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謀江山,情謀天下,兩國之爭,兩帝相戀,
九天之上,他讓她;九泉之下,他等她。
一場合軍之戰,她不懂兵事,他面上浮笑說,他教她。
可謀策之人是他,她只能任他牽著,連心一起。
他說,他此生從未當眾寵過女人,不過是想嚐嚐這滋味如何而已,
誰知一遇一生癮,再也戒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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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宮女聽了這話,臉刷地一下白了,俯身於地,撐在殿磚上的手抖不能持,「陛下,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脫。」賀喜低眼看她,眸似寒淵,聲不帶情。小宮女抬眼,再看一眼謝明遠,咬緊了唇,抬手解宮裙綬帶,手指在顫,眼淚粒粒往下掉。
英儷芹哪裡見得了自己的陪嫁宮女受此侮辱,費力起身,垂足下榻,衝賀喜大聲道:「你折磨她有何用?但將這些手段都用在我身上……」謝明遠頭壓得極低,面前如何,一概不看,垂在身側的手半握成拳,身子僵著一動不動。
賀喜不理不顧,只盯著那宮女,待見她身上解得只剩貼身腹圍一件時,猛地抬腳上前,糙硬靴底壓上她的手,狠狠一踩。
小宮女的唇一下被自己咬破,五指似碎,痛不能耐,哭叫出聲,「還求陛下饒了奴婢……」
「說還是不說?」賀喜腳下絲毫不鬆,口中又問了一遍。
她拚命搖頭,宮髻早亂,碎髮纏鬢,淚痕濕濕,「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賀喜嘴角劃過一抹僵笑,「倒是忠心得很。」他緩緩抬腳,「繼續脫。」
小宮女左手淤血青青,幾不能動,哭得氣喘不勻,「奴婢求陛下賜奴婢一死。」
賀喜不語,忽而側身伸手,扯落她身上腹圍,手探至她胸前用力掐住,指如利劍,一下下狠割她柔嫩之尖,眼裡殺氣愈重,「想死,沒那麼容易。」
小宮女痛得渾身發抖,幾要暈厥,身上一派狼籍之象,哭著想躲,卻脫不開他掌力箝制,動一下,便更痛一分,皮肉好似將要分離,不由扭過頭胡亂叫道:「公主救救奴婢……」
賀喜目光掃過去,落在英儷芹身上,「說,到底是誰?」英儷芹面若槁木,撐在榻邊的手死死卡著緣縫,蔥甲已斷幾根,淚流不停,眼望一側,仍是不開口。
賀喜怒火陡旺,掌間之力又重三分,狠攥了她幾把,才驀地鬆手,側過頭對謝明遠道:「拉出去,讓外面的人都看看,這就是不好好侍候皇后的下場。罰跪殿階右十步,不得著衣,不得進食,朕未有詔前,誰也不准憐她一分!」謝明遠默然不言,仍是不抬頭。
小宮女伏於地上,人已痛得神志不清,哭著向他叫道:「謝大人,謝大人當日肯為公主解難,為何今日一字不發……」賀喜耳根微震,驀然轉身,向謝明遠看過來。
小宮女低低泣喘,又道:「謝大人看在公主的份上,替奴婢求求皇上……」
賀喜眼眸瞬縮如針,寒茫如刺,腳下朝謝明遠移過一步,嘴唇微動,正欲開口時,身後卻響起悶悶一聲掌摑之音。
回身轉望,見英儷芹人已下榻,垂在身前的手在顫,那小宮女臉上四指紅印堪堪分明。
英儷芹開口,聲裂音碎,「由得妳滿嘴胡說!」
小宮女人被這一掌打得清醒了八分,身子朝後一縮,呆了一瞬,重重叩頭在地,「奴婢先前胡言亂語,陛下萬莫當真……」此一語更是坐實了先前所言之真。
賀喜腦中狂震,眸間滲出些血絲,望向謝明遠的目光中滿滿都是不置信,「你……」一字畢,咬了牙便說不下去後面的話,再也顧不得身後的女人,直走上前,步步如梭,越過他身邊時狠道一句:「隨朕來。」謝明遠半晌僵直的身子這才咯動出聲,面色堪然成灰,卻又沉然不避,慢慢地轉過身,離行之前側目而望,看了英儷芹一眼。
青絲垂幔紅雕床,緋色罩子光蔽目,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未點胭脂的口唇輕輕開闔,無聲道出幾個字,淚絞著鬢邊凝汗滑下來,鮫帕拭不盡。
謝明遠回頭,眼底蒼邃不可辨,跟在賀喜身後出了殿外,罔顧外面候著的眾人面上詫疑之色,一路朝禁中後苑而去。獨曲橋上秋風更盛,遠處煙雲捲天,嘉寧殿一角隱在半翠未翠的橫木之後,只露出幾片琉璃瓦綻彩奪耀。
賀喜人過之處皆起怒氣,錦袍敞袖灌風而張,身如玄盾在移,至橋頭才止,立在漢白橋柱一側,隔了良久,才轉過身子,展了展先前一直緊攥的拳。
謝明遠二話不說,屈膝便跪,「臣死罪。」一個字都不解釋,就這麼伏地認罪。
賀喜望他半晌,眼裡血絲褪了些,僵抿的唇終是微開,「起來。」
謝明遠起身,眼中漠然無光,又道:「臣有負君恩,九死不抵此一罪。」
涼風過橋,撲面而揚,賀喜深吸一口氣,目光四掃一周,此地靜謐無人,又看向他,低聲道:「除袍。」
謝明遠一直低著的頭終於抬起了些,「陛下?」賀喜不再重複,只是看著他,眸中火光盡被冷風颳滅,伸手去握橋頭雕螭,掌勁全泄。
謝明遠默然,抬手飛快地解開袍帶,拉開外袍前襟,又鬆了裡面中單。
賀喜眉頭陡然一沉,盯著他將裸未裸的胸膛,眼底漸燙,自左肩至右下腹,長長一道刀疤似血未凝,猙獰不堪,展跨他整個胸膛,甚是駭人。
賀喜閉了閉眼,握著雕螭的手指節發痠,半晌才又睜眼,看著他道:「十二年去矣,這疤竟還同當年一樣。」語氣雖是極冷,可話底卻隱隱帶了私惜之情。
謝明遠闔上袍襟,重又繫好袍帶,喉頭哽窒,心底愀然,萬沒想到賀喜會說這話,竟不知如何開口。
十二年前登基大典之夜,回嘉寧殿寢宮的路上,就在這獨曲橋頭,賀喜遇刺。
一劍劃過他的左肋下,未中;第二劍直直劈面而來,卻是謝明遠替他擋下了這一利刃。
人似血染,昏迷十多日才醒,又臥床三月才得以重新下地,從此便跟在他身邊,總領殿前司御前侍衛班,如影相伴左右,十二年忠膽護君,從未有過失職之時。彼命非君命,然以命換命,又有幾人能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賀喜冷面陡轉,望向橋下風蕩碎波,沉聲道:「當年朕心中有誓,以後莫論如何,保你之命。」君無戲言,當年之誓,如今之踐。
謝明遠人遭大撼,緊道:「陛下……」說著又跪,「臣有負君恩在先,陛下無須因當年之事而……」
「調你至中寧道禁軍……」賀喜打斷他,「此後若無詔至,永不得歸京。」
謝明遠長臂撐地在抖,半晌才以額叩地,喉間作哽,啞聲道:「謝陛下厚恩。」
賀喜心中怒氣仍存,捏著拳問他道:「先前那宮女有言,你曾為皇后解難,此事說與朕聽聽。」
謝明遠面色轉而成灰,怔遲幾瞬,才道:「中宮不得寵,禁中及內殿司人人皆知。臣那日恰遇尚輦局的人存心刁難皇后,便出言助其解困,由是,皇后才得以識臣……」他頓了頓,又道:「陛下,皇后她……」
「孩子不留,其餘之事與你再無關聯。」賀喜冷言利斷,眼中怒火之焰又起,忍不住上前一把扯住他領口將他拉起,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朕真的想不明白,怎會是你!」
謝明遠嘴唇微動,聲音極小不可聞,「臣……情難自禁。」
賀喜耳根一燙,猛地鬆了手,自己背過身,咬咬牙,道:「你去吧,最晚不過明日,樞府調令便出。」
身後隔了許久,才有人退腳步漸遠之聲,西邊赤日滾落山際,狂風驟起,身上錦袍涼如淵潭深水。
入秋以來,頭一回感到冷,他撫掌,去摸橋欄上的青白宮玉,長指沿著那細瑣雕痕慢慢移過,冰涼平滑的觸感,淡淡泛光的冷玉,像極了她那一身華寒貴氣。
情難自禁。四字似鎖落心,枷得他一陣僵痛,他側身西望,遠處天邊紅霞裹雲杳杳而動,雲也作她容,風也作她聲,目之所及皆是她,皇城之外,地廣無邊,天闊無際,心之所向,唯她一人耳。
◎ ◎ ◎
卷宗一起一袖灰。
戶部後面的小閣裡,紅木架板朱漆已落,其上卷卷宗簿皆是厚灰成堆,陽光自雕稜小窗外透進來些,一室光影斑駁,可卻仍是抹不去冬日陰寒。
輕塵濺面,曾參商來不及掩鼻,微嗆一下,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手上捧著的厚厚的一捆卷宗險些便要滑落在地,她身子忙朝旁邊粉牆一靠,抱穩了手中諸物,拾袖抹了抹其上積年已久的灰塵,眨動了一下眼睫。
無塵,無塵。臉微微發熱,心中暗暗將自己啐了一口,不過是來此處取過往公文,竟也能想到他。
門板未闔,外面有人輕叩,探頭進來輕聲道:「劉大人已回來了,正急著要看北面三路度支細末,你……」
「馬上便回去!」曾參商忙道,又急急去尋了未齊的幾卷,而後出閣落鎖,快步走回前面去。
一進戶部後堂,耳中隱約便聞「沈相」云云,她疾步走過去將找來的卷宗交給度支主事,而後悄悄抬眼朝前堂瞥了眼,果見戶部尚書劉知章已回,忙又朝後面一角走去,縮在桌案前,不同旁人多語,將頭埋在案上齊肩高的卷宗裡,一副苦幹之樣,可兩隻耳朵卻是早就豎了起來,巴巴地想聽清楚前面人在說什麼。
「還是當著皇上的面,便同樞府的人爭相不讓……」
「可不是,許公的臉都氣白了……」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此事若是姚越還在,中書哪裡會和樞府鬧得這麼僵……」
「罷了罷了,軍政大事自有他們操心,皇上聖意未決,我等議論這些做什麼,莫要讓有心人聽了去,回頭又參上了……」她咬著筆桿,凝神費力了半天,也只聽了個模糊大概,知他們是在講沈無塵,可卻不知到底是何事。
自他拜相以來,便再無來找過她,想他以前尚在工部時,平日裡偶爾或可一見,現如今他早朝退後便是直回都堂治事,縱是二人同處大內,她與他之間也似山高水遠,遙不可及。
本以為不見便可漸忘,誰知一日拖一日,心中竟是越來越想他,見不到他,便只能從旁人口中知道關於他在朝中的那些細碎傳聞,沈相沈相,九卿之列,高高在上,教她更覺自己位低人微。
曾參商悶頭伏案,指尖一下下地戳著眼前公文,滿心煩躁。既是如此,那他當初何必要來招惹她,招惹了她,又且揮衣袖便沒了影蹤,徒留半襲落拓青衫,叫她無論如何都忘不了。
身旁有人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肩。
曾參商驀然回神,身子微震,扭頭抬眼,見是度支主事孟倜,連忙起身,在臉上堆了個笑,「孟大人。」
孟倜看她一眼,將手中檢理好了的三冊卷宗遞與她,吩咐道:「這是沈相昨日說要調看的,你去內都堂呈與他,便說是劉大人親自查勘過的,不會有錯。」
曾參商慢慢接過來,呆了一瞬,眨眨眼,「唔……」竟是叫她去他那裡,手指僵軟,差點就握不住那卷宗,這才發覺自己怔神無禮,慌忙抬眼看向孟倜,「在下這就去。」
腳下飛快,步子凌亂,胸中一派兵荒馬亂,甲盾刀槍橫衝直撞,人好似要被這突如其來的心潮掀翻在地,拚命地穩了又穩,才沒讓自己跑起來。
一路過左掖門朝都堂行去,越近身形越僵,到最後幾欲停步不前,想見他,卻又怕見到他,當真是萬般矛盾,滿身都是不自在。
思如亂麻之間人已至都堂門前,門外小吏見了她,上下打量一番,略帶遲疑道:「……曾大人?」
曾參商稍愣一下,又馬上擠出個笑容,「我……奉戶部劉大人之命,來給沈相送這個。」說著,揚了揚手中卷宗。
她人得英歡寵信,常入九崇殿,又伴君駕至西苑多次,因是大內裡的這些小吏們能認得她,也不足為奇。
小吏瞅她一眼,小聲道:「沈相今日下朝歸內之後,說是除持詔之人外,旁的一律不見……」
曾參商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說,不由扯扯嘴角,「無妨無妨,你代我將這些交與他便好……」佯裝一副不在乎之樣,將那卷宗朝前遞去,人卻是一瞬間頹然不負,懨了下來,怎麼都沒想到,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能光明正大地來尋他,卻也終是見不到他的人。
她見那小吏的目光愈發好奇,突覺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便胡亂搪塞了幾句,轉身飛快地往回走,走了沒十步,身後便傳來叫她的聲音。
「曾參商。」語氣淡穩無波,聲音沉沉入耳,叫她渾身一陣麻。
曾參商心中微怯,冷汗滿掌,緩緩轉身回望,一襲紫袍端端映目,玉帶赭靴上下相襯,刺得她頭暈眼痛。
「沈大人。」她乾咳一聲,不痛不癢地叫他。
沈無塵負手立在門前,淡淡看她兩眼,「進來。」說罷也不看她跟沒跟上來,轉身便又入內。
曾參商低了頭,腳在青色宮磚上蹭了蹭,掙不過心中之情,邁了小步走上前去,路過門口時從那小吏手中拿回了卷宗。
「把門關上。」沈無塵進去後回身,看她一眼。她關門,緊緊捏著卷宗。
「過來。」他又道。她垂著頭,往他那邊走了幾步。
「坐。」
她把手中的東西擱在案上,卻是不坐,小聲道:「劉大人說這些都是他親自查勘過的,當是不會有錯……」
沈無塵拿過一冊,隨手翻了翻,又抬眼看她,「說完了?」
曾參商點頭,「沈大人若是沒有別的事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有。」他打斷她。
她抬頭,恰巧觸上他的目光,心間不由一躁,「何事?」
沈無塵指指案前木椅,仍是望著她,「陪我一會兒。」
曾參商怔了怔,沒料到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那目光仍似先前那般直白無遮,根本是變也未變,當下不禁紅了臉,又微惱起來,沒好氣道:「無緣無故叫我留下成何規矩?你可知旁人都是怎麼說我的……」
「趨炎附勢?」他低頭看她,「還是攀附權貴?」
她看他仍是一臉不在乎的模樣,不由更惱,「你怎麼……」
沈無塵忽而伸手,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抱緊了才又道:「既是被人這麼說了,那妳若不做點什麼,豈不是枉擔了這虛名?」
曾參商聞著他身上這氣味,臉挨在他胸前,漸漸變得滾燙起來,掙也掙不開,心底轟地一塌,脫口而出道:「幾個月都沒見你,以為你早忘了我這人……」
沈無塵又將她抱緊了些,下巴抵在她頭頂,低聲道:「東面的事情成山似的多,近日來忙得連覺也沒得睡,再一想到妳上回那話,便索性想等忙過了這段再去找妳。」
曾參商用力推了他一把,從他懷中抬起頭,嘀咕道:「既是這般忙,那我更該走,免得誤了軍國大事……」
沈無塵輕笑,抬手勾過她的下巴,「讓妳陪我一會兒,這麼難?」
曾參商支吾兩聲,掙離他的身子,去一旁案前坐下,半晌才抬眼,臉頰微紅,看著他道:「只得一會兒,晚些還有事呢。」
沈無塵墨眉漸展,眼裡盡是笑意,「好。」自去一旁續理政事,不再多言。
曾參商老老實實地坐著,不時地抬頭看看他,見他眼下青黑,滿面疲容,人也比先前瘦了些,心底略略有些不是滋味。
東面戰事連連,朝中壓過來的事情有多少,她能想像得出,單是收降的那二十多州南岵大鎮,換防安民,選吏外派,重編行路,賦餉城建,哪一事談得上容易?內都堂宰執治事雖是由他同廖峻二人分印輪值,可廖峻年邁,諸多政事便都堆在了他這邊,再加上英歡頗是信任他,有意無意間便將許多重責之事交與他做,因是才忙至眼下這寢臥不安的地步。
曾參商見他低眉在思,便順手撿了一堆擱在案上的摺子看,翻過之後替他分理成幾小堆,再抬眼時便見他正盯著她看,眼裡深深淺淺一片,似笑非笑。
她這才發覺自己僭越了,這些摺子哪裡是她能碰得了的,忙收回手,訕笑一陣,小聲解釋道:「無心之為。」
沈無塵眉沉眼動,半晌才又低了頭,「無妨。」曾參商想了想,忍不住問他道:「先前聽人說,今日早朝你同樞府的人相爭不休?」
「消息倒傳得快。」他扔了手中的筆,眉間深陷,「這才多久,連妳也聽說了。」
她看出他神色不似往常那般淡若,心中瞬明定是什麼令他棘手之事,忙道:「若是不便,就別說了……」
「攻伐中宛,選帥之事。」他低聲道。
曾參商一怔,沒料到他會毫無顧及地對她說出此事,心底微暖,「南岵之事尚且未定,現下若論中宛,是不是太早了些?」
沈無塵自她面前抽過一封摺子,邊看邊道:「不早,狄風破梁州,只是早晚之事。」
曾參商想了想,也點頭,「狄將軍沙場威名赫赫,此次於南岵攻城奪寨可謂無往不利,若是將來攻伐中宛亦由他掛帥出征,定能勢懾中宛……」話未說完,便見沈無塵黑了臉,手中摺子也摔在案上,不語不言。
曾參商頓住,不再說下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似怒非怒,卻隱隱生威,令人不敢再開口說話。
良久,他才抬眼,看向她的目光頗為複雜,「樞府也是此意。」
她挑眉,忽而全明白了,不由起身,「你是擔心狄將軍,所以不願他再掛帥?」
沈無塵不語,似是默認。曾參商垂眼,不知說什麼好,沈無塵與狄風之間的情誼若何,朝野人人都知,他二人之間遠非尋常臣僚可比,同為英歡心腹十多年,其間經過多少事多少磨礪,才換得如今這等相惜相護之情。
只是她唯一想不明的卻是,沈無塵何故會擔心狄風出征中宛。
他伸手過來,輕撫她的額,待她抬眼看他時,微微笑道:「莫要費心思琢磨此事了,將來究竟如何,還得看皇上作何打算。」曾參商看他在笑,心裡鬆了口氣,本想勸慰他,誰知反被他勸,不禁也笑起來,對上他溫光四濺的目光,臉又淺淺紅了。
沈無塵大掌漸漸移下來,摸過她的臉,輕聲喚她,「參商。」
「唔。」她低低應了一聲,任由他捧住她的臉,拇指輕輕摩挲她的唇,身子不再躲掙,心中也不再抗拒,感到他轉案過來,輕拉她的胳膊,自己下意識地便縮進他懷中。
沈無塵嘴角噙笑,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垂頭吻了吻她頭頂的髮,又喚她一聲,「參商。」
她紅著臉,在他胸前靠了一會兒,才又推開他,輕吁一口氣,道:「須得回去了,晚些還要去見皇上。」
沈無塵心中略算,想到今日是她入禁中講書的日子,不由笑道:「皇上許妳九崇殿說書一職不過是加妳個虛銜,妳還真把自己當……」曾參商抬眼瞪他,抿唇不語。
沈無塵鬆開手,「妳先回戶部去。」他臉上笑意淡了些,「此話雖不該我對妳說,但皇上今日身子微恙,便是妳去了,也是改日再傳的結果。」她略顯詫然,想到前兩日伴英歡至西苑時她還是一身精神,而沈無塵今日既是說皇上身子微恙,那定不是什麼小病,不由感到奇怪。
沈無塵輕捏她的臉,目光愈發寵溺,「別胡思亂想,聖體如何,自有太醫來斷。」
曾參商臉又紅,拍開他的手,急急忙往門口走去,待至了門邊才又回頭瞥他一眼,「你……」咬了咬唇,心底小鼓敲動半晌,才小聲道:「別太累了,注意身子……」
沈無塵聽見她這話,微怔了一瞬,轉而笑起來,正欲開口再言,便見她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負於身後的手握起來,復又展開,如是三次。能得她今日之言,怕也不是求不得了吧。
◎ ◎ ◎
景歡殿外六位宮女靜候,望見遠處疾行而來之人,忙下階去迎,「皇夫。」
寧墨點頭,面上霜意未變,神色略顯焦急,邊往前走邊道:「皇上身子不好幾日了?」
宮女替他除去身外厚緞青蟒白綾袍,一邊遞過熱濕帕子來與他淨手,一邊答道:「還是前幾年的老毛病,這次不知怎的又犯了……月信昨日剛至,夜裡便疼得人都睡不了,早晨根本沒法兒下地,卻還是硬撐著去上早朝……」
寧墨趁隙朝內殿看了一眼,皺眉道:「沒用太醫院以前調的方子嗎?」
宮女接過帕子又遞水來,「夜裡便讓御藥房的人煎了送來,服了之後卻一點未好,無奈皇上不讓傳太醫,直等早朝下了後實在忍不得了,才讓人去傳的……」寧墨接過玉杯潤了潤唇,不再多言,直直轉身入了內殿。
床榻之上垂幔未放,英歡躺在床上,雙眸微闔,眉尖緊蹙,半縮著身子,額上汗絞髮濕,臉色蒼慘如灰。
寧墨走近,撩袍坐於榻邊,心底沉沉一歎,伸手去將她濕髮撥開,又擦了擦她額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