,本想過了今夜便再派人去尋,卻未料到他偏偏在此時回來了。
前面小校滾鞍落馬,奔過來單膝跪下,垂首急喘道:「稟陛下,洪將軍剛入大營,才過前面擺宴之地……」
她冷眸看他,道:「他領軍回營,又無大事,你這麼急做什麼?」
小校道:「洪將軍急尋陛下!」
她眉頭緊皺,心中在慮何事能教洪微如此急不可待,腳下已越過那小校,往擺宴之處疾步走去,身後響起幾下快而沉的腳步聲。
賀喜大步追上她,冷聲道:「我陪妳去。」她點了下頭,手心裡忽然起了一把冷汗,眼望遠處宴聲不聞之處,不禁一慌,轉頭去看他,見他眸定神穩,這才稍放了心。
未至擺宴之處便已見那面景象,篝火仍盛,然大宴已止。
西面這邊,洪微半營人馬被東路軍將校們層層堵住,動也動不得;東面遠處,鄴齊將領們未退未走,遠遠瞧著這一邊,面上都是黑沉之色。
英歡眉蹙更緊,足下飛也似地朝那邊走過去,還有十餘步時便朝西面眾人冷冷高喝:「讓開!」
如劍斬水澗,眾人猶豫不決地散開些,復又合上去;透過人潮間縫,依稀可見洪微領了約半營士兵,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戰馬已教餘數歸來禁軍帶回營廄中,隨在他身後的半營士兵們兩兩一組,肩上或手中,都抬扛了些什麼東西。
英歡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幾個校尉,人顫心抖,穿過人群,看過去,都是用軍旗裹著的。
洪微見她來了,二話不說,雙膝重跪,俯身便叩,「陛下!」
「起來。」她開口,聲在顫,止也止不住。
賀喜跟來,目光冷冷一掃東面鄴齊大將們,似劍急劃,無聲而斥,逼得眾人又退了不少。
洪微慢慢起來,側過身,讓出身後之地,地上帥旗裹物,偌大的一個洪字,在黯赤旗面上似刀劈血。
她抬睫,身子僵硬萬分,盯著洪微,道:「三日來,去了何處?」
洪微低頭,「遵陛下之諭,一路向北,途過汭江。」
她腦中轟然一聲響,又去看那地上,腳下一軟,指道:「這是什麼?」聲音顫得連自己都辨不清。
左右寂靜萬分,無人開口。
洪微臉色沉如烏雲,抬臂微抖,過去兩步,彎身而下,捏住帥旗一角,緩緩朝另一側掀過去。
黑甲刹那及目,隱隱可見磷峋之骨,還未看清,身前便越過一人,下一瞬,雙目便被那人大掌牢牢擋住。
她整個人暫態化成了硬石一塊,想拍開蓋在她臉上的大手,卻是怎生都動不得,感覺得到身旁眾人甲片簌簌在顫,又伴著急喘抽氣之聲,耳邊乍然響起賀喜奇寒無比的一聲吼:「敢上前半步者,立斬!」
◎ ◎ ◎
背闌倉山向西,一路行近越州,將過一日。
時已入夏,前方驛道兩邊松梅秀挺不凡,雖枝硬無蕊,卻也令人心頭一漾。
沙土蔽天之路已過,入夜便能進越州城。
驛道一頭有小茶舖,雖非盛夏,可人久居馬背之上,行的時間一長,便也渴不可耐。
京中軍器監小吏並同東境重鎮押糧大員,此時一見那茶舖,便怎生都走不動了,忙吩咐了隨行之人止馬止車,待歇息一番再行。沈無塵見眾人如此,也不多攔,自己翻身下馬,隨手一交馬韁,便撩袍入舖,同那幾人隨便撿了張條凳坐下。
幾碗清茶頃刻便上,又附了梅湯。他位高權重,旁的幾人只自顧喝自的,撣撣涼氣,不敢同他說笑。
沈無塵自知如此,也不主動同人開口,只握了大碗,身子一側,淡抿一口,又抬眼去望東面,腦中只是她臉上的那道箭擦之痕,只消一想,便覺心疼。
倘是她往後出個什麼意外,那他……
驛道東面盡頭之處驀然騰起沙土一片,馬踏疾馳,下一瞬便見是個軍中小校,正甩鞭狂奔而來。
幾人剛從大營出來,一見那校尉身上甲胄,挑眉便認出這是英歡身旁護駕禁軍士兵所著。
沈無塵坐著未動,眉卻微微皺了起來。
那小校馭馬一路奔來,看見舖旁車馬,才急急一停,勒韁之時探身往茶舖內望了幾眼,待看清他幾人身上衣飾,登時踢蹬翻身,猛地跳下馬背。
「沈大人?」小校在外疾聲一喚。
沈無塵慢悠悠起身,負手出舖,「何事。」
小校二話不說,從胸口掏出一塊黃蘇銅令,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急急道:「上諭,著尚書右僕射沈無塵立時歸營!」馬踏轟然,鐵蹄濺沙,風嘯劍鳴之聲如海浪一般自大營北面撲來,入耳震神,良久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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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軍出營,直馳向北。夕陽攏山,紅芒似血,濛濛之中金邊一閃即消。
英歡裙紗曼曼,身子半倚在營西廢柵旁,任落日斜影長鋪滿地,眼望東面山頭之巔,久久不動一分,臉色清肅,眼中水光在湧,亮得通透。
夜色將暮,天邊灰了一片下來,日頭最後一分血色也被隱在遠山之後。
黑了,便冷。有風起,鼻尖便升起淡淡的血腥味,一閉眼,看見的就是嶙峋森森,慘白之骨;她闔起的眸子抖了一下,手緊緊握住木柵側緣,小吁了口氣。
身下柵木悠悠而晃,睜眼之刹,旁邊一個黑影移過來,穩穩坐在她右邊,她沒動,沒偏頭,長睫一掀,眼睛只望天邊青月,不消看,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賀喜坐著,大掌撐膝,雙臂微屈,半晌未言,也未看她。
四周靜得一塌糊塗,玄甲擦拭得淨折月輝,硬盔白纓擱在一旁。
坐了良久,他才慢慢起身,拾起頭盔,伸指一撣盔纓上的淡塵,也未回頭看她,便要離去。
英歡睫顫人微動,終是側眸去看他,啟唇道:「甲胄俱全,是要御駕率軍出營?此次要去何處,是不是又將瞞我不說。」
他轉身,玄鐵凜凜,涼透人心,褐眸漠光淡淡,看了看她,才低聲道:「聽人道妳一日未進水食,來看看妳是否都好。」
她一下子垂了眼,瞳底乾澀得緊,心間麻木得分不出疼,半晌才啞著嗓子問了句:「沈無塵已走?」
他走回半步,一點頭,眉間有褶,聲音透寒:「按妳的意思交代了他,他也並未多問,只拿洪微回營時用的帥旗依樣殮了屍骸,又將甲胄細細揀理了一番,直到走時也未發一言,看不出他心中到底何意……」英歡深吸一口氣,抬手輕一揮袖,不讓他再多說,只垂了睫,不言語。
依沈無塵的性子,自當無語而殮。
將他從越州疾詔歸營,卻是為了讓他將狄風屍骨帶回京去,他心底會是個什麼境地,她不敢想。
賀喜立著,看她一直低著頭不開口,不由走回半步,彎身伸手,長指觸上她的臉,輕輕摩挲了一陣,未見有淚,才微展眉頭,轉而撥了撥她的髮,薄唇橫抿,戾氣隱散。
洪微奉她之諭,率邰涗京西禁軍五千人馬出營向北,未尋得鄴齊一卒一馬,卻一路抵至汭江下游。
夏水涸而泥沙堵,鏽甲森骨,埋於沼中,腐之將半,當日焚屍投江數千眾,衝至此處,只餘十數具,層層蒼骸中,憑甲識人,竟得此一傷,驚然之下殮骸歸營,一路上馬行人慢,由是拖了三日才歸。
兩軍慶捷大宴之夜,最後卻成哀亡悼帥之殤。英歡偏過頭,避開他的手,落睫一瞬,臉色愈蒼,眉動卻無言。清月忽而影動,遠處依稀傳來萬陣卒馬一聲喝,恍惚間聞得蹄踏亂飛之音,竟然又是大軍出營之勢。
她驀然抬頭,看他眼望營北之向,不禁蹙眉,問他道:「自正午至此時,大營之中兩軍先後已出五路,你究竟要派多少人馬出去?」賀喜長臂夾盔,垂首看她,眸間霧動,一扯嘴角,卻也不答,笑卻無意,悍氣愈盛。
她已久未見他露出這種神色,不由猛地起身站定,纖眉斜飛,抬眼盯住他。
半日以來,耳聞兵令下之不斷,營中人馬列之不休,兩軍將領未得有報,只見數萬大軍一波波地拔營而出,卻不知他到底想要怎樣。
心中陡然一顫,他……
她一瞇眼,上前貼近他,抬手輕摸他陡削側龐,淡聲道:「雲賓二州調來的四萬兵馬,是去了北面,還是去了東面?」
「東面。」他答,聲碎俐落。
風過纓亂,她驀然一垂手,撇了眼去望別處。邰涗軍中,自方愷以下數十將校,親睹狄風甲骸慘狀,群憤而怒湧,縱是不得君命,也要趁巍州大捷之勢向北討伐燕朗屯於倉、順二州之部!
下面種種舉動她全知,可她卻無力參攔,任他全權主張。
但眼下他披甲握盔,儼然一副掛帥將出之樣,且又命鄴齊大軍發往東面,分明是要藉機去攻中宛都城吳州!
雖是一點不瞞她,可她卻滿心不是滋味,共伐南岵之時梁州被她所奪,想必他心中定不痛快;中宛一戰,吳州他當是勢在必得……
心下正兀自思量時,下巴猛地被他一把握住抬起。
她小喘一聲,抬眼瞪住他,正要開口時頰側被他一捏,立時便痠得說不出話來。
他眸光竄火,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東攻吳州,我不瞞妳,但北伐燕朗之部,我將與方愷一併率軍而行!」她呼吸驟然一窒,驚不能言,竟未想到,他著甲及身御駕出營,為的竟是領軍北上……
回神之刹,她驀然抬手,狠狠打落他的掌,死盯著他,咬牙道:「不須你為了我,領軍赴北收復倉順二州!」
「並非全是為了妳。」他低聲道,眼裡跟著一黯,「早就說過,狄風戰逝,我心亦痛。」那般鐵骨錚錚之帥,轉眼便成森骨鏽甲一堆,誰人看了,安能不痛!
她一下子便又喘不過氣來,朝後退了小半步,膝間卡在矮柵上,才將身子穩住,心底抽搐難耐。
莫論邰涗東路軍中數萬將兵,便是那夜在場的鄴齊將領們,哪一個不是昂藏七尺卻攥淚的!
沙場倨傲,雖有槊戈相爭之往歷,然逝者長眠,沸血男兒如何不存哀人傷己之痛。
賀喜眉沉面緊,走來一把將她拉起,按進自己懷中,覺出她在拚命掙扎,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力,牢牢箍著她,低頭在她耳邊道:「大軍拔營,給妳留了一萬人馬,妳移駕去巍州城中,等我回來。」此去不知需得多少時日,大營之中未得重兵護駕,若她一人留在營中,他會擔心。
她身子僵了一下,隨即又軟,任他抱著她,半天不動,亦不開口。
他只當她是默然應了,大掌一勾她的手,扯了她便往行帳那邊走,腳下步子邁得極大,口中低聲又道:「不得不進水食、不得徹夜不眠、不得擅自離城向北……」她用力掐他,阻了他的話,蹙眉不語。
他也不再開口,慢慢地握了握她的手,珍且憐惜,低了眼一直看著她的側臉,直至近帳五十步遠,才挪開目光,鬆了她的手,沉沉無聲而歎。
她停了停,似要轉身,卻終是未轉身回頭,攥了拳便快步進帳去了。
竟是未留一字。他眸子黯淡無澤,眉落人冷,目送她一路入得帳內,又停了許久,才轉身抖甲而走。
遠山愈蒼,夜色愈黑,風愈大,心愈涼,帳內燭煙繚繞,卻是清冷。
英歡走去內帳,自床榻之下翻出那襲紫赭絡璃軟甲,手指輕撫,垂睫闔眼,半晌之後起身,開始寬衣解髮,繫緊裡衣,著甲上身,將長髮高高攏束起來。
她低眼彎身換靴,然後又去床榻內側掀了皮褥,摸索了一陣,抽出那把湛青之劍。
眼眶一酸,鼻尖忽而一紅。握住那劍柄,緩緩抽劍而出,斷刃猶利,折了帳中燭光半吋,隱隱帶了血亮之芒,持劍半天,才收劍入鞘,掛上腰間,人已定了心思。
她走到外帳,撩簾出去,讓外面守兵去將青驄御馬牽來,而後回帳滅了幾支角燭,待光影漸黑後才去一旁馬紮上坐下。
馬兒輕嘶聲傳來,帳外士兵近帳來稟,「陛下,馬已牽來。」
她低應一聲,未多言語,抬手去摸腰間黑劍,任人同昏暗沉沉的帳中塵澤混在一起,一動不動地坐著。
過了不知多久,遠處又起人馬騰馳之聲。她手一撥劍,登時起身,大步出帳,瞥一眼外面幾個守兵,吩咐道:「傳朕之令,讓守營兵馬由各營指揮使帶了,集陣至大營北門!」士兵雖疑卻不敢問,領命而退。
她抬頭朝東面望了一眼,見塵沙之跡在夜色中仍然可見,不由一抿唇,快步過去,扯韁踩蹬,翻身上馬,口中低喝一聲,鞭落馬馳,直直往大營北面奔去。
一路風過人涼,蹄踏石濺,北面人馬重重之陣望之不盡,陣中黑底帥旗淡隱於蒼黑夜中,只見條條傲爪金龍,手中鞭起鞭落由是更疾。
她馭馬飛馳,未近大營北門之時已有守兵回頭看見,面色俱是驚愕不已,怔怔地看著她衝柵而過,直直奔向前方大陣之中,卻無人來得及上前相阻。
如碎石劈波,一人一馬自萬人大軍陣中一路疾馳而過,兩側將兵都是驚而無應,只顧扯馬相避,單怕傷了她分毫。
「陛下」之聲層起不休,從陣緣一盪而起,直朝陣中漾過去,遠處人馬簇擁之下,白纓聞聲,緩緩一抖,玄甲側身,戰馬轉向。
他挺身回望,一眼便見珊珊英姿,青驄蹄飛傲行,直逼他身,褐眸陡然縮如針芒,大掌緊一攥韁,扯了馬轡便轉身,策馬迎上去。
只一瞬,她人馬便至他身前數步,臉龐潮紅,輕喘吁吁,腦後束髮微散,腰間黑劍觸甲低鳴,眼亮神定,手中馬鞭一落,撐鞍仰頭,望向他,朝他道:「帶我走。」數萬人馬陣中,她這三字只如狂風捲地一粒沙,頃刻便被甲胄槊戈錯動之聲覆沒於無形,可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黑甲戰馬之眾猶如墨海之波,起伏不休、綿延不止,兩國近十萬大軍止於營北廣川之上,但等他一人之令。
夜黯黯,風簌簌,陣中排排火把陡然亮起,千列人馬行伍之間暫態甲明槍利,灼燃焚目。
英歡又將下巴朝上仰起些,目光直對上他眉間褶皺,眼神堅定,眸底黑藍淺光時湧時隱,人如寒雪之間一朵梅,獨豔而冷。
唯不可折。賀喜峻眉斜揚,臉色蒼肅,渾身上下戾氣迫人,薄唇橫抿如刃,褐眸之間滿滿都是隱怒,此去北上漭漭沙場,平原交戈攻城利戰,不是兒戲!她嬌弱之軀,如何經得起千里奔襲顛簸大戰!
先前見她她不言,將離別時她不語,偏挑這大軍將發之刻、這萬人注目陣中與他爭鋒相對……
分明是要逼他!他心中怒氣翻滾將撲,撇眸轉身,猛地一抽馬鞭,空顫一聲利響,就要踢馬離去。
身後大營之中,遠遠傳來人馬湧動之聲,他橫吸一口冷氣,驀然轉身,一下便對上她爍光撲閃的眸子,不禁咬牙,越過她頭頂朝營中望去,就見先前特意留下護她移駕的一萬人馬已然拔營,軍旗揚旆蹄踏泥飛,正往營北而來!
牙不由得咬得更緊,眼冒怒火地盯住她,竟沒料到她是如此不留餘地,竟是非走不可!
她瞧見他這盛怒之容,人在青驄之上微微一晃,纖眉略動,長睫眨落之間,遞了一汪淺動流波與他,柔不可耐,火把紅苗映得她臉龐泛粉而潮,雙眸之光亮如晨星。
他心似中箭,怒火遽然全滅,攥著馬鞭的五指不由一鬆,沉眉低眸,勒韁轉馬,朝她這邊行了兩步,薄唇一開,輕輕喟歎出聲,任是飛揚跋扈狠辣非凡,卻抵不過她這一嗔之瞥。
大軍陣中無法多言,可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教他明白她的心,教他如何再狠得下心來。
賀喜將鞭換手,長臂一伸,一把扯過她座下馬韁,猛地將她人馬拉近身側,冷眸斜睨她一眼,開口時聲音極寒:「今夜若隨我走,將來莫要後悔!」血沫殘屍之象她未曾見過,刀箭鏖戰之刻她未曾歷過,可卻一意孤行要隨他出戰向北,他心底且動、且不忍。
怕她撐不住、怕自己無法護她周全,但卻無論如何都捨不下這一雙眼、這一個人,拋不了她對他的這一顆心、這一汪情。
英歡輕輕點頭,抬睫瞧他一眼,抿了唇不多說,深知他的性子,自己於萬眾人馬之前逼他一次,能得他錯身相讓已是不易,再不計較他說什麼。
他回眸,見她是難得一見的乖巧,不由挑眉扯嘴,無奈低笑,口中疾吁一聲,策馬向前,高聲傳令下去,命兩軍徹行,向北進發!
淡夜暈光之下,他甲亮纓白,人馬如松而挺,轉身之刹,面龐利稜漸沒,眸光籠著她的臉,朝她低聲道:「還不過來。」她心有歡欣,微一揚唇,催馬上前幾步,奔去他身側,眉梢柔落,眼底湧水,跟著他隨大軍抽鞭策馬朝前馳去。
黑駿青驄蹄聲答答,風過馬馳,數萬大軍如洪濤過原,踏翻一路褐沙黃土,奔入遠方夜色隱沒之際。他側眸,她抬睫,身下戰馬狂衝疾行,黑夜之下辨不清對方面上之色,唯能聽清自己紛亂嘈雜的心跳之聲。
她握韁輕喘,目不轉睛地看著側前方他那利身硬影,心底微微一悸……
從此往後,再也不願與他分開一刻!
大曆十三年五月,兩軍破巍州,大敗南岵殘部,奪其財,俘邵定易獨子,使押解歸京,封爵賜宅。
二十六日,上隨大軍北上,帝命雲賓二州人馬東進攻伐吳州,自率餘師,與邰涗大軍同進,仍尊上為兩軍主帥。
六月初二,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歸京,奉上諭,厚葬狄風遺骸於西苑郊塚。
◎ ◎ ◎
皇城之內,夏日炎炎,花樹錦繡,宣和池間片片睡蓮猶如美人之姿,掩了羞容於荷衣之下,然大內之中卻是冷意蕭蕭,縱是冬日三九之天亦比不上此時寒氛滲人。
空空盪盪的唁堂內,烏漆楠木棺板之上無紋無案,放眼看去只是黑冷,無華無榮,只有肅穆。
三吋之厚,承骨其中。
禮部祠祭案下幾名要吏均候在一旁,默然無聲,但等人前沈無塵查驗過後,統籌出殯諸儀。
沈無塵未著朝服,只一襲白衫散身,眉目間清冷不已,臉上神色淡淡的,好似心中無傷無慟,人站在殿堂之上,久久都不動一下。
「沈大人……」身後有人輕聲開口:「若是大人心中不便,且容我等替大人……」話未說完,便被沈無塵大袖一揚,俐落截斷。
他容色未變,終是挪步上前,抬手輕輕撫上那棺木,沿緣一吋吋摸過去,眼神僵寒,動作緩慢。
旁邊上來幾個人,就要替他開棺,他一把按在棺板上面,急急喘了口氣,低頭片刻,才淡聲道:「不必再驗,按儀出殯。」心底卻痛得恨不能將這棺木砸成碎片。
那一日奉詔歸營,一眼便見腐骨鏽甲,人似被雷轟過一般,縱是再驚再慟,也全沒了反應,悲極之感,竟是淡漠之態……當真更令人傷。
唁堂上眾人都不忍目睹他此時神情,紛紛垂首不語,祠祭案下官吏們依他之言,將出殯諸事吩咐下去,不多時便有人入殿來抬棺木,重重起落之間,微塵陡濺。
千軍鐵劍一生血,森然白骨一抹灰。沈無塵背過身,眉平眸垂,低了頭,看地上影照斜長,聽身後腳步人聲漸漸離殿而出,人卻是愈發僵了,半晌都順不過心頭一口氣;隔了良久,他才轉身,緩緩抬腳出殿,外面烈日當空而落,融漿似火,燒得他寒心劇痛。
遠處抬棺之吏仍可見,烏木黑森,蓋板厚重,壓得人人都是費力,他喘氣,抬手撐在殿柱之側,咬咬牙,終是抬頭,大步邁了出去,未走幾步,恍見一側叢木之間露了一角素色宮裝,裙裾曳地,瑟瑟在抖。
沈無塵臉色微沉,轉向走過去,撥開花樹枝枒,一把將人揪扯出來,低眼一刹,便見一張淚水顫落的小臉。
他皺眉,思慮片刻,陡然認出這是何人。
「沈大人……」她哭得哽咽聲抖,就要朝他跪下,「奴婢知罪,但望沈大人容奴婢再看一眼……」
他呼吸又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一提,不教她跪,只是冷聲問她道:「妳對狄將軍,當真情深至此?」
喬妹淚落不止,不知如何答他這話,咬唇半晌,才顫聲道:「奴婢從來不敢……」
沈無塵鬆了手,眸子半闔,未論她罪,轉身便要走,身後忽起重重跪地之聲。
他停下,轉身,就見她整個人都伏在地上,淚水簌簌而落,濕了手背一片,背脊曲拱,朝他行大叩之禮。
她也不抬頭,只哭著道:「奴婢卑願,求沈大人允奴婢去西苑守墓。」
他眉間一緊,竟未料到她會說這話,不由回身一步,彎腰去拉她,誰知怎麼都拉不動,不由道:「妳想要守多久……三年,五年,然後又能如何?」
她只跪著不起,又重重對他叩了好幾下頭,才哽咽道:「奴婢願一生侍奉將軍,守墓至死。」他微微一怔,不知她竟會這般果烈。
她以為他是不允,不由跪行半步,伏在他腳下,哭著懇求道:「求沈大人了,真的求大人了……」
那夜他曾說,待他征宛歸來,再來問她心意若何;如今他回來了,征塵僕僕,只是不能再來問她一字……
可她心意仍是沒變,永不會變,上天入地,有她陪他。
一生都陪他。
沈無塵看她這樣,竟是動容,不由側過身子,半晌之後啞聲道:「允妳之請。」
日灑金芒,心似寒冰,蒼蒼人世間,多寂寥、多落寞,能得一人為之伴,歿也將行。
◎ ◎ ◎
過渭水後,大軍一分為二。于宏同林鋒楠率邰涗大軍主力疾逼倉州,方愷麾下風聖軍同賀喜所轄鄴齊大軍並師北上,揮鋒直指順州燕朗親部。
時日入夏,中宛境中西北廣川淫雨霏霏,草長泥積,大軍輜重,行進慢,賀喜命方愷率風聖軍精銳為前哨先行,令江平統步兵及攻城利器於後,自領鄴齊輕騎三萬疾速行軍,十日便至順州城下。
先抵之部又分東西兩軍,於城外三十里處屯營安寨,不急於攻。
暮下時分,雨線如銀,絲絲瀝落。大營之中靜謐非凡,水色霰淡,湖天碧草間墨雲雖盪,卻渾成一副尖毫掃就的白宣之畫,遙遙天地間,清雅得緊。
只不知將來何時會血濺萬川,戰聲轟隆,擾沒了這一方素心之靜。
英歡立在帳邊,眼前簾布掛起未落,撐手於帳柱一側,看雨點飄飛,遠處月隱雲現,久久都不動一下。
東面忽有馬聲,數騎倏然而過,快得辨不清人形。又過了一刻有餘,才見遠遠一人小跑過來,身形瘦削,甲胄不似尋常之人,也未著盔,她定眸,朝那人所過之向冷聲一喚:「曾參商。」
那人聞聲立時停下,轉了個身,瞧見她在帳邊站著,便又匆忙掉頭,一路逆雨跑了過來。
「陛下。」負手垂首,聲音低透。
英歡看她一眼,揮手一掃帳簾,轉身向內,「進來。」
曾參商一抖身上落雨,跟在她身後進了帳中,一字不吭,臉色不甚自然。
英歡回頭睨她,劈頭便問:「今日仍隨方愷去城下叫戰了?」曾參商點頭,眉頭小動,站得更是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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