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則東,是公認愛書成痴的才子,
圍繞在四周的鶯鶯燕燕不計其數,
卻從來沒打算將愛情當作一回事,
但,直到遇上他命中的桃花,
這下他才明白,只有她才是他的菜,
他竟可以為了她打破自己所訂下的原則。
她總愛戲稱他是『大英博物館』,
認真的模樣是教她喜歡上他的原因,
原本該是才子佳人絕配的組合,
無奈家中的變故,讓她不由得只好選擇離開他,
離開前他留下一句:『因為愛妳,我可以放棄妳。』
多年以後的再次相遇,他卻是再也不想離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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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00七年,夏日
雨不停的墜落,在樹葉上形成一種美麗的弧度然後落下,屋簷因為雨滴的聲響而奏出詩篇似的樂章。
「不知是什麼鬼天氣,下了這麼多天的雨了,好像沒有停的跡象。」
信義計畫區一家健身俱樂部裡,兩個男人從游泳池起身,一邊往更衣室走去,一邊透過落地窗望著窗外被大雨幾乎要淹沒的世界。
「是啊。」岳則東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你到底要為那段情守到何年何月?」羅顯問道。
「什麼?」
「我說你到底要為她守到何時?」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岳則東知道羅顯說的她指的是誰。
「不知道。」
「你這個態度到底代表什麼?」
「沒代表什麼。」
「岳則東。」羅顯側臉看向他一臉陰沉的面色,「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非要她不可是嗎?真是搞不懂你。」
岳則東不語。
「為什麼非要她不可?雖然齊子嫻確實不錯,可這世上比她好的女人不是沒有啊!」
「在我心裡……沒有。」他說的很輕。
兩人換裝出來,找了附近的一間小酒吧喝著小酒,羅顯不死心的繼續方才的話題,「說真的,你這樣癡情她也不會知道。」
「我不需要她知道,我只在乎我自己的心。」
羅顯心中了然,「這麼說來小穎沒希望了對不對?」
他是來為自己妹妹說項的,就只一個最親的小妹,他知道羅穎等了岳則東許多年,從他和齊子嫻認識那年開始,羅穎即愛上了不可能給她太多關愛的岳則東。
「小穎?這和小穎有什麼關係?」
「你不會不知道小穎愛著你吧?」羅顯嘆了一口氣,「莫非你真的心裡眼裡就一個齊子嫻,其他女人一概不是你的菜?」
「你說什麼?」好友突如其來的話讓岳則東一楞。
「我說我妹喜歡你許多年了,你卻一點機會也不給她。」
「小穎不是到英國讀書去了?」
「回來了呀,還是對你念念不忘,我本以為她去了英國一切就會煙消雲散,結果沒有,她還是對你情有獨鍾。」
「情有獨鍾?」他冷哼了聲。
「不會只准你自己對齊子嫻情有獨鍾,卻不准小穎對你情有獨鍾吧?」
「我沒有不准,只是覺得沒必要,再說,我一直把小穎當作妹妹,沒有那種男女之情。」
「我告訴小穎說你變了很多,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你了。」
岳則東不答話,灌了一大口酒。
說他變了,這樣的評語對他來說已經不知聽過多少次了,早已習以為常,只是他真的變了嗎?在學術界幾年打滾下來,是否真的把他的熱情消弭了,留下的是冷酷的心?
從基金會裡普通的社工員,到今天的大學副教授,他究竟變了多少?
「也許我只是變得比較務實罷了。」
「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羅顯欲言又止的說道。
「說呀,我沒有不能承受的事。」
這些年的歷練他已不是吳下阿蒙,如果時光倒流,他想他不會讓齊子嫻在他的生命中離去,至少他會去爭取、去說服。
可……他真的做得到嗎?他永遠記得兩人分手時他對她說的話:愛是成全。
就是因為這四個字,她走了。
「她回來了。」羅顯丟下一顆威力十足的原子彈。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岳則東說道,聲音微微顫抖著,心情的激動表露無遺。
「而且……訂婚了。」
匡啷!
裝著紅酒的玻璃杯碎落的聲音意外的響起,失手打碎它的男人,冷峻的面孔突有蒼白的慍色,這是極不尋常的。
「就知道你會有這樣的反應,小穎在機場巧遇從美國回來的子嫻,兩人只簡單的打了下招呼,說幾句話,她就被人接走了。」
服務生將碎玻璃快速的收拾乾淨,換上新的酒杯,倒上新的酒。
「對方是誰?蔣冠海嗎?」他試圖保持冷靜。
「不是蔣冠海,聽小穎說是個醫生,好像就是最近新聞中非常熱門的話題,引進肝癌新治療方法的『新和醫院』院長的兒子──楊亞笙,非常的優秀,配得上子嫻,子嫻告訴小穎她回國後會在新和醫院服務,她現在是一名心理醫師。」
「我以為她永遠不會回臺灣的。」他若有深意的說道。
「你會去找她嗎?」
他略顯不自在的說道:「至少不會是今天。」
「你不怕她並不想見你?」羅顯開門見山的問道。
岳則東身子一震。
見他的反應,羅顯不得不往下說道:「是好朋友才對你說,我覺得……你就另起爐灶吧!八年前是你放棄的,八年後再想挽回就沒意思了。」
「我沒有要挽回……我只是將她放在心上。」
「這樣不是自苦嗎?明明是一段無望的愛,女方也有了好的歸宿,不也是你一直期望的結局?你應該放下的,讓別的女人進來,讓愛情在你的心頭上開花。」
「我以為她會和蔣冠海在一起的,他們不是一起出國的?」
「聽說到紐約的第二年就沒有在一起了,我要說的是,不管她和誰在一起,你們都不可能了,子嫻跟小穎說她明年初要結婚,這樣還不能點醒你嗎?」
岳則東擰眉,「我不會去破壞她的姻緣,但也不會在心裡祝福她,我做不到。」
「婚姻是不能勉強的,八年前如此,八年後也是如此,我看你要不要試著跟小穎交往看看?我想小穎會是一個不錯的伴侶,她喜歡你,崇拜你,肯定對你百依百順,絕不會跟你唱反調,你要不要考慮小穎?」
岳則東一笑,「我不需要我的女人對我百依百順。」
「真搞不懂你,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難忘舊情,我就沒你這種情操,當然,我也不是一出生就這樣,要不要被我那初戀情人欺騙,也許我今天也不會對愛情如此悲觀。」
「你說的是馮晶日?」
羅顯嘆了一口氣,「就是馮晶日,愛到海誓山盟的女朋友,居然會偷了我家的筆記型電腦和梵谷名畫跑了。」
「報警了嗎?」岳則東不知道羅顯經歷過此事。
「當然沒有,我丟不起這個臉,我也沒去找她就是了,我還要感謝她讓我從此茅塞頓開,知道世上什麼東西都是假的,什麼天長地久都是騙人的,遠不如白花花的鈔票,不像你,多年來只守著一個人。」
「也不是特地要這樣的,只是這些年來一直不曾再遇見讓我動心的人了。」
「光看你一聽到子嫻的消息就魂不守舍的模樣,我就知道你沒救了,只是我要提醒你,那個楊亞笙不是簡單的人物,子嫻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如果你要奪人所愛,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真擔心你們兩敗俱傷。」
沒救了……是這樣嗎?他真的沉溺太深以至於無法自拔了?
「不會的,我從未說過要奪人所愛。」此刻想到的就是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自制。
羅顯一楞,「你的意思是說沒打算要與子嫻重拾過去?」
「過去就讓它過去,我想隔夜菜終就是隔夜菜,我不會無聊到非要嚐一口不可。」他說的瀟灑,至少八年過去,他已經可以成功地控制住某部份的情緒了。
「聽說子嫻這次回臺灣會長住下來,楊亞笙準備繼承家業,然後完成婚姻大事,我想你如果無心挽回舊情,就不要去找子嫻,免得對方心情受到影響。」
「不會刻意去找她,不過若是在社交場合見到,我不會躲避。」躲躲藏藏不是他的作風。
「為了她的幸福,我認為見面的事能避就避,當然知道你們的事的人並不多,就算見面也不會有人大嘴巴去說什麼,只是……相見不如不見。」
多年的怨懟、多年的分離、多年的刻苦相思,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如他的承諾,不去挽回,不去奪人所愛,這種態度並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不必為我擔心,我自有分寸。」
「小穎真傻,我勸她怎麼都勸不醒,幫個忙,改天你去勸勸她,年紀不小了,再不把握青春,要不了多少年就會落到乏人問津的地步,她沒有憂患意識,我爸倒是急如星火。」
他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思緒早已飛到九霄雲外,最好靈魂今夜可以與子嫻的靈魂神交……天啊!他是怎麼了?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說不會奪人所愛的,現在馬上妄想與她神交。
☆ ☆ ☆
齊子嫻站在落地窗前,仰望蒼涼的天色,不知是第幾個雨夜了,她現在看到的世界,也是他看到的世界。
這麼多年過去,她以為她可以忘掉他的,可是並沒有,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人家早已把妳從記憶裡掃除了,妳為什麼就是不能也忘了他?
不會再有交集的兩人,她卻渴望還有牽扯,她到底想要捉住什麼?只是片刻的回憶嗎?
她依在窗邊,讓思緒在雨夜裡飄舞,她已非自由身了,思及此,不禁心酸。
沉沉的嘆息聲引來坐在書桌後看書的楊亞笙的注意,站起身走向她,「怎麼了?不高興嗎?」
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被她給迷住了,他相信她的美不止可以落雁,尚足以引千帆下沉,賽雪的肌膚,有一種純潔的清澈感,細緻的柳眉,將她的眼睛點綴得非常嬌媚,兩片倔強緊抿的嫩唇,時時勾引他想要一親芳澤。看起來柔弱的她,偶爾倔強的脾氣反而使她更加迷人。
「沒有不高興。」她說,給他一朵虛弱的笑。
這個男人總是呵護著她的喜怒哀樂,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讓她真正愛上他。
但她很清楚,她的命運註定要與他牽連在一起,不論她愛不愛他,她終要成為他的妻子,因為,齊家現在不能沒有他,一如八年前齊家不能沒有蔣家一般。
「可是我聽見妳的歎息聲了。」他對她就是這樣的小心翼翼。
「不是嘆息聲,是……深呼吸,我剛剛對著窗外的雨深呼吸。」她的解釋微弱一如她對他的愛,聽起來不像是真的。
「我以為妳心情不好,從回來臺灣的第一天開始,我就覺得妳似乎有什麼煩惱,是不是還在擔心伯父的事?」
她搖搖頭,「不是的,昨天楊家的一億六千萬到位之後,爸爸的公司就能保住了,我怎會心情不好,高興都來不及呢。」她說。
他將她摟在懷裡,嘴裡感性的説道:「齊家的事就是楊家的事,如果妳不開心,我想我也很難開心的。」
「你對我真好,處處為我著想。」
「妳值得擁有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堅持算命的說我今年不能結婚,否則一定會離婚,真想立刻把妳娶回家。」
她抬眼看向楊亞笙,雖然她很清楚她對他只有感激沒有愛,但是她還是不斷的催眠自己,今後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辜負這個男人。
「什麼時候結婚對我來說並不是很重要。」
「可對我來說卻是一件比什麼都重要的事,大概是因為沒有安全感吧,總是覺得不緊緊捉住妳,妳會從我的眼前消失不見蹤影。」他發誓自己不是庸人自擾。
「我又不是泡沫,怎會消失不見蹤影?」她認真的說道。
他一笑,「是呀,妳又不是泡沫,當然不會消失不見蹤影,也許是我想太多,我媽老說我把妳寵上了天,有一天會後悔莫及。」
「是嗎?伯母這麼說?」她並不喜歡這樣的說法。
「我說把喜歡的人寵上天有什麼不好,她不知道妳根本不愛這些對待,怎可能恃寵而驕,她實在太不瞭解妳了。」
齊子嫻與楊母並不親,雖然將要成為楊家媳婦了,可兩人見面的次數並不多,她知道自己該花些時間經營與未來婆婆的關係,不然肯定會有解不開的婆媳問題。
「下月底伯母生日,你看我要送什麼禮物好呢?」
「不必送禮,我媽什麼都不缺,若說她要什麼,我想大概就是抱孫子了,問題是妳現在不可能送她一個孫子啊。」他意有所指的說道。
「我知道伯母什麼都不缺,不過我不能兩手空空的去見她,你替我出個主意嘛,我這回要好好表現,不然她總說我是個嬌嬌女。」
「那是誤解,再說妳本來就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不然我爸也不會同意我倆的婚事,在我爸眼裡血統是很重要的,他非常在乎一個人來自什麼地方。」
「以現在齊家的情況,我想早已配不上楊家了。」
「妳家的事別讓我爸他們知道,包括我給的一億六千萬,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妳知道我家那些人,不會同情這些事的。」他趕緊提醒。
她有些詫異,「他們不知道你給我錢的事?」
他搖搖頭,「不能說出去,我動用了私人關係籌到這筆錢,不過這錢並不急著還,而且不收一分利,都是一些好朋友。」
「可我家的事……紙是包不住火的。」她不知道他為她隱瞞這件事。
「至少現在知道的人不多,妳爸不也說不要讓外人知道齊家目前財務吃緊嗎?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楊亞笙說的輕鬆,只是她並沒有他這樣樂觀。
☆ ☆ ☆
頎長身影踏入屋裡,開啟門旁的電燈開關,整間房子頓時亮了起來,驅走原本幽淡的月色。
鑰匙往鞋櫃上面一放,小羊皮鞋不急不徐的收進鞋櫃內,裡面的每雙鞋子擺出相同間距。西裝外套脫下來,先抖一抖上頭的灰塵,撫平每絲皺摺,才掛進玄關左側的穿衣櫃內。
岳則東俊朗的臉上寫滿疲憊,卻仍然是一絲不苟的嚴肅,他看看牆上的時間,十一點三十分。
依照他的生活作息,這樣晚歸的情形非常普遍,為了壓縮奮鬥的時間,他把自己訓練成一名工作狂,他必須快速成功。
他的應變能力從來就很好,任何的驚喜或意外,對他而言都是小意思,只是這回不同,齊子嫻要回來了,他無法表現出尋常的面貌,連假裝都辦不到。
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任何東西可以稱得上他會在乎的,他想大概就是齊子嫻了。
只因為他當年獻出的是此生不會再有的「純粹」。
☆ ☆ ☆
這是社福機構一年一度的聯合募款餐會,邀請了許多賓客,雖然這幾年岳則東並沒有直接參與社福單位的事務,不過他一直是類似活動的要角之一,因為他出眾的外表,口若懸河的說服力,再加上學術界建立的人脈,總能為募款餐會添色不少。
當然來參加這場餐會的人大多來頭不小。
「就知道你會來這裡,要見你一面非得要機緣巧合,真不公平,我們又不是陌生人,為什麼不能像朋友之間,想見面就見面?」嬌縱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耳邊。
說話的是『梅花基金會』的執行長馬誼倩,因為家大業大,馬誼倩大學一畢業就進入家族企業裡的慈善基金會工作,基金會以失婚婦女為服務對象,每天周旋在一群不如意的女人群裡,若不是從小衣食無缺,養尊處優,她不認為自己對婚姻大事有幾分信心,不過自從認識岳則東,生活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她喜歡看他,光是見上一面就能讓她高興許多天。
「妳是大忙人,自然見面的機會不多。」他客氣的說道。
「是誰比較忙呀,我看是你這個大教授吧?如果不是因為猜想你會來,我今天還有別的餐會要去呢!」
「所以我說妳忙呀。」
兩人說熟不熟,說不熟卻一同吃過幾次飯。
「你今天準備為我們這些弱勢團體的代言人募多少款呀?」她知道不找些話題同他閒扯,他肯定立刻轉身離去。
「沒有準備,隨緣吧。」
馬誼倩饒富興味的看著他,「說真的,你這個學術界的浪子,到底有沒有喜歡的女人?根據我的觀察,你這人看似多情,實際上非常嚴肅,根本沒有為任何女人動過真愛。」
「我可不可以保留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不想說。
眸光不經意的往場內一瞥,然後……他看見她了。
這是齊子嫻回來到臺灣之後第一次參加的公開的宴會,她穿著一件名家設計的粉紫色小禮服,將她纖細美好的身材,以及一頭黑細的長髮襯托得更加出色動人。
她是代表新和醫院來的,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在這樣的環境裡,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在美國生活了八年,她一向低調,很少出席社交場合,所以顯得有些不自在。
她拿了一杯龍舌蘭,很少喝酒的她,突然想知道喝醉了會是什麼感覺。
她伸出柔嫩的小舌,輕輕舔著沾在杯緣的鹽粒,然後含下一口杯裡的酒汁,秀眉微蹙的緩緩吞下口中的汁液,不明白為何人們喜飲這種並不好喝的飲料?柔媚的她有些微醺。
他以為再也不會有動心的感覺了,如今他又嘗到了心弦被無端勾動的滋味。
他不斷告訴自己沒有再見她的必要,卻又忍不住想見她,彷彿那張沉靜甜美的容顏已經嵌入他的心房,難以割捨。
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他無法再接受另一個女人的理由,知道她的心已經給了別的男人,卻依舊忘不了她。
她也看到他了,想要確定是不是酒精讓她產生了幻覺,遂抬起美眸,望進他冷峻的眸底,真是他啊……她看見了一抹冰冷至極的光芒,徹底地凍結了她原本尚稱溫暖的身子。
她看著的男人非常高,記憶中該有一百八十七公分,五官立體,輪廓深遂讓他看起來更加冰冷,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好看的男人,歲月在他臉上刻畫的不是皺紋,而是說不清的滄桑。
他身上只有米白色與淺駝色,極之簡單的色調,卻不會讓人覺得單調,看起來乾淨清爽,整個人溫雅俊朗至極,如果不是眼中淡淡的距離感,她會以為他與她不曾分開過。
然而,八年前……
他對她說:因為愛妳,我可以放棄妳。
那年,他二十四歲,她十九歲。
第二章
一九九九年 冬日
雨朵一滴滴的飄落,如細碎的珍珠。
「天暗成這樣,恐怕會下大雨。」坐在齊子嫻身旁的女孩說道。
「我們趕得上約定的時間嗎?」齊子嫻有些擔心的問道。
齊子嫻的高中同學鄭語語看了看手錶道:「應該可以吧,今天天氣不好,我想不會有多少人會去看今晚的表演。」
沒多久,雨果然變得又多又密,像倒下一盆又一盆的水,漫天飛舞。
兩人手裡各自抱著一大包的糖果,準備看完育幼院小朋友的表演後,分給小朋友吃。
下了車,兩人在雨幕裡走了一大段的路,好不容易見到『永安育幼院』的招牌,石板小徑上積著雨水,兩人的球鞋早已濕透,幾株冬天開的臘梅正在枝頭綻放著風華。
齊子嫻見一樹臘梅,突詩性大發,吟道:「越嶺仙姿迥異常,洞庭春染六銖裳;枝橫碧玉天然瘦,蕾破黃金分外香。」
「不愧是中文系的才女,如此大雨還能吟詩作樂,誰的大作?」鄭語語自嘆不如,學物理的她,一股腦的現實,眼界裡沒有不切實際。
「耶律楚材,我最近正在讀他的詩,雖為遼人,卻為蒙古人做事。」
「我說這種人最聰明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為了利益無可厚非啦。對了,一會兒妳是不是要跟育幼院的院長講一下,妳家今年的捐款會晚一個月入帳?」
「等會記得提醒我,真是不好意思,也許院長正等著錢用。」
說話時齊子嫻腳底一個打滑,正好撞倒停放在育幼院門口的一輛腳踏車。
「要死了,從哪裡來的冒失鬼?竟然把則東哥的腳踏車撞倒了。」
這場大雨下得讓劉雪雁失去了耐性,鬼天氣裡冒出的冒失鬼,簡直要她的命,本不想出門的,要不是學長岳則東風雨無阻,非要來永安育幼院不可,她寧可窩在沙發裡吃洋芋片看影碟。
「妳怎麼這麼沒禮貌,誰是冒失鬼,不過是弄倒了一輛中古腳踏車,需要這樣鬼吼鬼叫的嗎?我看妳才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鬼,在這個鬼天氣裡鬼話連篇。」鄭語語也不是省油的燈,旋即反擊。
跌坐在泥地上的齊子嫻一身狼狽,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傘,趕緊起身把傾倒的腳踏車扶起。
「妳們好不講理呀,明明做錯事了還惡人先告狀,則東哥,這回可不是我先闖禍惹人的,是她們欺人太甚,你口才好,快點說些什麼替我出口氣啦。」
齊子嫻看了一眼女孩口中的什麼哥哥……不過是個文質儒雅,卻也顯得老成持重的大男孩,比她們大不了多少歲。
「雪雁,妳少說兩句。」他說。
男子從齊子嫻手中接手腳踏車,友善的說道:「沒事,雪雁直腸子,她說這些話只不過是想要維護我罷了。」
「語語也是直腸子,她說那些話不過是要維護我罷了。」她學舌一笑道。
他一楞,認真的瞧著眼前這位言笑晏晏的少女,齊眉的瀏海下亮著明眸皓齒,臉上偏有一種讓人捉摸不定的世故。
「所以扯平了?」他對她綻放一笑。
「則東哥,怎麼可以就這樣算了,她們很過份耶,把我美妙的聲音說成鬼吼鬼叫,有沒有天理呀!」劉雪雁不甘心事情就這麼了卻。
雨絲在齊子嫻身上留下一片濕意,他看見了,接口道:「進去吧!我猜妳們也是要到永安育幼院觀賞表演的是嗎?」
「則東哥,你不可縱容她們,我從小沒被人這樣罵過。」劉雪雁嚷著不服氣。
☆ ☆ ☆
永安育幼院的院長洪千蘭看著四個年輕人,有感而發的說道:「只有你們會在這種下著暴雨的氣候還來看孩子們的表演,他們盼了不知多久,可惜遇上這場雨。」
「我們說好要來就一定會來。」齊子嫻說道。
洪千蘭看著她,滿是感激,「要不是妳爸爸這些年來對永安的支持,真不知永安要如何熬過去,你們齊家,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爸爸說這個月的捐款大約會晚一個月給,不知道院長能不能等,如果不能,我回去想想辦法,看看是不是可以請媽媽幫忙。」
從兩人的對話岳則東聽出了端倪,原來這個看起來氣質不凡的少女,不是一般人,她的家族是永安幕後的金主。
「不用……晚一兩個月不要緊,我知道作生意難免需要資金的調度,我能體諒。」
齊子嫻點點頭,「很晚了,我和語語先回去了,下個星期天再來替小朋友說故事。」
「天雨路滑,你們四個人一起走吧,則東,你開我的車下山,送三位小姐回家,改天有空再把車開上來,我最近用不到車。」洪千蘭看了看窗外的雨勢。
「洪院長,不用了,我們可以搭計程車下山。」齊子嫻不想麻煩人。
「怎麼!我們窮人家身上有跳蚤是嗎?妳們這些富家千金不屑跟我們一道走。」
劉雪雁看出了齊子嫻與他們的不同,酸溜溜的說著話。
岳則東先是斥了下劉雪雁,「雪雁,別說這些沒禮貌的話。」然後客氣的對齊子嫻說道:「齊小姐可以放心我的開車技術。」
「是嘛,則東拿到駕照好多年了,他常開我的車載孩子們出去玩,不會有事的。」洪千蘭在一旁敲著邊鼓,想把尷尬降到最低。
齊子嫻不再抗拒,再強硬下去人家恐怕要說齊家的千金不識大體了。
她坐在後座右方,正好可以細細的觀察他。
好一個出色的男人,姑且不論他的身家背景……她判斷他的來處並不富貴,看他的衣著就能瞧出八九成。不過他出眾的外表、文質彬彬的儀態、優雅的舉止,貧困並無損他的魅力,若是站在人群裡,不知多少女子要為之傾倒嘆息。
對於富家子,她一向是敬謝不敏的,因為富家公子通常驕傲,不管家教如何教他不可目中無人,但天生的貴氣,使得他們的眼睛彷彿生來就高於頂。
可這個叫做則東的男人不論何時,總能顯現出氣定神閒的從容態度,為他俊逸的外表更添幾分男人的自信傲然。
☆ ☆ ☆
一連串的腳步聲,急促地在走廊上響起,齊子嫻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完了……這回她真的完了,怪只怪她把時間掐得太剛好,一分一秒不少,以為所有的事都會在她的掌握之中,公車不會塞在路上動彈不得,捷運不會晚兩分鐘到站。
慘了﹗就算她今天的作業寫得非常完整,只怕也會因為遲到而讓老師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終於衝到教室門口了,她想也沒多想,就推開教室的門,糟了!她應該要敲門的。
今天到底招誰惹誰了?為何諸事不順?真該聽父親的話讓司機老王送她上學的,可惜世上沒有後悔的藥。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幾乎九十度地彎腰請罪,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站在講臺上的人。
然後,她訝異地睜圓了美眸,講臺上的男人也同時在看著她,表情也有些錯愕。
岳則東,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想知道妳遲到的理由。」他冷淡地覷著她,隨手指了一個空位,「趕快坐下吧﹗」
她彷彿失了魂般地移動到他指定的特別座上,正是講臺正中央的坐位,思緒就像被弄亂的毛球一樣,無法理出頭緒。
這堂課是社區大學裡開的一門社區服務的課,已經上了兩堂課,她的區辨能力不會這麼差吧!竟然把五十多歲的先生與他給弄混了。
有些心不在焉的挨到下課,不是刻意,兩人不知怎地居然走在一塊兒,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柔美的唇角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她發現她的心情居然很好,岳則東一邊眉梢淡淡挑起,見她的笑意,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和徐老師是什麼關係?」她問道。
「徐老師是我的指導教授,今天正巧有個學術研討會,走不開,所以由我來替他代課。」
「原來是這樣……你要往哪走?」
「回學校,我下午有課。」他簡單的說。
他沒想過會再見到她,今日再見,不能說沒有詫異,不過他把情緒藏得很好。
「我也回學校,可以一道走。」
這時,他轉頭望向她,「一道走?我們同校嗎?」
「應該……同校吧!語語的表哥說你們是同學。」
說完話她才發現他正楞楞地看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調查你,只是語語和她表哥聊天時我正好在場,你不要誤會。」
平常,他的一張冰塊臉早已把女孩們給嚇跑了,沒想到她會留下來與他說話:「我沒有誤會,只是覺得世上怎會有這麼巧的事。」
「所以我們可以一起走囉?」
岳則東就算是一張臉酷酷的,不過也沒說出什麼拒絕她的話。
一路上沒有交談,兩人走出公館捷運站已是中午十二點,本以為他會約她一起用餐,但是讓她失望了,一到校門口,他便說:「我要到圖書館找份資料。」
她點點頭,說了再見,轉身往教室走去,心裡有說不出的悵然若失。這一別,下次再見是一個月後。
☆ ☆ ☆
岳則東的課業就要告一個段落,只剩下論文尚未完成,指導教授建議他退伍後出國拿博士學位,然後回母校服務,加入老師的研究團隊,這對他來說是極大的榮幸。
他沒有當面回答教授的提議,他的沉默等於是他的婉拒。
「則東哥,我是不是看錯了?富家女齊子嫻和你講話?」劉雪雁
「路上遇到,所以說了一兩句話,沒什麼。」他不想解釋。
「你小心被她纏上了。」劉雪雁不是滋味的說道。
「妳想到哪去了,我是誰?她會纏我?」他有自知之明。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家裡食指浩繁,不要說出國念書了,就是現下的研究所,對家裡來說也是多念的,經濟的壓力從來沒有停止過,他努力的兼家教,將收入的二分之一給了家用,另外的二分之一留作私用,只是家教的薪酬畢竟有限,入不敷出是常有的事,就拿現在來說,離月底還有五天,他的口袋只剩下五十多元的銅板,他已經很縮衣節食了,卻還是不夠用。
他知道自己書讀得比一般人好,這也是他比別人多的籌碼,唯有如此,他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在他獲得成功之前,其他一切在他眼裡都是過眼雲煙,包括愛情。
這幾年,喜歡他的女孩子不是沒有,女孩們多半不知道他的物質條件並不豐厚,也因為他一向淡然,所以並無燃燒般的戀情,因為他不需要那樣的熾烈。
「我看是女孩子就會想要纏你,有你這樣的男朋友多威風呀,長得體面又聰明不凡,除非那人瞎了眼,不然一定會繞著你轉。」劉雪雁毫不掩飾她的傾慕。
「劉雪雁,妳把我找來圖書館做什麼?」陳克文不悅的站在圖書館門口。
「找你來付帳呀,我和則東哥都餓了,你請我們吃飯。」劉雪雁甜甜一笑。
岳則東越過兩人往圖書館走去。
劉雪雁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則東哥……陳克文要請客。」
岳則東巧妙掙脫她的拉扯,「我吃飽了,你們去吃吧!」他試圖維繫他的尊嚴。
「你吃飽了?不可能,我聽卿媛姐說,你昨天把身上所有的財產給了她看病,你根本沒錢吃飯了……吃除非那個富家女請你吃飯。」劉雪雁一副打翻醋罈子的模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等你吃飯等得都頭昏眼花了。」
岳則東不發一語,並不看她,逕自走進圖書館。
「劉雪雁,妳真是不聰明,虧妳同是本校的學生,妳怎麼可以讓一個男人這樣沒有尊嚴?則東就算沒錢吃飯,也不會靠女人養。」陳克文搖搖頭說道。
「可是我明明看見則東哥和那個富家女走在一起。」
「哪一個富家女?」
「聽說是校刊剛招募的編輯,是不是姓齊,我不確定。」劉雪雁咬了咬下唇,有一點懊惱她的失言,直來直往難道也不行?
「齊子嫻?」
「你認識她?」莫非她真的錯了。
「她是我表妹的同學,是富家女沒錯,只是妳確定則東喜歡上人家了,人家也喜歡上則東了?一見鍾情?」
劉雪雁搖搖頭,「不確定。」
「妳們女人真奇怪,就是沉不住氣,真受不了。」
☆ ☆ ☆
「妳到底想知道什麼?」陳克文已經快要受不了表妹鄭語語的追問了。
「岳則東有沒有女朋友?」鄭語語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陳克文敏感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吃著冰淇淋的齊子嫻,「妳不冷嗎?這種天氣還敢吃冰塊。」
鄭語語搶白道,「子嫻吃的不是冰塊,是冰淇淋啦,你這人真笨,連冰塊和冰淇淋都分不清,是不是讀書讀呆了……算了,快點告訴我們,岳則東是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
「差不多有一拖拉庫的仰慕者吧,不過就我所知,則東目前還是一個人。」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因為則東的外號叫做『書櫃』,對書比對女人有興趣,明白嗎?他寧可和一堆破書睡在一起,也不和香噴噴的美人睡在一起。」陳克文誇張的說道。
鄭語語略有深意的看向齊子嫻,擔憂的説道:「糟糕!我表哥說岳則東是個同性戀。」
陳克文瞪大眼反駁:「語語,我不是這樣說的,我說則東是個大『書櫃』,可沒說他『出櫃』了,妳不要亂說話,一字之差,差之毫里,失之千里。」
「你說他不要美人啊,不是有問題是什麼?哪一個正常男人不愛美人愛破書?你以為岳則東是柳下惠可以坐懷不亂呀!快告訴我們,岳則東不是同性戀,難道他有戀書癖?」鄭語語理所當然的說道。
「則東是有戀書癖沒錯,可我沒說他不愛美人,我只是說他現在只想和書本為伍,暫時對女人沒有興趣,妳想到哪去了?」真是有理說不清。
「你說岳則東是花蓮人,那他……是不是在花蓮已有青梅竹馬的女友了?」
「好像吧,我聽羅顯說則東回花蓮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
鄭語語追根究底,「什麼,什麼?你說清楚一點,在花蓮時屬於另外一個人是什麼意思?代表他有喜歡的人是嗎?可是你剛剛明明說他還是一個人。」
「我說他在台北是一個人,沒說他在花蓮也是一個人。」
「討厭啦,說話說一半,害我白高興一場。」鄭語語嬌嗔道。
「妳高興什麼?就算則東還沒有女朋友,也不會喜歡上妳的,妳不要做白日夢了。」
「我怎樣做白日夢?我說我喜歡岳則東了嗎?又不是癡人說夢,我很清楚自己的條件,岳則東不是我的菜,我有自知之明。」
「那妳問這麼多做什麼?」
「心血來潮,所以多問了兩句。」鄭語語避重就輕回答
齊子嫻淺淺的笑著,笑裡有遺憾。
原來,有個女孩在家鄉等著他。
她會是那人的對手嗎?
第三章
一個月後。
空氣裡還挾著冷意,她把簡單的小羊皮風衣與高領毛衣下搭羊皮裙穿得多麼有味道呀,連他這個向來不會注意別人穿著的人,都忍不住被她的品味所吸引。
從大清早天際就透著下雨前的陰霾,一直過了中午灰色的雲朵都不曾褪去,稀薄的光亮從落地窗透進圖書館,他不知道她進來多久了,也不知道她正巧就坐在他的面前,直到她起身,他抬頭,她朝他綻放一朵好看的笑。
他走出圖書館,她也跟著出來,「下雨了,忘了帶傘。」她說。
他看她一眼,「只是毛毛雨。」
細細的雨絲不斷地往他倆的身上灑下,走入了雨幕中的兩人,好想就這樣漫無目地的走下去,奇怪的是她卻感覺不到半點的冷度。
「在圖書館不曾見過妳。」他說。
「可能我不是一個太招人注意的人吧,還是你太認真了,所以不曾注意任何人。」她說。
「習慣學校生活了嗎?」他不太問人家這個問題的,不過他突然很關心她是不是快樂。
她一笑,「還可以,不過我發現大學生活比我想像中無趣,你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感覺?」
「不,我已經忘了當時的感覺了,不過倒是記得迎新舞會時的情景,把我嚇了一大跳。」
「迎新舞會?我以為像你這種正經八百的人,對舞會冷感呢!」她故意逗他。
他有些訝異她的說法,「正經八百?」
「難道不是?我聽說你的外號叫做『書櫃』,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聽到這個外號,就讓我聯想到大英博物館。」
他楞住,半晌才反應過來,「聽起來妳把我想像成樣品屋了。」
她噗哧一笑,「是呀,美則美矣,卻是不能住人,少了那麼一點人的感覺,我這樣說你會不會生氣?我們讀中文系的都沒你這麼戀書,所以我說你這人正經八百。」
他搖搖頭。「不會生氣,不過我恐怕也沒有妳以為的那樣正經。」
「你很討人厭耶,你知道嗎?」
「我做了什麼惹妳討厭了?」他感興趣的問道。
「你應該在我說忘了帶傘時為我撐起一把傘,或是在我淋了一身溼時遞給我一方手帕,然後對我說:『擦擦臉吧,妳全身都濕了。』最後把我帶離這一片雨幕。」齊子嫻善良地解釋道。
岳則東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必須承認她是一個有趣的女孩,而且非常非常大膽,不怕與一座大英博物館說話。
「聽起來好像愛情文藝片的老套公式,一定要這麼說,這麼做嗎?」他說。
她還是笑,「雖然我很少幻想什麼白馬王子與公主最後快樂的在一起的情節,不過如果有一些愛情文藝的公式讓我們遵循演出,這樣男生與女生相處起來,就不會不知所措了,不是嗎?」
「那麼妳的對手一對也要文藝愛情片的高手才行,不然戲唱不下去。」
「顯然你不是對不對?」
「嗯……我想我不是。」他一笑,還算務實的他,不曾被愛情所迷惑,他一向頭腦清楚,不會癡心妄想。
「是呀,你的書櫃裡裝了全世界各類的書,但不包括鴛鴦蝴蝶派的言情小說。」她調侃他。
他赧然道:「所以我是個無趣的人,極無趣。」
「不是無趣,不能用無趣形容,只能說你這人太拘謹。」
「拘謹不好嗎?」他問。
「拘謹的人怎麼談轟轟烈烈的戀愛呀?我總覺得愛情就是應該蕩氣迴腸,雙方要愛得死去活來,許下承諾,一輩子在一起,不離不棄。」她抬起美眸,覦了他俊逸的臉龐一眼。
雙方愛得死去活來……可能嗎?他不敢想。
「不說話表示不同意我的說法?」她問。
「也許妳們文學系的女孩才會這樣尋夢吧?」他答。
雨絲越來越大,她不知道如何反應現下的尷尬,主動說:「要不要找個地方躲雨?」
他點點頭,簡單的說了個字:「好。」
她笑了笑,咕咕直叫的肚子正提醒她還沒吃午餐,她也就從善如流的約他:「我肚子餓了,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他猶豫了下回答:「不了,妳去吃吧。」
他的拒絕,讓她有些訝異,「你不吃飯嗎?」
「我回住的地方吃,就在附近。」他輕描淡寫的說道。
「住的地方?有人替你準備了午餐?」她盡可能的將失落感掩藏好。
他答,「不,沒有人替我準備,我自己準備。」
「是滿漢全席嗎?」她玩笑問道。
他聽出了她的玩笑,「不是,只是普通的水餃。」
她驚喜的嚷道:「真的是水餃?我也喜歡吃水餃呢!」
也許是因為她的盈盈笑靨,也許是因為絲絲細雨,也許是因為他失了魂……
他向她提出了此生不曾有過的邀請,「要不要嚐嚐?不難吃。」
她居然連考慮都沒考慮的跟著他走,然後她開心的笑著,他也跟著笑著,他眼中有她,專注看著,她帶著頑皮模樣,讓他動心不已,從沒這麼單純的為著一個人笑著。這樣的他,讓她笑得更開懷。
☆ ☆ ☆
她看著他在狹窄的廚房忙碌的身影,其實嚴格說起來那並不是廚房,只不過是他在斗室的一隅擺放的簡單的廚具。
原來,她並非毫無理由跟著他走的,打從第一眼見到他,她的靈魂就被他給吸走了。
他的房間約莫只有五、六坪左右,床和書桌佔了大半的空間,老舊的木板架上整齊的放著書本,他接收到她打量屋內的目光,看不出情緒的問道:「很寒酸是吧?」
「我不會用寒酸來形容。」她淡淡的說。
她知道這樣的人,肯定自尊心極強,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她不會笨得去挑起這些,他不欠她的同情。
「我的生活就是這樣,吃得簡單,穿得隨便,住得寒酸。」他手上忙碌著,嘴裡不忘說著。
她就坐在他的床上,有點正襟危坐的樣態,「我喜歡簡單的生活。」
「我知道妳在安慰我。」他說。
他將鍋蓋掀開,一陣白霧夾帶淡淡的香味籠罩她周身,她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全身毛細孔都覺得心滿意足。「哇!光是聞香就很過癮了,你到底在哪裡買的這些水餃?」
「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包的。」他說。
眸光一亮,細緻的臉蛋浮現錯愕,晶瑩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真的嗎?是你自己包的?」
他有些得意的點點頭,「不難吃。」
「快,快,快,我現在就要嚐一嚐。」她有些心急。
他馬上夾了一個水餃給她。「小心燙。」
她迫不及待的就往他送上的水餃一咬,但因為太燙,她只敢以牙齒先咬住,然後呼呼呼地吹氣。
「小心燙!」他又提醒了一次。
「被燙到也甘願。」她說。
房間太小,兩人靠得太近,有點交淺言深的聊著,直到她發現全是她在努力的吃,他卻一個也沒吃。
「我吃飽了,你快些吃。」她不好意思的說道。
然後他開始心滿意足的吃著。
她的目光直直望進他那闃黑的眸子,心跳得反常的快,不知他知不知道他的眼睛,會妨礙她的呼吸到難以想像的地步,她不喜歡這種窒息的感覺,非常不喜歡。
「為什麼看著我?」他問,有些不自在。
「想知道我是第幾個拜訪這裡的女孩?」她想知道。
他抬眼看她,略帶玩笑的口吻說道:「看妳問得這麼認真,這個問題很重要嗎?妳們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歡問這類的問題?」
「不回答就算了。」她避開他的目光。
「我沒有不回答,只是想知道女孩子的心思。」
「你認識很多女孩子嗎?」
「沒有,認識不多。」
「可是你剛剛明明說女孩子喜歡問你這類問題。」她捉住他的語病說道。
「我亂說的,故意逗妳的。」他說。
她不信,「騙人。」然後站起身,「謝謝你的水餃,我要走了。」
他放下筷子跟著起身,「怎麼,生氣了?」
「沒生氣,下午和朋友約了,時間差不多了,謝謝你。」她又道了一聲謝。
「雨還下著,我找把傘給妳。」他蹲下身往床底下探去。
「不用了,我喜歡淋雨。」她推門而出,倉皇離去。
他手握著一把傘,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並未追上前去。
也好,走了也好,真的,走了也好。
兩人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他岳則東的春秋大夢罷了,現在夢醒了,打回原形才是真的。
☆ ☆ ☆
齊子嫻與她的閨中密友鄭語語談及自己不知所措的糗事,不止得不到安慰,反而得到她震耳欲聾的大嚷:「妳說什麼?岳則東請妳吃水餃,妳居然落荒而逃?這太不像妳了,我以為妳會安步當車的離開他家,然後不慌不忙的告訴我他的手藝如何,怎麼會是這樣?為什麼這個人會讓妳失態?」鄭語語狐疑的看著齊子嫻,好像今日才認識她。
她吐了一口長氣,「我真的是一個很沒用的人,第一次看到岳則東,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個男人真的很冷,一雙冷眼旁觀的黑眸,彷彿隨時會將人拉進地獄裡去。」
「我以為妳對他有好感,被拉進地獄就一起下地獄呀!。」
「一起下地獄……」齊子嫻喃語。
「如果妳喜歡他,就不能放過每一個可以接近他的機會,不然妳以為那麼好的男人會站在馬路上掛一個『待價而估』的牌子等著妳出價嗎?我就聽說有不少女孩喜歡他,要不是因為他這個人不隨便跟人有什麼,不然不知道有多少紅粉知己、床上良伴了呢!」
「妳聽誰說的?」
「很多人都知道差不多有一車的女孩繞在他身邊隨時準備撲上去,不過我好像也不能太鼓勵妳,也許岳則東是隻老狐狸,將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得好好的,就等著小綿羊上鉤。」
「他會是……狐狸?他這麼年輕……不會的,我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人。」她心底並不如此想。
「好吧,他是很年輕沒錯,不過也不能不提防啊,妳沒聽過嗎,自古才子都風流,不是才子也風流,我看妳最好不要太早把感情放入,不然萬一他虛情假意的待妳,可會把妳毀了。」
「我不怕,真的不怕。」她淡然一笑,用一種篤定的眼神看著鄭語語。
「我看他對女孩都很冷淡,不知道是不是表面功夫,我聽表哥說那個劉雪雁癡纏了那麼多年,好像也沒什麼進展,學妹就是學妹,要融化那座冰山,大概需要九個太陽的熱能。」鄭語語誇張的說道。
「那我就去求后羿把他射下的太陽送給我。」她甜美一笑。
鄭語語瞪大眼,「不會吧,妳愛上他了?」
「真愛是一見鍾情,我不想掩飾自己對他的喜愛。」她知道愛一個人若要花心思隱藏,失去真心,那種滋味比死還難受。
「可是表哥說岳則東在花蓮已有青梅竹馬的女友了。」
「那是他的自由,我不會干涉他愛人的自由,何況是在我之前認識的女子。」她不會去爭、去搶、去奪。
「這包括他愛其他人,卻無法愛妳的自由?」
齊子嫻苦澀一笑,「是的。」
「妳會不會太理想化了?以妳的條件,妳真的不必委屈自己和那個窮小子攪在一起,再說了,念社會工作的男生有什麼發展呀,最多就是公務員吧,是囉,我聽我表哥說了,岳則東去年就通過高考了,聽說還是行政類的榜首,看來他真的想從事公職,我的天呀!要我跟一個公務員生活一輩子,日日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煩心的生活,我才不要呢。」
「公務員有什麼不好,我喜歡公務員,生活穩定。」她不排斥那樣的生活。
「妳家裡不會贊成的啦,不是企業家二世祖,就是政要的第二代,再不濟也要是個醫生或是律師吧,妳不要陷得太深,以免將來不可自拔,弄得要死要活的,再說,那岳則東似乎也知道配不上妳,不然不會從永安育幼院回來後也沒發動什麼追求攻勢。」
「我不喜歡企業家第二代,也不需要什麼二世祖來討好我,我只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我不在乎那些榮華富貴的。」她可以平淡度日,怎就沒人相信?
「妳出身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家庭,他家……妳過不慣那樣的生活的啦。」鄭語語意在言外的說道。
「他家?妳知道他家裡的事?」齊子嫻問的有些急切。
「好吧,既然妳問起,我就告訴妳吧,看我這個人是不是很夠朋友,知道妳喜歡他,馬上透過關係替妳打聽他的身家背景,我表哥妳也認識的,他說自己的事妳可以不信,不過他說別人的事是不會假的。」鄭語語欲言又止道。
「妳就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
「岳則東是花蓮人,這妳是知道的,他家人口眾多,只靠他爸一人討生活,妳說一個普通人家生了五個孩子,經濟擔子會輕嗎?就我所知那種人家把錢看得很重的,栽培孩子上大學唸研究所,不會不想靠他賺幾個錢的,我的意思是說岳則東是長子,又會讀書,家裡肯定對他有期望,如果他真娶了妳,妳家大概會被他給壓榨光。」鄭語語說這些話是要好友打退堂鼓,因為就她務實的個性分析,兩人要有好結果無異是緣木求魚。
「妳的話讓我聽了很不舒服。」齊子嫻蹙眉道。
「再說他家鄉有個女孩等著她,聽表哥說人家非常賢慧,而且岳家上下都喜歡她。」
這才是齊子嫻所擔心的,以她對他的瞭解,一旦認定了,會是一生一世的事。
☆ ☆ ☆
人好多,子嫻在樓梯間躇躊一下,今日是父親的壽宴,她沒有理由不下樓,就算是只停留幾分鐘,她都得出去看貴客們打招呼。
客廳中幾個靜坐談笑的太太小姐們發現了她。「咦?那女孩長得好漂亮,是不就是冠海喜歡的女孩?」一個她不認識的高雅太太笑著問道。
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齊夫人揚眉看她一眼。「是我的女兒沒錯。」
子嫻乖巧地走近母親,輕聲請安。「妳們好。」
「妳的女兒長得真好,難怪蔣家人一早就定下來了。」另一個她不認識的太太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來。
看她五官如畫,乖巧水靈,眉宇間又透著伶俐的氣質,外表嬌柔得惹人憐愛,性格卻也有活潑的一面。
「來,給妳見面禮。」牽著她的太太從手上褪下一個細巧的翡翠鐲子,套進她手中。「我是冠海的姑姑,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姑……姑,我不能收﹗」她趕緊褪下翡翠鐲子。
「收下吧,過幾天我會派人送個高爾夫球具給冠海。」齊夫人順水推舟道。
齊夫人出自名門世家,舉止自有一種貴氣,上流社會的人禮多人不怪,反正就是送來送去,也是一種情趣,自然沒有不收見面禮之理。
「謝謝。」子嫻接過了過來。
「媽,我回房裡了,有些書不讀不行。」她藉口說道。
齊夫人沒有多想便點頭同意,子嫻如蒙大赦,轉身跑上樓。
她現在只對一個男人有興趣,其他人不論是什麼出身,對她來說都是一陣微風,不痛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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