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葵,冰雪聰明,妙語連珠,工作於某生物研究所。
進退得宜、恭謹有理,長相普通的二十七歲單身女博士;
還是每天由專人接送,穿著香奈兒上學,
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子,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卓正揚,生長在軍旅部隊,特種兵出身的他,
自創汽車企業的新貴,是別人眼中的大冰塊,
不茍言笑的商界精英;卻也是對戀人溫柔到近乎寵溺,
將女友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男友,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卓正揚?
當薛葵遇到卓正揚,原本只是一場普通男女的相親,
卻引出一段男苦追,女閃躲的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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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呸!」
張寒的回答向來言簡意賅,她常說薛葵空長了個聰明腦袋,但眼光實在有夠低,但凡
只要是五官端正的男人,她都認為不錯。
「醒醒、醒醒。」
葉瀾瀾更是一針見血,在研究所待了幾年,久不見帥哥,便覺豬公賽潘安。
薛葵想想也是,帥哥還用得著相親?
卓主任本來的意思是這樣的:「小薛,我這個侄子長得不錯,就是學歷不高,不瞞妳說,大學沒讀完就出來工作了。」
大學肆業又如何?如果按照許達的邏輯,男方的學歷一定要高於女方,那麼她就得去騙個博士回來當老公,還得趕在她尚未考上博士之前:「沒什麼,只要聊得來,其實我這個人挺隨和的。」
她二十歲就知道誠實的待人比過度吹捧來的有效,無論是在格陵大學的生物藥理實驗室,還是在格陵生物藥理所都一樣,再加上老媽時時耳提面命「膽大心細臉皮厚,手腳勤快嘴要甜」,薛葵很快完成了從學生轉變成老師,一點也沒有不適應。
卓紅莉也欣賞她的為人,令人十分讚賞,她不喜歡二十多歲的女孩子睥睨一切的眼神。薛葵剛來共用設備中心報到的時候,一身素顏,帶著一副眼鏡,提著公事包站在膜片鉗實驗室門口,恭恭敬敬地打個招呼,嗓門不大,但中氣十足,跟她在半年前的飯局上見著的那個女學生一模一樣。
那時薛葵的導師孟文祥七十大壽,謝伊夫在外出差,無法分身,命她出席應酬,孟文祥是生物藥理的老專家,門下學生洋洋灑灑坐了十幾桌,大多數已經成就非凡,帶著徒孫來拜夀。
孟文祥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先是挑了幾個炫耀了一番,又講起手上幾個大案子,直誇許達和江東方兩個是人才,既是人才,自然就要庸才作陪襯,這抱怨源自於某人順口帶出來的一句。
「記得江東方剛進實驗室的時候,是薛葵帶他。」
「別提她,一提她我就氣,白教了這麼多年,就業志向居然是管大型儀器。」不過這抱怨相對前面的排場顯得十分微不足道,卓紅莉也沒放在心裡,後來弟子們輪番來敬酒,孟文祥也有些醉意了,指著其中一個對她說:「就這個,當了兩年課題組長,現在告訴我想去你們所裡管膜片鉗,你說氣人不氣人?」
他的語氣真是有些發火,手底下好幾個小老闆,包括剛剛留校的許達,只好陪笑來圓場。
「女孩子嘛,沒什麼事業心,薛葵,還不快和孟老師喝一杯。」
薛葵身後還跟著一大堆女學生結伴來敬酒,獨獨她腰板兒直,站在最前面,就成了箭靶。許達劈手奪了她的酒杯,倒得滿溢,江東方看不過去,想要站起來替她擋一擋,被許達一巴掌打了回去:「實驗能幫忙做,酒不能幫忙喝,你是學弟還是男朋友啊?」
全場皆笑倒,江東方面紅耳赤如同面前那杯紅酒,孟文祥也微微笑著,薛葵趁機就把酒敬上了,言簡意賅:「孟老師,我敬您。」
頭一仰,她就全乾了,孟文祥象徵性地喝了一點,後來薛葵跟眾女生又敬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卓紅莉把這件事記在心裡,謝伊夫是生物藥理所的名譽所長,她管著共用儀器這一塊,孟文祥當著她的面說了這樣一番話,不是沒有深意的,後來薛葵的履歷寄到了所裡,她二話沒說,就要了。
其實工作上的薛葵和她在飯局上看到的也不一樣,在孟文祥實驗室那邊,她彷彿一條活潑的魚似的直擺尾,到了新的水域難免有點悶,但工作上她一點也不含糊。
來了才一個多星期,正趕上一個教授的基金專案中期評估,學生不要命似地狂補實驗,天天拖到晚上八九點還在測膜電位,她們共用中心完全可以強硬一點,六點準時關儀器,但薛葵毫無怨言,反過來安慰那個因為資料出不來而急得直跳腳的學生。
「這算什麼?我當年測螢光值,幾百個管子加過去,不知不覺就淚流滿面了,那比這更不穩定。」
「薛老師,您真誇張。」
「怎麼,你跳腳不誇張,我淚流滿面就誇張了?」
「我都博二了,再沒論文怎麼畢業?」
「同學,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寫論文這件事,有驚無險,我都可以畢業,相信你也一定行。」
她總是這樣溫言軟語地勸慰那些做實驗的學生,有一次卓紅莉問她,為什麼讀了博士卻想當技術員,她的回答倒是很爽快。
「我沒多少想法,不適合搞研發,況且我以為管共用儀器是朝九晚五的工作。」雖然這樣說,她從不曾消極怠工,無論工作到多晚,早上都能準時出現在實驗室,只是有時面色發青,憔悴蒼白。
後來熟了,卓紅莉就問她,這樣工作難道不怕沒時間陪男朋友,「我沒有男朋友。」
「沒談過?」
「嗯。」她回答卓紅莉的時候正在聚精會神地往培養皿裡挑細胞,所以十分簡短。
卓紅莉有點替她可惜:「妳年紀也不小了。」
「沒關係,我媽常說有緣份自然就會來,隨緣吧。」說著,她的眼睛從顯微鏡上移開,咧嘴朝卓紅莉一笑:「而且我的生活圈子太小了,很難交到朋友,我也不想找相同工作領域的,有點近親結婚的感覺。」
卓紅莉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不然,我介紹一個給妳?」
☆ ☆ ☆
薛葵對於相親充滿好奇,絲毫不覺得一個女人到了這種地步有多麼可悲,相親不就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吃飯,吃完了,變路人、友人或戀人,那種因為一次見面就結下樑子的,一定是雙方都有問題。
到了金碧輝西餐廳,服務生引她到窗邊預定的座位,已經有個穿黑色T恤的男子在那裡坐定,她還不由得忐忑了一秒,以她的個性,絕對不可能會遲到,卓正揚一抬眼,便把薛葵煞到了八九分。
其實有很多因素,一來燈光太柔和,二來她剛剛在實驗裡拿到了不錯的資料,三來葉瀾瀾那個惡俗的豬公賽潘安之喻,使他一張讓薛葵心潮澎湃的臉,連卓紅莉先前的鋪陳都沒有削弱他一分一毫的風采。
即使他沒刮鬍子就出來了,呃……另外有人會在相親場合穿T恤嗎?那她又何苦梳公主頭穿雪紡裙配大胸花?
「對不起,我遲到了。」薛葵別的本事沒有,自知自明還是有的,這一眼看上去就是留給美女的貨色,心想卓主任真是抬愛,侄子有如此出色的外表,哪怕找不到女朋友。
轉念一想,貌似近年都流行中性美,他這種健康膚色和氣質只怕市場有限。
卓正揚無需抬腕看時間就知道她根本沒有遲到,「哪裡,很準時。」
他不喜歡沒有時間觀念的人,無論男女,一視同仁,作為卓開的老闆,他總有求人的時候,但作為卓紅安的兒子,誰也不敢讓他等。他和展開自立門戶三年有餘,人脈越集越廣,想要提攜他的,想要被他提攜的,個個被虐到沒有脾氣,從頭學起。
「是嗎?不過我的錶還算準。」薛葵報以公式化微笑,「我從不遲到,因為等人實在很無聊。」卓正揚沒接話,他不是不知道客套的說辭,但面對薛葵,他實在說不出妳很漂亮。
她的胸針大紅大綠,極其惡俗;雪紡只適合個頭嬌小或者骨格靈秀的女孩子,她完全穿錯;髮型難免有裝嫩的嫌疑;公事包沉甸甸地放在一旁,種種不勝枚舉。
他只有過辛媛一個女朋友,挑剔天性是家族遺傳,他老爹卓紅安離婚多年,沒有找過其他女人,卓紅莉,他姑姑,也就是今天這場相親的策劃人,私底下是這樣對他說的。
「薛葵比你小四歲,剛剛二十七,端莊溫柔,最難得是一直讀書讀上來的,家庭背景單純,一畢業就進所裡做技術員,她工作這段日子,我一直注意她,這女孩老實本份又不失風趣,你太悶了,找個互補正好。」
姑姑不是不知道他大學肆業,如今安排個女博士來相親,不知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態,可他不能期盼一個女性長輩除了盯著他的感情問題還能盯點別的。
他和辛媛一分手,姑姑就介紹了無數個女孩子給他,姑姑也算眼光毒辣,否則當年不會力排眾議下嫁王老五,如今風光無限的院長夫人送來這麼一個滑稽的,他反而沒了脾氣。
薛葵見他不說話,便知這如同武俠小說裡描寫的那樣,相同招式不宜多用,該換換招式了,「你點餐了嗎?」卓正揚搖搖頭,隔著桌子把菜單推到她面前,薛葵也不推辭,隨即按了服務鈴。
「我要招牌義大利麵,你呢?」
「一樣。」雙方都是怕點菜時候扭扭捏捏又諸多要求的人,夠爽快。
旁邊一桌是年輕父母帶著小女兒吃飯,女孩子粉嘟嘟地一團,穿了一件白色緊身衣,罩綠色無袖紗裙,顯得胳膊一截截地如同蓮藕般白嫩。服務生商加水時,不慎潑上去,紗衣濕了半邊,年輕的媽媽趕緊要女兒把紗裙脫下來,女孩子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尖叫著不許她脫自己的衣服,分貝驚人。
卓正揚也被叫聲給吸引過去,見薛葵望得出了神,但表情並無厭意。
年輕的父親耐心正在被一點點耗盡,壓低了聲音厲聲喝斥,經理拿條大毛巾趕了過來,對那女孩子柔聲道:「小朋友,叔叔帶妳和妳媽媽去員工更衣間,那裡有吹風機,沒有人會看見,好不好?」
女孩子立刻安靜下來,裹著毛巾,乖乖地跟著走了,越是女孩子,越希望被當作淑女來對待,怎可當眾脫衣,想起自己還在相親,於是主動開口:「卓先生從事什麼工作?」
她並非天生喜歡熱鬧喧嘩,也並非天生風趣幽默,只是在人群裡總自覺有義務暖場,如非必要,她並不喜歡和兩個以上的人一起吃飯,因為太累其他人在品嚐美食,她的大腦卻在瘋狂運轉,要找到三兩個話題來填補空白,久而久之,就成了箇中高手。
「改裝車。」卓正揚的回答很簡單。
「改裝車?是不是做公車、大卡車、消防車、灑水車、救護車之類的特別車種?」
卓正揚覺得有些意外,他凡是和外行說到自己的行業,十個有九個以為做的是賽車改裝,接著還要問他是不是賽車手,又或者大談F1,無數奇怪的問題都問得出來。
「不錯。」他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表情讚賞,「沒想到妳也懂。」
「我爸也做這行。」薛葵心想這謬贊可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了,「所以只清楚一點點,不過也就這一點點。」
她所言不假,薛海光和車打了一輩子的交道,生了薛葵這個女兒,凡是有輪子的東西都不會使用,包括汽車,一坐上駕駛座就覺得沒法平衡。
「令尊叫什麼名字?」卓正揚開始思索這一行裡面有沒有薛姓長輩。
「薛海光。」
「……不認識。」
「認識才怪,只是幫人打工而已。」不知為何他有點厭煩她的笑容,姑姑說她是個親切而風趣的人,但這笑容下是多麼明顯的疏遠。
「哪家公司?」這回變成他問她答了。
「姬水玉龍。」姬水玉龍他知道,遠星的重卡生產基地,沈玉龍白手起家,政府政策轉變時撿了個大便宜,現在也算混得很不錯。
他在思索沈玉龍的時候,薛葵在想這個話題又老了,那接下來談什麼呢?這人長得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怎麼可能主動挑起話題。
況且她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找同行交朋友,但也實在厭煩了外行在聽說她從事生物科技的工作時必問何為複製羊,有頭腦的會問轉基因食品到底會不會影響健康。
不過如果他開口,她倒很願意淺顯易懂地講講,並贈送三兩個小笑話,非常適合飯前開胃。
但卓正揚已經心不在焉,沈玉龍上次來格陵,透過辛媛和他見面,表示想發展卓開這邊的業務,因為卓開這邊的底盤價格比遠星低,他已經不滿足於做遠星的下游工廠了。
卓正揚雖然知道沈玉龍是何老一手提攜,不該撬他牆角,但也不免有些心動,憑著展開的公關能力,卓開並不愁沒有訂單,只是跟家裡和銀行借的錢就那麼多,生產力跟不上,如果和姬水玉龍合作,無疑是個雙贏的格局。
但是辛媛現在已經投靠遠星,沈玉龍畢竟沒和他簽定合約,卓開簡直就好像先天不足的嬰兒,放在育兒箱裡,又突然被斷了電。
卓正揚不出聲的時候表情是極臭的,這讓薛葵更加坐立不安,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場,冷場能把一個人的尷尬清清楚楚地擺到檯面上,有礙觀瞻,幸好服務生上菜極快,兩份海鮮起司燴義大利麵很快就送上來了。
薛葵一直在節食,如非必要的應酬,晚上胃口極小,又遇上這尷尬到死的局面,更是沒有食慾。
她挫敗地吃一口,停一會兒,而卓正揚胃口不錯,當展開來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快吃完了。當確定鈴聲是來自卓正揚的手機時,薛葵如釋重負又略感失望地放下了刀叉。
「遠星剛剛發佈了大力神系列車型。」展開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沉悶,「辛媛站在何祺華身邊,十分風騷,看來過的不錯。」這是早就預料到的結局。
只是冷不防聽展開說出來,眼前風景,包括那個過分禮貌的女技術員,突然都變得冷漠而又滑稽。
「底盤型號。」
「軍用重型八乘八,按六乘六的價位計算成本,哼,要踩死卓開,何必如此大手筆。」
這是要用低價促銷來斷我們後路,卓正揚突然覺得一陣噁心,當年將他和展開帶入這行的就是何老,他們決定出來單打獨鬥,最支持的也是何老,若是他也不能信,這世上還能信誰?
「正揚,咱們去喝酒吧。」展開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快活公子,瞬間已經卸下包袱,「你我挑女人的眼光雖然很糟,不過至少還曉得哪裡有好酒可以喝。」
卓正揚結束通話,對面的薛葵也突然挺直背脊,如同一開始般公式化地微笑起來。
「很抱歉,有點急事……」他還沒說完,薛葵就十分體貼而誠懇地替他說下去了:「我已經吃飽了。」
「我要立刻趕去公司。」
「沒關係,哈哈,只是我自認為長得還算可以。」她自嘲地快速說完,就按鈴召服務生,唇角始終保持一個弧度,卓正揚心事重重,沒注意她的語帶玄機,只注意到她面前的食物沒有動過。
「要叫服務生過來打包嗎?」
「好的。」與其說辛媛背叛了他,不如說辛媛背叛了卓開;與其說辛媛投靠了何老,不如說辛媛投靠了遠星,而後者才是他憤怒的原因,但如果真是因此而怒,又正好應了辛媛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卓開、卓開、卓開有我的名字嗎?卓開和我同時掉進水裡,你先救誰?卓正揚,是你欠我,大力神的設計圖就算是分手禮物,拜拜。」
☆ ☆ ☆
薛葵提著公事包和餐盒,在金碧輝西餐廳的門口和卓正揚道別。
「謝謝你的晚餐。」
「不客氣,妳去哪裡?」
「回宿舍。」
「我送妳。」這話客套過了頭,薛葵立刻謝絕:「我們兩個不同路。」
於是就地分割清楚,一人向左、一人往右,皆有一種解脫了的輕鬆,薛葵走了幾十公尺,回過頭去看卓正揚,他在人群裡,越來越遠,遠到看不清楚了。
他沒看上她,這是預料之中,不過有些黯然,倒是意料之外。
她繼續走,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來。
「媽。」
「哎喲,我的小葵,怎麼樣,那個人怎麼樣?」
「那個人看起來還滿好的。」
「真的?怎麼個好法?」
「除了有點邋遢之外,整個人很沉穩,眼睛看起來很聰明。」
「那妳現在在哪裡?你們吃完了?他沒送妳回家?」
「人家沒看中妳女兒呀,說了不到十句話,就來了個救命電話,如今妳女兒我正走離研究所越來越遠。」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要去開車,我不想和他同一個方向,很尷尬。」
「傻孩子!別灰心,大不了我和妳爸去路口撿個更好的回來!」
「那我寧願不結婚。」
「什麼?」
「唉,算了,幫我跟爸問好,你們要注意身體健康。」
「妳也是。」薛葵掛上電話,又吐了一口氣,把心中的鬱悶都驅走,這口氣還沒嘆完,突然從身側掠過一陣疾風,慢慢減速貼近的機車騎士野蠻地伸出手,她的手機、她的公事包,轉眼就被搶走。
「強劫!」眼看得手,搶匪立刻加大馬力,一溜煙地遠去,上一秒她還是穿雪紡的淑女,現在卻只剩了一盒義大利麵抓在手裡,哭都哭不出來。
☆ ☆ ☆
謝伊夫對妻子亂點鴛鴦譜的作法十分不滿,「妳也不想想紅安他們家是什麼個身份,怎麼能隨便給正揚介紹人呢?」
卓紅莉年輕的時候是很愛對這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丈夫撒嬌的,但是現在人老了,做不出肉麻的事,而且謝伊夫是地位越高脾氣越大,磨盡了她與生俱來的嬌縱脾氣,「怎麼算是隨便,小薛人還不錯,你要找門當戶對,放眼整個格陵,有嗎?」
謝伊夫冷哼了一聲,卓紅安雖然是他的大舅子,但他有股知識份子的清高,和政客素來兩看兩相厭:「一個大學沒畢業,一個是博士,這能有共同語言嗎?」
「小薛為人隨和又風趣……」
「別找藉口。」
「辛媛走了之後正揚總是和展開混在一起,我擔心……」
「想太多!」謝伊夫這下子怒了,他一向是個刻板的人,聽不得這些違反道德倫理的話。卓紅莉嫁給他三十多年,從嬌妻到老伴,但二十歲的差距始終沒變,他一直都是父親的姿態更多一些。
「妳要是閒得沒事幹,家敏就快生了,妳乾脆退休,回來帶孩子,就這麼說定了。」
卓紅莉正在給他沖人參茶,聽了這話,一股怒氣直沖頭頂。
謝家敏是謝伊夫和前妻生的女兒,三十多歲沒結婚,一直在美國讀書,年前突然回來,還帶個希臘老公,很明顯的奉子成婚,謝伊夫還高興得不得了,逢人就說家敏事業家庭終於都全了,她只不過是給正揚介紹了個人,正揚還是她卓家的人,謝伊夫就氣成這樣,根本是借題發揮。
「你就是氣我當初沒把家敏介紹給正揚。」卓紅莉把茶送進書房,謝伊夫哼了一聲讓她出去,她一邊帶上門一邊忿忿地想,「也不想想家敏比正揚大幾歲!一個姑娘家,讀那麼多年的書,越讀越呆!」她突然記起有一次在所裡吃午飯,薛葵似乎也提到過有出國讀書的打算,這女孩子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就等著她介紹人給她認識吧?
越想越不對勁,雖然她在人前人後都刻意模糊自己的家庭背景,難保薛葵沒懷疑過,話說回來,孟文祥那麼多徒弟,單單這個薛葵的工作那麼上心……
她不敢多想,立刻給正揚撥了個電話。
☆ ☆ ☆
卓正揚和展開正在卓開的設計室裡抽悶菸喝悶酒,他沒告訴展開自己今天晚上去相親了,只說是去應酬了一下。商場上這種飯局太多,展開也沒追問,他一直都和卓正揚同喜同悲,現在卓正揚明顯的不高興,他就感同身受,低落無比。
他們兩個一起長大,那些父親官銜高的男孩子們玩官兵捉強盜,總是強迫他和卓正揚當強盜,然後不由分說地把他們兩個揍一頓。
太野蠻的生存法則,而表面上沉默寡言的卓正揚並不打算逆來順受,逮著個閱兵的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和孩子王張鯤生打了一頓,張鵬生嚇得去搬救兵,幾個警衛合在一起都拉不開,還是最後卓正揚擺出高姿態,主動放手。
兩個人掛著彩又被父親毒打,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但自那以後,張鯤生再也不敢惹他們,轉而去欺負其他新來的小孩子,社區裡常常鬼哭狼嚎成一片。
他不明白何以卓正揚會袖手旁觀,「他得自己想辦法。」就這句話,展開對卓正揚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這人著實有原則。
卓正揚也覺得展開夠忍得,即使被揍成豬頭樣,展開也還能笑嘻嘻,他就沒看過展開和任何人翻臉,即使現在他們已經不混那個圈子,張鯤生還不時會打電話給展開問候一下。
他知道展開小時候曾經差點被張鯤生猥褻,所以不明白展開怎麼還能對著這個人還談笑風生。
「柳湘蓮還和薛蟠拜把子呢,何況張鯤生的確是個人物。」
所以他們兩個真是從頭到腳、由內而外截然不同,性格上的互補讓兩個人就成了死黨,從小學到中學,直到大學都形影不離,卓正揚輟學,展開也覺得讀書沒意思,但卓正揚要做改車這一塊,展開起初是不知所措的,他學的不是這一塊,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長處在哪裡。
本來他在遠星的公關部如魚得水,卓正揚在設計部也有遠大前程,何老時時誇他們兩個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離了誰都不行。
但一個人如果對公司有舉重若輕的影響,那就不是什麼好事,任何人都能被取代的公司才不可撼動,尤其是在他和卓正揚開始被遠星的老臣子排擠的時候,何老本來是想保所有人周全,但卓正揚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同時為了擺脫卓紅安的勢力範圍,他們兩個赤手空拳跑到格陵創業。
辛媛會跟著來是他們沒想到的,她不笑的時候那一對丹鳳眼也是個笑模樣,不愧是遠星之花。
辛媛倒追卓正揚一年多,卓正揚總是有點淡淡的,展開知道,他不是不喜歡辛媛,就是這性格要人命。辛媛倒是一直不離不棄,他們兩個離開遠星,本沒打算帶著她,女孩子哪裡受得了這種艱辛,但辛媛就是有本事追到格陵去,展開和卓正揚在汽車工業區裡為了土地增值稅焦頭爛額,辛媛像仙女似的從天而降。
「正揚,我來了,你中午想吃什麼?」
那時候他以為卓正揚一定是以結婚收場,卓正揚也是這樣想,如果辛媛沒有帶走卓開的設計圖;如果辛媛只是受不了創業的艱苦;如果辛媛只是回到遠星工作,就算辛媛真的曾經作過何老的情人,他依然會和辛媛結婚。
愛情對他來說遠遠不如卓開重要,正如現在,他想的是新開的兩條生產線,怎麼辦?
「我想辦法找沈玉龍。」展開這樣說:「即使找不到他,我們還有幾張訂單在手上,卓開的損失不會太大。」
「只怕你找不到。」卓正揚心想,很明顯沈玉龍就是個煙霧彈,卓開沒有遠星的實力,沒趕在遠星發佈之前把大力神十八輪重卡生產出來,只好另闢蹊徑。
「這是你的設計,難道你就這樣算了?」展開實在不明白卓正揚為何如此闊綽,大力神的設計圖作為分手禮物送給辛媛,「不甘心的難道只有我?」
卓正揚沒接話,他的確不甘心自己的心血被打上遠星的印記,但若非如此,辛媛不會甘休,他不知道如何瞭解女人。
就在這時,卓紅莉的電話來了。
「正揚,你在哪裡?」
「我在廠裡。」
「怎麼又在加班?你該不會忘記去金碧輝西餐廳吃飯吧?」
「去過了,不過廠裡有點事情,沒吃完就趕回來了。」
拿這麼爛的藉口搪塞,顯然是沒看上,卓紅莉一顆心終於放下:「沒關係!正揚,姑姑也是急了點,那女孩子確實配不上你,你可別生姑姑的氣。」
沒關係,哈哈,只是我自認為長得還算可以。卓正揚突然想起薛葵最後說的那句話,原來她以為展開來電是救他於水火,他不由得有點歉意:「的確是有急事,您替我和她解釋一下。」
「好。」卓紅莉滿口答應,「你去工作吧,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連電話都沒有留,可見一點戲都沒有,她心滿意足,直奔謝伊夫的書房,得意洋洋地宣佈:「正揚沒看上小薛。」
「意料之中,妳以後少作點媒,那女孩我見過,絕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謝伊夫道:「何況她的家庭背景妳又不清楚,萬一……」
「好了,我以後防著她點不就好了?」
☆ ☆ ☆
薛葵哪曉得自己一覺起來,已被打入冷宮。
卓主任決定像自己保證的那樣,不再親近薛葵,其實作為中心主任,她主管基因點陣儀,離著膜片鉗三個房間,如果不是薛葵夠風趣有活力,她並不會天天往膜片鉗跑。
如今認定了薛葵有企圖,那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變成了別有用心,真是越看越厭煩。
比如今天在電梯口,薛葵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明顯就是為了錯過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而傷心;等到了實驗室,還沒人來做實驗,她就坐著發呆;等有人來做實驗了,她又接連犯了幾個錯誤,雖然那個學生沒有說什麼,但卓紅莉發難了。
「小薛,我本來不想說妳,但是妳太讓人失望了,妳到底怎麼了?」
「卓主任,我……」薛葵本來想說被搶了接近兩萬的財物,心在滴血,但卓紅莉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
「我知道昨天的相親妳不太愉快,但那並不能成為消極怠工的藉口,年輕人如果因為情感上的一些挫折就用工作消氣,那是非常錯誤的!小薛,我想妳是個明白人,不要老想著投機取巧,不勞而獲。」這好像話裡有話,薛葵模模糊糊地想著,不太確定卓主任到底指的是什麼,反正高高在上的人總是能翻雲覆雨,和主管頂嘴是職場大忌,所以她全扛了。
「是的,主任,我以後一定注意。」
她不是沒被偷過,博一的時候,錢包放在外套裡,和同事們一起去買午飯,回來的路上想心事,突然覺得口袋一輕,立刻警覺回頭,一個少年手裡拿著折疊傘,怔得不敢動。
「不好意思。」她反而來道歉,強行把少年的手從傘底拿出來,她的錢包還掛在一根長鑷子上。
失而復得,她追上同事,若無其事地繼續走,開玩笑,錢不見也就算了,那裡面所有證件要辦齊了至少要半年!後來無意中聊到這個,誰也不相信有人敢偷她的東西,那個時候的確是沒人相信,她能理解。
何時她薛葵也成了弱質女流,在大街上被人搶,搶完了至少有三分鐘不知道該如何自處,身無分文亦無通訊工具,站在公車站前面,腦子裡閃了一遍,不確定有朋友願意來雪中送炭,只好當飯後散步,徒步走回宿舍。
以前總有人告訴她不要把所有的證件都放在錢包裡,她不聽,現在就算後悔了都沒用。借室友電話打回家裡,被罵個狗血淋頭,才想起要報警,於是跑到警察局,聽說找回的機會微乎其微,她幾乎是忍著淚填寫完被劫財物清單。
她才工作半年,沒什麼積蓄,家裡寄了五萬元來給她周轉,但是她又寄回去,反正沒有手機跟電腦,她也不是不能活。
回到與世隔絕的史前狀態沒多久,學弟就到所裡來找她。
「薛學姐。」
「江東方?你怎麼來了?」她有點驚訝,上一次和江東方見面還是在謝師宴上,那次他喝多了發酒瘋,是許達把他背回去。
江東方一向臉皮薄,她總覺得他後來有點躲著她,其實根本沒什麼,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發酒瘋,很能體諒。
「打妳的手機總是轉到語音信箱,所以只好過來找妳。」
「我手機掉了,你為什麼不打電話?我不是在宿舍就是在辦公室,如果這兩個地方都找不到我,就說明我不想被人找到。」
江東方有些窘,在薛葵手底下三年多,他依然不知道怎樣像其他人一樣和這個學姐打打鬧鬧,大概是因為剛到實驗室的時候薛葵總是對他不苟言笑的原因,他對她是又敬又怕。
「院裡的膜片鉗壞了一個電極,我要到這邊來做一段時間的實驗。」
「我們這邊?我們這邊收費可不便宜,物理院不也有膜片鉗嗎?離生科院又近。」
他不得不說是因為孟教授希望在薛葵這裡做可以不收錢,薛葵愣了半晌,心想這可真是禍不單行。
生物藥理所的儀器只對中科院系統內的學生開放,如果格陵大學的學生想用這邊的儀器,一個樣三百元,還得當場付清,她知道江東方的那個實驗,動輒上百個樣,還要做半年才會有結果,難怪孟教授希望她能幫幫忙。
可是她才來多久,哪有這個本事說免費就免費,況且卓主任現在似乎不太理她,以前每天早上都會過來和她閒話家常,現在連面都不見,早知道還不如去管液氮系統,那個比較便宜,逼急了往液氮罐裡一跳,一了百了。
她想了一會兒:「那我去找卓主任,想辦法給你算便宜一點。」然後私下再少寫點樣品數,薛葵是這樣想的,反正這種事情到處都有,卓紅莉也沒說什麼,算是默許,薛葵就和江東方說定了,每個週末幫他做,這也是卓主任的意思,免得影響本所學生的實驗,當然是沒有加班費的。
「物理所做是一個樣三百元,我給你算一個二百五元,開機費免掉,其他的到時候再說,你看好不好?」江東方覺得有點對不起薛葵。
「薛學姐,剛才的話都是許達教我說的,他也知道不可能免費,但是這樣要求妳,妳就會想辦法給我們優惠。」薛葵其實隱隱約約也知道這一點,除了許達,誰還會費這心思算計她。
「你可真會挑時間跟我說這個,算了,我不和他計較。」
「薛學姐,謝謝妳。」在薛葵面前,江東方總是當年那個一無是處的小學弟,想要邀寵卻毫無頭緒,「許達說請妳吃飯。」
「不用了。」薛葵擺擺手,她哪還敢赴這鴻門宴,「等你發了論文再請也不遲。」說完,她例行公事般地露出個笑容,江東方知道那是送客的意思了,於是又客套了幾句往門外走,心卻雲裡霧裡地不知飛在何處,終於下定決心站住。
「對了,薛學姐,妳說妳手機掉了,新號碼是多少?」
「還沒買。」他知道薛葵不至於缺錢到買不起手機,這麼說就肯定是心裡有點不痛快。
這不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惹的,但他想要取悅薛葵,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薛學姐,妳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送妳一支手機好不好?妳喜歡什麼款式的?」
薛葵想起江東方的老爹是某知名手機的格陵地區代理,江東方換手機比換女友還勤快,而她最不喜歡江東方的也正是這一點,記得他剛到實驗室的時候,哪像作科研的,根本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一個月換了四支手機,三個女友,還弄壞了一個低溫離心機,薛葵火山大爆發,藉機對江東方咆哮了一次,她知道這樣不對,事後也想彌補來著,但這小孩已經留下了心理陰影,導致後來他看見她就怕得發抖。
「有電腦嗎?我筆電也丟了。」
江東方洩了氣,早就知道,他就是變成隻搖著尾巴來獻媚的小狗,也會被薛葵一腳踢開:「薛學姐,別開玩笑,我走了,再見。」
也對,誰會相信她失魂落魄到把電腦都丟了?薛葵嘆了一口氣,走到窗前,只覺得天邊一朵朵的晚霞湧過來,堵住眼睛,全是無奈。
第二章
接下來的幾個週末薛葵都在幫江東方作實驗,雖然卓紅莉週末並不上班,也看不見,但心裡還是一直不太舒服,她把薛葵招進來可不是為了她胳膊向外拐,雖然拐向的是孟文祥,換個角度,薛葵的舉動不過是報答師恩,但卓紅莉既然已經對薛葵生了嫌隙,所以臉上總是一張臭臉,讓她不敢再親近。
薛葵實在太忙,沒空細想為何卓主任突然一下子對她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人的際遇往往只在一夜之間就翻天覆地,她只是怪自己本來就應該和卓主任保持一點距離,也是她一開始太沒大沒小,連個人問題都和她討論,難怪她不喜歡。
現在只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卓紅莉看她毫無悔意,就更生氣了,和其他下屬親近的時候就免不了碎碎唸了好幾句。所裡傳言薛葵是靠孟文祥的關係被招進來的,但技術太差、脾氣不好,在卓主任面前失了寵,只是薛葵還瞞在鼓裡。
九月份的時候謝家敏生了個小男孩,謝家許久沒有新生命降臨,謝伊夫高興得給小孫子起了幾百個名字,就連一開始不太高興的卓紅莉都難免沾了些喜氣。
雖然謝家敏只喊她卓阿姨,但這個小傢伙將來肯定還要喊她一聲奶奶,這是他們謝家的大孫子,她得負起養育的責任,所以心甘情願地打了提前退休的報告,準備留在家裡帶孫子。
謝家敏是高齡產婦,生產之後身體一直恢復的不太好,卓紅莉盡心盡責地伺候她,事必躬親,謝家敏做了母親之後多少能夠體諒當年卓紅莉的心情,所以態度也就放軟了。
母女倆的關係是前所未有的和諧,卓紅莉這輩子就沒這麼舒坦過,謝家敏作風海派,不喜歡繁文縟節,但卓紅莉軟言軟語地勸了她一次,竟然也答應了給兒子擺滿月酒。
那是個星期五的下午,卓紅莉得意洋洋地叫卓正揚開車來所裡,載大家去吃飯,卓正揚也正好沒事,就和展開一人開了一輛商務車過來,薛葵還是聽所裡的小女生嘰嘰喳喳地討論樓下來了兩個大帥哥才知道卓主任要請共用中心所有人吃飯,而她顯然不在邀請之列。
薛葵心想,這就有點嚴重了。
卓正揚和展開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卓紅莉還沒有下來,謝伊夫又從飯店打電話來催,於是上樓,卓紅莉還在和其他人閒聊,見卓正揚出現,很得意的對大家介紹:「這是我侄子卓正揚,自己開公司。」
打過招呼之後,卓正揚告訴姑姑那邊已經在催了,卓紅莉一下子緊張起來,趕緊催大家都下樓,等電梯的時候突然想起她還有一點資料應該搬回去,便和卓正揚回辦公室去拿。
薛葵從膜片鉗室出來,就正好看見卓紅莉在等電梯,旁邊還站著卓正揚,抱了一大疊資料。顯然卓正揚已經不記得和她吃過飯,薛葵心想,雖然時機不太好,但這個時候不說,再也沒機會。
「卓主任,恭喜。」
「嗯。」卓紅莉懶得搭理她,從鼻子裡哼了一句,但薛葵可沒打算就這樣混過去。
「卓主任,我是哪裡做的不夠好?」卓紅莉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一下子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請您告訴我。」她言辭懇切,笑意微微,卓正揚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個穿白袍,剪了個短髮的技術員,就是曾經和他吃過飯的薛葵。
她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一圈,頭髮極短,神采奕奕,手裡拎著一堆細胞瓶,壓得她的肩膀微微朝一邊墜。
卓紅莉其實欺軟怕硬,一時有點無措,想也不想就否認:「哪裡哪裡,小薛,妳一直都很努力,人又很勤快……」
叮,話還沒說完,電梯到了,卓正揚按住電梯:「沒事,妳們繼續。」
卓紅莉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對妳哪有什麼意見,哈哈,女孩子太多心了,是不是有誰說閒話?」
薛葵笑微微地否定:「怎麼會,我過去如果有年輕不懂事的地方,請您多包涵。」
她自覺已經盡力,十分暢快,心中鬱氣一掃而空,卓正揚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這些對話哪像是初入社會的書呆子?他還以為她只會冰冷客氣,沒想到竟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卓紅莉只好發出邀請,「在金穗,一起走。」
「不好意思,我去不了,實驗還沒做完,謝謝主任。」
卓紅莉如釋重負:「那沒關係,小薛再見,以後有什麼事情,記得打電話給我。」
「一定,主任再見。」電梯門一關,卓紅莉就崩潰了,她一向在所裡八面玲瓏,哪曾被人欺到身前這樣逼問過?好在薛葵說話還算巧妙,又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她暈頭轉向地不是滋味,卻還覺得虧欠了薛葵。
「唉,這個女孩子人是不錯,就是不懂事。」
對,就是不懂事,卓紅莉不喜歡以老賣老,也不喜歡倚小賣小,借著薛葵的自我批評原諒了她,畢竟女孩子已經長大了。
「她怎麼氣您了?」
「和你沒關係。」卓正揚當下就明白了。
兩人下樓,展開已經和其他人打成一片,鶴立雞群、談笑風生,專等他們兩個,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上了車,有人不識趣,說好像把薛老師給忘了,卓紅莉剛要解釋,卓正揚先開口了:「剛才電梯口碰到,她在忙。」
「要不然再給她打個電話,人不齊好像也不太好。」卓紅莉心想這是表現大度的機會,拿出手機卻想起沒有薛葵的電話號碼,「誰有小薛的電話號碼,報一下,我打給她。」
「沒錯,主任的面子她豈敢不給。」
後座的人紛紛掏手機,報出一串數字,卓紅莉打過去,響了三聲,轉到語音信箱。
「這女孩就是認真,作實驗從來不開機,小薛,我們在金穗,妳作完實驗還是來吧,我們等妳。」
☆ ☆ ☆
薛葵自然是收不到這條訊息,平時鮮少有人打電話找她,當然就沒人知道她的手機被搶。
酒席吃到一半,卓正揚覺得有點胸悶,躲了出去,站著點燃了一支菸,沒抽兩口,展開悄無聲息地冒出來:「卓總,借個火。」
「你怎麼也出來了?」
「再喝就掛了。」展開笑嘻嘻地也點上一支菸,「我看至少有一排的女孩子對你有意思,考慮一下吧。」
他可不認為辛媛的離開對卓正揚個人而言有任何影響力,也知道卓正揚開得起這個玩笑。
「沒興趣。」
「那你對什麼有興趣?」剛才在酒席上,卓正揚本來就是個帥哥,人見人愛,卓紅安又特意派人送了份大禮,順便探望兒子,沒想到這豬肉漲了價,人人都愛,又自覺買不起,躲躲閃閃、曖曖昧昧,展開看在眼裡只覺可笑又可惜。
霓虹照得一地光怪陸離,卓正揚突然想起那個在蒼白的頂燈下提著一筐子細胞瓶走過去的背影。
「等一下,我打個電話。」他記性極好,尤其對數位敏感,剛剛報了一遍的電話他能記得清清楚楚。
依然轉到語音信箱,「薛老師,我是卓正揚,請回電話。」
「哪個薛老師?」展開好奇地問。
「藥理所的技術員。」展開喝多了,有點鈍,就沒繼續問下去。
「我明天上午去姬水。」
「沒必要求沈玉龍。」卓正揚凝視著街對面的一張電影海報,「我們的汽車模型一向交給哪家公司製作?」卓開每組裝一種汽車,就會推出對應的汽車模型,一方面是給買方作參考,一方面也是留作紀念。
「格陵海澄模型公司。」
卓正揚指指對面的海報:「是不是那一家。」
展開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是一張剛剛上檔的「變形金剛」海報,以及變形金剛發燒友見面會的號召,贊助名單裡赫然有格陵海澄。
在展開的印象中海澄的大老闆趙劍群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變形金剛狂熱份子,不然也不會做這一行,自以為是柯博文似的。
「海澄在這一行是老大,趙劍群為了這個見面會,還想從美國引進一輛Peterbilt 389,可惜海關沒通過。」卓正揚計上心來。
「展開,我有個想法。」展開愕然,待卓正揚講完,他立刻反對。
「正揚,這不可能讓卓開賺錢,不對,應該是賠錢。」
「置死地而後生。」
「所有的設計圖都要重新改過,要拿到美方授權,要開新生產線……你看看日期,十月八日,來不及。」
「來得及。」
展開張了半天嘴:「正揚,如果我是個女人,一定死心塌地跟著你,打我踢我都不走。」
卓正揚一笑:「甜言蜜語留給趙劍群,這件事少了他辦不了。」
「你放心,他要是知道了,哭著喊著都得和我們合作。」
☆ ☆ ☆
卓紅莉離開了生物藥理所,原先的魏副主任當主任,剛一上任就不許薛葵再幫江東方作實驗。
「這機器的消耗誰來負責?」在例會上,魏主任捧著茶杯,慢條斯理,「本來膜片鉗就是個精密的儀器,要是壞了,還得從國外訂零件,一拖就是半年!我這麼做是防微杜漸,所以不要再讓外面的學生來作實驗了,給錢也不作,小薛,妳明白嗎?」
薛葵心想謝天謝地,不用加班了:「明白。」私下魏主任又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去。
「我不是針對妳,妳想想看,如果這個也在我們這裡做;那個也在我們這裡做,我們哪裡忙的過來,我也是為你們好,對了,江東方在妳這裡作的實驗資料拿來給我看看。」
薛葵不敢不從,乖乖地拿來給魏主任,魏主任看了幾頁,有些惱火。
「怎麼統統都是字母代號?這誰看得懂。」
薛葵十分無辜:「我不知道,江東方也沒和我說過。」
「他不是妳學弟。」
「不是很熟。」每次江東方來作實驗,總像以前那樣對她彙報實驗進展,薛葵心想這真是學問長了心眼沒長,那些女孩子到底愛他什麼?
搪塞了幾次後,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江東方:「江東方,你以後不要再和我討論實驗,我不看資料好多年,聽不懂,還有你每次拿來的樣品,不要乖乖地寫上細胞種類和劑量,用字母和數字代表知道嗎?天哪,難道我以前沒有教過你嗎?」
江東方當然是知道的,許達告誡過他很多次,他們在做的這種藥用肽即將進入臨床一期研究,國內好幾家單位都虎視眈眈,想要分羹而食,資料絕不能外洩,即使對薛葵也不能講。
但是薛葵是他的學姐,這種藥用也是她最先合成出來的,為了保密,很多做出來的資料根本沒有發表,也沒有放進畢業論文裡,薛葵都犧牲成這樣了,如果瞞著她,他江東方還算是人嗎?
「我以為妳會想知道,畢竟妳也做了三年。」
「我才沒興趣。」薛葵斷然道:「要是我有興趣,就推遲一年畢業,和你一起發這篇論文了,明白嗎?你是不是還和那個白純在一起?真是,連你也越來越蠢了。」
「沒有,沒在一起了。」江東方剛說完就後悔得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他和白純不過是互相看的順眼就處了一陣子,分分合合的,不知演戲給誰看,他條件不錯,身邊從來不乏女孩子圍繞,但是羞於在薛葵面前承認:「其實我和她只是玩玩……」江東方絕望地想,這話豈不是更蠢。
薛葵懶得理他,她早知道一個男人的才幹和情感世界並無關聯,江東方在生物方面有熱情,在追女生方面也有熱情,幸好他還有基本道德,從不在實驗室亂搞,否則她早就把江東方給踹一邊去了。
「你下次來的時候帶上沈西西,就不會亂說話了。」
不過現在江東方再也沒機會對她說,她不得不充滿歉意地告訴江東方,以後這裡不能作膜片鉗,但魏主任要資料這件事情她絕口不提。
江東方的失望在她意料之中,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她也只是領薪水而已。
☆ ☆ ☆
魏國棟常有悲壯心理,覺得卓紅莉只是憑著院士夫人的頭銜才能踩在他頭上二十多年,他是龍困淺灘、落羽鳳凰,一朝翻身就要轟轟烈烈來一番大作為,誰知道一個資歷淺的薛葵都敢和他陽奉陰違,這一氣,頭髮掉得更多,每天坐在他的主任辦公室裡,摸著頭頂,就想怎麼叫薛葵也不痛快。
薛葵心知中年男子尤其是自認懷才不遇的中年男子容易鑽牛角尖,面子上作足了畢恭畢敬,魏國棟想下手,又不知怎麼打薛葵那張無比溫順的臉。這時候上面突然發佈命令,要求藥理所和其他處於鬧市的研究所在年前一起遷到生物科技園去,他就先把薛葵的事情擱下了。
藥理所在格陵最繁華的商業區後面,是一棟冬暖夏涼的老房子,每天下了班穿過幾條小巷子就到百貨公司廣場,隨著市區規劃,遷址是大勢所趨,但也不能說搬就能搬。
生物科技園設計加建設了五年多,現在總算有模有樣,敞開胸懷歡迎全城生物精英,藥理所是責任細分到各個科室,實驗耗材,大型儀器,該打包的打包;該拆的拆,實在帶不走的,還得打報告申請留下,這樣實驗室基本處於半癱瘓狀態,所有人都放大假,薛葵難得落得清閒,回家一趟。
誰知,回格陵的時候,薛海光正好也要到格陵出差,就把她帶上了,商務車直接從高速公路下來到格陵汽車工業園,薛海光給了薛葵一百塊錢,叫她自己坐公車回市區。
「爸,你真的要我在這裡下車?」
「我還有事要忙,妳自己回去。」
薛葵氣得要命,每次都是這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其實就是想聽女兒撒嬌。
「開什麼玩笑?我不要下車。」她抓住安全帶不鬆手,「你不是一直想去我的所裡看看嗎?我們馬上就要搬家了,現在不看以後就沒機會了。」
「有什麼好看的!」薛海光不屑一顧,但車上其他的同事紛紛勸他至少和女兒吃個午飯再離開,眼看大中午的,趕回市區就錯過吃飯時間了,薛葵在一旁拼命點頭。
「就曉得吃!」薛海光數落了一句,「好好好,我們在這附近隨便找一家吃飯。」
商務車慢慢開往在工業園的主幹道上,薛海光記得附近有一家小餐館還算乾淨,就準備轉彎過去,猛然看見人行道熟悉的身影,就探頭出去打招呼:「展部長!」
展開嚇了一跳,立刻記起這個人是姬水玉龍的業務主任,曾經在沈玉龍的飯局上出現過,酒量驚人。
「薛主任!好久不見。」薛海光沒想過他還記得自己,頓時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吃了沒?要不要一起吃飯。」
卓正揚不過繫個鞋帶,追上來的時候展開已經和薛海光拉扯在一起了,鄉下人熱情大方,硬要拉展開一起去吃飯,任展開再舌如巧簧也推不掉,薛葵看了不是事兒,趕快下車。
「展部長,只是一起吃個便飯,何必客氣。」展開心想姬水玉龍果然財大氣粗,連業務主任都有秘書,於是笑道:「小姐怎麼稱呼?」
「薛老師?」薛葵回頭,身穿連帽球衫的年輕人正略感意外地看著他們。
卓正揚?薛海光也見過卓正揚,在沈玉龍的飯局上,他對卓正揚的印象不好,但要說為什麼印象不好,又說不上來。
「卓總,這倒巧了,一起吃個飯吧?」
卓正揚望向展開,展開好笑又好氣:「這是姬水玉龍的薛海光薛主任,硬要拉我去吃飯,你看……」卓正揚心想這薛葵不給自己打電話,現在父女倆一起上陣請吃飯,不免有些失笑,哪裡沒有飯吃,何必受姬水玉龍的情。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
「什麼事都沒吃飯重要,一起來吧。」
「是啊,一起來吧。」薛葵說的很小聲,無論什麼情況下,她總是十分堅定站在父親這一邊,父親招待客戶,有時她也作陪,但和卓正揚吃飯?
幸虧老爸知道她相親未遂還被打劫就已經大動肝火,沒顧得上追究那個男人的姓名職業,否則今天的場面豈是尷尬兩字可以形容。
薛海光隨車帶了幾個人,一聲呼嘯,架著卓正揚和展開的胳膊就往商務車裡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綁架,卓正揚和展開眼看逃不掉,為形象著想只好乖乖上車。
汽車工業園和生物科技園中心路上開著一排小餐館,薛海光常去的那一家就很實惠,坐下點菜,正好是吃飯的時間,服務生忙的連倒茶的時間都沒有,薛葵見這一桌只有她一個女生,就主動負起給大家倒茶的責任,還負責點菜,薛海光一疊聲地問服務生要啤酒,卓正揚堅決制止:「哪有中午喝酒的道理?」
薛海光立刻就想起來為什麼自己不喜歡卓正揚,這人喝酒不爽快。
「你下午還要開車。」薛葵在薛海光耳邊道:「別喝了。」
「我怎麼也要和妳喝一杯。」薛海光笑瞇瞇地望著女兒,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就又聽話又爭氣,疼愛的得不了,「服務生,來兩瓶啤酒!」
薛葵心想,那喝一杯吧,不喝哪能脫身。
等菜的時候,大家都熱烈說話,互換名片,薛葵冷眼旁觀,卓正揚果然是個不愛交際的人,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妙語如珠的展開替他說,他只是偶爾應付一兩句,茶倒喝了不少,薛葵只好一杯杯地幫他倒。
「遠星的大力神系列也交給玉龍做了,我這次就是來拖底盤,」薛海光很得意,「這個設計真是了不起,不比Peterbilt差。」展開怕卓正揚跳起來打人,但後者並沒這種想法。
「我也覺得很不錯。」展開差點一口茶噴出來,看卓正揚一本正經的模樣,於是就著胡鬧下去:「那也不看看是出自誰人之手。」
薛海光還以為他們在說遠星的辛總設計師:「辛媛這姑娘真是沒話講,誰說女孩子不能作汽車這一行。」薛海光這人相當容易自來熟,口氣熟稔如同在說自家孩子,難得展開的信條是眾生平等,一視同仁,並無親疏遠近。
「是啊。」展開突然覺得胃口大開,辛媛的離開乃是卓開之福、遠星之禍。
「忘了跟你們介紹,這是我女兒,生物專業,呵呵,剛剛讀完博士。」
薛海光給薛葵一個眼神,薛葵心想,反正每次總要提到她,那就說吧,說來說去不就還是那麼一套,反正她二十七歲在父親眼裡也只有七歲。
但她畢竟已不是七歲小孩,知道不該擺臉色、不該任性,即使做不出與有榮焉,也要一切以老父親的喜好出發,於是站起來和卓正揚還有展開握手。
「卓總,您好;展部長,您好。」
「博士?了不起。」展開就是會說話:「一定很聰明,哪像我,大學都沒讀完。」
「哪裡聰明!」薛海光一拍大腿,「找不著工作才一直供她讀下去,越讀越呆,手機和電腦全弄丟了,我不買給她就不會用!」
薛葵真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早知道就去坐公車了。
這菜才剛上來,會不會到吃完的時候老爸就知道卓正揚是和她相親的那個人了?那她還要不要活?
「格陵治安一向很好。」卓正揚想起她那個沉甸甸的公事包,「在哪裡丟的?」
「說起來還真是氣人,又不是嫁不出去,學人家跑去相親,那男的簡直不是東西,吃完飯,就算沒看上眼也應該送女方回去嘛,這是基本禮貌!就不會害她在回去的路上被搶,幸虧人沒事。」
在眾人的關切安慰中,薛葵嘿嘿了兩聲。
她國中時常常作惡夢赤身裸體在公告欄前看成績,哭都哭不出來,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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