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生只願家人安康,身邊所有人都和樂美滿,
但這賊老天,卻在她十六歲這年終止了她的平靜生活,
硬是塞給她一段波瀾壯闊的癲狂人生!
一日,她撿到某個囂張跋扈的小鬼;
遇上一位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遭遇一段跨越今古的瑰麗傳奇……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她在時間的洪流中回溯往返,
教她累得快岔了氣,可……那個霸道囂張的小鬼,
卻一點也不領情。什麽?他要娶她為妻?
這……這可怎生是好?上窮碧落下黃泉,
被註定的一段情,讓她怎麽也甩不開、
避不掉眼前那個像被是寵壞執拗的傢夥了!
第一章
句芒山,煙雲繚繞的山之巔,第三重殿內噤若寒蟬,偌大的宮殿中傳來一聲尖利的扳指輕叩椅背聲。
坐在暗紅的王座上,金色的流蘇乖順的垂綴至地面,王座上的俊美少年面容陰鬱,全身瀰漫著強烈的幾乎快令人窒息的威壓,陰鷙的目光漫不經心的從伏跪在腳下的臣下們身上緩緩掠過。
被這如有實質的目光掃過,彷彿全身被無形的利刃刮開一般,臣下們戰戰兢兢的低下頭,更恭順地道:「大人,此次下界有異動,吾等會全力追查旱魃的消息。」
「什麼方位?」修長白皙的手劃過椅背,那雙手骨骼勻稱,指甲圓潤潔淨,關節處柔韌剔透,猶如名匠耗費心血雕琢而成的名貴玉石。拇指上扣著一枚鴿血紅扳指,綺麗的色澤隨著角度流轉微光,將那隻手也襯得更妖嬈起來。
臣下怔了怔,而後才記得慌忙答道:「是……是南方。」
「南……」
◎ ◎ ◎
別院中,少女靜靜地坐在鞦韆上,她長髮未束,柔順的垂在身後,一襲繡花白緞子的抹胸外罩著藕粉色的紗衣,那紗衣極薄,即便是穿了七層依然綺麗飄逸。
金硯執筆,在藤紙上勾畫著少女的倩影。長青百無聊賴的在一旁走神,走神到一半,突然發現那少女已經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嚇了一跳,而後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肯定……肯定她是在看少爺,只是他離少爺太近,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她是在看他……
不料,少女也跟著轉動視線,那雙秋水明眸還是定定地定在他身上。
慘也、慘也!長青苦著臉接收到金硯不悅的眼刀,可他現在被她給看得渾身發軟,挪不動腿啊。
阿寶從鞦韆上下來,慢吞吞地走向長青。
「妳、妳看什麼?」
阿寶繼續定定地看他,「你今天氣色不太好。」
「啊?」
「晚上早點睡。」
「妳怎麼知道?」長青驚訝地看她,昨夜他睡不著,下半夜在花圃裡納涼了一晚,這妖女是從何得知的?
阿寶認真的叮囑道:「如果不想死的話,今晚早點睡。」
「妳、妳恐嚇我?」
「是告誡。」
金硯趨前靠近她,「出什麼事了嗎?」
阿寶往邊上避了避,猶豫了一下道:「……有妖孽作祟。」方才她看見長青的臉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黑色,印堂烏黑,靠近時也嗅到一絲陌生的妖氣。在句芒山待過許久,她自然知道這是妖怪在他身上吸取了精氣,並借機標明這是自己的獵物。
她有些奇怪,這還是自她修行後第一次有妖怪對她身邊的人出手。
金硯握住她的手,擔心地看著她,「阿寶,妳要多加小心。」
被當成隱形甩在一邊的長青在心中暗暗噴淚,少爺,被妖怪纏身的是我啊,是我!
阿寶不自在的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如今的她只能勉強行動,力氣卻還沒有回過來,冰冷的小手被牢牢的包裹在金硯溫暖的掌心中。
「妳的手怎麼總是這麼冷?」金硯將她的兩隻手都合在掌中,細心地想煨暖她。
阿寶不由地低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小小聲地道:「男女授受不親,不好、不好!」那低頭軟聲抗議的模樣,給人一種不勝嬌羞的錯覺,更顯得楚楚可人 。
「是我孟浪了……」不自覺唐突了佳人,金硯俊逸溫雅的臉上染上一絲暈紅,忙鬆開那雙冰涼的小手。
阿寶飛快的縮回手,眨巴著那雙大眼瞅著他,呐呐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純真可人的模樣教金硯心中突起一陣衝動,忍不住將她摟在懷中,「阿寶,以後讓我照顧妳好嗎?」大手輕輕地環在少女纖細的肩膀上,他低頭細細觀察懷中人兒的反應,生怕會嚇著她,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動作。
阿寶困擾地蹙眉,毫不猶豫地拒絕,「不好,我不用你照顧。」
他失望卻又不想放棄地輕哄:「為什麼?我不會負妳,定會好好照顧妳。」
阿寶轉過臉,執拗地道:「不好,我會讓你傷心。」
金硯輕輕扳正她的臉,洩露一絲強勢,「為什麼妳一直篤定妳會讓我傷心?」
這溫柔中夾帶強硬的姿態讓阿寶突然想起數百年前那個同樣溫雅而隱帶強勢的男子,她不安地推著他,想脫離他的懷抱,「不可以這樣。」那欺騙世人的小白兔模樣更得楚楚可憐,恰似被惡少欺壓的柔弱民女。
已經被徹底遺忘在一邊的長青將眼睛瞪得老大,少、少爺竟然會輕薄人家!
啊,這一切一定是幻覺、是幻覺。
金硯見此,哪忍心再逼問她原由,他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肩,低哄道:「好,這話題我以後不提了,就依妳,嗯?」阿寶垂下眼,不再答話。
◎ ◎ ◎
夜已深,一陣幽幽的香氣瀰漫室內。阿寶霍然睜開眼,馬上和趴在她床邊的一個紅髮少年對視上。
少年愣了下,似乎很意外她竟會這般警覺,隨即他誘惑地低啞著聲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小生仰慕小姐許久,今夜之舉實乃難耐相思,無奈之舉。」
誰知,阿寶只是睜著圓圓的大眼牢牢地盯著他,毫無所動,半晌後慢吞吞地說道:「……我認識你。」
少年立刻驚喜萬狀道:「好巧啊!原來小姐也和小生有同樣的感覺,小生初見小姐時只覺似曾相識,定是前身有緣,今生再續……」
「那一定是你的錯覺,我不可能會與你有前緣的。」
少年的嘴角僵了一秒,但語氣依然是傾慕無比似乎絲毫未受她打擊一般,笑容萬分的仰慕燦爛,「這樣嗎?但小生見到小姐真是萬分親近,這也許便是傳說中的緣份。」
阿寶搔搔頭,老實的拆台,「那個……我覺得你笑得有點假。」
少年依然好熱情好忠貞地道:「小姐真是冤枉小生了,怎會這般誤會小生。」
「我沒有誤會。」阿寶停頓幾秒,索性開誠佈公道:「我說……你的真身是曼陀羅吧?嗯……是雌雄同株?」
「……」
「話說……我認識的是雌性的你。」
◎ ◎ ◎
初次見面竟能識破他的真身,紅髮少年依然笑得人畜無害,但眼中已然隱隱泛起一絲煞氣,他低啞著聲魅惑地挨近阿寶,「小姐是在跟小生玩笑嗎,何謂雄性雌性?小生只是單純的仰慕小姐而已。」
阿寶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抱頭,喃喃自語道:「拜託,不要讓我想像那個畫面!」眼前一臉魅惑的少年的模樣,正不斷和千年後句芒山上那個波霸紅髮女王的形象重疊起來,阿寶強大的心靈也開始承受不住。
「什麼畫面?」少年低聲誘哄道,莫非其中藏有玄機。
阿寶努力揮去腦中晃個不停的御姐畫面,十分誠懇地建議道:「其實……我還是覺得你雌性的樣子比較順眼。」
少年深吸一口氣,微笑地重申:「……我不是雌性!」
「啊,沒關係,你以後一定會是的。」
「……」
少年閉了閉眼,強自按捺住掐死她的衝動,拉開一個完美的笑容,逼近她的臉施放媚術,啞聲道:「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妳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麼?」
阿寶呆呆地回望著他那雙迷離誘惑的眼,搔搔頭,「嗯,你的眼角……在爆青筋……」
「……」
「嗯,怎麼了?」阿寶疑惑地看著少年那張跟衣服一樣烏黑的臉。
「妳沒中我的媚術?」他一字一句地道,她是第一個絲毫不受他的媚術影響的人。
阿寶歉疚地道:「啊……真是不好意思。」
少年差點跳起來朝她大吼,誰要妳不好意思!還竟敢用歉疚無比的眼神看著他,他凝神戒備道:「妳到底是何人?」
「我是阿寶,唔……目前的身份是僵屍。」
「嘖,不過是條死屍。」紅髮少年也不屑再偽裝,利眼在少女全身仔細梭巡幾圈,確定眼前看似莫測高深的少女不過是個廢柴後,放心地一屁股坐在阿寶床邊,「喂,小妖!妳修行了幾年,怎麼身上連最基本的妖氣都所剩無幾,這年頭,就是個普通道士也能收了妳。」
阿寶好奇地看著他自來熟的模樣,「你不想吸我的精氣,吃掉我了嗎?」
「嘖,沒心情了……」紅髮少年斜眼一睨阿寶,「妳要慶幸本大爺性格不錯,這兩天胃口也填飽了沒什麼興趣對一條死屍動口。」
「我是僵屍。」阿寶努力捍衛下僵屍的尊嚴,死屍和僵屍不是一個等級的。
「還不都一樣,」他無所謂的挑眉,「妳是怎麼知道我的真身?」
阿寶不答反問道:「這兩天就是你在金府裡到處吸食精氣?」
「這裡是妳的地盤嗎?」他翹起二郎腿,偏頭看她,「我現在不吃妳不代表以後就不會動妳,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一個柔弱的聲音霍然自他背後響起,「那麼,也請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憐柳。」阿寶意外地看他,「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憐柳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若我今夜不來,恐怕妳就被人給吃乾抹淨了。」
那紅髮少年充滿敵意地盯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你是誰?」
憐柳溫和有禮地道:「我乃是柳妖,來自句芒山。」
「原來是句芒山的妖怪。」那少年聳了聳肩,「你想除掉我嗎?雖然你很強,但我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你。」
憐柳忙靦腆的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一向不是好鬥之人,只要你沒有歹意我也不會與你相爭。」真是……與世無爭的好妖怪啊。
阿寶摸摸鼻子,這麼溫吞的性格,日後竟然會是教習攻擊術的師傅?真是世事難料,命運叵測。
那紅髮少年無趣地欲調頭離開,「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擾了。」
「等一下。」阿寶叫住他,翹起嘴角勾起一抹甜笑,「既然我們都報了姓名,你是不是也該回饋一下?」
「真囉嗦。」這是他頭一次遇見這種總是拎不清狀況的妖怪,與她對談雖然每每都快氣得吐血,卻不覺萌生出一種詭異的親近感。他皺著眉瞪著少女笑得嘴角彎彎,眉眼也彎彎,抿了抿唇不耐地道:「花花……我叫花花。」
憐柳:「……」
阿寶:「……雖然你的真身就是曼陀羅花,可是這名字也不能偷懶到這種地步吧。」
少年滿不在乎地道:「那要不就叫曼陀羅吧,反正原來的名字也是我隨口取的。」
曼陀羅……咳,真是方便快捷的名字。
待那少年離開之後,憐柳面色凝重地道:「其實我今夜來,主要還為了另外一件事。」
阿寶疑問地看他。
「是睚毗大人。」他頓了一下,繼續道:「睚毗大人已經知道妳藏身在南方,正派下大批妖怪到了現世。」阿寶抿緊唇,垂下長長的眼睫完美地遮掩住她的雙眸,教人難辨神色。
「若妳還是不想見大人,唯今之計只有離開南方,並且不能再擅動法術,以免被追察到行蹤。畢竟天帝的旨意已經擺在那,大妖怪們不可能會大張旗鼓地下界搜查,因此也方便妳渾水摸魚地躲過去。」
「可是如今我身上只餘下兩成妖力,身體也還尚未調試過來。」
「那大概還需要幾天?我不能在凡界久待,若是混在凡人中間出行會更隱蔽許多。」畢竟若是單單只與妖怪同行,勢必會引起其他妖怪的注目。況且在阿寶恢復妖力的這段時間他不能隨時護衛,如今荏弱的她極易像今晚這樣被其他妖怪給採補掉。
這就決定必須要有妖怪能隨她一道長期混跡在人群中,方可既隱蔽行蹤又不至於讓她在恢復妖力之前就被其他妖怪給採補掉。
阿寶細細思忖之後回答,「我需要一旬才能調試好身體,一月便能恢復妖力。」
憐柳道:「時間緊急,若要走的話妳必須儘快離開。」
阿寶遙望著北方句芒山的方向,低聲道:「好。」
隔日,阿寶在金硯面前含蓄地提到她嚮往著去看看西域,體會大漠風光。
自她醒來後這是阿寶第一次主動向他提出要求,金硯又怎會忍心拒絕,他吩咐阿寶再等待幾天,跟金家的商隊一齊出發。
不可諱言,前代與西域通商互市空前繁榮,胡商雲集東都洛陽和西京長安,定居者數以萬計。可惜自安史之亂後,時局不穩戰亂頻繁,西行之路被阻,偶爾突破封鎖抵達中原的皮毛香料,珠寶首飾價值幾可連城。
金家也正是靠此發家,是以各代皆未停止與西域通商,既然阿寶想去西域,他便在西行時捎帶上她也無妨。
後園花圃裡的曼陀羅依然開得繁盛無比,紅髮少年時常看見她不時慢吞吞地在別院裡走來走去。
在炎炎日頭下,那速度髮指到他幾乎要以為她是靜止的。
「喂,妳在幹什麼?」
阿寶乖乖回答,「我在調適身體。」纖細的身子在烈陽下投下一抹淡淡的翦影。
尋常僵屍一觸陽光便會被消融掉,而她竟能在烈日下行動自如……
少年這才發現眼前僵屍的道行竟超出他的預期之外,他挑起眉細細看她,「嘖,妳很強嘛。」
阿寶認真的思忖幾秒,「嗯,等我恢復之後應該很強吧。」
少年不由舔舔唇,雙眼發亮,「不介意的話,等妳恢復之後和我打一場吧。對了,那夜的那個娘娘腔也可以一起上!」
「不好。」阿寶搖頭拒絕,「我比你強,你會死。」妖天性嗜血,尤其在她的道行大進後,她便越來越難控制住自己的理智。
為什麼她可以把貌似關懷的話說得令人如此火大,他恨恨道:「我等著妳!到時候就是死也要跟妳戰一場!」
「不行。」阿寶繼續搖頭,「再過幾天我就要去西域,不會待在這了。」
少年有些怔忡,一頭紅髮在烈日下耀眼無比。
少女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伸出手,「我要走了,所以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好吧,不可否認,這是個可笑又兒戲的開端。
一個只與他相識短短幾日的陌生小鬼竟然想要他隨她離開?少年永遠也不會承認,在陽光下朝他伸出手的少女在那一瞬間像一個絕對的強者,像一個他想要征服打敗的強者……
雖然結局挺讓他鬱悶,好吧,他承認,若當時他已經事先知道最後的結局會是他追隨效忠於她,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跟她走吧。
◎ ◎ ◎
車馬轆轆,西行的商隊途經中原長安,彼時的盛唐早已滅亡,取而代之的是梁國,長安也不再是帝都,此刻的長安,叫西京。
商隊並未在西京久留,作為外來者,採買了所需的補給後,大隊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直奔玉門關。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戈壁,一座金黃的四方形城堡聳立在戈壁灘狹長地帶中的砂石崗上。
天極高,一碧如洗的天幕彷如巨大的畫卷,在這個遼闊而蒼茫的天地展開。
阿寶坐在駱駝上,隨著商隊出了玉門關,眼前這遼闊而壯美的景象撼動人心……嗯,還有妖心。
仗著施了隱身術,花花……咳,是曼陀羅,不住的在天上和地上逍遙自在地飛來飛去。
阿寶從頭到腳被包成個人型粽子,羡慕不已的瞅著少年逍遙無比的模樣,可惜金硯和長青兩雙眼睛在旁邊瞪著,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從天空俯視著腳下的粽子,少女悄悄地抬起爪子朝他勾勾手,彷彿……彷彿是在召喚一隻頑皮的寵物。
少年不爽地低哼一聲,懊惱那時候是不是得了什麼失心瘋,為什麼會選擇跟她上路?
那個少女總會在他懊惱的時候翹起嘴角露出一彎燦爛的笑容,偶爾還會不知死活地扒拉一下他的頭髮。
他從沒見過這麼愚蠢又遲鈍的妖,但她的笑容很溫暖,彷彿天生就適合這種笑臉,永遠不知道哀愁該如何寫。
「嘖,有時真討厭像妳這種天真又無知,彷彿永遠都是在蜜罐子裡泡大的妖怪。」出發一月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雖然其實他對她詭異地興不起厭惡,但他覺得有責任提醒她,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像他這般……咳,良善,「妳不適合作妖。」
她只是彎起嘴角,笑顏依舊,「妖怪的生命是無窮盡的,既然如此,就這樣單純快樂的作一隻妖永遠快樂下去不好嗎?」也就是說,她會毫不猶豫地把所有困擾複雜的事都永遠排除在她漫長的生命之外吧?
他看著她依然天真無憂的臉,突然隱隱覺得……原來,她確實是一隻真正的妖,只是在溫暖而溫情脈脈的面紗下,曖昧地隱藏著無情罷了。
在恍然的同時,忽然隱約浮上一絲難以言喻的遺憾。
夜裡商隊搭好帳篷,燃起篝火在關外露營。金硯仔細將阿寶的帳篷打點得舒適無比,這才放心讓阿寶單獨住進去,又仔細在賬外安排了厚厚一圈護衛。
大漠中常有狼群出沒,原本他想讓阿寶待在他的營帳內可以就近照顧,商隊中也儼然已將阿寶視為未來的當家主母。但仔細思量,畢竟她還雲英未嫁,男女大防,他們還尚未成親,不可輕易壞了她的名節令她教人背後指點。
兩人的營帳距離極近,饒是如此,金硯還是撫著她的髮,柔聲低哄著,若一發生什麼狀況,定要大聲喚他。
可惜阿寶不領情,一入夜,阿寶在帳內置了個替身,不敢多動法術,她拉著少年的袖子,純潔的四五度抬頭,眼淚汪汪道:「花花……帶我出去!」
少年強抑住踢飛她的衝動,那時候會覺得在陽光下朝他伸出手的少女是一個絕對的強者……果然只是個錯覺!
他伸出兩指拎起她的後領飛到距離最近的一個綠洲,朝下一甩,便尋了個最佳的位置吸收日月精華去了。
這個綠洲不大,竟意外的聚集了許多妖怪,這些妖怪多數是剛成型不久的小妖,他們好奇地望著外來者,見他們並沒有爭奪地盤的意思倒也就相安無事了。
「為什麼這裡會聚集這麼多妖怪?」
少年眼也未抬的道:「還不是句芒山上的大妖怪太蠻橫,這天下的妖怪又不是都出自句芒山,那龍七子太張狂了。」遠古之戰後,修行有成的大妖怪大都得道飛升了,句芒山是凡界僅剩的唯一一個適合妖怪生息繁衍的靈氣之所。只是統治句芒山的睚毗太專橫跋扈,一部份像他這般喜好自由的妖怪不願受制於人;另一部份則是不被句芒山接納,只得輾轉流落凡間。
可惜凡間的靈氣到底不如句芒山,在人間的妖怪若想提高進境只得靠嗜人或者是採補同類,否則光靠吸取日月精華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提高修為,只怕在自己的修為還未來得及提高之前就被其他的妖怪給採補乾淨。
於是不可避免,人間的修道之人從古至今以捕殺妖怪為己任,為了生存,妖怪也早已習慣於去捕食人類,自相殘殺,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天道輪迴吧。
阿寶偏頭看他,「句芒山和這些妖怪遷移到西域有關係嗎?」
「嗯,傳說似乎是句芒山丟了旱魃,這百來年便不住在凡間四處搜尋。那些大妖怪在搜查中也渾水摸魚採補了凡間不少妖怪,這段時間趁大妖怪們幾乎都集中到中原去了,還餘下半口氣的妖怪就都往西域跑了。」
「這樣……」
旁邊的小妖湊過來補充道:「聽說那旱魃很強,現在的句芒山五峰就是當年旱魃打了個噴嚏,打出來的。」
另一隻小妖一臉崇拜的說:「還有那旱魃一招手,就把天上飛過的一條龍給弄死了……」
「哎?可是我聽說被弄死的是吃龍的犼……」
「哇!那不是比睚毗大人還厲害,睚毗是龍子,犼吃龍,旱魃吃犼……」
「哇……」崇拜強者是妖怪的天性。
可惜在一片驚歎聲中,阿寶一臉黑線,很想澄清睚毗和那些普通龍雖然都位屬龍,但他們不是一個同等品種的,況且她何時吃過犼了?
下一刻,自鬧騰成一片的小綠洲頭頂傳來一陣清亮飄渺的銀鈴聲,阿寶一個激靈,及時拉著正吸收日月精華的少年率先伏倒。伴隨著一陣熟悉的強大威壓,方圓數百里的妖怪紛紛在這恐怖的威壓之下伏倒在地,瑟瑟發抖。
自天邊駛來一輛晶瑩剔透的玄黑色玉車,四匹通體火紅的犼踏著祥雲拉著玉車在月中穿行,百妖如眾星拱月般簇擁環繞在玉車周遭,自他們頭頂如驚鴻般一掠而過……
這一瞬間,睚毗竟突覺一陣莫名的悵然,殷紅的扳指擦過左眼下那顆妖嬈的淚痣,那雙漆黑狹長的眼始終遙望著中原南方。
在句芒山等待了數月他終究是失了耐心,違逆天帝的旨意暗中下人間去尋她。
阿寶,我知道妳已經醒了,為何不回來見我?為何要避開我?他們在月下擦肩而過,他高坐在雲上,她伏倒在地下,一切安靜得像一部默劇。
他是早該飛升入蓬萊的人,卻逆天而行,遲遲不肯離開紅塵。貪戀紅塵?呵,他貪戀等待的,始終只是那個人,也始終只有那個人,如此而已。
佛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們之間最大的錯,是她一直做得太好……
而他,永遠也做不到。
◎ ◎ ◎
不論再怎麼逃避,歷史依然有它的必然性。正如多年後有幸得以窺見被塵封的歷史的人訝異著,真正的旱魃並不是一個富有野心之人,為何會打造出同句芒山之主分庭抗禮的勢力,最終同龍七子在浮塵界並稱二王。
一切不過始於一場無心之旅,而這一段旅途,將阿寶的人生在中途重重的打了個迴旋。
其實,故事的最初,也不過是一個個平凡而瑣碎的遇見。
讓我們把視線轉移回阿寶的西行之旅。
從玉門關西北出,經橫坑,壁三隴沙及沙堆,在商隊進入大漠的第一個月,他們遇見了黛。
也就是這一天,自這一天起,命運的輪盤被重新推動。
黛是條蛇,準確的說,是一條陰沉的蛇,再準確一點說,是一條陰沉又孤僻的蛇。
牠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只知道自有記憶起,牠和牠的眾多兄弟便一直待在這個沙漠中。
沙漠食物匱乏,早已習慣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毫無疑問的,牠殺死……或者也可以說,牠吃掉了所有的兄弟,最後在這片領域中生存下來,成為蛇王。
第一眼見到她時,正值日落時分。殘陽如血,血紅的夕陽為這個大漠渡上一層鮮紅,她躲在營地後頭,背對著夕陽,看見牠時似乎有幾分驚訝。
她口中軟軟的咕噥著:「奇怪,為什麼會突然覺得跟這條眼鏡蛇似曾相識?」
眼鏡蛇?牠昂起蛇身不緊不慢的遊向她,眼鏡是什麼?她見牠他毫不猶豫的遊過來,有幾分歡喜的彎了彎嘴角,試探著想摸摸牠的頭。
她的手很冰涼,牠看著她,她的態度不設防,一頭被夕陽暈成橘色的亂翹的頭髮竟讓牠有種溫暖的感覺。
牠想……牠會好好的保存這個收藏品。
下一瞬,兩顆尖細的獠牙刺入少女撫摸著牠的掌中!她倏地收回手卻沒有轉身逃開,而是低垂著眼看著自己的掌心,半晌後那軟軟的聲音道:「……我知道你靈智已開,能告訴我為什麼?」
「我想把妳作為我的收藏品,留在身邊。」那時候的牠才剛成形數十年,還未能分辨妖怪和人類的區別。也或許是,她太乾淨、太溫暖了,令牠如何也想像不到她不是人,竟會是妖。
「只是想要,便要佔有嗎?」她喃喃著,而後左手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捏住牠的七寸,「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是妖,所以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依然眉眼帶笑,神情甚至還帶著幾分天真。
牠突然發現也許之前所體會到的溫暖只是一場錯覺,一種強烈的被欺騙感令牠不顧被捏住的七寸也要狠狠地張開獠牙咬住她的手。
她微微吁口氣,透著一絲漫不經心地道:「那麼,抱歉,就請你死一死吧。」而後緩緩地一寸寸收緊掌心……
「……等一下!」她的力氣同她的外表相差懸殊,在那恐怖的力氣捏碎牠的身體的前一刻,她突然莫名停下。
「為什麼要停下?」牠奄奄一息地垂在她掌中,「妳不想殺我了?」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打算先取出你的蛇膽而已。」阿寶無視這條蛇瞬間僵硬的身體,喃喃自語著:「……聽說活體取蛇的蛇膽很補……嗯,回頭拿蛇膽給金硯補一下身體……」
牠怒急一掙,竟從她掌中微微掙脫,而後驀地恢復人身屏息戒備。
方才他以為她是人,因此才大意以真身攻擊不料卻身陷險境。而今他恢復人身使出法術,就算再不濟也可以抵擋一陣不至於被丟臉的一擊必殺。
不料,那少女見到他的人身竟彷彿被雷劈了一般,半晌隻定定地瞪著他,期期艾艾道:「師……師傅?治療術師傅?」而後她便不住咕噥,「難怪……難怪師傅是戴著眼鏡,原來他根本就是條眼鏡蛇!」
「嘖!這個小孩妳認識?」紅髮少年突然憑空出現在阿寶身邊,「妳不是從未到過西域,怎麼會認識這個小孩?」
原來她的同伴早已在一旁觀望許久,男孩那張陰沉的臉上毫無喜怒,他看上去只有十歲的光景,但眉眼間卻充斥著毫不掩飾的血腥之氣,他直勾勾地看進他們眼底,已然知道今日他將要命喪此處。
不料,她卻朝他搖搖頭,那個遺憾地說著「抱歉,就請你死一死吧」的少女對他說:「我不殺你了,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留下來。」
他在心中暗暗冷笑,縱虎歸山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她在他看來實在是太過天真;又或者是……她只是在玩弄他,當他信以為真的轉身離開時遺憾地說著:「真是抱歉啊,剛才我只是在說笑罷了。」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將他殺掉。
眼前的少女和一臉興味的少年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等待他的決定。
黛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而後轉過身,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
「等一下。」那軟柔的聲音叫住他。
果然如此,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頭,果然是……騙他的呢?在他這麼想的同時,那個聲音柔軟地繼續道:「記得一定要變強,不要太早被人殺死……」他愕然地站在原地。
她竟然是真的想放了他?真是太愚蠢了。他頭也不回,腳步未停的直接離開,不知為何,常年陰鬱的眉眼竟舒展了許多。
接下來的日子他常常不自覺跟在商隊後面,他從未見過像她這般奇怪的妖,竟勾起天性中罕見的好奇。
他想看看,擁有著這麼天真到不可救藥的個性的妖會在何時被殺死?
臨死前,她又會是什麼表情?啊……一定很值得收藏吧。
而後在未來的某一天,那個少女朝他伸出手,「總是遠遠地跟在我身後,倒不如走近一點,在我身邊不是更容易看清我嗎?」
在他們頭頂,紅髮少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嘖,又是一個白癡。」在那之後的數年間,阿寶又陸續遇見了不少孩子。
妖一向是富有野心的物種。或許一開始阿寶只是單純地想收幾個小弟,但不論如何,最後的結果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這些孩子最終構成了旱魃這一系的上層階級,並漸漸擴張開來直至霸佔了浮塵界的半壁江山,而旱魃,最終也理所應當地成為真正凌駕於眾妖之上的存在……
當然,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了。
此刻對於阿寶而言,這只是又一場平凡而瑣碎的相遇。
紅髮少年支著下顎,突然發現,原來她就是傳說中大智若愚,扮豬吃老虎的典範。
◎ ◎ ◎
商隊在龜茲停下腳步,龜茲國以庫車綠洲為中心,最盛時北枕天山,南臨大漠,西與疏勒接,東與焉耆為鄰,乃是西域的繁華重鎮,自前朝起便是帝王統治西域的中心。
前朝末年,龜茲國進入西州回鶻的勢力範圍,人種也逐漸回鶻化,但「以歌言聲、以舞言情」依然是龜茲的傳統,民風頗為開放。
是以,當金硯一行人進入龜茲後,對著來自天朝的遠客,龜茲少女們不住回頭相望,膽大些的,甚至紅著臉尾隨他們進了客棧。
長青在姑娘家熱辣辣的眼神下一張過分秀氣的臉漲成顆大番茄,一路同手同腳地進了客棧,金硯倒是鎮定自若,清俊的模樣勾動朵朵芳心,他朝高坐在駱駝上的阿寶伸出手,想扶她下來。
阿寶只搖搖頭,右手在駱駝背上一撐便利落地跳下來。
金硯握住她的手,自恢復了元氣後她便總是安份不下來,整日蹦蹦跳跳,但他對她的身子骨還是不放心,每次見她這般都會心驚肉跳。
阿寶抬頭看他,他握得很緊,溫和中透著一絲強勢。若是她認真掙脫自然是可以甩開,但人類的身體很脆弱,尤其眼前的他跟他那病弱的先祖肖似無比,她生怕一個用力就會甩折他脆弱的手腕。
他的手很燙,握上她冰冷的手時彷彿被包裹在熱鐵中。
阿寶知道在握著她時他必定也察覺到她手上的脈搏早已停止跳動,既然他已知是非我族類,為何還要這般執著於她。
「如果妳不喜歡這個人類,我可以幫妳吃掉他。」黛舔舔獠牙,蠢蠢欲動道。
曼陀羅搖搖食指,「嘖,沒看見一路上阿寶都在容忍他嗎?她一定有其他的考量,比如說靠著他的皮相勾引源源不絕的女人來吃掉?啊,大概就像人類飼養動物那樣……」
黛眼也不抬,陰沉地道:「我不是在問你話,不要隨便插口。」
紅髮少年忍不住憑藉身高優勢左右開弓,大力揉搓小孩的髮,「嘖嘖,你這小鬼真不可愛!我會好好地讓你知道,對大人說話要有禮貌……噝!你敢咬我!」已變回原形的黛緊緊地纏在他手上,吐出長長的紅信口中不住嘶嘶威脅。
「還咬!阿寶,我可不可以吃了他?」
「嘶嘶嘶……」阿寶回頭見他們又在內鬥,不由開始頭疼,自黛加入後,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也許,該給他們找點事做了。
「阿黛,你喜歡什麼?嗯……或者說,你對什麼比較感興趣?」擁有豐富的帶小孩經驗的阿寶姐姐、阿姨、奶奶?開始瞭解情況。
黛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她,雖然乍一看是個漂亮的孩童,但他金眼豎瞳,鮮紅的嘴唇令這張原本精緻的小臉隱隱散發著詭異,「感興趣?那應該是我的收藏品們。」
「比如?」
鮮紅的嘴唇吐出紅信輕舔手指,「比如說各種美麗的屍體,或者是局部肢體,還有可愛的厲鬼凶魄,阿寶,妳一定會是我最完美的收藏品。」
「……」戀屍癖加厲鬼收藏癖,三歲看到老,治療術師傅果然是天生的變態……
「小黛……」紅髮少年忍不住一把掐住他的小臉,左右蹂躪,「有個性,我喜歡……噝!又咬我!」阿寶摸摸鼻子,不行,要努力培養阿黛的其他興趣,小孩子的愛好要純潔、要友愛,杜絕血腥!
她搜腸刮肚了好半天,終於回憶起小時候和同伴們經常玩的遊戲,「阿黛,你喜歡捉鬼遊戲,木頭人 ,還是家家酒?」這些都是團體遊戲,應該可以慢慢改變阿黛陰沉孤僻的個性吧。
黛皺著眉,「木頭人?家家酒?」
「木頭人就是由一方扮演木頭人,另一方不能碰他,只能用動作或聲音令木頭人主動的動起來;至於家家酒……嗯,就是類似於人物扮演,模擬各種角色。」
阿黛道:「這樣啊……」
阿寶點頭,順便確認一次,「阿黛,你知道什麼是捉鬼?」剛才沒見他問過捉鬼遊戲。
黛很是鄙視地道:「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什麼是捉鬼?」他收藏的厲鬼起碼有上千。
……你確定你真的知道?
曼陀羅挑起眉,疑問道:「為什麼今天突然提起這個?」
阿寶抓抓頭髮不好意思的道:「既然阿黛已經跟隨了我,我覺得我有責任引導出他的正面興趣,讓他學會正常的和其他妖怪交往。」就當是彌補當年養育小金庫和小睚毗的遺憾,這一次她一定會細心地讓阿黛健康茁壯的成長。
對於漂亮的小孩或者是小動物,女人總會隱隱散發出母性的光芒。
黛:「……」很長一段時間,黛覺得阿寶只是思想與他不一致,後來他終於醒悟了,原來阿寶的思想與所有人都不一致。
阿寶是絕對的行動派,第二天便將曼陀羅和黛踢去玩耍,自由發展正面興趣。
紅髮少年拍案而起,「為什麼我也要去!」
阿寶微笑著亮出掌中久違了數百年更活躍蓬勃的業火,只吐出一句話:「阿黛需要玩伴。」
黛一字一句的說:「我不需要。」可惜阿寶一旦認了死理一百頭牛都拉不回來,期間黛和曼陀羅的種種反抗皆被她暴力鎮壓下去。
終於,一個月後,黛和曼陀羅拖著一群鼻青臉腫的妖怪告訴她,他更喜歡玩家家酒。
阿寶欣喜無比,「黛,他們是你的新朋友嗎?」黛微微勾動嘴角。
阿寶摸摸他的頭,團體遊戲確實有效,如今阿黛已經學會和其他妖怪交往了,還有了許多新朋友,「阿黛,你們分別扮演了什麼?」
黛慢慢地說:「我是醫生,曼陀羅是守護者,還有對外溝通的聯絡人,負責暴力擴張的隊伍。嗯……也許我們還需要老師……」
阿寶微微驚訝,「你們喜歡扮演這些?」家家酒玩得不是家庭角色扮演嗎?
「喜歡。」黛和曼陀羅點頭,「我們非常的喜歡。」
日子繼續這樣一天天過去,唯一不同的是,黛和曼陀羅對於角色扮演的遊戲更熱衷。
「你想學治療術?」阿寶幾乎是毫不意外地迎來他的問題,只是她想知道:「為什麼想學?」
「為了更好的掌握殺人技巧,鍛煉佈局的縝密性,藉由治療術,對於掌控各個種族的弱點,如何不損及一根髮絲地將我的收藏品們完美的封存起來,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選擇。」
「……」變態果然是變態啊。
毫無疑問,黛在這方面極有天份,當阿寶第一天教習他基礎課程後,第二天黛就可以完美的掌握,並付諸實踐。阿寶開始擔心,當年的治療術師傅只教了她五年,她能夠支撐多久便教無可教?
黛不動聲色,依然耐心的在阿寶的教導和角色扮演中來回。
阿寶微笑地看著他日益開朗的臉,「黛,你的新朋友又增加了。」紅髮少年只是微笑不語。
他們扮演的角色,漸漸奠定了一個規則的雛形,它叫秩序,而這個遊戲的名字,叫王國。
第二章
天上秋期近,人間月影清。憐柳在一個秋風蕭瑟的清晨出現在阿寶面前。
「……你確定要把真身安在這?」阿寶眼角微微抽動,瞪著那棵在漫天黃沙中隨風搖擺的綠柳。
曼陀羅抬了抬眼,「我覺得很好啊,黃配綠,這顏色多好。」深秋時分,一棵詭異地長在大漠中的鮮嫩柳樹,你確定很好?
黛從初見憐柳的那一刻便一直熱切的盯著他,直盯得向來靦腆害羞的憐柳往阿寶身後挪步。黛又挨近他幾步,目不轉睛地道:「你真迷人。」
憐柳被這才剛及他胸口的小童調戲,不由結結巴巴地道:「多……多謝誇獎。」
黛伸手肆無忌憚的撫上他的胸膛,「骨骼完美,肌肉緊實,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尤其是這身皮膚……」鮮紅的唇吐出長長的蛇信在他的鎖骨處輕輕劃過,他陰沉地微笑著,「若是將這身白膚剝下來製作成宮燈,將這個小巧可愛的顱骨雕琢成酒杯……會是多麼完美的收藏品啊。」
「……」為什麼她覺得學了治療術的黛更變態了。
「阿寶,妳想在這龜茲待多久?」憐柳在心中直接將黛勾入黑名單,日後絕對要離他越遠越好。
「為什麼這麼問?」阿寶大眼瞅著他,「睚毗已經不再關注中原了?」
「大人在人間停留數月皆毫無所獲,便留下大批妖怪繼續搜查,數日前回句芒山了。」
「這樣啊。」 阿寶低喃著,而後揚起笑對憐柳道:「其實你不需要再留在我的身邊,憐柳,如今我已經可以自保了。」
他微一怔,如今恢復妖力的阿寶不再是數百年來那個需要他保護的離魂軀殼了……竟有幾分難以察覺的失落,少年靦腆的道:「從前只要一有空閒便下界守著妳的寒玉棺,這麼多年下來,已經變成習慣了,與其說是來保護妳,倒不如說是一種慣性。」
雖然最後一句挺殺風景,但這實在話倒很契合阿寶的心意,想起黛的法術,阿寶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那……你可以常來教習阿黛法術嗎?他很有天份,是一塊璞玉。」
憐柳的臉綠了一半,眼尾一瞥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黛,不由頭皮發麻。
阿寶深深理解他,見他面有難色便主動救場,「沒有關係,我也知道黛……」
「好。」憐柳深吸口氣打斷她未出口的話,「我可以教他。」
「哎?」你確定?
黛不緊不慢地補充一句:「教一個人是教,教一群人也是教,喂,可以連我的朋友們一起教吧?」
「……不要得寸進尺。」
待憐柳親自教習黛時,便發現他確實是天份驚人。他一天中用四個時辰向阿寶學習治療術;四個時辰向憐柳學習各系法術;四個時辰和各個「新朋友們」玩變異家家酒,全日無休,近乎瘋狂的吸收實踐所有知識。
難怪黛和憐柳他們年齡相差不知凡幾,未來卻能夠比肩而立,這般驚人的天資再加上如斯瘋狂的勤奮……實在想不紅都難。
曼陀羅支著下巴扒拉著那頭紅髮,「想不到那傢伙竟也當真留下來連你的朋友們也一道教了。」
黛似笑非笑,「那傢伙當然不會走,我們是同一種人。」就像螢火追逐月光,雖然明知道這看似溫暖的光其實並沒有任何溫度,但依然會被趨光的本能吸引。
「況且……」黛帶著絲惡意的接著道:「在第一天看見我們的遊戲時他已經了悟了我們的朋友卻依然繼續往下教,妖都潛藏著野心,他沒有抗拒便表示他也藏有興趣,只是還在徘徊罷了,我們為什麼不推他一把?」
「拉他入夥嗎?」紅髮少年舔著紅唇,「這主意不錯。」
黛童稚的臉上勾起一個令人發寒的天真笑容,「就這需要我們長期潛移默化的培養感情,而這些由他教習的同伴便足以把他綁在同一條船上。西域的妖雖然不多,但這些年可不少,我們要長期和同伴們到妖怪中間推崇下我們這偉大的便宜師傅,讓眾人皆知他和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教他想回也回不了。」
曼陀羅的眼掠過「朋友們」的房間,微微皺起眉,「可惜他們中間還有不少弱者……嘖,真是礙眼。」
「吃掉不就好了。」殷紅的蛇信輕吐,「弱者讓強者吃掉不是理所當然的。況且,他們的內丹也能增加我們的道行,就當是為我們盡最後的綿薄之力,他們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啊,你真惡毒。」曼陀羅掩袖低笑。
「畢竟我是毒蛇。」黛神清氣爽。
商隊在龜茲待了數月高價賣出所有的絲綢後也購進足夠多的皮毛香料,珠寶首飾後,西行的商隊踏上歸途,在轆轆車輪中,綿長的車隊踩著滾滾黃沙滿載而歸。
「嘖……都走了啊。」曼陀羅浮在半空遙遙地遠望著商隊,語帶惋惜。
當然,他惋惜的是……「真是浪費啊,走之前我連一個人都沒嚐過,哎呀,中原人可比這大漠的粗人細皮嫩肉多了!」
「多吃粗糧可以鍛煉牙口。」黛舔舔尖細的獠牙,「要不然,今晚我陪你逛逛大漠。」
「阿黛,不要惹我生氣。」阿寶伸手揉揉阿黛的髮,雙眼依然定在遠方的車隊上。
「好吧,我不動他們。」黛收起毒牙,乾脆的允諾,原本今夜想和曼陀羅一起襲擊商隊,但……他瞥了紅髮少年一眼,他雖然也是一臉悻悻然,但既然阿寶已經開口警告,他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快到嘴的熟鴨肉就這麼飛了。
「其實這樣也好。」曼陀羅沉默了一會,見阿寶只遙望著商隊沒有開口。昨夜她將商隊中所有關於她的記憶通通抹去,今日商隊啟程時就彷彿從未有過她的存在,他們的記憶中沒有她的絲毫痕跡。他搜腸刮肚了好一會,努力安慰道:「我們是妖,本就是殊途。妳想,若以後他雞皮鶴首妳卻依然不變,妳要跟著個老頭子繼續恩愛?凡人只活那麼短短數十年,妳若對他動了情,到時他死得乾淨喝了孟婆湯一了百了,妳怎麼辦?他早忘晚忘還不都是得忘,現在妳抹去了他的記憶,那叫長痛不如短痛,趁他還沒對妳愛死愛活之前把你們的牽絆給斷了,多好。」
阿寶回頭瞥了他一眼,意外一向爭強好鬥的少年竟會去安慰她,聲音不由放軟了幾分,「花花,我沒有對他動情,你放心。」
黛聳聳肩,「我們還不是擔心妳捨不下他,到時候如果哭哭啼啼地,嘖……太難看了。」
阿寶忍不住又大肆蹂躪他的髮,直蹂躪到黛頂著個亂糟糟的雞窩頭幽怨地看著她才住手,「阿黛,你真可愛。」
「少爺?少爺你在看什麼??」行進的商隊中,長青一頭霧水地看著金硯不時回頭,遙望向身後的碧空。
金硯微帶迷惘,「總覺得,有什麼人在那裡看著我……」說到一半,自己也不由覺得荒謬好笑,「算了,是我說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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