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就是一支讓程小鹿掏空所有積蓄,
買來的高倍望遠鏡。當初她應該跟邱生保持距離,
將兩人的關係定位在那種路上遇見也不會打招呼的陌生狀態。
她卻忘了,好奇心是會殺死一隻貓的。那天,她不過是意外得知,
大攝影師邱生住在她家對面,還是和工作室的化妝師住在一起,
所以,身為一個初級「腐女」的她,很是亢奮地用高倍望遠鏡,
對他們進行了全面監控,盼望著有天能見到兩位美男的曖昧畫面。
結果希望破滅,那兩個男人的「感情」,一點可看性都沒有。
結果小鹿的下場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因為有一天,
邱生帶著一隻叫作「奶牛」的貓,堂而皇之地走進她家,
她才想起,這個世界有一種技術叫作反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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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沈辰川,你要去國外多久?」
「兩年而已,很快的,妳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嗎?」
「不去了,中國的月亮比較圓、中國的東西比較好吃、中國的人比較有愛。」
「……那妳等我,兩年後,我回來娶妳。」
「沈辰川,你不准愛上說『法克油』的女人!」
「不會的,我比較愛聽女人說『他媽的』……」
「他媽的!有你這句話,老娘等你了!別說兩年了,王寶釧第二我也做!」那個時候沈辰川大學剛畢業,程小鹿大二。
他們跟很多畢業就等於失戀的情侶一樣,遠隔重洋,從此斷了聯繫……
◎ ◎ ◎
兩年,七百三十個晝夜,沈辰川沒有回來;兩年半,九百一十二個晝夜,很快,快到讓程小鹿措手不及,他回來了。
這一天,是週末,程小鹿懶洋洋地抱著筆記型電腦窩在沙發上,表情專注地研究著電腦螢幕上的那些照片,四周是散亂了一地的創意方案。還在學校裡的時候,她就曾聽前輩們說過,女孩子不適合作廣告創意,那是個沒有休息的工作。
工作了那麼久,她總算瞭解這種說法背後的艱辛了。
「邱生,為什麼你拍的照片總是那麼漂亮?」打了個哈欠,她抬起頭,問道。黑溜溜的眼珠在屋子裡環視了一圈,才發現客廳裡空空如也,沒有邱生的身影。
愣了半晌,忽然有件外套從她身後飛了過來,準確無誤地落在沙發上。
「穿上。」隨之而來是冷冷的命令聲。
程小鹿微微轉過身,看見了倚在廚房門口的邱生,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漂亮的唇線緊抿著,眼眸微瞇散發出誘惑的色彩,手裡還握著一只咖啡杯,白瓷的杯子配上他修長的手指,格外搭調。
「為什麼?我不冷。」程小鹿回過神,打量了下那件屬於他的外套,抱怨道。
「穿上。」他一字一頓地重複。
程小鹿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立刻乖順地穿上衣服,認識這個男人是因為工作,快半年了,已經熟悉了他的個性,沉默不多話,總是冷冷的,彷彿對什麼事都不上心。但凡當他把一句話重複第三遍的時候,後果就嚴重了,絕對稱得上是很難相處的人。
程小鹿一直覺得大概藝術家都是這種怪脾氣的,畢竟攝影師也勉強算是藝術家的一種吧。四月初的天,依舊微涼,看程小鹿聽話地穿上衣服後,邱生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我餓了,去煮飯。」
「喂!我只是你工作上的搭檔,又不是你的佣人,你也太奇怪了吧,餓了關我什麼事?」
「妳覺得我如果餓死了,妳一個人能完成這些工作?」邱生順勢在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抿了口咖啡,一聲冷笑,伴隨著一句漫不經心的話。
認命了,程小鹿氣呼呼地把電腦往旁邊一擱,邊瞪他邊往廚房走,偏偏有人還很得寸進尺,「等一下記得幫我的貓洗澡。」
「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是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程小鹿怒吼了。
「我怎麼知道?」邱生卻淡定依舊,逕自拿起程小鹿的電腦,研究起那些平面廣告照片。
很好!他不知道,程小鹿知道!
不就是應了那句「一步錯全盤皆輸」嗎?
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就是一支讓程小鹿掏空所有積蓄買來的高倍望遠鏡,她那時應該跟邱生保持距離,將兩人關係定在那種路上遇見也不會打招呼的陌生狀態。
畢竟好奇心是會殺死貓的,想當初她不過是意外得知邱生就住在她家對面,並且還是和他們工作室的化妝師古旭堯一塊兒住的。
所以,身為一個初級「腐女」的程小鹿,自然就精神亢奮地用那個高倍望遠鏡對他們進行了全面監控,盼望著有一天可以見到兩個美男「出入平安」的畫面。
結果希望破滅了,那兩個男人原來還真是單純友誼,一點兒可看性都沒有。
接下來程小鹿的下場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某一天,邱生帶著一隻叫做「奶牛」的貓,堂而皇之地走進她的家,她才想起……這個世界有一種技術叫反監控!
「女人,兩年半了吧?」這邊程小鹿正在回憶痛苦的往事,廚房外飄來了邱生的調侃聲。
聞言,程小鹿的動作一僵,房間裡頓時安靜了,只聽到爐灶上水在沸騰的聲音。
「不是說兩年,逾期不候嗎?」
「關、關你什麼事?我喜歡等,我愛等,不行嗎?」程小鹿重重地把鍋蓋掀開,摔到一旁,撅著嘴,固執地喊道。
廚房外靜了很久,突然邱生略顯暴躁的聲音又傳來了:「死出來。」
「……是你說肚子餓的。」這個男人要不要那麼多變?
「餓過頭了,不餓了,死出來工作。」
「可……可是我餓了,那些東西我修改了一上午耶,就不能休息一下嗎?」她真懷疑他們公司是不是有給邱生薪水,派他來監督她工作的,就連週休二日都不放過她,還喜怒無常的整她。
「不能。」
「為什麼?只休息一下下。」
「我不喜歡我的搭檔在工作時想男人。」
他媽的!她想男人怎麼了?礙著他什麼事了?又不是在想他,想自己男人也犯罪嗎這世道也太奇怪了,工作搭檔難道還要禁錮人家的思想?那她是不是連吃喝拉撒都要打報告呀?
抱怨歸抱怨,程小鹿還是很不爭氣地乖乖關了瓦斯,跑了出去,還沒來得及坐下,門鈴響了。基於以前每次跟他一起趕專案的經驗,程小鹿畏首畏尾地看了邱生一眼,怯生生地囁嚅:「我可以去開門嗎?」
「妳可以去開窗跳樓。」他似笑非笑地瞇眼看她。
程小鹿埋怨地瞪著他,有氣又不敢發洩,門鈴聲還在持續。
覺得這種僵持很沒意義的邱生自顧自地站起身,跑去開門了。
就在門打開的瞬間,程小鹿兩年半的等待也就此畫上了句點。
看著門外的陌生男人,邱生身體一偏,轉身看程小鹿。她不經意地抬頭,整個人也隨之僵硬,張著嘴,眼眸熠熠生輝。
「沈辰川……」她喃喃自語,生怕這只是一場夢,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以為是等不到了,長此以往,她就快要放棄了,那個男人卻回來了。
「沈辰川?」聽聞到程小鹿的囈語後,邱生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男人,打理整齊的髮型,嘴角含著一絲溫煦笑意,長相斯文乾淨,修身的西裝,透著儒雅的氣質,從上到下,完全就是個意氣風發的男人。
很快,他的目光就移開了,落在了沈辰川身旁的女人身上。
出於男人的直覺,邱生下意識地遮擋住了程小鹿的視線,不讓她看見那個女人。他能感覺到,以這種姿態出現的沈辰川不會是為了當初許給程小鹿的承諾而來的,之後的戲碼也不會是一對情侶的久別重逢、擁抱纏綿。
「你是?」沒等程小鹿再次開口,沈辰川皺眉看向邱生,詢問道。
朋友,這兩個字就卡在程小鹿的喉間,差一點就脫口而出,可是隨著她站起身,目光觸及沈辰川身旁和他正十指交扣的女人時,她啞口無言了。
四個人,兩男兩女,糾結不清的關係,面面相覷,場面霎時僵住。
「小鹿,我好想妳!」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那個女人,推開沈辰川後,她猛地就衝了過來,抱著程小鹿,笑得很燦爛。
「……妳是想要我快死吧?」程小鹿表情呆滯,目光定定地鎖著沈辰川,腦中不斷回憶著幾秒鐘前見到的那一幕,那兩個手牽手的人,宛如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卻是她最好的朋友和她等了兩年半的男人。
◎ ◎ ◎
客廳裡很安靜,邱生愜意地坐在一旁,事不關己地繼續埋首工作。
另一邊,沙發上,關係奇怪的三個人面對面坐著,程小鹿的眼神始終落在沈辰川的手上,那雙摟著其他女人的手。
那個女人,叫阮靈,是和程小鹿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親如一家人。
一年前,因工作調動,也去了國外,這一年,她們始終保持聯絡,可程小鹿卻從來不知道她跟沈辰川原來更有聯絡。
這注定是一齣有驚卻無喜的重逢戲碼,序幕在沈辰川和阮靈若無其事的微笑中拉開,開場白是沈辰川的那一句:「我們是來送請帖給妳的。」
接著,那一封請帖遞到了程小鹿面前,刺目的紅,偌大的「囍」字,新郎是沈辰川;新娘……阮靈……
程小鹿像個傻子一樣,死命地掐自己,盼望這只是一場荒唐的夢,等夢醒了,沈辰川就回來了,回來實現他當年的承諾,娶她的承諾。
結果,痛到連眼淚都掉了下來,請帖還在,那兩人還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家客廳沙發上,等著她的反應。已經形容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了,程小鹿只能啟唇,艱澀地擠出無力的質問:「為什麼?」
她想要得到很多解釋,他們為什麼會在一起?為什麼直到結婚前夕才知會她?又為什麼承諾過的話可以轉身就忘?可結果阮靈只是笑著給了一個輕描淡寫的回答:「我懷孕了,所以他爸媽就希望我們能儘快把婚禮辦了。」
對於這樣敷衍性的答案,程小鹿不想理睬,她直勾勾地看著沈辰川,等著他開口,結果失望了,他始終低著頭,臉色凝重,不發一言。
「恭喜。」這句很大度的祝福出自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邱生,程小鹿轉頭,忍著哽咽看他,這個總是欺負她、壓榨她的男人,這一刻讓她覺得暖暖的,他的解圍,至少讓她找到了台階往下走。
站起身,邱生走到程小鹿身邊,很自然地拉過她,摟進懷裡,翻看了下那張請帖,挑眉,朝沈辰川勾起一抹冷笑:「樣式太俗,看來你的品味不怎麼樣。」
這一語雙關的話讓在場的人都陷入了尷尬,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說那張請帖的式樣,還是在說阮靈。
程小鹿瞭解的邱生是那種即使把場面搞得冰冷冰冷,足以圈養一頭北極熊,也總有辦法自己救場的人。比如此刻,就在誰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時候,他又一次開口了:「如果那天程小鹿有空,會準時出席你們的婚禮,賀禮也一定會精心準備,不好意思,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忙,就不送你們了。」
「不用客氣,那我們先走了。」雖然不清楚這個男人的身份,但對方顯然已經用男主人的身份下了逐客令,沈辰川也是知趣的人,起身含笑,有禮貌地告辭。
臨走前,偏偏有人似乎覺得還不夠,阮靈在關上門的瞬間,又補充了句:「小鹿,妳會來吧?」來幹嘛?砸場?
「我希望妳能來,我們想要妳的祝福。」
房門被關上的瞬間,阮靈最後的話也隨之傳入程小鹿耳中,她瞠目結舌在沙發上傻坐著,眼神恨不得把房門射穿。
眼眶裡一直凝著淚,她偏執地不願意讓淚奪眶而出,就這樣始終忍著,忍到快要崩潰的時候,依舊強顏歡笑,「你幹嘛看著我,幹嘛還摟著我?」
想起一旁還有邱生,又想起他的手還停留在她的肩上,程小鹿彆扭地聳肩,揮開他的手,強忍著淚傻笑,卻掩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邱生冷眉斜睨著她,默不作聲。
「我靠!你說,那兩個人是不是太他媽的奇怪了?」她假裝若無其事地破口大罵,伴著陣陣抽泣地乾笑,「哈……笑死人了,哈哈,居、居然還讓我去參加婚禮……」
「妳哭出來可以嗎?這樣很醜。」邱生用一句話很不留情面地撕開了她的偽裝。
「哭出來會好過一點嗎?」程小鹿已經忍不住了,顫抖著下顎,問。
「我怎麼知道,我沒被朋友背叛過,也沒被人甩過。」
「哇……」這句很殘忍很不含蓄的話,讓程小鹿放聲大哭了起來,眼淚鼻涕一起往外流,「你到底……是、是不是人?不安慰我也就算了……還、還講這種話……你很幸災樂禍是不是?都是你不好,一直……一直說什麼我再等下去,就等著……被他的孩子叫阿姨,現在你如願了,一定很……很開心是不是?」
「妳覺得呢?」他反問,答案就刻在他的表情上,一覽無遺。
那分明就是一道很明快的笑容,顯示著他此刻心情好到不行,在程小鹿看來刺眼極了,自然也更刺激了她的淚腺。
程小鹿哭了很久,哭到精疲力竭,仍然沒有覺得好過些。再也哭不動了,她只好拉著邱生轉移陣地,買了很多啤酒,窩在邱生的暗房裡,不停地喝、不停地抱怨。
「喂,你知道嗎?我原來好討厭這個城市,空氣差、物價高,人又市儈,跟我老家不能比。為了阮靈我才考這裡的大學;為了沈辰川我才愛上這裡……兩年半,我堅持不搬家,就算房東把租金漲了又漲;我死都不換手機,就算手機掉了好幾次,每次還非要把卡補回來,你知不知道補卡的手續好煩;唔……我好像還有好多堅持是為了他的,咦,怎麼想不起來了……」
起先,邱生還很安靜地做個稱職的聆聽者,但漸漸地,他按捺不住了,「妳之前說不搬家是因為我住在對面?」
「呃……」程小鹿搖頭晃腦地打了個酒嗝,「這種話你也信,真笨。」
笨?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邱生蹙起眉心,發現他的確不該笨到坐在這邊看她撒潑。
想著,他毫不留情地推開程小鹿,動作絲毫都沒有憐香惜玉的成份,站起身,剛想要離開。有雙白白嫩嫩肉乎乎的手忽然緊攥住他的褲腿,手的主人聲情並茂、呼天搶地:「難道連你也不要我了嗎?我已經很慘了,不是說人間處處有真情嗎,你就這樣丟下一個被友情和愛情同時遺棄的女人嗎?你忍心嗎?」
忍心,很忍心,邱生用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顯然,對於程小鹿那段很類似偶像劇對白的話,他沒有絲毫動容。
眼看已經走到暗房門口了,就當他的手剛觸上門把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程小鹿難受的低哼,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頗有幾分傷感的喃語:「我們去結婚吧,別愛了,太傷了。」
別愛了,太傷了,這話如果是別人說的,邱生會無關痛癢地一笑而過,可是,由一個平時傻乎乎、凡事都大而化之、每次笑起來還非要露牙齦的女人說出口時,反倒讓人覺得心裡有些許的痛感。
邱生停住腳步,轉身,俯瞰很沒有美感地醉倒在地上的程小鹿,聽著她一遍遍地重複著「沈辰川」這三個字。醒過神之後,他瞇了瞇眼眸,蹲下身,輕拍了下她的臉頰。
沒反應。
最後,邱生索性把她從地上揪了起來,直接拖出了暗房。
「走,去結婚。」
◎ ◎ ◎
四月五日,很特殊的日子,俗稱清明節,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裡,這個日子是用來掃墓的,忌婚嫁。通常這一天的基本沒有人會來登記結婚,當然也是會有例外的,行為極端的瘋子總是存在,比如今天。
工作人員正轉動著椅子,不時地用手裡的筆敲打桌面,用來打發無聊。
邱生和程小鹿就這樣跌跌撞撞地闖了進去,勾肩搭背,走著蛇形的路線,程小鹿還很豪爽地晃著手裡的空酒瓶,一臉「乾了它老娘就以身相許」的表情。排排坐的幾個工作人員很默契地瞪大眼、張大嘴,朝著他們行注目禮,原則上來說,這種肢體形態的兩個人開口的第一句話應該是「再來一瓶酒」……不過「原則」這東西是很變幻莫測的。
程小鹿用力地往椅子上一坐,砰的一聲把酒瓶丟到桌上,說的第一句話卻是:「結婚!我要跟這男人結婚!」
「啊?」工作人員給出了錯愕後的直覺反應,原來不是跑錯地方,她原本還打算告訴他們出門左轉有家火鍋店不錯,所有飲料通通免費。
「呃……結婚要些什麼證件?」程小鹿從包包裡掏出一堆證件,打了個酒嗝,然後很費力地翻找著。
工作人員低頭掃了眼桌上的那堆證件,意興闌珊地隨手撥了撥。嗯,不錯,她第一次看見有人帶著這些來結婚,健保卡、駕照、團員證、紅十字會會員證、某高級會所會員證……女人去會所找女人?
「不好意思,那張會員證是我的。」邱生笑了笑,把會員證塞進了口袋裡。
好銷魂好致命的笑容,怎麼會陪這個瘋女人來結婚?
「那結婚到底要什麼證件?」程小鹿還若無其事地繼續在證件裡翻找。
「戶口名簿、身份證,去那邊影印,然後再去那邊拍照,不過我比較建議等你們酒醒了再來登記,不要明天又跑去隔壁離婚,增加我們的工作負擔是很不厚道的。」工作人員很厭惡地瞪了她一眼,口吻很惡劣,還在妄想挽救那個一時鬼迷心竅的男人。
偏偏那個男人不領情,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角,微醺的眼神裡帶著一絲無奈,「不用了,她不想戀愛了,太受傷,還是早點結婚好。」
◎ ◎ ◎
晨光初露,窗外的天已經亮了大半,厚實的窗簾擋住了光線,臥室裡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電腦螢幕散發出微弱的光亮,伴隨著若有似無的滑鼠敲擊聲,算得上靜謐。
一陣宛如怨婦索命般的幽幽淺唱突然響起,讓正專注在工作的邱生下意識地打了個顫,立刻朝著床的方向看去。
床上的女人動了動,雙眼依舊緊閉,歌聲從她翕張的唇間溢出,尤為詭異的畫面,歌聲還在繼續,越唱越像嘶吼,讓邱生實在很難分辨出她到底是在作夢還是醒著。
就當他想去一探究竟的時候,程小鹿抱著枕頭翻了個身,哼了一會,慢慢睜開了眼,茫然地看著不遠處的邱生。
「哦,好痛……」宿醉的頭痛感朝她的太陽穴襲來,程小鹿來不及去細想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喊痛。
「再睡一會。」
邱生拉回目光,繼續工作。
程小鹿不滿地嘟起嘴,分明是應該讓人覺得挺窩心的話,偏偏由他說出口就連一絲體貼的成分都不見了。活像是在嫌她煩,巴不得她繼續睡,睡死最好,只要別打擾他工作就好。
工作?
「慘了,方案,平面廣告的修改圖……完了完了!我今天得交。」一想到她那個頂頭上司刻板的表情,一成不變的嚴肅口吻,程小鹿就再也顧不上頭痛了。
「妳以為我在幹嘛?」邱生沒好氣地說道。
「我怎麼知道你在幹嘛……」程小鹿想當然地脫口而出,轉念一想,愣住了,「等一下,你……你該不會是在幫我弄照片的修改意見吧?」
「看起來妳今天心情不錯。」邱生沒有回答她,手上的動作依舊沒停,對於程小鹿睡一覺醒過來之後的反應,有點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該誇她敬業,還是該說她太沒心沒肺。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把程小鹿酒醉前的記憶逐漸喚醒了。
她有些迷惘地別過頭,四處張望,至今都不知道昨天發生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些橋段、那些對白,怎麼看都像是夢裡的場景。阮靈是她最好的朋友呀,又怎麼可能跟沈辰川結婚呢?更別提懷孕了……
程小鹿不斷地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然而,這所有的安慰在她不小心瞥見了床頭櫃上那張豔紅請帖後,全都白費了。
「原來都是真的。」即使再不願接受,程小鹿也否認不掉了。
「妳能記起的,只有關於沈辰川的事嗎?」總算,邱生暫時放下了工作,起身走到床邊,凝視著程小鹿。
「我寧願記不起那些事。」程小鹿抱著被子,垂眸,幽噥。
「喝醉之後的事呢?什麼都不記得了?」邱生沒理會她的傷春悲秋,咄咄逼人地追問。
「喝醉之後?」
太陽穴的陣痛讓程小鹿忘不了自己喝過酒,還喝了爛醉如泥,可是喝醉之後的事誰會記得?難道……
她酒後亂性?想著,程小鹿臉色煞白,迅速掀開被子,當看見自己沒有一絲不掛後,稍稍鬆了口氣。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這口氣鬆得太早了,有比酒後亂性更嚴重的事湧現在她腦海中,「我、我……我們結婚了?」
沒錯,酒醉之後的事的確很難記得,然而那麼重大的事,縱然是程小鹿想忘記,也太難了。她期待著一切只是自己的胡亂臆想,等著邱生搖頭否認,甚至寧願他像以前那樣冷冷地恥笑她痴人說夢。
可惜的是,邱生卻彎起嘴角,一抹微笑,輕輕點頭,證明了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們真的結婚了?「怎麼可能?」程小鹿不敢置信地大喊:「你還是不是人,居然乘人之危……」
她準備了一連串發洩憤怒的話,邱生卻沒給她機會說下去,「結婚是妳提議的。」
「可、可是我喝醉了!」哪有正常人會把人家的醉話當真的?
「不是說酒後吐真言嗎?」
「什麼,就算酒後吐真言,那也是因為我那時候把你當成了沈辰川……」
「我不管妳當時到底把我當成誰,我們結婚了,這是事實 妳放心,我對妳沒什麼興趣,不過是需要一場婚姻,如無意外,一年之後,妳隨時都可以離婚,我還妳自由。」邱生眼眸一轉,面無表情地堵住了程小鹿的話,眉宇間透著微怒。
「那就有婚史了。」程小鹿不明白,他怎麼就能說得那麼雲淡風輕。
「妳要什麼補償,我都可以給妳。」
「補償?」她忍不住揚起聲音,有些尖銳,「你們男人到底把女人當什麼? 以為任何傷害都能輕易善後的嗎?麻煩考慮下我的感受好不好?」
「妳的感受需要我來考慮嗎?」他禁不住冷笑,心裡泛起了一絲苦澀,很淡很淡,淡到難以察覺,「不要把我當成遷怒的對象,兩年半,妳等的男人不是我。」
雖然那字字句句都很刻薄,可是卻說出了程小鹿不願意去面對的事,她頹廢地垮下雙肩,無言以對。確實,她想要的是沈辰川可以考慮下她的感受,可以給她一個交代,兩年半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也是他,所有的一切,都與邱生無關。
「妳再不起床會遲到。」再聊下去,他們會不歡而散,邱生適可而止地把話題拉開。
反而是程小鹿無動於衷,依舊賴在床上,暗自思忖,他說得對,他們已經結婚了,那是既定的事實,也是她率先提出這種莫名其妙要求的,既然已經改變不了,她只能試著去讓一切變得稍微好些,「邱生,你會對我好嗎?」
沒想到她會對這場婚姻接受得那麼快,邱生愣了會兒,給了她一道淺淺的笑容:「妳會感覺到我對妳的好嗎?」
程小鹿用力點頭,雖然不太明白邱生這個很奇怪的問題,但她認定自己不是沒心沒肺的傻瓜,有人對她好,她怎麼會感覺不到。
「傻瓜。」眼看著她那副呆滯的模樣,邱生不禁嗤笑,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老公怎麼會對老婆不好。」就怕她看不見他的好而已。
「真的?」這話聽起來好肉麻,害得程小鹿不合時宜地臉紅了。
「前提是,妳養我。」心情不錯,邱生邊整理著東西邊開著玩笑。
沒想到,程小鹿居然很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表情萬分糾結。想當初,年少時,她一直就盼望著有個男人可以養她,為什麼現實會發生那麼戲劇化的顛覆性轉變。人說,錢買不到一切,原來是錯的,瞧瞧,現在只要有錢,就能買到一個對她好、疼她、寵她的老公。
越想程小鹿越覺得無奈,最後義憤填膺地大吼了一聲:「好,我養你!」
邱生陷入了無邊的沉默,很想用同樣的氣勢回她一句……養你媽的!
◎ ◎ ◎
程小鹿頂著兩隻腫得好像核桃那樣的眼睛,沒精打采地晃進了辦公室,一路上有氣無力地跟同事們打招呼。不過就經過了一個週休二日,她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失戀、結婚……同時發生,多麼奇怪的際遇。
「哇!妳眼睛被人打了?」總機的小八正啃著雞蛋餅,一抬頭,就見到程小鹿從公司大門口走進來,猛的被她那副虛腫的尊榮嚇了一跳。
「妳才被人打,妳全家都被人打!」程小鹿很流利地反駁,哪有人一大早這樣問好的,是嫌她還不夠倒楣,非要再咒她兩句嗎?
「哦,是吃炸藥被炸的。」小八作出一副了然的樣子,看她那股子火藥味,便調侃道。
「妳才被炸,妳全家都被炸!」
「喂!程小鹿,夠了哦,我也是有火氣的,妳換句台詞行不行!」
「我結婚了。」
如她所願,程小鹿換了台詞,無力地趴在總機上,用活像追悼的口吻描述著一件本該很喜慶的事。
小八陷入了沉默,不過是想要她換句台詞,沒想到程小鹿會丟出一句如此震撼的話。良久,她繼續咬了口雞蛋糕,乾笑:「哈,哈哈……哈哈哈,妳的笑話比冷夫人說得更冷。」
冷夫人是程小鹿創意組的組員之一,因為擅長說冷笑話而得名。
對於小八的反應,程小鹿絲毫都不覺得意外,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很難相信,雖然沒有婚紗照、沒有婚禮,但是程小鹿還是認定這種消息需要跟朋友分享下。於是,不理會小八的漫不經心,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跟邱生結婚了,真的,不是開玩笑!」
「邱生?」如果換個男主角,小八是絕對不會搭理她,可是她說的那個人是邱生,以小八對她的瞭解來說,就算借程小鹿十個膽,她也不敢拿邱生來開玩笑,除非這個邱生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因此小八覺得還需要確認一下,「蔣哥工作室裡的那個攝影師邱生?」
程小鹿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點頭,像是恨不得把頭給點掉一樣。
「我的娘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小八不敢置信地亂吼亂叫,站起身,湊近程小鹿,打算換個角度換種方式好好打量她一下。
可是無論怎麼看,程小鹿都屬於典型的路人甲,那種丟在人群中也不會被注意到的類型,微捲的頭髮顯得很毛躁,所以她總是很偷懶地把它們束成一把堆在腦後;五官勉強算是清秀,只是眼神始終很萎靡;皮膚算是白白淨淨的,有點嬰兒肥。總之橫看豎看,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女,跟邱生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帥哥,理應是怎麼也聯想不起來的。
偏偏,怎麼也聯想不起來的兩個人……
結婚了!
「我不相信、不相信。」不能怪小八,雖然和程小鹿是朋友,不應該懷疑朋友的信譽度,然而這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請帖呢?婚禮是什麼時候?」
「沒有婚禮。」
「哪有這樣的?」
「就是這樣嘛……」程小鹿也很氣餒,為什麼事情就會發展成這樣?
「那……」
小八還想再問得清楚些,辦公室就傳來了一聲叫喚:「小鹿、小鹿,黎若琳讓妳去她辦公室。」
「那麼早?」程小鹿困惑地皺眉,一大清早的,她都還沒把自己的位子坐熱,就要先去頂頭上司的辦公室報到,是多大的事這麼緊張?
「哦,是今天公司新來了一個人,也是創意組的,聽說是國外回來的,估計能力不錯,之前另一個創意組的組長不是辭職了嗎?她一來就做組長,大概黎若琳想讓所有創意組組長見個面,熟悉一下吧。」
「這樣哦,怎麼最近人事變動那麼勤快。」程小鹿了然地點頭,邊咕噥著,邊朝著黎若琳的辦公室走去。
◎ ◎ ◎
如小八所說的那樣,黎若琳的確是想要介紹新員工,等程小鹿趕到她辦公室的時候,其他幾個創意組的組長都在。
這家廣告公司也算是規模比較大的了,創意組一共就有五組,程小鹿帶的這一組因為都是新手的緣故,一般不接什麼大案子,所以平時跟黎若琳接觸的機會也不多。黎若琳才二十八歲,已經是執行創意總監了,絕對的女強人,程小鹿對她一直是又怕又敬。
「來了?」見程小鹿推開門,黎若琳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率先問道:「那個專案做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我一會兒給妳看,如果沒什麼問題,就可以弄後製了。」程小鹿找了個空位坐下,微笑著,語氣保持著恭謹。
「嗯,不急,我先給妳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來的創意二組組長,對公司還不熟悉,所以我可能會先讓妳們兩組合作一個大專案……」
「不用介紹了,我跟程小鹿很熟。」那個傳說中的新員工慢慢把椅子轉了過了,面對程小鹿,彎起嘴角勾勒出一絲豔麗的笑容。
就是這張揚魅惑的姿態,讓那些男性組長忍不住都多看了兩眼。
程小鹿所有的朋友裡,能美得那麼咄咄逼人的只有阮靈而已,冤家路窄,這個成語真是太貼切了。
「妳們認識?」黎若琳轉了轉手裡的筆,沒理會阮靈,逕自打量著程小鹿的表情。儘管是個疑問句,但程小鹿的反應已經讓她心裡有了答案,看來不僅僅是認識而已,應該還有一段頗為糾葛的恩怨情仇,「我對妳們的關係沒什麼興趣,只要不影響工作,怎樣都好,明白了?」
「嗯。」程小鹿乖順地點了點頭,「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出去了。」再待下去她會情緒失控的,到時候連程小鹿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 ◎ ◎
程小鹿很清楚,再深的傷只需要有足夠的時間,總會慢慢地撫平。
可是如果那把刀一直在傷口上扎著,那種痛也就一直持續著,要怎麼去遺忘。
她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程小鹿二話不說,背起包包,第一時間衝去打卡,避免一切可能會和阮靈打照面的機會。惹不起,至少她還躲得起,她寧願用這種懦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也不想把那些難堪的事吵開。
沒料到的是,有人比她更早一步,「咦,小鹿,妳今天不用加班嗎?」因為跑得太匆忙,迎面撞上了公司門口的阮靈,程小鹿往後退了一步,一抬頭,便愣住了。相較之下,阮靈反倒得體得多,主動打起了招呼。
這場景讓程小鹿抑制不住地冷笑,還真佩服她的若無其事。
「我在等沈辰川,要不要我們送妳回家?」
「不用了。」程小鹿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的「好意」。
「這個時候地鐵會很擠。」說著,她低頭看了下手錶,還在堅持。
「我習慣了。」
「看來妳也已經習慣沒有沈辰川的生活了,這樣就好。」阮靈笑著湊上前。
她還能說什麼?就算沒辦法習慣,又能怎樣?「對了,妳決定了嗎?來不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在主桌幫妳留了位置。」
阮靈的問題讓程小鹿陷入了尷尬,半晌,才艱澀地開口回道:「我可能沒空來。」
「妳該不會還愛著沈辰川吧?」
「我……」程小鹿頓覺有口難言,就連一句簡簡單單的「不愛了」都說不出口,總是這樣子,違心的事,她做不來。
「如果承受不住,那就不用來了,也許……妳已經不把我當朋友了,但畢竟我們曾經那麼好,我也不想妳為難……」
「我會來的!」一時衝動,程小鹿有些賭氣地打斷了她的話,憑什麼就認定她會承受不住,兩年半的等待她都硬生生挺過來了,現在不過是個了結,有什麼好難堪的。
「呵。」聞言,阮靈眉眼一彎,撩了一下散在肩上的長捲髮,聳肩輕笑,沒再多說話,轉身蹬著高跟鞋,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出了辦公室。
程小鹿緊握雙拳,惡狠狠地蹬著她的背影,堅持抬頭挺胸保持著氣勢。
直到背後傳來了小八弱弱的聲音:「那個什麼……原來是情敵哦,還是那種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的戲碼,嘖嘖,妳真的要去參加婚禮嗎?去幹嘛?丟人。」
「欸?」程小鹿的氣勢瞬間垮了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貌似中了激將法。
「妳看看她的嘴臉,妳要是去了,一定會被玩死!」
「那、那……那怎麼辦?」
「呃,在她玩死妳之前,先把她玩死。」這是小八唯一能想到的建議。
聽起來很簡單,但是對於程小鹿來說簡直難如登天,要怎麼玩?以她現在的境遇來說,不被邱生玩死就偷笑了。
第二章
程小鹿沒有想到的是,她那位新上任的老公變了,非但沒有像以前那樣愛理不理地待她,還答應陪她一起去參加婚禮,那樣至少在被沈辰川和阮靈刺激的時候,她身邊還能有個人依靠。
而更出乎程小鹿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還表情冷漠、姿態帥氣、神情魅惑地……陪她想作戰大計。在此之前,程小鹿設想過很多跟沈辰川重逢的畫面,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沒預料到自己居然會準備這樣一份大禮來迎接沈辰川。
這應該是程小鹿有生以來第一次親自去挑選壽衣,也是她第一次讓快遞送這麼奇怪的東西,更是她第一次把這種東西當成結婚賀禮送人,第一次……啊,她果然把好多「第一次」獻給沈辰川了。
值得慶幸的是,對於程小鹿來講,「第一次」的滋味很美妙。
當她支著頭,坐在被佈置得宛如童話世界的結婚會場裡,看著新郎打扮的沈辰川臉色鐵青地瞪著面前那兩套壽衣時,忍不住爆出一聲猖狂的大笑,直到身旁的男人丟給她一道冷冷的視線後,她才稍稍收斂了一下。
「邱生、邱生,你不覺得大快人心嗎?」儘管笑聲不那麼誇張了,她還是難掩興奮地緊拉住身旁男人的衣角,想找個人分享一下她此刻的激動心情。
邱生面無表情地打量著眼前的菜,薄唇微微動了下,不帶感情地吐出了兩個字:「無聊。」
「你好沒熱情,程小鹿巫婆復仇記,多麼有愛,等一下還有更激情的,哎呀,想到就好興奮。」程小鹿扭著身體,熠熠生輝的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呵……」邱生從喉間擠出一聲嘲笑,連嘴角都懶得提一下。
「沒血性的雄性動物,懶得跟你說,哼!」程小鹿賭氣般地別過頭,繼續觀察著會場入口處的動靜。
沒多久,她期待的那一幕就發生了,一群和尚突然朝著會場走來,剛讓服務生處理完那兩套壽衣的沈辰川皺起眉,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略顯煩躁地問:「你們要幹什麼?」
「作法事。」走在隊伍最前頭的老和尚回答得很理所當然。
「法事?」新娘阮靈尖銳的聲音響起,暗藏著怒氣。
一群和尚站在婚禮會場門口,實在太有些突兀了,再加上新娘的驚呼聲,很難讓人不去注意門口的動靜,於是……整個會場霎時安靜,這也讓程小鹿更方便聽見和尚和那對新人的對話了。
「對啊,是你們請我們來誦地藏經超渡亡靈,地址沒錯,哎……現在年輕人結婚的方式越來越古怪了,省錢也不能把喪事喜事一起辦,不吉利啊不吉利。」老和尚掏出記著地址的紙條,塞給沈辰川確認,又逕自滔滔不絕地說著。
「你們是瞎了還是傻了?超渡什麼亡靈?哪兒冒出來的喪事?」穿著一襲白紗的阮靈再也維持不住鎮定了,顧不得形象,破口大罵。
「冷靜點,妳想讓客人看笑話嗎?」沈辰川還有理智地拉住阮靈,給了她一道「我來處理」的眼神,隨後就把阮靈拉到身後,儘量讓自己保持微笑,開始和老和尚交涉:「大概是請你們來的人搞錯了,我們沒有辦法事,而是在辦婚禮,我不想把事情鬧得不愉快,你們請回。」
老和尚很堅持,「那可不行,我們大老遠地趕來,長途跋涉,就算不誦經,剩下的錢也得付清,你們想耍著和尚玩是不是?」
「多少錢?我給你們。」
沈辰川掏出錢包,正打算給錢的時候,老和尚又發話了:「你當我們佛家弟子是要飯的嗎?來預約的時候說好包晚飯的,飯呢?」
他們哪一點不像要飯的?沈辰川耐著性子,深呼吸,實在不想在這種場合鬧出什麼不愉快,只好選擇息事寧人,壓低聲音跟一旁的伴郎交代,「不是還有一桌應急的嗎?你幫我帶他們過去。」
「嗯……」伴郎很無奈地點了點頭,看來不把他們餵飽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他也只好領著一群和尚,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進會場,那氣勢……真是相當折煞人!
「搞什麼,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等到和尚們走遠後,阮靈爆發了。
沈辰川緊咬著牙,臉色凝重地瞟了眼不遠處的程小鹿,在阮靈還沒發現前又拉回了目光,沉著聲低語:「不過就是小孩子耍耍性子而已,妳那麼大驚小怪幹嘛?那麼多客人,把事鬧大了下不了台的還是我們。」
「耍耍性子?你倒是告訴我,哪個小孩子是這樣耍性子的?」阮靈沒有辦法不激動,結婚是大事,有誰會希望被這樣詛咒的!
「妳可以吼得再大聲點,司儀那裡有麥克風,妳乾脆去跟他借。」沈辰川也沒比她好到哪去,耐心差不多快要耗盡了。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了,杵在一旁的伴娘剛想上去勸,突發事件又來了。
這次迎面走來的是一群道士,確切地說應該是邊跳著奇怪的舞邊朝著會場移動,嘴裡還唸著一堆讓人聽不懂的東西的道士。
「這……這又是幹嘛?」這回輪到伴娘失聲大喊了,這絕對是她有史以來參加過的最驚心動魄的婚禮了,可謂是高潮迭起,心臟沒有一定承受能力絕對是不行的。
道士不理她,繼續跳舞,慢慢移到了阮靈身邊,一臉凶神惡煞地掏出符咒,煞有其事地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然後吐了口口水在符咒上,用力朝著阮靈身上貼去,跟著那個道士就像中邪了一樣,抽風似的扭動了幾下,大喝了聲:「妖孽,快現出原形!」
「走、走開,別碰我!」阮靈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什麼都顧不上,大叫著拼命揮開眼前的道士。
沈辰川下意識地抱住阮靈,邊溫柔地安撫著她,邊質問:「你們搞什麼?」
「妖孽!我一路嗅著狐騷味找到這裡,死狐狸精,不要以為妳附身在這位姑娘身上,就能逃過我的法眼!」
捉「狐妖」的道士很執著,堅持認定阮靈是被狐狸精附身了,不管周圍的人怎麼拉,他都堅持不願意放過這個「妖孽」。場面開始陷入混亂,服務生終於回過神想起去找保全了,會場裡的人開始一波波地湧出來看熱鬧。
新娘處在失控邊緣,新郎也漸漸維持不住鎮定。
「怎麼可以那麼震撼?邱生,你找的臨時演員也太專業了吧?哈哈……不行了,我肚子好痛,哈哈……」程小鹿終於再也憋不住了,為了不引起大家的懷疑,她索性躲在桌子底下,捶著地板狂笑。
程小鹿好久沒有那麼暢快淋漓的感覺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她用彈弓打破了鄰居哥哥家的玻璃窗,因為那位很沒公德心的哥哥用尿噴她;這次不同,她受的傷絕對比被人用尿噴嚴重千萬倍,可惜,她還沒有爽夠,情緒就被一道陰冷的聲音破壞了。
「她畢竟是妳朋友,做得那麼絕,有意思嗎?」
程小鹿的笑聲戛然而止,很長一陣沉默後,桌底下才再次傳來她的聲音:「他們對我做的那些事,不是更絕嗎?」
◎ ◎ ◎
她規劃了那麼久的「程小鹿巫婆復仇記」已經成功了,本來是真的很開心,然而邱生的那句話卻猛地把她拉回到現實,程小鹿慢慢從回憶裡抽離,抱著膝,把身體蜷縮成一團,像隻鴕鳥一樣躲在桌底下,很久很久之後,才輕聲地問了句:「邱生,我這樣做真的很過份嗎?」
「很無聊。」邱生想了會兒,只丟出三個字。
「可是我不爽啊,不爽當然要發洩出來,難道要我憋死自己嗎?」程小鹿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樣陰陽怪氣的邱生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情緒,再一次沸騰了,「還是說要我指望你能幫我爭回顏面?得了吧?幸好我安排了那些人,指望你我就慘了,我請你吃了那麼多天的宵夜,是為了讓你幫我氣他們的,不是讓你到這邊來吃東西的,你就知道吃,就連我剛才在門口被阮靈笑話,你都不知道替我講一句話,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出來。」邱生嗤了聲,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突然蹦出這麼一句。
「欸?」搞什麼啊,她還沒罵完好不好?
「死出來。」桌底沒動靜,他耐著性子又重複了句。
聽起來,他的耐心似乎快要用盡了,程小鹿扁了扁嘴,很沒出息地乖乖爬了出來,「你不會今晚又要我幫那隻死貓洗澡吧?我連給自己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了……」
邱生沒說話,拉起她,就往混亂的中心點走。
他、他該不會是想當著那對極品夫妻的面拆穿她所有的陰謀吧?想到這層可能性後,程小鹿拼命想掙脫掉他的箝制,趁一切真相大白前,趕緊開溜。
邱生完全沒有給她如願的機會,在保全剛把那堆道士架走之後,他就已經把程小鹿拉到沈辰川和阮靈面前。四個人忽然就這樣僵持住了,程小鹿很想坦然一些,可是她擦不掉和沈辰川之間的回憶,滿腦子都是他們在一起時的畫面。
再看向眼前,他還是她所熟悉的沈辰川,只是比以前沉穩了,而他的新娘……卻成了她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現實跟夢想對比後,總是顯得特別諷刺。
「該不會所有的事都是妳安排的吧?」阮靈的眼眸有些微血絲,見到程小鹿後,立刻就聯想到了剛才那些事,算起來,比較有可能這麼做的人,似乎也只有程小鹿了。
「我……」程小鹿是個很不會撒謊的人,每次說謊話都會結巴,從小一起長大,阮靈是最瞭解她的人了,所以她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等於承認。
「不好意思,讓你們看笑話了。」沈辰川很適時地開口,替程小鹿解圍,目光,好不容易才從程小鹿身上移開,露出一絲禮貌性的微笑,轉頭掃了眼邱生,「他是妳朋友?」
這個問題,在上次去程小鹿家送請帖時就想問了,只是當時怕阮靈想太多,再加上畢竟已經兩年沒見了,有些疏離是自然的,他也就忍著沒有問。然而,對程小鹿的關心,似乎已經成了習慣,當看見這個男人舉止親暱地牽著她手的時候,沈辰川終究還是沒能忍住。
這個男人身材頎長,把身上那件普通的青黑色西裝襯得筆挺,嘴角微抿,臉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很深幽,很難讓人看出他究竟在想什麼,只有在看程小鹿的時候,才會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寵溺,看來是個很幹練的男人,沉默不多話,至少表面看來,簡直無懈可擊。
「是……」程小鹿正在考慮要不要按照原計劃來介紹邱生。
還沒考慮出結果,邱生就倏地轉過頭,深邃的眼眸一瞇,吻住她的唇。
這是在幹嘛?程小鹿睜大眼,木訥地眨了幾下,完全被他的舉動震撼到了,連本能反應都喪失了。
因為這個女人的不配合,邱生有些不悅地蹙起眉心,用輕到只有程小鹿能聽見的聲音呢喃:「把嘴張開,不是要氣他們嗎?」
「欸?」要不要用那麼銷魂的聲音誘惑她?女人是經不起誘惑的。
趁著程小鹿張嘴的瞬間,邱生的舌滑進了她的唇齒間,也將這個淺顯的吻加深了,多了一絲纏綿,在旁觀者看來,就像是一對相愛多年的情侶在熱吻,他甚至還很投入地哼了聲,伸手緊扣住她的後腦,霸道地不給她絲毫後退的空間。
等程小鹿意識到自己被男人啃了時,邱生已經放開她了,一臉饜足地笑了笑,像是這才想起一旁還有觀眾似的,轉身擲了句:「我是她老公。」
「老公?」到底是夫妻了,沈辰川和阮靈幾乎異口同聲地失聲驚叫。
「你們這樣叫我,好像有點不太合適。」邱生戲謔道,懶洋洋的氣質。
而後,在沈辰川和阮靈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就拉著程小鹿離開了,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懶得說,在邱生看來任務已經完成了,完全沒有必須跟那兩個極品解釋太多。
「你……你剛才親我的嘴耶!」程小鹿總算回神了,他怎麼可以親她,完全不符合她的邏輯,他應該去親那個跟他合作默契並且還正在同居的古旭堯才對。儘管邱生和古旭堯從來不承認他們之間有超乎友情的特殊關係,但是程小鹿就是認定了他們應該是一對,這種情況下,他怎麼還能來親身為女人的她?
「滿意嗎?」邱生沒有停下腳步,很隨意地問。
「滿意什麼?」不滿意呀,她一點都不滿意,不過,轉念一想,她似乎有些明白邱生在說什麼了,「哦,你是問我滿不滿意你剛才的表現?是的確有氣到他們,可是,你不需要跟你請的那些臨時演員一樣敬業,我沒有一定要你犧牲自己的肉體……」
「好了,閉嘴。」真是個很朽木的女人,朽到他懶得再跟她多說一句。
誰在乎到底有沒有氣到那兩個人?誰在乎她到底滿不滿意他今天的表現?
「怎麼這樣……」是誰說女人善變的?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把邱生也當成女人了!
「回去之後不准睡覺,給貓洗澡。」
又要洗,她到底為什麼要活得那麼悲哀?雖然滿腹怨言,但是程小鹿還是很怕邱生,只好把所有不爽全都吞進肚子裡,很不爭氣地亦步亦趨跟著他走。
她的人生,在半年前認識邱生的第一天就被毀了,還是她自己親手毀掉的,真是典型的自作孽!
◎ ◎ ◎
吃了一碗邱生牌不加蛋的蛋炒飯後,程小鹿就全身心地投入了為貓洗澡的工作中。
程小鹿很早就認識了這隻叫「奶牛」的貓,甚至比認識邱生還早。
那是在她對邱生和古旭堯「同居」的公寓,實施了近一個多月的全面監控後的某個傍晚,她下班回家,看見一隻毛色黑白不勻的貓蜷縮在門口,同情心忽然沸騰,跟著程小鹿就像個傻瓜一樣,幫牠準備一頓豐盛晚餐……然後,開始陷入無邊無際的後悔,因為從那之後奶牛天天都來蹭飯。
就在她下定決心,打算將這隻貓送去流浪貓收容所的時候,牠的主人出現了。
那天,邱生很堂而皇之地闖進她的家,往沙發上一坐,愜意地靠著椅背,打量起她的公寓,還很不害臊地開口丟下宣言:「謝謝妳幫我照顧奶牛,去煮點東西給我吃,算是報答我讓妳免費欣賞了那麼久。」程小鹿瞬間石化,瞠目結舌地看著那隻在她家混吃混喝的貓蹭著邱生的腿撒嬌。
終於領會到了那句話的意思……
「當你站在橋上看風景時,看風景的人也在看你。」邱生是她望遠鏡下的風景,無疑,她也是邱生的風景。
從那之後,她原先冷冷清清的家變得異常熱鬧,來蹭飯的不止奶牛了,還有邱生和古旭堯,偉大的腐女程小鹿至此淪落成了女僕……也因為這種墮落過程太剎那,所以程小鹿把這一天定為和邱生認識的紀念日。
「死過來。」就在程小鹿完全沉浸在悲愴的回憶中時,邱生陰冷的低吼聲忽然傳來,帶著興師問罪的味道。
「怎麼了?」
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淡,但還是很難習慣他猶如不定時炸彈般的脾氣。
邱生懶懶地撇了下嘴角,隨手拿起剛才被自己丟在沙發上的浴巾,朝著程小鹿丟去,「把自己擦乾,然後……給我一個解釋。」說著,他把手裡的筆記型電腦轉到她能看見的方向,瞇著眼,用手指敲了敲螢幕。
程小鹿還在狀況外,這才發現「奶牛」倒是被弄乾了,反而她全身都濕了。邊用浴巾胡亂擦著,她邊湊上前,好奇地看著電腦螢幕,驚訝地喊道:「你居然在跟小八聊天,你們倆該不會有姦情吧?看來你是真的不喜歡男人……」
她居然還有心情給他一副失望透頂的表情?還真會模糊重點,「我讓妳看的是聊天內容。」
「小八果然好八卦!我昨天才辭職,她今天就知道了。」
「先斬後奏?」很好,辭職這種大事,竟然連知會他一聲都不需要?他們好歹還是夫妻!
「什麼?」程小鹿睜大眼,死瞪著邱生,透著股倔強,雖然她很沒用,但是原則上的事她還是要堅持的,「我已經成年了,都能結婚生孩子了,有權決定自己以後的路該怎麼走,這種事根本沒必要跟外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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