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初吻發生在她十四歲那年,那個誓言要守護她一輩子的初戀,
卻在遭逢家變的夜裡,忿而離她而去,孤單的她被遣棄了…
十二年後,她名義上的哥哥回來了,身邊還多了另一個美女,
似乎當年的承諾早被遺忘──
直到那天,他冷不防給她一記重重的吻,那吻帶著佔有、侵略,
他生氣她的冷淡,更不悅她的忽視,
所以他打算重新來過,讓她明白,他才是她的男人!
只是,當傷害已是太過,這一對驕傲的男女,
又該用什麼方式去擁抱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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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沈傲梅永遠不會忘記她的初吻是發生在她十四歲那年的夏天。
那是一個還透著些許涼意的初夏夜晚,是她和沈驕陽第一次的接吻,也是她人生中唯一、絕無僅有的親密接觸。
因為曾經嚐過那樣的甜蜜滋味,讓她之後的每個親吻都顯得索然無味。
第一章
沈傲梅終日悲慟地跪坐在雙親的靈堂前泣不成聲,幾度快要昏厥,身體只能虛弱地倚靠著和她並肩而跪的哥哥沈驕陽。
任誰都沒有料到沈介壽夫婦會意外喪生於一場異國車禍,留下八十高齡的老母與一雙年輕兒女。
「不要怕,小梅,就算爸媽不在了,也還有我,我在爸媽面前發誓,會永遠保護妳、照顧妳。」
驕陽撫按著她因抽噎而顫抖的肩頭說道,臉上充滿超越十八歲少年的成熟。
一股暖流從他掌心透過左肩直流入傲梅心中,引她泛起一陣心悸。
雖然沈驕陽並不是沈氏夫婦的親生兒子,不是傲梅的親生哥哥,但是他們始終將驕陽當成親生小孩看待,將他當成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對於父母的這份恩惠,傲梅相信驕陽心中的痛楚絕不亞於她自己。
但是為了成為她僅有的依靠,他只能故做堅強,將痛苦壓抑在心底深處。
這些天來,傲梅全心全意仰賴著他,並且發現自己對哥哥的依賴竟如此之深,她不能分辨是什麼樣的心情。
但她知道自己除了對他有一分說不上來的依戀,還有更多心疼與不捨──心疼他在哀傷之餘還要給她安慰,也不捨他廢寢忘食而日漸削瘦的身影。
還有……更多更多的無奈!
面對他的安慰,模糊中想看清他俊逸的臉,淚水卻不聽使喚愈落愈急,惹得他亂了手腳,連忙將她攬近胸前柔聲勸慰:「不要哭,小梅,不要哭……」
他的溫柔卻使她哭得更厲害。
倏地,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俯下頭用唇貼近她的,隔著四瓣唇間的是鹹澀的淚水。
在那轉瞬間,他們兩人都有如觸電般的感覺,但也只有那短短的一秒,他便猛然放開她,凝視著彼此的眼中都有著同樣的羞赧與激動。
他認真地審視著她的臉,似乎想要尋找什麼、確定什麼,這一吻來得太突然,讓他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對於愛情他們雖然懵懂卻不無知,只是沒想到原來親吻會使彼此心跳加速得這麼快,甜蜜與喜悅充塞整個心胸,幾乎要讓人喘不過氣來。
曾幾何時,傲梅敏感的少女情懷已經隱約感覺到驕陽看她時的灼熱目光,只是她選擇逃避,不敢正視他的感情。
然而此刻,似乎再也無法躲避的,其實是她自己的心。
「你們在做什麼!」
還來不及思索其他,流盪在兩人之間的情愫便遭到無情打斷。
只見沈老太太顫巍巍地從黑暗中走來,如炬的目光惡狠狠的盯著沈驕陽,拄著柺杖的雙手因憤怒而浮起青筋。
失去兒子的悲哀使得年邁的她更顯蒼老,然而真正令她痛心的卻是沈介壽的遺囑。
彷彿洞知驕陽在他往生後會面臨的艱難處境,沈介壽在出國前早委託律師將他名下的財產交由養子沈驕陽繼承,妻子的部分歸屬傲梅,因為他知道沈老太太絕不會虧待傲梅,所以才會做此處理。
萬萬沒有料到此舉反而使得沈老太太對驕陽產生更大的不滿。
「奶奶!」
傲梅驚恐地起身去扶老太太,試圖化解尷尬的氣氛,卻被沈老太太推開,指著鼻頭罵道:「女孩子家這麼不知羞恥,奶奶平時是如何教妳的,為什麼妳偏偏就是不聽話,為什麼要和這個沒人要的雜種搞在一起?」
「奶奶,我知道我錯了,請妳不要怪驕陽哥哥……」傲梅嚇得跪在祖母面前,為的是利用祖母對她的疼愛而阻止她再說傷害哥哥的話。
但是沈老太太儼然氣昏了頭。
她不顧傲梅的懇求怒視著驕陽,咬牙切齒地說:「我早知道你這小孩是個惡魔!介壽剛領養你時我就看出,小男孩漂亮得像小女孩絕不會是什麼好事,果然,沈家人個個被你迷得團團轉,這下我兒子媳婦被你剋死,你還要勾引小梅……」
「奶奶,請妳不要再罵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妳要罵就罵我,但是請妳不要這麼說驕陽哥哥,他是無辜的……」
傲梅哭著乞求祖母的仁慈,卻發現沈老太太也已經淚流滿面。
「傻小孩,奶奶心疼妳都來不及了,怎麼忍心責怪妳?來,妳答應奶奶,絕不再和這個雜種來往,絕不做敗壞沈家門風的事,乖,快點答應奶奶。」
「不,奶奶,驕陽哥哥不是雜種,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我求求妳不要再用那種字眼侮辱他,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好,妳不肯答應是不?那我就打他,打到妳點頭為止!」
沈老太太氣急敗壞地舉起手杖往沈驕陽的身上擊去,驕陽沒有閃躲,卻更讓傲梅心痛。
「不要答應,小梅,不要。」驕陽的表情沒有痛苦,只是用著一種堅定與祈求的眼神瞅著她。
「哼!我就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敢教小梅不要答應?那就試試看是我的柺杖硬還是你的骨頭硬!」
「不要,奶奶,不要打驕陽哥哥,不要!」傲梅再止不住洶湧的淚水,一個是最溺愛她的祖母,一個是她最摯愛的哥哥,為什麼非得逼她從中做一個選擇?
「我沒有這種不明不白的孫子,我們沈家也絕不會有這種孫子,妳不答應的話我就打死他!」沈老太太雖然年事已高手勁不若從前,但每一記打在沈驕陽身上都是又重又結實。
傲梅痛苦地看著汗珠從他額頭上涔涔冒出,怎麼忍心再看他為自己受罪?終於流著淚捉住祖母的衣角哭喊著:「不要打了!奶奶,好,我答應妳,我答應妳就是了!」
沈老太太停下動作,俯視著傲梅,這才展露出勝利的笑容。
剎那間竟讓傲梅完全見識到祖母對驕陽有多麼的憎惡與殘酷,這真的是那個待她最和藹慈愛的祖母嗎?
「好,那妳發誓,從今爾後不再和他說一句話,也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傲梅望著驕陽泛紅的眼眶、滿是傷痕的狼狽模樣,如果這麼做是讓他免於磨難的唯一方式,那麼就算要她去死,她也絕不猶豫,因為這是她所選擇的愛他的方式。
只是讓她心碎的並不是違背心意的誓言,是驕陽回報她的絕望的、決裂的、決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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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 中正國際機場
沈傲梅在候客廳已經等候了兩個鐘頭,期間她喝了三杯投幣式咖啡、翻了幾份報紙,但心思卻早已飄得老遠。
她是故意提早來等待的,因為她需要時間調整紛亂的情緒,在確信能坦然面對他之前,她必須做最充分的準備,但要準備什麼?其實她並沒有答案。
六年了,他到英國去已經整整六年,更正確地說,他們分開已經十二年了!
大學畢業,一服完兵役,沈驕陽就靠著父親留給他的豐厚遺產義無反顧地遠走他鄉,一去就是許多年。
和哥哥十四年的感情似乎因十二年的空白也一併被抹煞了。該不該來接機?一開始她是猶豫的,畢竟,她還沒有勇氣面對和驕陽生疏的必然結果,而要如何化解當年的尷尬,她是連一點把握也沒有,是要裝作從來沒有發生過,還是對這份隔閡視而不見呢?
十二年前她曾重重傷了他的心,難道輕輕一句∣∣嗨!你回來了,好久不見!就可以雲淡風清、一筆帶過嗎?
不,她比誰都清楚他心中的恨不是嗎?如果不是懷有極深的恨意,他不會在十二年前連夜離開沈家大宅,離開她的生命。
那時候她才真切感受到,他對奶奶的恨意有多麼深!
奶奶病危前始終記掛著驕陽,記掛著對他的虧欠∣∣想起奶奶懺悔的眼淚,那麼脆弱和無助……
傲梅一失神讓膝上的報紙散落地面,正想彎下腰撿時,卻已先被人拾起。
「謝謝!」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擡頭面對陌生人,卻在轉瞬間愣住。
雖然分別了十二年,但她知道再遇見他時絕對不會認錯的,就算他化成了空氣,她也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獨特的氣息、專屬於他的味道。
沈驕陽就站在她的面前,意氣風發、出類拔萃,眉眼之間依稀還有當年的叛逆不馴,但卻更增添了成熟男子的沉穩及魅力。小時候大家總要嘲笑他漂亮得像個女小孩,現在他依舊漂亮得讓所有女人自嘆弗如!
「哥哥……」她的喉嚨像被人用手掐著,只能發出乾澀的聲音。
「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遠遠的就看見妳在發呆。」驕陽說話的口吻和語調一點也沒變,他的眼睛還是一樣清澈,還是她所熟悉的沈驕陽。
可是,她又有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覺得他並不全然是她所熟悉的沈驕陽。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再度相遇,他眼中並沒有遲疑。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傻瓜。」他笑著說道,笑容和她記憶中一樣好看。
「因為……因為太久沒見面了,哥你變得……好高、好帥!」
「傻瓜,我長得帥妳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倒是妳,當年的小女生變成大美人了!」
久別重逢,除了幾句寒喧,傲梅卻再也擠不出其他話來,她和驕陽之間的確存在著距離,是再也無法彌補的距離。她知道,她和他的本質都沒有改變,但彼此的感情已經淡了、淡到幾乎感受不到了!
「驕陽,這位一定就是你老愛掛在嘴邊的小梅,對不對?」從他身後走近一個和傲梅年齡相仿的女孩,用著一雙好奇與善意的眼睛瞧著傲梅。
「茉殊,妳說得沒錯,這位就是我最親愛的妹妹沈傲梅小梅,她是李茉殊,我在牛津的研究夥伴李桐仁的妹妹,也是我的……」
「女朋友!」李茉殊不等他介紹完立刻親暱地挽住沈驕陽的手臂,臉上充滿自信。
「小梅,妳不會介意我也這麼叫妳吧?聽驕陽說妳和我同齡,希望今後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喲!」
忽地,傲梅只覺一陣昏眩,往後的談話她一句也聽不進去。
也該是如此!像驕陽這樣出色的男人怎麼可能不受女孩們青睞,更何況十二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他會有女朋友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傲梅勉強報以淺淺的微笑,心底卻有股深深的落寞,是因為沈驕陽的溫柔已經不再屬於她一個人了嗎?
「小梅,把車鑰匙給我,我來開車。」
「驕陽,幫人家提行李,我手好酸!」李茉殊眨著無邪的雙眼,用她帶點甜膩的嗓音撒嬌道。
驕陽體貼地取過李茉殊手中的粉紅色包包,拖起黑色的登機箱,轉過頭笑著對傲梅說:「走吧!小梅。」說完便偕同茉殊朝出口方向走去。
傲梅望著他倆登對的儷影,憶起從前自己老愛繞著他撒嬌、耍賴,而今卻已被另一個女孩取代,不由得滿溢心酸。
是不是他們已經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呢?那他身邊的那個位置已經不再屬於她了嗎?
她再不願去思考,快步跟上前去。
傲梅一踏出機場,迎向她的是耀眼的陽光,她瞇起眼睛,感覺酸澀,一汪泉水蓄在眼底。
陽光底下,他燦爛的笑顏像失去焦距的鏡頭,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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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的夜裡,沈傲梅趴在床沿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她隱約聽見對面房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扭開床頭燈,伸手在櫃裡翻出一罐藥膏便直奔驕陽的寢室。只見他房門半掩,地上擱了個手提袋和一個已然塞滿的登山背包。
沈驕陽背對著她在打包行李,他粗魯地將書桌上的參考書全掃進袋子,並將衣櫥裡的衣物取出散放在床鋪上。
「哥,你……在做什麼?」傲梅被他的舉動嚇壞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要在這個時候離家。
「妳不是要當妳奶奶的乖孫女嗎?妳不是已經發誓從此不再跟我說話了嗎?那妳又何必管我要做什麼呢?」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並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
「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得已才會那麼說,我會這麼做也全是為了你,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被奶奶打嗎?別人我不敢肯定,但是你怎麼可以這麼冤枉我?」她急得掉下淚來,頓時感到滿腹委屈。
「那好,妳去把要用的東西收一收,我們一起走。」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去臺北找小叔。」他指的小叔是沈介壽唯一的親弟弟沈介慶。
「不行,你不能去那麼遠的地方,再兩個月就要聯考了,你的功課怎麼辦?學校怎麼辦?」
「哈!我現在連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了,還會在乎聯考,在乎要不要上學嗎?」
他露出慘澹的表情,臉色蒼白得教她害怕,她有種錯覺,覺得她好像不是那麼了解她的哥哥了。
「不是的,你誤會了,奶奶是因為太傷心、太難過,一時氣糊塗才會口不擇言,你要諒解她是一個剛失去兒子的母親,其實奶奶並不是真的討厭哥哥,她心底對你還是很疼愛的……」
「哈!她疼愛我的方式還真是特別,我不是傻瓜,她是怎麼對我,我相信妳比誰都清楚。小梅,如果妳想替妳奶奶辯解,那我勸妳不必白費唇舌。」
「可是你們都是我最愛的親人,我怎麼能夠看著你們互相傷害,彼此誤解,甚至是仇視呢?我只是說出我的感覺啊!」
「妳說得對,這是立場的不同,我不會為難妳,但是請妳也不要勉強我。」
「但是,你現在就是在為難我,勉強我!」她提高音量,忘了這是深夜。
「小梅,妳不懂嗎?不是我要走,是這個地方根本不屬於我,如果要我留下再繼續被羞辱,我寧可去死!」
他凌厲的目光正一吋吋撕裂她的心,「為什麼?你不是才說過要照顧、保護我一輩子,難道這些都是騙我的嗎?」
「我沒有騙妳,如果可以,我是絕對不願意放棄妳,現在,妳可以決定要跟我走或者留下來。」
空氣霎時凝結住,驕陽的沉著冷靜和傲梅的淚眼滂沱形成強烈的對比,兩人只能相視卻默默無語。
面對她的沉默,他已經有了答案,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了拳頭又緩緩鬆開,給她一抹極帶諷刺的微笑,「算了,如妳奶奶所說,和我這種不三不四、來路不明的雜種在一起是不會有前途的,妳還是乖乖留在妳奶奶身邊比較好。」
「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了,為什麼你非得把話說得這麼刻薄?你受的委屈和痛苦我都知道,但是奶奶已經失去爸媽,她不能再失去我們,而我也不能失去你呀!」
「小梅,你永遠不會失去我,不論我在什麼地方,都會祝福妳!」他揹上背包,拎起大提袋,然後深深地望進她眼眸深處,就像要用這一眼將她的容顏恆久刻畫在心上。
「不,沈驕陽,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你必須實踐你的諾言,否則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她扯著他的衣袖,傷心欲絶地說。
「小梅,我這一生只愛兩個女人,一個是媽媽,已經離我遠去,一個是妳,妳知道我一直都愛著妳,我是認真的,現在我再問妳最後一次,妳要不要跟我走?」他認真地問。
她含淚不答。
他的表情由希望轉成失望,再轉化為絕望。最後,他還是獨自走出那棟令他窒息的宅門,沒有任何留戀。
你說你對我是認真的?那麼你吻我也是認真的?
傲梅腦中一片空白,初戀的甜蜜和失戀的悲傷竟然在一夜中嚐盡。
不,不!驕陽,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傲梅在恍惚中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披頭散髮、赤裸著腳站在庭院中央,眼前只剩黑漆漆的一片,哪裡還有他的蹤影?
明明是夏天,可是她卻感到莫名寒冷,她手臂收緊,打了一個冷顫,心底也顫慄著。
那是他們臨別前的最後一夜,只是誰都無法預料這一別竟是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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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驕陽在隔天清晨毫無預警地出現在自家門口時,的確嚇壞了沈介慶一家四口。
叔叔沈介慶是個沒有心機、善良忠厚的好人,而嬸嬸則因長期受沈老太太影響,對驕陽有著偏見。
沈驕陽無法忍受嬸嬸如沈老太太的眼線般無時無刻監控著的行動,在他決心要脫離沈家的那天起,他就暗自發誓絕對不會再給任何人有傷害他自尊的機會,而他也同樣恨透了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堂姐沈肖梅和驕陽同年,或許是受到情感干擾,當年聯考成績失去以往水準,從原本被看好的國立大學落到私校,使得嬸嬸隱忍多時的脾氣終於爆發,開始嚴厲禁止女兒們和驕陽有任何往來,但卻依然阻止不了肖梅對驕陽的癡纏。
當然,這些八卦都是沈友梅陸陸續續向傲梅透露的,分開後的日子,友梅成了傲梅和驕陽之間唯一的媒介。
沈介壽和妻子結縭十年始終膝下無子,經過商量的結果,在沈老太太的同意下合法領養了驕陽。
當時驕陽只有三歲,是個曾被棄置在菜市場的孤兒,當時沈介壽夫婦到育幼院第一眼便愛上這個特別聰明漂亮的小男孩,也因此改變了沈驕陽的未來。
或許驕陽真的能為父母帶來好運,沒多久母親竟懷了孕,使得夫妻倆對這帶來妹妹的小孩更加疼惜,然而沈老太太卻不這麼想。
雖然祖母對驕陽難免冷淡,不過父母總是盡量給予他們平等的愛,小時候,傲梅和驕陽就像一般兄妹一樣,那種似有若無的默契和情愫是在傲梅上了國中後才漸漸發酵。
有這樣優秀的哥哥是很令傲梅驕傲的,當全校那些仰慕驕陽的女生用極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和她理所當然的一同上下學,或是爭先恐後地討好她,想利用她接近驕陽時,她心中是有著一股虛榮的,因為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她的哥哥,也沒有人比她得到更多哥哥的關注。
她更加沒有想過有一天她和他會疏遠到必須靠第三者來維持聯繫,每每聽到友梅談及驕陽的生活近況都會使她心痛。
這幾年來,因為不忍祖母逐漸老邁、孤單寂寞,傲梅一直留在台南,一路從台南女中念到成大,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過故鄉。
沈家的「梅莊」是台南有名的香餅老舖,祖母逝世後,傲梅便決定和友梅一同在臺北創業││成立「梅莊」在臺北的第一家複合式分店。
原本傲梅和友梅就一起住在店面的樓上,但是自從友梅決定結婚後,她那間靠陽台的房間就空出來了。
也許是因為年齡相近,友梅和傲梅從小就比親姊妹來得親近,雖然友梅在婚後還是會和她一起工作,但是每次經過友梅的房門口,傲梅總是不忍心看她空盪盪的房間,面對最親愛的妹妹和心愛的人共築愛巢,她是既羨慕又感慨,既寬慰又落寞的。
知道驕陽要回來,她早已重新佈置了友梅原本的這個空房間,雖然有許多回憶,可是人生還是要往前走,她相信她和友梅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共同分享的快樂時光。
只是,什麼時候她也能夠遇到一個可以牽手共度一生的人?什麼時候她也可以遇到一個真心相許、兩情相悅的人?
想到這兒,腦海中浮現沈驕陽俊逸的臉孔。她甩甩頭,藉著鋪床單的動作來擺脫他的身影,逼自己不要去想,卻怎麼也揮不去心頭那絲絲纏繞著她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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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和分店,沈驕陽開傲梅的車送茉殊先回信義區的家。
十二點半,傲梅終於聽見鐵門大鎖轉動的聲音。
傲梅從沙發坐起,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地轉動不安,他們這才總算有機會面對面將彼此看個仔細。
不過傲梅卻有種錯覺,沈驕陽彷彿對她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好像這些年來他每天都見過她那樣的稀鬆平常,因為他眼中並沒有太多好奇與遲疑。
「友梅原來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就是那間,床單都換新的了,你就暫時先住在這裡吧!」她指了指友梅的房門。
「嗯。」他點點頭,向裡頭探了一眼,「友梅搬走後,妳一個小女孩單獨住在這裡不怕危險嗎?」
「現在有你作伴就不怕危險啦!」她故作輕鬆地說。
「是嗎?說不定我才是最危險的。」
他逼近了她,使她不禁往後仰而陷進沙發,他剛毅的面孔和她愈靠近,她的心臟就跳動得愈劇烈。
她覺得他和白天那個親切和藹的哥哥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如果不是她精神錯亂,就是他有雙重人格!
「哥哥……」
「哥哥?」他的眼眸瞬息黯淡,唇邊勾起一絲弧度,「是啊!我是妳的哥哥,而妳是我最親愛的妹妹。」
「哥哥,奶奶她……」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個老巫婆!」沈驕陽嚴厲地打斷她,「我說過這輩子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哥……你不要這樣,你不知道自從你去英國後,奶奶過得有多麼痛苦,她已經承認錯了,也很後悔當初那樣對待你,為什麼你還是這麼絕情,連她過世都不肯回來見她最後一面?」
「哈哈……」他乾笑兩聲,笑聲卻令傲梅感到十分刺耳,「我是不可能會原諒她的,一輩子都不可能。」
「奶奶她是真的要向你認錯,是她告訴我自己很對不起你,也很希望能親口向你道歉……」
「小梅,如果妳還要繼續這個話題,那我就馬上離開!」
面對他冷酷的威脅,傲梅噤聲了,她太瞭解他,也深信他真的會掉頭就走,一如十二年前的晚上。
望著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他卻笑了。
「妳幹嘛這麼怕我,難道我會把妳吃了不成?」他捏著她的下巴,她緊繃的背貼著沙發,退無可退。「還是妳希望我再吻妳?」
「別開玩笑了。」她紅著臉推開他。
「可是妳的表情告訴我,妳想跟我繼續十二年前的那個吻。」
「沈驕陽,你變了!」
「我變是應該的,妳也變了,變得更像個女人了。」
「你去英國就學會說這些輕浮的話嗎?」
「小梅,妳眞可愛,眞……是不懂男人。」沈驕陽不再看她,「坐了這麼久的飛機,我累了,妳也去睡吧!」他提起行李往房間走去。
「難道你就懂我嗎?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麼難過……」
「我懂。」他轉頭望她,那眼神又是她所心繫的那個人。
「那你爲什麼……」爲什麼故意要讓我會錯意?
「以後再也不會了,我已經有了茉殊,是不該再跟妳玩辦家家酒的遊戲了,過去的事情就忘了吧!」他輕描淡寫地說。
辦家家酒嗎?原來,在他心裡,他們過去的感情就只是一場遊戲,如此而已?是嗎?她眨眨眼,努力不讓眼淚流下。
「其實我早就忘了,有時想想,還真是感到不好意思,那時候的我真是太幼稚了,根本連愛情是什麼都不懂呢!」她逞強地說。
沈驕陽因為背對著她,所以並沒有讓她看見他臉上閃過的複雜表情,「那就好,我一直很擔心妳會介意年少無知所犯下的錯誤。」
年少無知嗎?那麼這些年她愛著的究竟是什麼,不就是這些年少無知的回憶?只是爲什麼親口聽到他這麼說時,竟會感到如此痛呢?
「你說話一定要這麼傷人?」她投降了,終究說不過他。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轉身進了房,獨留傲梅在門口發呆。不知站了多久,傲梅才終於確定,他真的已經回來了。
只是,沈驕陽,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再見到你!
第二章
友梅和徐亞歷的婚禮在國賓飯店隆重舉行。
依沈介慶在商界的人脈和徐家在律師界的地位,這場婚禮的確辦得風風光光、熱鬧非凡。
身為伴娘的傲梅穿著一襲粉紅色細肩薄紗小禮服,雖然刻意低調樸素,卻一點也遮蓋不住她光彩奪目的清麗,令和她配對的伴郎──「梅莊婚紗」董毅凡的目光始終纏繞著她。
和沈傲梅共事一年多來,董毅凡對她的傾心一直是公開的秘密,只是傲梅連給他追求的機會都不肯。
穿梭在賓客之間,傲梅盡量讓自己愈忙碌愈好,因為她沒有想到李茉殊的父親竟然會是徐家的重要貴賓,是大名鼎鼎的縱揚科技董事長李長亨,徐亞歷的父親也一直是擔任縱揚科技的首席顧問律師。
看到茉殊親暱地依偎在沈驕陽身旁,連向來不給他好臉色的嬸嬸也勢利地睜亮了雙眼,在在都讓傲梅感到自嘆不如,她不否認自己還是會對茉殊感到些許的淡淡醋意,不過她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她捨不得親愛的哥哥被其他女人霸佔的正常反應。
在新郎新娘深情款款相互獻吻的時刻,傲梅忍不住感動又感傷地模糊了雙眼。
在她身旁的董毅凡察覺她的情緒,體貼地在她耳畔輕聲問道:「怎麼了?」
這樣親密的舉動讓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沈驕陽蹙起眉頭來,不過沉浸在喜悅和憂傷中的沈傲梅卻渾然不知。
只有站在角落處默默觀察的沈肖梅將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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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了,沈驕陽,不錯嘛!泡上了個含鑽石出生的千金大小姐,可見你沈少爺的魅力還真是無遠弗屆。」沈肖梅冷冷地盯著從洗手間出來的沈驕陽,手中端了一杯雞尾酒,懶懶地斜靠在牆上,嘴角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跟我敘舊有必要這麼尖銳嗎?」驕陽拿出手帕擦乾雙手。他毫無戒備地直視著肖梅,因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曾經虧待過、辜負過她,儘管他和她在認知上似乎有段很遙遠的差距。
「聽說妳結婚了,近來生活得好嗎?」
「少假惺惺了,沈驕陽!」肖梅一口飲盡杯中物。
當年她不顧母阻撓硬要和沈驕陽在一起,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把她的愛當作一回事。在經過一次激烈的爭吵後,驕陽快速搬了幾次房子,換了電話號碼,徹底和肖梅斷了音訊。
兩年前在母親的極力拉攏撮合下,肖梅嫁給了家世、外貌、財富都是一級之選的企業家二代──盧文暉。但是肖梅明瞭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忘記過驕陽,在她心底始終存在著他的影子、他的位置,只是她不想要承認,並刻意用怨恨來麻痺自己,也蒙蔽別人。
「肖梅,妳在這兒做什麼?文暉到處在找妳呢!妳有沒有看見文暉他爸爸親家公送給友梅的結婚禮物?哇!好貴重的大禮,我就說當初讓妳嫁給文暉果然對的……」嬸嬸穿著一身火紅色緞布旗袍,為自己兩個女兒都嫁得金龜婿感到神氣活現的,整個晚宴還沒見她嘴巴合攏過。
「哎喲!是驕陽,真是不簡單,念到牛津博士,又攀上李董事長的千金,真是看不出來,我早就說你這小孩將來定會有出息的,果然沒錯。」嬸嬸對他獻出罕見的笑容。
「您的話還真是充滿矛盾,不過,我還是要謝謝您,要不是妳,我也不會這麼努力向上,記取教訓勇往直前吧!」
「啊?哈哈……驕陽,你知道我這個人向來是有口無心,如果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還要請你多多包涵,嬸嬸在這裡跟你說聲恭喜。」
「恭喜什麼?攀龍附鳳,還是阿諛奉承?這些從您挑女婿的眼光上來說,好像是您比較內行吧?我承受不起。」他表情僵硬地說,卻掩飾不了內心的那股厭惡。
「驕陽,你怎麼可以這樣跟我媽說話?」肖梅禁不住指責他。對於母親從前是如何羞辱驕陽,她其實並不清楚。
「唉呀,算了算了,今天友梅結婚,媽媽心情很好,不會跟他計較的,倒是妳還不快到文暉身邊去,要讓親家母嫌妳這兒媳婦怠慢了嗎?快走吧!」嬸嬸自知理虧,皮笑肉不笑地拽起肖梅的手臂就要離去。
「媽……」肖梅拗不過母親,回頭望了驕陽一眼,不情不願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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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新娘子換了一套又一套的禮服,敬過一桌又一桌或熟悉或陌生的賓客之後,傲梅只想躲在新娘室的陽台偷閒。
台北夜空明亮閃爍,一點都沒有夜晚該有的寧靜──一樣的台北夜景,一樣的繁華喧鬧,可是她心底卻空虛得緊。
爲什麼會感到如此難受,爲什麼會那麼想哭?她跟他算是愛過了,不是嗎?就如曇花雖只有一夜短暫的綻放,但畢竟曾經美麗。
只要曾經愛過,是不是就算値得了呢?
「很漂亮!」背後傳來一把充滿磁性的嗓音令她肩頭一震。
她回眸,微捲的髮跟著飛揚,沈驕陽的心也跟著動盪。
「嗯,台北夜景一直很美麗。」她有所閃避地回應。
「不,我指的是妳,妳今晚非常漂亮。」
他捧著雞尾酒,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望著她,迷人得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的心也在激盪。
「很少有哥哥會稱讚妹妹漂亮的。」話一出口她立刻就後悔。
「我不是以哥哥的身分讚美妳,而是以男人的眼光讚美妳。」他頓了一會兒,「妳喜歡他嗎?」他接著冷冷地說,整個晚上都爲她和他而心煩。
「誰?你是說毅凡?」她直覺地回答。
「那種像黏皮糖的男人,一點男子氣慨都沒有。」
「不會啊!我覺得他很有男人味。」
「跟我比起來如何?」
他的臉又湊近她,透著酒精的氣息直接吹拂在她臉上,她不知道是酒精使她迷醉或是他?
「爲什麼男人都這麼幼稚?老愛比來比去。」她沒有正面回答。
「告訴我,妳爲過去的事情感到後悔嗎?妳後悔拋棄了我嗎?」他的眼眸直勾勾盯住她俏麗的臉蛋。
「等一下,我必須表明我的之場,第一,我不承認我拋棄過你;第二,你現在似乎不適合問我這個問題。」
「妳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是太過認真。」他笑說。
「別忘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一股酸味不經意流露。
「妳在乎嗎?」
「我可以在乎嗎?」
「為什麼不可以?」他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不斷加重,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她好美麗,而他巴不得將她箍進懷裡。
「你喝醉了。」傲梅掙脫他的箝制,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她害怕會抵擋不了他的魅力而投入他的懷抱。
「我沒有醉,雞尾酒對我來說就像礦泉水一樣淡而無味,如果真的能夠喝醉,也許我就不會這麼痛苦。」
「你爲什麼痛苦?沒有人要你痛苦。」
「妳永遠不會了解,這些年我一個人是怎麼過,我的痛苦妳怎麼會懂?十二年前,妳拋棄了我,讓我一個人獨自面對未來,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絶對不要回頭,不要再去想妳,要把妳徹底忘掉,所以我要恨妳,這樣才不會忘記我曾經受過的屈辱,才能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他體內那孤傲的另一個沈驕陽又再度出現,令傲梅不知所措。
「你冤枉我,你念大學時、當兵時,我寄了多少信?可是你一封都沒有回,讓我好失望,是你不理我,不是我的錯。」
他笑得悽涼,「小梅,妳總是沒有錯的,可是我又有什麼錯呢?錯在我是個沒有人要的野小孩,還是父母不詳的雜種?」
「不、不,不要這麼說,奶奶她知道錯了,你去英國後,她一直都很後悔、很傷心,這些年來她的痛苦不會亞於你,爲什麼你要對她這麼殘忍,爲什麼不能原諒她?」她淌著淚,明明不想哭卻還是止不住。
那無助又動人的美麗,教他在心底深深地嘆了氣。
他掏出西裝暗袋內的手帕,替她拭去眼淚,那溫柔的眼神又是她所懷念的沈驕陽,她知道他還是沒有變,從以前到現在,只要她一落淚,他就只好舉白旗投降,哪怕犯錯的永遠是她。
「唉,妳還是這麼愛哭,別哭了,今天是友梅的好日子,小心哭成熊貓眼,醜死了。」
「還不都是你,都怪你、都怪你……」她捶著他的胸膛,所有的委屈在瞬間爆發,淚水氾濫成災。
「好,都怪我」驕陽把她攬進懷裡,輕聲安慰,像在哄心愛的人那樣。
相隔十二年,再見她還是在哭。
在他懷裡,她哭得好心酸,可是又好甜蜜,時光彷彿倒流,回到他們相愛的時光。
如果、如果時間能就此停住,不知該有多好?她很想就這樣依偎在他懷中,像個被寵愛的女孩。
明明可以相愛的,可以幸福的,爲什麼偏偏不能如願?
她真的不懂,他們之間的難題該如何了結?因為當初的一場風雨而起,現下風雨過後卻依舊不能平息,真是教她無能為力。
哭夠了,傲梅瞥了牆上的鐘一眼,不由心驚。
不覺中時間已經接近晚上九點,喜宴也快接近尾聲了,而她卻還躲在這裡鬼混,友梅找不到貼心的伴娘一定急瘋了!
她連忙擦去臉上的淚痕,隨意套上虐待她腳跟的高跟鞋,回頭看他,他含笑著收回手帕。
和她的慌亂相比,他的舉止優雅,態度從容,深咖啡色的西裝沒有一絲皺折,淺藍色的襯衫又挺又直,就像他的人格特質,完美無缺,就如他的外表,無懈可擊。
有一瞬間,她幾乎要告訴他││是的,她很在乎,尤其在乎他有了別的女人,很在乎他的感受,很在乎他所有一切──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對他說出她的在乎。
@ @ @ @
送完最後一批客人,傲梅也幾近虛脫邊緣,因為發現自己有點微醺,而又不願意跟驕陽與茉殊同行,因此只好請求董毅凡開車送她回家,董毅凡當然爽快的答應。
一路上傲梅因為些許酒意而昏昏欲睡,直到快到家門才清醒一點,她很感謝董毅凡沿途都很有默契地不發一言,只因她真的不想再說話。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理理紊亂的頭髮向他道謝。
「哪裡,能送妳回家是我的榮幸。」董毅凡深情地說。
「那……再見了。」到了目的地,她拿起手提包輕聲向他道別。
「嗯,早點休息,有事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
董毅凡很識趣,畢竟這樣的軟釘子他不知碰過多少次了,他知道傲梅心中有一把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啟,只能盡他所能地默默守在她身邊等待,等待她終有遺忘的一天,終有不再傷痛的時候。
聰慧如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毅凡對她的心意,但是她仍然沒有辦法勉強自己去接受別人。
她不是沒有想過要重新開始另一段感情,大一時她曾經和一個叫做雷頌文的男孩短暫交往,只因她發現他笑起來的樣子竟和驕陽有幾分相似。
在成大最著名的吉祥樹下,她試著讓他吻了她,卻赫然發現他的吻竟一點也無法令她心動!
如果不是沈驕陽,那麼其他人的吻對她而言都毫無意義!她苦澀地想著,就在那一天,她決定不再欺騙自己,與那個男孩平和地分手。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替代他。
傲梅打開大門,進到屋裡,她看見答錄機上閃著紅光,按下語音按鍵,是沈驕陽在十分鐘前的留言:「小梅嗎?我是驕陽,妳還沒回到家嗎?我今晚大概不回去了,妳不用等我,先去睡吧!晚安。」
傲梅關掉留言,無力地癱坐在木板地上,想著驕陽跟茉殊在一起的畫面,不由得陣陣心痛。
她想起肖梅對她說過的話,是她當初沒有勇氣為他和奶奶抗爭,現在人事全非又能怪得了誰呢?如果當時她能在奶奶面前用更激烈的手段爭取自由,或許他們就不必分開,也不會變得如此陌生。
可惜她終究沒有為他做什麼。
時間就是這麼奇怪,之前為了相遇而等待,但是當做了好萬全準備時,卻被開了一個玩笑。
傲梅打開房門的燈,望著床頭和奶奶合照的相片,照片裡的奶奶彷彿正對她微笑。
她在心底喃喃地說∣∣奶奶,今天是友梅結婚的日子,妳看到了嗎?妳一定很開心對不對?妳一定要在天上保佑她幸福……
@ @ @ @
沈驕陽並沒有跟茉殊在一起,他找了家夜店,靜靜在角落裡飲著生啤酒。
從他懂事以來,他就是個很能控制自我情緒的人,不過在傲梅面前,卻再也無法抑制他的任何感覺,包括忌妒。
這讓他害怕,害怕自己有弱點,例如她的眼淚、她的微笑。
只要她願意,她就能輕易地控制他的喜怒哀樂。
只要她願意,她就能任意地撥動他的愛恨嗔癡。
他嘆息,取出手帕,摸著被沾濕的一角,想著她,想得出了神……
第三章
隔天等傲梅起床時,才發現太陽已經高掛頭頂。
友梅現在應該已經出發到歐洲度蜜月了吧!她第一件想到的就是這件事,然後聽見廚房傳來一陣烹飪聲。
傲梅簡單梳洗過後,走出房門看見一幅十分溫馨的畫面。
茉殊穿著圍裙、隔熱手套端著一鍋熱騰騰的羅宋湯經過她的面前,回頭對她嫣然一笑:「不好意思,小梅,驕陽說他吃慣了我做的菜,所以沒經妳允許就動用妳的廚房,真是很抱歉。」
「沒關係啦!反正廚房對我來說就只是裝飾品而已,妳儘管用。」她心虛地瞄了餐桌一眼。
哇!除了羅宋湯外,還有一隻蘋果烤雞、凱撒沙拉、牛角麵包及吐司盒子,菜色擺飾豐富華麗,頗有專業廚師的架式。
「既然如此,一起吃午餐吧,我有多準備。」茉殊解下圍裙,坐在沈驕陽身旁。
傲梅看見牆上的布咕鐘指針已經指向中午十二點,昨晚沒什麼胃口吃得少,只覺得現在的確有點餓了,遂拉開沈驕陽對面的椅子坐下。
沈驕陽低著頭專心地嚼著吐司盒子,他吃東西的樣子向來都慢條斯理,彷彿這樣才能嚐出食物的美味。
「好好吃,這沙拉真的好好吃!」傲梅吃了一口沙拉,立刻被它的風味所吸引。
「是嗎?那妳多吃點,凱撒沙拉雖然做法很麻煩,但還是要現做的才好吃,我們在英國時常常吃這道菜,因為驕陽很喜歡。」茉殊聽到她的讚美笑得合不攏嘴。
「茉殊,看不出來妳這麼賢慧,我還以為像妳這種千金大小姐是從來不下廚的。」傲梅喝了一口湯,也同樣美味。
「沒辦法啊!人在國外,難不成要帶廚師出國嗎?哥哥和驕陽又都很忙,所以我只好充當廚師做飯,拿他們兩個當試驗品囉,妳知道驕陽很挑食的,被磨練了一年多,我的廚藝可是大大精進了不少!」
「妳真厲害,就算友梅再怎麼敎我,我對煮飯還是一竅不通。」
「女生還是多少會一點才好,這樣才捉得住男人的心。」沈驕陽繼續吃著餐盤裡的東西說。
「我……又不是故意不想學,人家就是提不起興趣嘛!」
「難道妳要別人一輩子煮飯給妳吃嗎?」
「你……誰規定女生非得要會煮飯不可?我以後偏要老公煮給我吃!」
「是嗎?」
「你是在取笑我嗎?」
「驕陽……」茉殊出口制止他再說下去。
傲梅已經紅了眼眶,完全失去胃口,她憤而摔下叉子走回房間,不一會兒拿了隨身攜帶的手提包奪門而出。
「驕陽,好端端的幹嘛要惹小梅生氣?難得一頓好好的午餐都被你給破壞了!」茉殊無可奈何地嘟噥,不明白驕陽在生什麼悶氣。
「別理她,讓她去。」
沈驕陽不予理會,默默吃著眼前的雞肉,卻覺得今天的烤雞味道似乎淡了些。
@ @ @ @
沈傲梅獨自開著車在市區漫無目的地亂繞,過去沈驕陽從來不曾為了下廚的事說過她一句;記得從前有幾次奶奶跟爸媽出去喝喜酒不在家時,都是驕陽負責煮她愛吃的食物給她吃。
他最拿手的菜是炸豬排,總是能將豬排炸得金黃酥脆、鮮嫩多汁,到現在她都還記得他炸的豬排的味道,那時候他們吃得多麼滿足、多麼快樂!
或許是因為有了比較,所以他才會開始嫌棄她不懂料理吧。
會煮飯有什麼了不起?如果每個人都自己煮飯吃,那滿街的餐館不都要關門大吉了?更何況現在都什麼時代了,男人下廚做飯給老婆吃早已不是新聞,她就不信她找不到這樣的男人!傲梅忿忿地想。
鈴鈴……她的手機在這時響起,來電顯示是董毅凡。
「妳今天怎麼這麼爽快就答應跟我出來?」他第一句話就受寵若驚地問。
「心情不好,跟我哥吵架了,很好笑吧,又不是小孩了,還會吵架。」她悶悶地說,向侍者點了一杯卡布奇諾。
每當她情緒低落時,喝杯咖啡總是最能調和她心情的良劑。
「妳跟妳哥哥不是感情很好嗎?我記得昨天在友梅婚禮上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應該是個好哥哥,看他對妳和友梅都那麼關心。」
「他從前的確是對我很好,只不過有了女朋友後就完全變了,剛剛居然還在茉殊面前數落我,我知道我沒有茉殊能幹,我就是比不上她,但是那又怎麼樣?」喝了咖啡,她終於吐露出真心話,其實她最無法忍受的是他竟當著茉殊的面挑剔她,教她的面子往哪裡擺?
「妳的話聽起來如同在吃哥哥女友的醋。」董毅凡笑著說。
吃醋?她心驚,董毅凡說中了她的痛處,像被命中要害般使她心悸。
是嗎?她是因為在吃茉殊的醋,才會變得不可理喻嗎?
「我不是吃醋!是他沒事挑我毛病,毅凡,你是不是也覺得女人非要會做菜不可?」她不肯承認,一臉正經地問。
「不會啊!我不認為女生都應該要會做菜,如果每個人都會做菜,那自助餐要賣給誰呀?」
「呵呵……」她滿意地露出笑容,「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麼想,那你以後會煮飯給老婆吃嗎?」
「會啊!不過……其實我也不太會做菜。」毅凡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謝謝你這麼誠實,我很感動。」原來她並不孤單,至少還有董毅凡作伴,站在她這一邊。
「對了,聽說妳哥哥跟妳並沒有血緣關係……」
「嗯,不過我們一直都像親兄妹一樣,如此而已。」她輕輕地說。
「那以後我們能夠常常像今天這樣出來喝咖啡嗎?」董毅凡試探性地問。
她點點頭,卻覺得今天的卡布其諾味道似乎太苦了點。
@ @ @ @
沈驕陽一個人坐在房裡沉思,每隔五分鐘就看一眼時鐘,已過了晚餐的時間,可是傲梅卻還沒有回家。
他知道今天中午是他太過份了,只是她並不知道他之所以找碴的理由。
昨天在婚禮看見董毅凡跟前跟後的黏著傲梅時,那兩人的親密幾乎使他發瘋,有好幾次他都想叫那傢伙滾遠一點,不要像蒼蠅一樣在傲梅身邊飛舞。
他生氣,可是他又氣自己沒有立場生氣。
在他十八歲那年,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小梅,也失去了一切。
如果傲梅當時願意跟他走,說不定他就可以放棄那時的仇恨──那一晚,當她拒絕他時,他有多麼愛她,他對她的失望就有多深!
從小,他就知道除了父母,他在沈家是不受歡迎的;小小孩的心靈是多麼敏感脆弱,不要以為他是小孩他就不懂,只是他早已習慣用堅強的外表偽裝自己,假裝他一點都不在乎那些不友善的眼光和耳語。
他記不得有多少次,父親為了他和祖母起爭執,而他只是靜靜站在門口,聽著父親在祖母房內請求她待他好一點,好幾次都讓他傷心的流淚,也更讓他下定決心,將來非要出人頭地報答父親不可。
而自他懂事開始,他對傲梅的疼愛也與日俱增,愛著他那宛如小天使般的妹妹。
在他一個人忍受孤獨寂寞時,是依靠著對她的思念及意志力支撐下去的。
異國的環境多麼孤寒,但是他並不畏懼,他害怕的是對她日益加深的想念,會使他因此而崩潰,所以他不再拒絕其他女孩的愛情,他認識了李茉殊,一個像極了傲梅的女孩。
初識茉殊是因為她到實驗室來探望她哥哥李桐仁──他在英國最好的同學及室友,看見她對桐仁撒嬌的樣子使他想起了傲梅,想起曾經也在他身邊哥哥長、哥哥短的小梅。
他和茉殊開始是自然而然的事。當時,他決定自己將對傲梅的愛真正地昇華,他不願再回想那段痛苦的日子,至少在他十八歲前,他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活。
他要徹底脫離過去的沈驕陽,過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要忘了傲梅,這樣他才能真正忘了沈老太太加給他的屈辱,因為只要他想起傲梅,他就會想起沈老太太那張殘酷的臉。
但是事實證明他忘得還不夠徹底,當他看見傲梅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時,一顆心依舊像被人用手緊緊揪住一樣,讓他不由得妒火中燒。
昨夜她一掉淚,他立刻就心軟了,一顆心好像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於是,他警覺地告訴自己必須小心防範,不能洩漏心中深藏的秘密,所以他才故意惹她討厭,最好也讓她恨他。
這是多麼自私又矛盾的心情,他不希望傲梅愛他,卻也不希望傲梅愛上別的男人。
如果她愛上別的男人,先瘋狂的人一定會是他!
當沈傲梅將車子開進車庫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她很高興地發現三樓的燈光是暗的,這樣就表示驕陽也許睡了,不過很顯然的,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一進門,沈驕陽正好從廚房裡端了杯茶出來,頭一句話就是指責她:「這麼晚了才回來,也不事先打通電話。是存心讓我擔心嗎?」
「如果你等我只是為了罵我,那我可不可以不要聽?」她不理他,逕自穿上拖鞋,回到房間拿了換洗的睡衣就走進浴室淋浴,因為她對白天的事還是非常介意。
「我是關心妳,反倒惹妳討厭了?」
「是你不對在先,還敢先聲奪人?」
「我哪裡不對了?」
沈驕陽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微笑了起來,她還是一點也沒有變,憤怒時從來不掩飾,雖然嘴上不說,但卻用行動很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她在生氣。
「你在別人面前數落我,就是不對,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她氣呼呼地說。
「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了?當心愛生氣會長皺紋。」
「你不要惹我,我就不會生氣。」她說。
「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他笑著回答。
回來幾天,他是第一次進她房間,他就站在她浴室門口,用著她應該可以聽清楚的音量說著:「我下星期就回英國去了。」
傲梅聞言,原本要扭開水龍頭的手卻停在半空中。
她當然知道他不可能久留的,不是嗎?不管他回來前或回來後,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一點也沒有改善,不是嗎?
「妳不要誤會,我這次回去只是處理一些事。」他解釋道:「我已經接獲輔大聘書,其他學校也在接洽中,我打算回台灣定居。不過,我想我們不適合住在一起,所以我明天會去找房子,等我找好就會搬出去,小梅,妳在聽嗎?」
「嗯,那……恭喜你了,我也覺得我們不要住一起比較好,免得我又破壞你跟茉殊的約會,而且你在的話,我要交男朋友也不太方便。」她口是心非地說,拿起肥皂用力地搓。
「說得也是,妳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他眼眸轉深,「不過,妳說的是真的嗎?妳真的想交男朋友了嗎?」他心痛了。
「這……應該不需要向哥報告吧!」
「是嗎?我是關心妳。」
他環視了她房內擺設一眼,在她床頭處看見她十歳生日時他送她的布偶娃娃,不禁有點感動,原來她還一直保留著,就像他一直在身邊陪伴著她。
聽見他離開後,傲梅才扭開水龍頭,企圖用淋浴讓自己保持清醒。不過,卻怎麼也澆不熄滿腔的惆悵。
關心?是嗎?爲什麼她卻覺得好心酸?
沈傲梅啊沈傲梅,這下子妳高興了吧?妳再這麼愛使性子,只會將他愈推愈遠。
明明很高興他回來,明明很希望他永遠不要離開,可是妳就是管不住妳的嘴,爲什麼一定要在口頭上佔上風?明知道驕陽哥哥沒有惡意,爲什麼就不能對他溫柔一點,爲什麼?
@ @ @ @
兩個星期後,友梅和亞歷歡歡喜喜地從歐洲度完假期回來了,整個店裡全是他們夫妻倆的說笑聲,連在隔壁的婚紗店小妹們也趕過來湊熱鬧。
「這是我們在佛羅倫斯的烏菲茲美術館前拍的,這是百花教堂,還有這張是梵帝岡的聖彼得教堂,你們看看是不是都很漂亮啊?」友梅迫不及待拿著剛洗出來的照片到「梅莊」現寶,可見這趟旅行他們玩得相當盡興。
「有沒有倫敦的照片?」傲梅假裝隨意地詢問,試圖在一片紙海裡找到一點和驕陽有關的東西。
「早知道驕陽哥哥要回英國,我就等他,可惜來不及囉!不過我有特別拍幾張倫敦的街景,聽說驕陽哥哥就住在這附近,妳看看,是不是也很漂亮呢?」友梅知道傲梅一定會很感興趣,因此特地將倫敦的照片抽出來另外放。
這就是驕陽待了六年的倫敦街景嗎?
傲梅看著相片中一棟棟宛如童話故事裡的美麗洋房和公寓,不禁發起呆來;雖然沒有去過英國,可是因為驕陽在那裡的關係,每當電視出現有關英國的新聞消息或旅遊節目時,她都會特別留意,這樣她才會感覺到自己和他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裡。
「在英國,隨便一個小角落都美得不像話,難怪驕陽哥哥會愛上那裡不想回來。」
友梅一一向她介紹她在英國旅遊的景點,從大英博物館到白金漢宮,從海德公園到泰晤士河,不過傲梅卻心不在焉。
她突然產生一種無力感,對他在異國的歲月滋生嫉妒,因為那是她無法參與的過去,她對他的認知在這些年中並沒有改變,但是他卻早已不同。
還有什麼比「時間」更教人無能為力呢?
他在外鄉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和什麼樣的人交談,有什麼事使他煩心,又有什麼事使他感到快樂?這些問題她常常想起,卻又無從問起。
沈驕陽臨去英國的那天,她並沒有去送別,她不喜歡也不習慣那種場面,雖然明知他很快會再回來,但是她怕會再想起他離家時的那一晚,那讓她從腳底冷到骨頭裡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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