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謀江山,情謀天下,兩國之爭,兩帝相戀,
九天之上,他讓她;九泉之下,他等她。
那夜,行宮之中,紫薇花香縈間,
他俯身親自替她著履,她的足底貼著他的掌心,
冰涼火熱絲絲相抵……可她卻不知,他於那一刻,
竟有了獨寵她一生之念!身傷如何?心傷又如何?
一世負盡旁人,卻不想他有一日被人負!
她低柔婉轉的聲音又再次傳來……
她說,太荒唐;她說,你做你的東喜帝,我做我的西歡王;
她說,你與我,永不再見……
第一章
中軍帥帳之後又隔了三十步,才見南營。
狄風之部此次南下統共只有五千人,一戰之後便只剩四千多一點,雖在逐州城外紮營時用方營布寨,可大多士兵都分在東西北三營,因此南面營中無多少士兵駐紮。
方愷所說南面獨帳,正是幾條營道相交之地,夜裡巡營的必經之地,狄風一眼看過去,就見那帳外戈戟相錯,士兵們層層守在外面,不禁又是一笑,這方愷也真是太過小心了些。
狄風走過去,不等人喚他,便先開口道:「留四個人,其餘皆撤了。」
前面的士兵面帶疑色,卻仍是收刃道:「是!」
狄風在外面望了一周,而後越過那薄甲利槍,獨自入帳。帳內狹小不堪,雖是在四角燃了幾支燭,可還是覺得暗。
劉睿本是屈膝低頭坐著,聞得外面人聲,這才抬頭,看見來人,愣了一下才又變了臉色,放在腿邊的手攥緊了,「狄將軍?」
狄風微一點頭,朝他走近兩步,看他面容憔悴,眼泛血絲,不禁道:「劉將軍不肯進食,難道連覺也不睡?」
劉睿面色頹然,「敗軍之將,狄將軍不必對我這般客氣。」
狄風輕笑一聲,隨手搬了個馬紮至他身側,坐下,以手撐膝,望著他道:「劉將軍可是在心中恨透了狄某?」
劉睿不答,偏過頭,也不看他,半天才道:「逐州既失,我本已無顏再對我鄴齊皇帝陛下及千萬百姓,之所以久未以死抵罪,不過就是等著見狄將軍這一面。」
狄風挑眉,「可是因清瀏關?」
劉睿點點頭,低歎道:「我兩日來思慮反覆終是不得,死前唯有一願,懇望狄將軍能將此事告之於我。」
狄風眼神定定,望著他,慢慢吐出兩個字:「西澗。」
劉睿聞言猛地將頭轉過來,「西澗?」語氣且驚且疑,面上盡是不信之色。
狄風點頭,「正是西澗。」
「怎麼可能?」劉睿一下子站起身來,目光烔然,盯住狄風不移,「西澗在兩山之後,多年荒蕪,裡面盡是泥沼腐草,一般人誰都不敢從那裡過,你大軍怎能自那而入?」
狄風看著他,嘴角稍稍一彎,卻不開口。
劉睿喘了一口氣,又道:「且不說你能不能過得了西澗,那繞至山後的小道也是崎嶇不平、艱險不堪,若是取小道而行,自古都是出關容易入關難,你只一夜時間,如何能入得關來?」
狄風緩緩起身,「狄某若沒記錯,劉將軍與已歿的薛將軍二人,都是去年入冬之後,才隨軍至清瀏關駐守的吧?」
劉睿看他,「是又如何?」
狄風低笑,「是故二位將軍只知西澗春冬盡是泥沼,卻不知夏秋西澗之水大漲。」
劉睿一時啞然,半晌才結巴道:「你……你也非常駐此地,怎能知道西澗此時水漲?」
狄風面色沉了些,「狄某一年前亦曾兵敗於此,收兵回京前,特意尋訪過這附近的山野林家,問清了逐州周圍的地形種種,因是知道那西澗盛夏時水勢最洶。」
劉睿眉頭微皺,「既是水勢最洶,邰涗大軍又怎能泅水而過?」
狄風搖頭,「並非是泅水而過!西澗兩側山間,遍地均是毛竹,邰涗大軍至西澗後捆竹成筏,靠了那些竹筏才過了西澗。」
劉睿臉色愈白,一下跌回座上,「難不成邰涗眾大軍當真是一夜攀岩繞徑,方入得清瀏關內的?」
狄風低頭望他,一臉不置可否之色。
劉睿拳握得指骨突起,「你白日裡下令列陣於關前叫戰,是為了引得鄴齊大軍只防關前邰涗大營,是不是?」
狄風點了點頭,悠悠坐下。
劉睿咬牙,「你用五千人叫戰,就不怕鄴齊大軍真的出關迎戰?你夜裡率軍自山後越水跋涉,就不擔心不能於天亮前趕赴關內?整整一日一夜未休,你就一定能保證麾下五千將士們,還有力氣與鄴齊大軍相戰?你狄風一代沙場名宿,怎會願頂如此大的風險,行此險招?」
狄風聽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卻不打斷,直待他停下,才開口:「就算是此時,劉將軍都不信狄某會真的只率五千人和你鄴齊大軍叫陣,更莫論當初的薛暉薛將軍了!以薛將軍之老沉謹慎,又怎會放大軍出關迎戰?關外兩山之險,最適伏兵,鄴齊當是比邰涗更怕!」
劉睿擰眉,想起當日在城樓上薛暉所言,便再說不出話來。
狄風看著他,眼神逐漸變得凌厲,「非死戰不勝、非遲速不得、非必得不可!」劉睿眼望狄風,欲動卻不敢動,一時被他這三句話給震住了。
狄風停了停,又道:「風聖軍的將士們個個都是冒刃陷陣之士,在狄某麾下已有十一年,莫說一夜渡水翻山入清瀏關,便是奇險更甚之役,亦非不曾有過!」他牢牢盯住劉睿,「並非是狄某願冒風險,實是狄某深知麾下眾士之資!」
他這幾句話擲地有聲,劉睿只覺耳邊陡鳴,先前胸間憋著的一股氣頓時就泄了,手腳僵硬動不得,面上也沒了顏色。
狄風隔了半晌,重又看向他,「劉將軍也不必如此,勝敗乃兵家常事!依狄某看來,鄴齊大軍亦是勇猛非凡,只不過……」
劉睿心底一絞,只不過……只不過是將帥無謀!他抬頭,眼中血絲愈多,開口問狄風道:「倘若是我鄴齊皇帝陛下領兵在此,狄將軍可還敢言勝?」
狄風聞言一怔,隨即面色驟變,抿了抿唇,未答,手卻不由自主緊握成拳。
若是那人在此……他根本不敢只帶五千人南下!
帳外響起士兵大聲稟報之聲,狄風低聲應了,那人便掀帳入內,恰是依方愷之命來送飯菜的。飯菜上案,香氣四溢,狹小帳中盡是誘人之味。
劉睿撇開眼,看向帳邊,臉色還是慘白無光。
狄風卻拾箸遞至他面前,「劉將軍,陪狄某吃些飯,如何?」
劉睿也不看他,只是低聲道:「我既已知曉狄將軍是如何破得清瀏關的,便無它願,要殺要剮,都隨將軍了!」
狄風端起飯碗,吃了一大口飯,才道:「明日遣人送劉將軍直赴遂陽。」
劉睿聞言又是一驚,「邰涗遂陽?你竟是要將我押解上京?」
狄風低笑,「劉將軍還是吃些東西吧,明日離了逐州後,也就吃不到這些了,到時一路上都有人在側,嚴加看守將軍,只怕將軍是想尋死也不得。」
劉睿略惱,「你……」心中只覺可恨,雖是不甘心卻也無法,猶豫了半天,才接過木箸,隨便扒了幾口飯菜。
狄風餘光瞥見他已肯進食,也便擱了碗筷,心中略略一笑,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道:「劉將軍慢用,狄某營下還有些雜事未決,先行一步。」
他起身,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還望劉將軍莫要想不開,狄某還盼回京之後,再同將軍一晤。」
劉睿只覺嗓間發癢,一口米飯哽在喉頭,怎生都咽不下去,他抬頭望過去,就見狄風已轉身,大步出了帳外,再沒回頭。
明明是在戰場上殺得你死我活的敵人,怎會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劉睿抬手抹了一把臉,眼角僵酸,幾日來的屈辱、憤懣之情再也憋不住,頭埋入臂間,肩膀微微抖了起來。
◎ ◎ ◎
狄風出得劉睿帳外,便直往中軍帥帳行去,才至中軍行轅前,遠遠便望見西面營門處有人聲騷動之狀,雖覺奇怪卻也未顧得上多想,直直進了帥帳中。
喬妹已穿戴齊整,靜靜地坐在床邊等他,見他回來,連忙起身,低了頭小聲道:「將軍……」
狄風看她,見她臉上猶帶病色,心中略一遲疑,「本想明日讓妳隨回京之人一起走,但妳這身子……」
喬妹本是黯色的眸子一下亮了起來,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將軍……將軍不再要我回逐州城了?」
狄風搖了搖頭,雖是心中盡知她的底細,卻也不願在她面前提起,只是看著她道:「若說先將妳送至我在遂陽的府上,妳可願意?」
喬妹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立時跪至地上,「謝將軍大恩!」
狄風額角跳痛了一下,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也不知她先前到底受過什麼樣的委屈、遭過什麼樣的罪,怎動不動就掉淚、就跪,一副生怕將他惹惱了的樣子……他吸了口氣,隨便擺擺手,「也罷,明日妳就跟著他們一道上路,路上帶些藥,費力撐上幾日,到了遂陽再好好調養身子。」
喬妹「嗯」了一聲,卻是跪在地上不起,拾袖擦了擦眼淚,又道:「將軍是我這輩子都沒遇過的好人……」
狄風眼角一抽,只覺這帳中再也待不得,便支吾了兩聲,抬腳就走了出去。
一出帳外,他便狠狠吸了口氣,這才將胸口悶氣舒了舒,正想重回操練場時,就聽見方愷的聲音自西面急急傳來:「將軍,京中來報!」
狄風停步,見方愷一路疾跑過來,不由皺起眉頭,「何事如此慌慌張張的?」
方愷喘著氣,二話不說,更不顧上下之別,將手中木牌和信,猛地塞至狄風掌間,而後又對狄風道:「京中消息,太醫院御醫寧墨近除殿中監。」
狄風未在意方愷口中在說什麼,眼睛只是盯著掌中木牌,上面八個纂後勾邊的紅字煞是令他心驚:御前文字,不得入鋪。
這竟是英歡未過樞府三省,自御前直發至他手中的聖諭!何事能得如此緊急?
方愷見狄風未聽,不禁又急道:「將軍可有在聽屬下說話?」
狄風這才回神,皺眉道:「寧墨除殿中監?」殿中監本是寄祿官,向來由京中朝官兼領,何時輪得到他寧墨來任?
方愷一擦額角之汗,頭稍稍垂了些,再開口時聲音竟是有些抖,「皇上於京中下旨,六個月後行大婚之典,納寧殿中為皇夫。」
狄風腦子裡面嗡嗡兩聲,震得他整個人都開始發暈,胸口一漲,熱血朝上湧去,他一展拳,猛地上前扯過方愷的衣領,低聲吼道:「你他娘的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 ◎ ◎
「你說什麼?」冷冰冰的四個字,帶著啞意,重重砸在帳中,震駭了眾將。
帳簾未放,中軍大帳處處通明,外面驕陽似火,帳內卻似結了霜一般,靜得出奇。
一致果校尉單膝著地,跪於帥案下十步遠處,不敢抬頭,額上的汗大滴大滴往下滑,「陛下……」
賀喜未披甲胄,身上單袍褪至腰間,肩側血跡染目,兩手握成拳撐在案角,額上亦滿是汗粒,「再給朕說一遍!」
座後立著名青袍男子,容貌不甚年輕,正斂眉低頭,從一側小几上拿過木碗,右手指間夾著約莫二指寬的竹片,上面用明黃細綢裹了,從那碗中蘸起呈乳白色的黏稠物,小心翼翼地敷在賀喜出血的右肩傷口上。
一股淡淡的桑樹汁味自帳間瀰漫開來,那青袍男子手上緩緩動著,絲毫不為眼前緊張之勢所擾。
那名致果校尉頭垂得更低,聲音有些抖,「西境剛傳來的消息,邰涗國皇帝陛下要於六個月後行大婚之典。京中使司是於五日前收到邰涗國書的……」
座下,相對而立的兩排將帥冷汗凝甲,立著一動不動,皇上滿面怒容誰都瞧得出來,任是誰都不敢在此時觸天子逆鱗。
賀喜聞之,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都出去。」
朱雄遲疑了一瞬,出列上前,「陛下,逐州一事究竟如何還未得決議……」
賀喜攥了攥拳,望著諸將,「都出去。」語氣雖是波瀾不驚、平穩無比,可字字都透著寒氣。
諸將不敢再疑,領命而退,一個接一個地出了帳外。
賀喜右肩微動,身子向後略側,「你也出去。」
青袍男子手上動作不停,從一旁撚過一片桑樹白皮,覆在賀喜傷口之上,又扯過白布,飛快地壓著樹皮纏過他的肩,低低地開口道:「陛下肩傷久久未癒,天氣又熱,萬萬不可再動怒。」
賀喜猛地轉過頭,正欲開口,青袍男子便收拾了東西走至案下,行過臣禮,又道:「臣先告退,入夜後再來替陛下換藥。」他步子不急,緩緩出得帳外,一轉身,就見先前帳中諸將正在帳外一側候著,誰也未曾離去。
朱雄一見他便急了起來,「蘇院判,你怎麼也出來了?皇上的傷……」
蘇祥本是鄴齊京中太醫院的院判,位在從五品,雖是年近四十,可在太醫院中也算是年輕的了!此次他自燕平隨聖駕至開寧,賀喜率軍入邰涗境時,留他在朱雄麾下。
上東道大軍至鄴齊西境後,朱雄接符掌兵,他便隨朱雄之部一路北上,過秦山後,於十二日前與賀喜大軍合師於交河之東。
當時蘇祥甫一見賀喜肩上之傷,心中便小驚了一下,賀喜自登基起御駕親征數次,卻從未有過一次傷得如此厲害。
南岵地多山林,夏季潮濕悶熱,賀喜肩傷未得良藥及治,待他來時已是隱有潰腐之象。
多日來賀喜不聽言勸,帶傷率軍向東疾行,定要在入秋前將南岵重鎮薊城攻下不可,因是導致傷口癒合得極慢,若逢戰事,傷口必是迸裂。
蘇祥想了若干法子都不見效,後來偶然發現,唯有以新桑白汁敷傷,賀喜肩傷才略略轉好,奈何一路以來,桑樹難尋,只在七日前尋到一片,他命人割樹皮採桑汁,用竹筒貯之,這才勉強又撐了些日子,但若是再這樣下去,賀喜傷勢難控,只怕會有大礙……
蘇祥看向朱雄,輕輕搖頭,「皇上的性子,朱將軍當是比在下更清楚吧,皇上不允,在下何敢留於御前不退?」
朱雄一撇嘴角,正要再言,就聽帳中傳來一聲巨響,似是東西觸地碎裂的聲音。
一干將領面露急色,齊齊上前,至帳前卻不敢進,正躊躇猶疑時,裡面又是一聲響,比先前之聲更大。
這回是聽清了,帳中諸物,也只有賀喜常年所用的那方玉石紙鎮能砸出這聲音來。
諸將互相一望,面面相覷,往後退了幾步,心中皆明……皇上大怒!
當下誰也不敢入帳去瞧個究竟,只在外面守著。
日頭當空而照,遠處營道邊上來來往往的士兵們時不時地偷瞥一眼,這一干眾將立在中軍帳外,甚是奇怪。
蘇祥低頭,歎了口氣,喃喃道:「先前的桑汁又是白費了。」他轉身,皺眉問朱雄道:「之前聽聞逐州失守時,皇上都未如此動怒,今日怎會這般?」
朱雄微怔,卻是不答,只低聲道:「這豈是你我打聽得了的?」他雖是如是說,可心中卻隱隱有些明瞭。
先前在燕平宮中,他因對英歡口出不敬之言,而被賀喜杖刑罰俸;後來赴逐州前,賀喜親手交給他那鈿盒;再後來至開寧時,賀喜只因見了狄風一面,便改了趁亂伐岵之計……
這種種之事,他先前雖是略有疑惑,卻也並未在意,只是現下一想,這許多事情湊在一起,其後依稀透出的那個原由,讓他心下大駭!朱雄身子微顫,竟不敢再往下想,左手攥住右手,狠狠將自己掐了一把!
皇上與那女子十年來互相憎惡,相爭相鬥何時有過消停?這件之事,怎可能……會是因她而為?
◎ ◎ ◎
帳內滿地狼藉,案上能摔的東西,已被賀喜全部掃至地上,碎的碎、裂的裂,恰似他此時的心!
賀喜額角青筋突起,伸手抓過案上之筆,狠狠一折,斷口木屑刺入他掌中,痛亦非痛!肩上傷口向外滲血,火辣辣地燒著他的心。
他向後仰去,靠上座背,撐在案邊的手指在抖。
他助她退敵、他為她負傷、他許她征戰之果……縱是她在他背後生生捅了他一刀,將逐州奪了去,他也未像此時這般心痛!
她要大婚!她竟在此時……在他流血流汗於南岵境內步步難進之時,竟於京中下旨,意欲六個月後行大婚之典!
世間可有比她更狠毒的女子?世間可有比她更無情的帝王?他以為他夠狠、他以為他夠無情……誰知他是錯了,他竟是錯了!
賀喜閉眼,用力握拳,額上的汗貼著臉側滾下來。
肩上傷口被新桑樹汁浸著,又癢又痛,幾不可忍。
他左手抬起,探至右胸前,緊緊壓住纏在身上的厚白布條……肩下兩寸之處,她曾親手紮過一個布結,一分不差。
那一夜的她,恨他卻不忍他傷,替他包紮時下手狠重,可看見他吃痛,眼裡卻一下就凝了淚水。
她的倔強和柔軟、她的強硬與不捨,於那一夜那一刻,正正印於他心間。
擁她溫香滿懷,記憶如此清晰。她壓他至身下,自己痛得將唇咬破出血,卻咬牙不肯輸,他駭然、他驚顫,他且不敢信自己竟能容女人如此相待!
但……她就似那迷魂之香,只聞一次,便永不能戒!她的笑那般豔、她的眼那般亮,她的唇、她的身子那般軟。
只消再想一瞬,他便覺得自己就要發狂!
杵州漫漫一夜,蒼翠高樹之下,他親手為她綰了髮髻,可她卻不知他從未對旁的女人做過此事!
烈日刺焰之下,他與她並列陣前,鄴齊大軍擲槍並甲、高呼三聲陛下,可她卻不知那殊禮是為她而行,亦不知那是他給她的何等尊榮!
涼城行宮之中,紫薇花香縈間,他俯身親自替她著履,她的足底貼著他的掌心,冰涼火熱絲絲相抵……可她卻不知,他於那一剎,竟有了獨願此生寵她一人之念!
這許多事情,他還未得機會告訴她,她便如此狠心,生生掐斷了他的所有念想!
知與不知、痛與不痛,身傷如何?心傷又如何?一世盡負旁人,卻不想他有一日會被人負!
她低柔婉轉的聲音那一夜曾說過那麼多話,可他竟然忘了。
她說,太荒唐;她說,你做你的東喜帝,我做我的西歡王;她說,你與我,永不再見……
字字如針,緩緩戳進他的心裡!他怎能忘記她的這些話?他怎能忘了這女人有多狠的心又有多傷人的手段?
不過是半晌鴛鴦夢,他便以為他看見的是她真心……荒唐,果真太荒唐!
他許她以後位,她給他一巴掌;他拱手讓她疆土,她命人奪他重鎮;他日夜念她為其心焦,她遣送國書言之大婚。
賀喜眉間深陷,猛地推案起身,案上斷筆滑出案邊,落在地上,一路滾至帳邊。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究竟還能做什麼?
他低喘一口氣,抬手將腰間外袍飛快扯上身,任肩上之血滲過布條染上墨袍卻也不顧,大步朝帳外走去。
右靴才落沙,帳外側面便響起一片「陛下」之聲,諸將皆在。
賀喜轉身,褐眸映著日焰,散出令人不敢迫視之芒,刀唇微開,聲音沉似金鈞,「將派往逐州的人馬盡數召回。」
眾人面色盡是不信之色,「陛下?」
他上前一步,伸手自朱雄腰間抽出長劍,朝下壓腕,在腳下沙地上飛快地劃了幾道,而後劍尖輕點其中一處,低聲道:「明日改道,自六合平向北,直取南岵壽州!」
朱雄臉上略驚,「壽州堅城固守,以陛下此時麾下之兵力,怕是難以攻取!」
賀喜抬眼,挑眉,「將留守於秦山東面、分赴江陵潞州二郡的大軍全數調回,合師共赴壽州!」
領前鋒陣的余堅與朱雄一樣,同是長年於外伴賀喜親征之將,此時亦皺起眉頭,疑道:「陛下是要棄江陵潞州二郡?可若是壽州攻克不了,這二郡可就白白便宜了南岵!更何況秦山之東不留兵看守,邰涗大軍若是越山奪地,又該如何?」
半月前,鄴齊大軍一過秦山,狄風副將陳進便率部入南岵,一路掠鎮至秦山之西才止,而賀喜竟讓之不敵,只分出一萬兵力在秦山之東案寨紮營,以防邰涗大軍異動。
邰涗大軍既入南岵,中宛屯境之兵便站風觀望,暫無派兵南下施援,這才使得鄴齊大軍如利劍劈竹,不到一個月便連克南岵數州。
賀喜收劍,朝西面望去,眸子一瞇,篤定道:「她不會。」
她命狄風去奪逐州,已是冒險之舉;她既是要讓他痛,那他便遂她此願,放逐州不救!
逐州既得,以邰涗眼下國力兵力,她根本不可能讓狄風、陳進率軍冒過秦山,攪入鄴齊、南岵二國之戰,她輸不起!
他捨薊城而向壽州,只因奪了壽州便能扼住南岵京北糧道,便能將整個南岵箍於掌中!
他之所以甘冒此險,而不按先前所定之計慢慢蠶食南岵,是因為他想要快!他沒時間……他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做後悔!
賀喜收回目光,瞥向身側將領,冷聲問道:「狄風之部此時行至何處了?」
那小將答道:「據報已近潯桑,最晚明日便可越境入南岵。」
賀喜微一點頭,不再言語,轉過身往一旁踱了兩步,手指一下下地敲著掌心,腦中閃過那個一身硬氣的男子。
不知狄風聽聞她要大婚,心境會是如何……
◎ ◎ ◎
背山安寨,營似月牙,中軍抵山。
一路北上至潯桑,夜裡的風竟帶了絲涼意,略有怡人之感,山中草間有蟲鳴,頭頂稀星遍綴天幕,風劃耳而過,無戰之夜倒讓人感到心慌。
狄風盤腿坐於草上,望著遠處營中火光漸滅,才漸漸將目光挪至腳下。
草中有零星小花,白中泛黃,顯得柔弱不已,他伸手,摘一朵來,擱在掌中,花瓣濕滑的觸感潤了他的心,定定地看著這花,良久才閉了閉眼,手一合,將花瓣握碎。
狄風伸手從懷中掏出那塊木牌,手指慢慢沿著那八個字的纂痕劃過,而後默然一歎。
她於御前直發至他手中的聖諭,只有一句話:事出緊急,勿亂。
他隨手撚起一根草,在指間搓動著,眉頭淺皺。
事出緊急……何事能緊急到讓她倉促之間便下大婚之詔?
勿亂……她竟想得如此周到,她竟是真的明白他的。若非那一日拆信後看見這二字,他非瘋了不可!
他沉默了十三年,掩藏了十三年,本以為一藏便可一輩子,可他是卻高估了他自己!得知她要大婚,想到從此之後她身旁之位再也不是空著的……他便心如刀絞!
狄風雙手撐膝,頭低垂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不求何事,只願能助她守這江山,只願能長留她之身側……可卻仍是錯了,他不是不求,他是不敢求。
那一日他領軍赴東境前,在景歡殿中,她低聲問他,十年來有沒有後悔過,他未答,假裝沒聽見,轉身便走,多一刻都不敢留。
其實他後悔!他後悔十一年前那一夜,她在先帝寢宮中放聲痛哭之時,他竟不敢上前一步……他後悔這十一年間,他竟從不敢開口對她說,其實他後悔。
◎ ◎ ◎
邰涗帝京遂陽,天將入秋,宮內已有落葉鋪地。
廣陽殿外金鐘鳴響,整個皇城之內處處可聞,鐘聲沉沉,帶著餘音,自東角樓如水波一樣向四方漾開,震顫於無形。
一路南去正是御街,英歡並未乘輦,步子飛快,一身朝服重重曳地,於黑漆杈子下聞得那鐘聲,腳下不禁一停。
英歡轉身,看向跟著她的沈無塵,「未時已到?」
沈無塵點頭,未做它言。
英歡臉繃著,眉毛稍挑,口中低哼一聲,「竇睿此時該卸官離京了吧?」
沈無塵又是點頭,嘴微動,似是欲言,卻終未開口。
英歡眉頭皺起,敞袖一甩,轉身,繼續朝前行去。
東角樓至御街,向南又二百步正是左掖門,英歡於秘書省右廊前站定,罔顧省府官員驚詫的眼神,只定定望向左掖門前的石磚道。
沈無塵面露無奈,悄悄對周遭官員們比了個手勢,勿擾皇上,眾人這才散開了去,提著心回了兩府八位。
英歡於身前交握的雙手死死攥在一起,動也不動,良久才問沈無塵道:「便是此處?」
沈無塵小聲答道:「正是此處。」
英歡長睫一垂,掩去眼中火光,低聲冷笑道:「可惜朕身為天子不可親赴此處察之,竟不能親眼目睹那一日的場面!你倒同朕說說,當日景象可是壯觀?」
沈無塵眼角略動,低低歎了口氣,「陛下……」
英歡回頭,面帶怒容,聲音高了些,「怎麼,你沈無塵的膽子還不如那些太學生們的大?朕不過問你一句話而已,你卻是連答也不敢答?」
沈無塵後退一步,口中道:「臣有罪。」一撩袍,便要跪下。
英歡猛地一擺手,頗不耐煩,高聲道:「你沒罪!」說著便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沈無塵默然起身,抬眼看去,就見英歡肩膀在抖,知她正在氣頭上,也便不再開口,頂著日頭立在一旁陪著她,入仕十一年,未見皇上動怒若此。
◎ ◎ ◎
英歡自涼城回京六日後,朝中重臣們便聯名拜表,再勸皇上成婚。
一封奏摺洋洋灑灑近萬字,引祖制論今過,句句有理,而平德路流寇為亂之因,更是讓這摺子的份量重了幾倍!
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四位老臣領銜、三省六部其餘臣工們俱署名於上,就連沈無塵也不例外。
這一封摺子送至御前,英歡閱後怒而不表,將之壓下,三日未批。
誰知第四日天才剛亮時,禁中便得御街外來報,說是一千二百名太學生聚眾而來,於御街前跪地伏闕,意欲抗顏上書!
消息傳至景歡殿中,才起身著服的英歡聞之大怒,當下罷早朝,只召二相、三執政及工部尚書沈無塵覲見相議。
太學生伏闕上書,自太祖開國至今,只有過一次。
太宗在位時蔡相專權,太學生陳西逆顏上書,論蔡相之惡十四事;時太宗皇帝笑而置之,不論其罪,反賜陳西銀魚袋以佩。
可那次是只一位太學生,上書所言亦是朝事,而這次……卻是京中所有太學生共一千二百名齊齊伏闕,所上之書竟是勸皇上大婚!膽子當真是潑天也似的大!
英歡盛怒,本欲置之不理,下旨眾臣工們不論誰人都不可前往御街相探;可那一千二百名太學生竟長跪不起,自卯時直至未時,於御街前跪了整整四個時辰不離!
英歡禁不住二相頻勸,於日頭西下時,命沈無塵前去御街一探究竟。
那一日,沈無塵才過東角樓,遠遠就望見御街上黑壓壓跪倒一片,前後相連近百米;為首的二十名太學生手捧所上之書,於偏陽下動也不動,身後其餘眾人亦是跪著,場面甚是駭人!
他走上前,接過那千名太學生伏闕聯名之書時,雙手竟然在抖。
他在朝為官整整十一年,什麼樣的陣勢沒有見過、什麼樣的風浪沒經歷過,可卻不曾有一事能讓他這般心驚!
怕了,當真是怕了!天下讀書人尚且如此,更莫論那些平民百姓了!
這一千二百名太學生,哪個不是出身簪纓貴胄之家?哪個不是京中外郡承蔭之子?若非背後有人相持相協,他們怎會有如此大的膽子,敢來伏闕上書?
他一路走一路顫,回至禁中時人已被冷汗浸透,見了英歡,立即將所見之象據實上稟。
殿中人人聞之,皆是大震。
聖上若拂學生們所請所願,學生們便永跪不起……這便是那一千二百名太學生之言!
英歡氣得渾身發抖,整整一刻都說不出話來,她能得罪那些當朝老臣,卻得罪不起這千名太學生!她不畏清流非議,獨畏天下讀書人之言、後世史官之筆!
當下便宣翰林學士覲見,命其草詔二份,一份除寧墨殿中監一職,另一份則是六個月後行大婚之典。
寧墨……這是她於那一日那一刻,唯一能想得出來的人!除了他,再無旁人能擔得了此位,也再無旁人能頂得住此壓。
兩份草詔起好,由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廖峻親持至御街,於一千二百名太學生前朗聲宣讀聖旨;太學生們聞此二詔後,齊齊叩首,於東角樓門前高呼三聲陛下聖明,聲音之大,連尚在景歡殿中的英歡都聽得見。
聖旨既宣,太學生們起身而退,再無它願。
此一事畢,英歡怒氣猶存,於翌日早朝時下旨,將國子監祭酒竇睿、國子監司業李平及王紹三人齊下御史台獄問罪!
太學千名學生離學伏闕請願,他們竟是不報不稟,任其恣意為之!
朝中人人皆明,此一事若無肱股之臣在後唆使,怕也難為;但英歡動不得前朝老臣,只能拿竇睿等人洩憤,一時間滿朝眾臣竟無一人敢為竇睿三人說話。
竇睿被革官削職,全族被逐出遂陽,永遠不得再入京城一步;李平及王紹二人均被貶為學正,留在太學待用。
若非邰涗祖制有言,歷代帝王不得殺士大夫,否則以英歡當時之怒,怕是將竇睿處以極刑都不能解她心中之恨!
身在天家,不論如何,終還是落得此種結果,無人顧及得了她的感受,也不該有人顧及她的感受。
何事能安國,何事能撫民,才當是她所為,她一生之命,便該如此!
英歡看著那寬寬的石磚道,良久未動,直到眼眶有些濕,水霧被天邊漸偏的日頭晃了一瞬,她才回過心神!她慢慢轉過身,腿有些僵,沈無塵正在她身後,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英歡撇開眼,想了想,開口道:「狄風命人自逐州將一女子送至京中他府上,此事你可知道?」
沈無塵眉頭微皺,「臣也聽說了。」
他當日聽聞此事時只覺吃驚難言,與狄風相識十一年之久,竟不敢相信此事會是狄風所為!
英歡抬腳往回走,過他身側時輕輕留下一句,「明日下朝後,陪朕去他將軍府上瞧瞧。」
◎ ◎ ◎
承皇上旨意,翌日天未亮時,殿中省尚輦局諸人便已起身,於禁中會通門外侍備青輅並木輅一輛,等著待早朝下後,便著人隨駕,伴皇上及沈無塵二人赴靖遠大將軍府。
狄風雖是被貶,但其將軍府及其餘一切品階、份例仍是按先前之章,變也未變;朝中之臣於此事頗多疑義,但英歡執拗,一意孤行,誰上諫都沒用。
誰知早朝未畢,九崇殿那邊便傳了旨意過來,說是皇上叫撤了二輅,不去將軍府了;另著尚輦局備平輦,至九崇殿前候著,下朝後便要去太醫院。
尚輦局諸人俱是不解,不知皇上何故能於早朝上變了主意;那邊來傳話的小內侍見四下無人,便開口留了句話:東面大軍出事了。
尚輦局一干人皆驚,聽了這話再也不敢多問,只手忙腳亂地重備車駕,將黑質芳亭輦匆匆佈置了,兩面朱綠窗花版,外施紅絲網稠,金銅帉錔,前後垂簾;待上輦入道後,又忙遣人去喚輦官,連黃纈對鳳袍也顧不得穿,行馬上駕,便直往九崇殿那邊去了,可仍是晚了一刻。
待至九崇殿前,就見早朝已下,朝臣們散了大半,在殿外宮階上的幾位又都黑著臉,沒一個面色如常的,當真是一波將平,一波又起。
英歡由內侍引著,出殿後便急急上了步輦,臉色焦急,命人直赴太醫院。
皇上要親赴太醫院,此事當真是奇了……
英歡冷著張臉,誰人都不敢持疑,當下便沿北大街西廊一路疾行而去,出了宣佑門後又行了百餘步,至小銀台時方止。
太醫院這邊早有人來傳過話了,英歡聖駕未至,院內當日輪值的提點、院使、院判、四位太醫、七位上舍生及十二位內舍生便出來候著了。
待輦駕於小銀台處停下之時,還未等英歡下輦,這邊一干人便已跪下,行三叩之大禮,皇上親赴太醫院,著實讓人惶恐!
英歡出輦,不等內侍上前,便快步朝太醫院門前走去。
太醫院諸臣跪在地上,心卻是提在了嗓子眼裡,無一個人知道究竟是何事能致聖上親臨。
英歡於諸人前站定,抬手,快速揚袖一擺,「都起來吧,朕不是來問罪的。」
眾人暫時鬆了口氣,起身於兩側站穩,可一抬眼,就見英歡的臉色甚是不善,冰冷無比,不禁又有些慌。
院判徐之章上前,正待開口,就聽英歡低聲開口道:「邰涗東路軍中行大疫。」
此言一出,諸臣先前才放下的心,又猛地竄了上來。軍中行大疫……難怪皇上會親自來太醫院!
徐之章頭一暈,身子險些不穩,虧是身旁的內舍生將他從身後扶了一把,才又站穩了,他聲音略微發顫,「還請陛下先入內。」
英歡不語,將這幾十人仔細看了一遍,竟沒有見到寧墨,不由挑眉問了句,「寧殿中今日何在?」
徐之章愣了一下,才答道:「寧殿中今日依例,於御藥房侍值,並未入院來。」
寧墨雖除殿中監,可仍在太醫院供職,所擔之職、所享之俸,均是一分未加、一分未減;太醫院人人都明白,英歡除他殿中監一職,不過旨在將他位分抬高些罷了。
吏部所錄,寧墨九年前入太醫院時便是父母俱喪,家中只他一人,祖上無功無祿,旁系亦無近親,雖說家世低落,可也方便了不少。
英歡聞言,微一點頭,邊往太醫院裡面行去,邊道:「都進來吧。」
早朝時剛接到東面來報,陳進之部入南岵境內一月後,軍中便傳起疫病來,待狄風率軍自逐州北上於之合師時,邰涗駐於秦山以西的東路大軍中已是大疫肆行。
南岵秦山以西,地多潮濕,又恰逢夏秋之交,陳進不知而命大軍久留,以致軍中將士們苦染瘴霧之疾。
軍中只有三名太醫院的上舍生隨行,資歷尚淺,哪裡經歷過此種事情,幾人一時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外加他們離京之前所帶之藥,多是治金瘡折傷所用,根本就沒想過會遇上疫情,因是徒留大軍之中,卻無瘴藥、夏藥可用!
陳進一開始不知瘴霧之疾的利害,遲遲拖著未向京中稟報;待狄風歸軍掌兵後才發現事情大有不妙,若照此下去,他大軍未同敵軍廝殺,便要先毀在自己營裡了!尤其是,那一萬五千名未隨狄風南下的風聖軍將士們,個個都是跟著他血戰沙場多年之人,個個讓他揪心!
消息於今晨抵京,英歡在早朝時聽見此事,真是坐都坐不住了,滿心都在念著那些死於瘴役之兵,更掛念遠在千里之外的狄風是否安好!
倘若狄風此次出意外……那她往後可要如何是好?他的忠心給了她,他最好的十三年亦是給了她,可她不能讓他把命也給了她!
因是才匆匆退朝,趕著往太醫院而來,要親口聽聽這些太醫院的老臣們想要如何辦此事!
太醫院提點韋昌與徐之章不同,性子一向果決利斷,此時聽了英歡所說之情,略一思索,便上前稟奏道:「陛下,此事刻不容緩!臣以為當著太醫院十御醫同定方,而後著御藥房連夜製夏藥、瘴藥及臘藥;現於東路軍中的三名上舍生不可委任,陛下當著太醫偕行,前往南岵境中,至東路大軍營中宣諭賜藥,如此才能定軍心、平疫情。」一番話說得極快,卻是有條有理,毫不紊亂。
英歡不語,抬眼看向其餘眾人。
徐之章皺眉想了片刻,上前低頭道:「臣附議。」
他一開口,院中其餘太醫及舍生們均上前,紛紛開口道:「臣亦附議。」
英歡淺吸一口氣,手下意識地狠攥了一把座側扶手,「那便這麼定了。」她打量一番今日留院輪值之人,挑眉問道:「你們說,當派何人前去南岵,最是穩妥?」
這話就如石子跌淵,久久未得回音。
眾人低頭皺眉,誰都不再開口,東路軍中瘴疫肆行,此時境況到底如何仍不能肯定,誰也不敢保證去了就能穩住疫情,此事辦好了無功、辦不好則是重罪,更何況赴亂疫之軍,己身亦當堪憂,誰人願開口主動去領這份差事?
英歡見狀,心中自明,當下連著冷笑兩聲,「怎麼,偌大一個太醫院,竟無人願替君分憂?」
一干人冷汗驟起,慌忙跪下,「陛下恕罪。」
英歡本是急火攻心,此時更加惱怒,當下便要發火,卻於此時聽見院門那邊傳來男子低沉穩著之聲:「臣願赴南岵東路軍中,為君分憂。」
她微怔,抬眼看過去,就見寧墨白衫素袍,朗朗立於太醫院門口。
他一雙眼甚是清明,定定地看著她,而後撩袍,屈膝跪地,「還望陛下准臣所請。」
陽光自院外撲入,打在他身上,白衫背後映著淺淺的金茫。
英歡一時怔恍,沒料到他會於此時回至太醫院中,更沒想到他會於眾位老臣面前毫不猶豫地攬下此差,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他知不知自己說了什麼?他知不知自己要做什麼?
軍中瘴霧之疫,這些資歷厚沉的太醫院老臣們且不敢入南岵宣諭賜藥,他升至御醫一位連一年時間都不到,久居京中又從未出外過,怎麼就這麼大的膽子敢請命去南岵?
寧墨跪著,卻未低頭,一雙眼直直地對上她的,可卻良久都等不到她開口,這才動了動眉頭,嘴角微彎,「陛下?」
他這一聲喚,語氣輕和低緩,不像是於眾臣面前向她請命待決,倒像是在景歡殿那夜夜之間,伏在她耳側的低聲輕語一般。英歡微窘,竟沒想到他會如此放肆,還當著太醫院諸臣的面,就敢這樣看她、這樣喚她……
那一日事出緊急,她倉促間成大婚之詔,事先也未知會過他,更未問過他是否願意……
她那時心思定定,只覺若要成婚,他寧墨便是唯一合適的那一個,問與不問都是一樣。
她是君,他是臣;她下詔,他遵旨!婚詔既下,她便再無宣他入過禁中,二人前後已近一月未見過面,是為避嫌,亦是心虛。
倘若無太學生伏闕一事,只怕她是永不會下此詔書!她先前當他是寂寥時的消遣佐伴,後來當他是急難時的可用之託!種種之事,她清楚,他亦明白。
她不見他,就是怕看見他的那一雙清透纏情的眼,她負不起他的用心、他的憐惜,除卻富貴,她給不了他任何東西,此一生都不可能。
最早見他,以為他定是得寵必驕之人,誰曾想到現如今,他竟能跪地請願,為她分憂!這般溫潤似玉的男子,也會有硬骨堅髓的一刻,真是個好男子,只是好男子,不該留在她身側。
英歡望他良久,心底又酸又沉,不由錯開目光,低歎一聲,「起來說話。」
寧墨卻是動也不動,目光更加執拗,一張口便還是那一句話:「還望陛下准臣所請。」
她與他二人之間,此時微有曖昧又徒顯尷尬,惹得周圍一干臣子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是附寧墨之請,還是勸皇上改議?開口不是,退亦不是,乾脆都立於廳中低著頭,誰都不發一言。
英歡擱在座旁的手不禁攥了起來,她不知他也會如此咄咄逼人,可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太醫院諸臣緘默,竟像是許了寧墨之請!倒也難怪,這一干臣子心中自是明瞭,換了旁的人去,一旦出了事便是死罪一等,可若是寧墨去,她卻是無論如何也治不得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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