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人好做官,屋裡有人好暖房。
玩世不恭世子爺攤上吃貨小官女,
踏上忠犬的求親路,任她撒歡牽著鼻子走。
在衛景衡的心中,婚姻的概念就是門當戶對,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身為王府世子,將來還要世襲王爺頭銜的,
不可能一輩子不納妾,他爹那麼疼愛娘親,
後院不也抬進來一個個美人?
眼前穿著粉色的衣裳,頭上紮著兩個小髮髻,圓滾滾、
胖乎乎的小女娃,竟是好友口中可愛無比、絕世聰明、
廚藝卓越的無雙妹妹,衛景衡想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可葉無雙的大紅肚兜就收在袖子裡,衛景衡想不明白,
當時他怎麼會鬼使神差地就做了這樣的事,不過他不後悔。
所謂的責任他身為男子推不掉,反正他娶了葉無雙之後,
真覺得不滿意,大不了往後再娶一堆能讓他滿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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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哥哥,天氣暑熱,哥哥讀書辛苦,我做了清熱的碧荷羹,已冰鎮過半日,送來給哥哥解解暑。」女孩的嗓音嬌美、甜糯,光是這麼一聽,那溽熱的氣息就消解了大半。
透過雕花的窗格看一眼正沿著遊廊婷婷嫋嫋地走了過來的著一身白色紗裙,蹁躚若仙子般的身影。碧荷羹還沒喝,就已經覺得通體舒暢,暑氣全消了。
衛景衡的心怦怦跳得厲害,這葉澤弘藏著、掖著,卻又終日讚不絕口的妹妹,果然是天下無雙。
「原來衛家哥哥也在呀,你們可真會挑地方,這湖心亭清淨、幽涼,真是個讀書的好地方。」葉無雙一手提著一個黃花梨嬰戲紋雕花食盒,一手掀了白紗簾子跨進門來,朝衛景衡嫣然一笑。
衛景衡手中的書本啪地掉落到地上,眼前彷彿有一道五彩煙花劈里啪啦地凌空綻放,什麼叫國色天香?什麼叫閉月羞花?他窮盡一切形容女子美麗的詞語,都不能表達出他心中震撼的萬分之一。
「無雙。」衛景衡激動得雙手有點兒發抖,站起來想要向她走過去,可不知怎的腳下一滑,直直地撲倒在地。
衛景衡揉了揉他撞疼的腦袋,神色茫然地望了望身處的這個空蕩蕩的亭子,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原來他自己一個人在家中的亭子裡看書,看著看著就在石凳上睡著了,然後一個翻身,滾了下來。什麼碧荷羹、葉無雙,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就說嘛,他跟葉無雙根本就沒見過面,她怎麼會就叫他衛家哥哥呢?不過葉無雙可真是美啊。想起她那傾國傾城的嫣然一笑,衛景衡的心中還是禁不住一陣陣甜蜜、酥麻的感覺。難怪葉澤弘會把她寶貝似的藏得嚴嚴實實,如果他衛景衡也有這麼一個妹妹,他一定也會防賊似的防著他們那幫混小子的。
衛景衡索性躺在地上,雙手抵在腦後,閉上眼睛細細回味。一陣微風吹過,帶來荷葉清香,衛景衡覺得身下有陣陣涼意襲來,他伸手一摸,怎麼溼了一片,還黏黏膩膩的?依稀想到了一點什麼,衛景衡的臉上一紅,撿起掉在地上的書本,拿著袍子掩上溼了的那一塊,急急忙忙地回房讓人打水沐浴。
采薇和白露是自小在衛景衡的房中貼身伺候的大丫鬟,采薇比衛景衡年長兩歲,已經滿了十六了,禮親王妃把她當兒子的房裡人準備的,有年長的嬤嬤教導過,已經知曉一點人事。
采薇收拾衣物的時候,聽到比她小一歲的白露嚷了一句,道:「世子爺這是怎麼回事,哪裡弄來這些黏糊糊的東西?褲子都溼了一片。」
采薇拿過褲子看了一眼,臉上隨即飛起一抹紅暈,「哪那麼多話?趕緊拿去洗了就是了。」怕那些洗衣房的下人粗手粗腳地洗壞了,世子的貼身衣物一般都是兩個大丫鬟親手洗的。
采薇找了個機會把這事悄悄地回給了禮親王妃。禮親王妃這個下午過得那是既高興又心酸。她的兒子長大了是好事,可是一想到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君,從此胳膊往外拐,娶了媳婦,忘了娘,心裡就忍不住一陣陣地泛酸。
禮親王妃好不容易等到晚上,禮親王回來時,就忍不住嘮叨開了,「衡兒長大了,已經開始知曉人事了。」
「唔,這是好事啊。」禮親王用勺子攪了攪禮親王妃的貼身丫鬟婉約送上來的燕窩羹,隨口應了一句。今天在御書房議了一天的事,連晚膳也是在宮裡用的,本就沒吃得太飽,喝碗暖暖的燕窩羹填填肚子倒是剛好。
「采薇下午來回跟我說,衡兒中午自個一個人在花園的亭子裡看書,突然跑回來就嚷著要沐浴,褲子裡黏著一團白乎乎的那東西。王爺啊,你說衡兒會不會偷偷地看那些不正經的書啊?」禮親王妃擔憂地道。
「這也沒什麼,回頭我多帶他到侍衛營裡操練操練,到時候他就沒精力想這些有的沒的了。」禮親王根本不太在意,這又不是多大事兒啊。想當年他還是皇子的時候,宮裡高端、大氣的春宮圖可沒少看,還拉伴結夥地幹過不少諸如偷看宮女洗澡之類的事兒。年輕人嘛,誰沒有熱血上頭的時候?
不過因為這個話題,禮親王突然就對他眼前這碗白白黏黏的燕窩羹沒了胃口,索性把勺子一扔,招呼人進來更衣、淨面。
「我看要不就把衡兒房裡的采薇給開了臉吧,這丫鬟做事穩重、有規矩,我看著也放心。自家的女人怎麼說也乾淨,總好過讓他在外面胡來。」
「家裡的事妳看著辦吧。」禮親王脫了外衣準備就寢。宮裡的皇子十三四歲就有宮女教導人事,他兒子已經十四歲了,給抬個通房丫鬟實在算不了什麼。
「前些日子我見到魏太傅家的閨女了,那姑娘十三了,品貌、年紀都跟衡兒正相配,不過陳國公家的閨女聽說也是很不錯的。」
「衡兒才十四呢,不著急,過兩年選秀時,皇上說不定會指婚呢,到時再說吧。累了,歇吧。」禮親王說完,倒頭就睡。
婉約伺候了禮親王妃上床躺好,吹了燈,掩上門,便出去了。
◎ ◎ ◎
禮親王妃要給采薇開臉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采薇的耳中。
采薇心中小鹿兒亂撞,紅著臉啐打趣她的白露,「沒有影的事兒,胡說什麼?」
另一頭,衛景衡滿腦子都是對葉無雙的美妙遐想,在課堂上一不留心,多瞄了葉澤弘幾眼,不幸就被李夫子給看個正著,「衛景衡、葉澤弘,上課不專心,都給我到後面罰站!」
葉澤弘覺得冤枉,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
衛景衡一臉討好地笑,趁李夫子不注意時,悄悄地撞葉澤弘的手肘,「下午散了學後,我去你家裡好不好?」
葉澤弘一臉警覺,「去我家做什麼?」
「咳咳。」李夫子看了衛景衡和葉澤弘一眼,清了清喉嚨。
兩人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地乖乖站好。
只是沒一會,衛景衡又忍不住悄悄打量葉澤弘。嗯,他長得真好,瞧這水汪汪的大眼睛,瞧這紅豔豔的小嘴兒,要長在女人的臉上,保準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衛景衡在昨晚很悲催地發現,他醒來以後就怎麼也想不起來夢中的葉無雙是長什麼樣了,就算他怎麼使勁想,也記不起來。所以今日一早,衛景衡就急吼吼地趕到書院,希望能從葉澤弘的臉上找出昨天夢中美人的影子,畢竟是同一對爹娘生的嘛。葉澤弘的俊俏是書院裡出了名的,葉澤弘家的妹子也必定是個美人。
葉澤弘被衛景衡盯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突然想起昨夜看的閒書,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葉澤弘不由得激靈地打了個冷顫,這姓衛的該不會也學人家玩什麼斷袖之癖吧?
葉澤弘和衛景衡兩人好不容易站到了中午,下了學。李夫子到後堂用午膳去了,各家的小廝們也送了食盒上來。
葉澤弘伸了伸站得僵直了的胳膊腿兒,伸手去接小廝遞過來的食盒,可他還沒拿到手上,就被其他同窗搶了過去,「今天無雙妹子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葉澤弘苦笑著搖搖頭,儘管他妹子不斷地增加他午飯的分量,但每次都還是會被這幫餓狼般的同窗搶去大半。誰讓自家妹子天生有一雙巧手,做出來的食物美味無雙呢?
衛景衡奮不顧身地擠了進去,搶出了一碟雪玉餅,這餅約有半個手掌大小,白勝雪、潤如玉,柔軟的餅皮泛著奶香,餡兒是香甜的胡桃仁和松子仁,最裡面還有三片薄如蟬翼的牛肉,牛肉片用醬汁醃製過,一口咬下去,牛肉的鹹鮮與餡料的香甜融合在一起,好吃得差點讓衛景衡把舌頭都給咬掉了。
可惜衛景衡只吃了一個,剩下的雪玉餅就在片刻之間被同窗們瓜分得乾乾淨淨,他直後悔沒事先把每個雪玉餅都舔上一遍。
葉澤弘不緊不慢地從食盒的底層拿出一個木盒。他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現在他手上的這個木盒才是葉無雙精心為他準備的愛心便當,裡頭有加了玉米粒、火腿和蝦仁的蛋炒飯,用一個心形的模具壓緊了放在中間,周圍擺上川燙過的菜花,和切成花形的紅蘿蔔,以及切得薄薄的牛肉片跟炒好的甜豆。
葉無雙跟葉澤弘說過了,這些菜都是適合帶出來的,在盒子裡燜久了也不會變色,果然青青綠綠的,十分好看,讓那一幫吃著蔫黃的炒菜的傢伙看得十分地眼熱。
吃過午飯,葉澤弘宣布了一個消息,「我從下個月起,就不來上學了。」
而後,葉澤弘只聽到同窗們一片嗷嗷慘叫,他細聽內容之後,卻哭笑不得。這幫沒良心的,聽說他不來上學,首先關心的不是即將失去一個好學伴,而是每天中午的美味佳餚就要沒有了。
幸好還有個人是關心葉澤弘的。衛景衡疑惑地道:「好端端的,為何就不來上學了?」
「家父任廣州知府,下個月便要啟程了。」
「你們一家人都要搬去嗎?」衛景衡緊張地問。最重要的是,葉無雙也去嗎?
「是啊,家母說無論在哪裡,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要在一起,所以全家人都要搬去的。」
「聽說那地方氣候溼熱,遍地都是瘴氣、毒蟲,夏天的時候,陽光猛烈得能把人晒得脫皮,你家無雙妹妹這麼嬌滴滴的人兒,你們怎麼能忍心讓她去吃這樣的苦?」
葉澤弘笑了笑,道:「說起來要去廣州,最歡喜的就數她了,她早早地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恨不得今天馬上就出發呢。」
「不行,散學後我一定要去你家一趟。」衛景衡作出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他一定要一睹葉無雙的廬山真面目。如果真的如他心中所想,哪怕是動用自家老爹的權勢,也絕不讓他們把他嬌嬌嫩嫩的無雙妹妹帶到那鳥不生蛋的荒涼地方去受苦。
在衛景衡軟磨硬泡,使盡水磨工夫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坐在了葉家的湖心亭中喝茶。這茶也是葉無雙泡的,用的是金銀花和杭白菊,加了一點冰糖,用冰塊鎮過,盛在透明的水晶杯裡,涼沁沁,透心田。衛景衡再一次相信,有這樣心思的女子,一定也如這水晶杯一樣,玲瓏剔透。
葉澤弘本來在認真地看書,可是身邊的衛景衡真的很煩。葉澤弘看他才剛坐下沒多久就探著頭東張西望的,後來索性站了起來繞著自己轉了幾圈,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回到位置上坐下,拿起書煩躁地翻幾頁,又重新開始東張西望。
葉澤弘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衛景衡掐媚地湊了過來,「你妹子怎麼還不來送點心給你啊?」
葉澤弘秀挺的眉頭一皺,「這與你何關?」
「天兒真熱,要是來上一碗你說過的碧荷羹,那才是爽快呢。」
「心靜自然涼。」葉澤弘翻過一頁書,不再理他。
「哥哥,你讀書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喝一碗綠豆沙吧,是剛從冰桶裡拿出來的。」
衛景衡才盯著湖對岸的柳樹出了那麼一會神,就聽到身後傳來甜糯、嬌嫩的女聲,與他在夢中聽過的聲音一模一樣,好聽得讓人身子都酥麻了,一顆心更是跳得咚咚直響,幾乎都不敢轉過身來,生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境,稍微發出大一點的響動,就會將它打破。
葉無雙道:「咦,哥哥有朋友在啊?幸好碗是帶得夠的。」
葉澤弘介紹道:「這是我在南山書院的同窗,姓衛。」
聽到葉澤弘的介紹,衛景衡不得不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對鏡練習過很多次的溫和微笑,正要開口。突然,他那笑容僵在了臉上,嘴角半扯不扯的,表情十分怪異。
「衛公子也嚐一嚐吧,這是芸香綠豆沙,與別處的不一樣。」一隻白生生、珠玉般的小手遞過來一碗絲絲冒著涼氣的綠豆沙。
衛景衡艱難地轉過頭,指著他眼前這個圓滾滾的小胖妞,問:「這是誰?」
葉澤弘輕輕撫了撫葉無雙頭上的小圓髻,寵溺地道:「這就是我的妹妹,無雙。」
無雙?她居然是葉無雙?這個穿著粉色的衣裳,頭上紮著兩個小髮髻,明顯看得出差不多十幾歲,圓滾滾、胖乎乎的小女娃,就是葉澤弘口中那個可愛無比、絕世聰明、廚藝卓越的無雙妹妹?想到那難以啟齒的夢,衛景衡想要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葉澤弘見衛景衡呆呆的,也不伸手去接,便把那碗拿了下來,放到桌上,「碗涼,妹妹當心凍了手。」在他的眼中,他的妹子自然一切都是好的,值得讓人用盡一切去珍惜、呵護。
「嗯,哥哥快吃吧,一會不涼了,就沒那麼好吃了。」
葉無雙看見衛景衡時,心裡面第一個念頭就是,好可愛、好帥的人啊,只是這人這一副天都塌下來了,世界末日般的悲憤表情是為哪樣事啊?
葉澤弘用勺子喝了一口綠豆沙,「好香啊,跟以往吃的都不一樣。妹妹,妳這裡面加了什麼?」
「加了芸香草和陳皮,調味用了一半紅糖和一半白糖。」說起吃的,葉無雙就興奮起來。
這綠豆沙煲的時候很講究,火力太猛容易燒焦黏鍋底,火力太小又難以使綠豆脫殼,因此要十分注意火候,時時攪拌,待綠豆脫殼浮起,把豆殼撈乾淨,再加入一點點芸香草和陳皮,再熬到軟爛成沙。調味也是關鍵,白糖味道太寡,紅糖又略有酸味,所以白糖和紅糖摻著放,才可以達到香滑、清甜的口感。
葉澤弘疑惑地道:「芸香草,是前兩日廚房的阿枝給妳帶回來的那棵嗎?」
葉無雙興奮地道:「對啊,就是阿枝的親戚從鄉下帶過來的。芸香草的味道很濃,聞不慣的人都說它臭,可是它偏偏與綠豆沙是絕配,只要加那麼一點點,味道立刻就超凡脫俗起來。」
葉澤弘點頭稱是,「果真不錯。不過那草只有一小棵,沒幾次就用完了吧?」
「不會呀,這草粗生粗養得很,插到盆裡就能種活,我準備先種一盆,往後到了廣州再種一大片。」
「種那麼多幹什麼?」
「再試試還能做什麼好吃的呀。」做出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是葉無雙這一輩子最大的樂趣。
兄妹兩人說了半天,才注意到仍在一旁失魂落魄的衛景衡。
葉澤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景衡你怎麼了?這綠豆沙你還要吃嗎?」
「不、不吃了,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衛景衡說完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額頭撞到了柱子也渾然未覺。
「哥哥,你這個同窗好生奇怪。」
「今天是反常了點。」
◎ ◎ ◎
衛景衡回到家就倒在床上一直躺到天黑,晚飯也沒心情吃,草草吃了兩口,便木木地由著采薇幫他沐浴。當他洗完,站起來擦身子的時候,采薇突然羞紅了臉,低聲在他耳邊道:「世子爺,今晚就讓奴婢來服侍您吧。」
衛景衡聽采薇這話說得奇怪,一直以來不都是她和白露輪流值夜的嗎?他現在腦子裡跟一團漿糊似的亂,隨口應了一聲。沒想到,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采薇照例服侍他上了床,之後她居然脫得光溜溜,鑽進了被窩,把個衛景衡嚇得一蹦三尺高,「妳要幹什麼?」
「我……」采薇急得雙頰通紅,緊緊地咬住下唇,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好的幹嘛不穿衣服?妳快下去,我要睡覺了。」
「王妃讓奴婢服侍世子爺。」采薇的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
衛景衡突然明白過來她所謂的服侍原來是這麼回事,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不用了,妳先出去吧。」
采薇匆匆起身,穿上衣服,連鞋子也顧不得穿上就跑了出去,還沒出門就聽到了她抽泣的聲音。
衛景衡覺得挺對不起她的,但這時候他真的一點兒這方面的想法也沒有,不由得暗暗怪罪娘親太過多事。
衛景衡覺得,今天與葉無雙的見面,把他心中對女孩子的那一點美妙遐想毀滅得乾乾淨淨,一點兒殘渣也沒剩下。
葉家這廂。
吃過晚飯,葉無雙用一個紅漆托盤端了一盅燕窩進了鄭明儀的房間,「娘親,我聽您這兩天有點兒咳嗽,特地燉了一盅燕窩給您潤喉、清肺。」
鄭明儀笑盈盈地伸手接了過來,「妳這孩子就是愛操心。」嘴裡是嗔怪的語氣,心裡面卻比喝了蜜還甜。這孩子從小就懂事、貼心,特別招人心疼。
鄭明儀已經三十多歲,因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是二十八九的模樣,根本看不出來生過兩個孩子。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走起路來常常讓跟在後面的葉無雙羨慕得直流口水,暗自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這個女人親生的啊?自家的爹爹也是玉樹臨風,一個翩翩美男子,生出哥哥葉澤弘這樣的小美男是正常現象,可是自己……這基因突變也太誇張了一點吧。
葉無雙道:「娘親,趕緊趁熱喝吧。」說著,她掀開盅蓋,雪白的燕窩裡綴了幾顆鮮豔的枸杞和淺黃色的桂花,一看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鄭明儀笑道:「這個又有什麼名堂?」知道這孩子做菜喜歡安個風雅的名稱,便是兩個鹹蛋也能做出一首詩的菜來,什麼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最後剩下幾片蛋殼,還要漂在湯裡叫作門泊東吳萬里船。
葉無雙道:「這個呀,叫初雪迎春,您看是不是頗有些初春時節踏雪賞花的意境呢?」
鄭明儀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口中,點頭道:「嗯,這桂花枸杞燉官燕,入口綿密細膩、清香甘美,覺得一路熨貼到肚子裡呢。」
見娘親吃得高興,葉無雙心中也歡喜,「娘親,我想把我種在園子裡的植物香料帶到廣州去種。」
鄭明儀毫不遲疑地點頭,「可以啊。」別人家的姑娘、小姐都愛在花園裡侍弄一些花花草草的,只有他們家的女兒,偏就種了滿園子的植物香料,諸如蔥、薑、蒜、韭菜、紫蘇什麼的。
還有一種根莖像白蘿蔔那樣的植物,說是叫作山葵的,磨成泥會慢慢變成綠色,把生魚切成薄薄的魚片,蘸著這種綠色的醬汁吃,一股子沖鼻的味道,但是吃慣了竟然也會覺得別有風味。
更有一次在別人家發現著一種觀賞用的紅果子,紅豔豔的果實尖尖長長的,女兒一看就歡喜得跳起來,說這就是她在書上看到的什麼辣椒,非要厚著臉皮向別人討了回來種在園子裡,後來居然真的被她鼓搗出一些新奇的菜式。剛開始那種火辣辣的感覺還真讓人受不了,可慢慢的,居然被她引導著一家人都喜歡上了這種味道。
鄭明儀看著這個女兒就覺得特別自豪,別人家的孩子也愛看書,怎麼就沒能看出像她這麼多的新鮮東西來呢?這女兒彷彿天生就會做菜似的,一生下來就與美食結緣,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做出來的居然都挺好吃。所以女兒要什麼就給什麼,由著女兒去折騰。就是女兒神農嚐百草的勁頭太過,害得家人時時擔心,生怕女兒一個不小心吃錯了什麼東西。
葉無雙突然想起下午看見哥哥那同窗的傻樣,覺得十分好笑,便當笑話說給了娘親聽。
母女倆嘰嘰咕咕地正說得開心,忽聽得外間鄭明儀的貼身丫鬟婉柔喚了一聲:「老爺回來了。」
一抬眼,一個高大、俊逸的男人就大步跨了進來,葉文瀾是那種很傳統的古典美男,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嘴唇豐潤,下頷的線條有稜有角。冷著臉的時候不怒自威,一笑起來卻又讓人覺得春風拂面。
葉無雙站了起來,「爹爹您忙完公務啦?那您陪著娘親吧,我先回房了。」
葉文瀾笑道:「妳這丫頭,就只給娘親做好吃的,不用理爹爹了?」
葉無雙道:「誰說的?我給爹爹燉了養生的山藥排骨湯,只不知道爹爹要在衙門裡忙到幾時,這會兒還在鍋裡溫著呢,女兒這就讓人給爹爹送來。難得的良辰美景,女兒就不打擾爹爹和娘親兩人世界了啊。」
「妳這孩子,就愛胡說。」葉夫人佯作惱怒地點了一下葉無雙的額頭。
葉無雙嬌笑著跑了出去,跨出門口時,悄悄地回頭望了一眼,爹爹正摟著娘親的細腰,在娘親的額上深情地印下一吻。葉無雙吐了下舌頭,對於偷來的這一輩子,帶著記憶重生在這個家庭,她是十分滿意的。
◎ ◎ ◎
葉無雙的娘親葉夫人鄭明儀是標準的顏控加美食控,當年她還是閨中女兒的時候,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兒,又是殿閣大學士鄭大人家的嫡長女,誰都以為她定會有一門風光無限的親事。沒想到事實卻大出意料之外,鄭大小姐不知怎的就混過了選秀,悄聲沒息地嫁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人葉文瀾,光祿寺署正,六品的芝麻小官兒。
官小不是問題,便是京中的貴人子弟,剛入仕時也是從低做起的,只要家中後臺夠硬,自然可以平步青雲。
問題是這葉文瀾偏偏是個沒有後臺的,貧苦人家出身,但憑一己之力考了上來。為人正直清廉,不會阿諛奉承,做人又有骨氣得很,不肯倚仗外家,老老實實地按資排輩,過十年了才升了個正五品光祿寺少卿的位子,而現在被派任到廣州當知府。
這在京中的貴族圈子裡,實在是入不了流的,如果不是看著鄭大學士的面子,葉澤弘怎麼可能進得了皇家貴胄雲集的南山書院,與衛景衡、鄭博容等同窗共讀?
說起鄭家的嫡長女,早幾年,人皆搖頭嘆息,「明珠暗投,可惜了。」這些年搖頭之餘又加多一句,「她的兒子倒是個有出息的。」說的是年僅十四歲便頗有才名的葉澤弘。
婚姻像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不管旁人怎麼說,鄭明儀一向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當年兩人是如何相遇相識的就不提了,葉文瀾是相貌英俊、滿腹才學,還做得一手好菜的青年才俊,而鄭明儀是千嬌百媚、溫柔可人的千金小姐。兩人是一見傾心,再見鍾情,三見就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了。
而鄭明儀終於千方百計地逃過了選秀,要死要活地說服家裡讓他們兩個成了親。一晃十五年,感情不但沒有變淡,反而越久越醇,至今仍如膠似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家裡別說姨娘、小妾了,葉文瀾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每次看見那些嫁入高門大戶的夫人們,面上看起來風光,實際上鎮日裡跟家中的小妾們勾心鬥角,鄭明儀都暗暗慶幸自己選對了人,更何況她還有一對聰明、可愛的兒女承歡膝下。
長子葉澤弘年僅十四,就已經頗具乃父風範,長得好看不說,詩文也是拔尖的,小小年紀便成為了人人稱道的京城四小公子之一。其餘三人分別是衛景衡,禮親王府唯一的寶貝疙瘩,一出生就被封為王府世子。再是鄭博容,鄭明儀娘家哥哥的兒子。接著是卓懿文,禮部尚書的長子。
在鄭明儀的眼中,其餘三人名列四小公子之一,不過是世人對其家世的追捧而已,只有自家的兒子才是實至名歸。
至於寶貝女兒葉無雙,那更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雖說長得是胖了那麼一點,可是能吃是福啊。更何況女孩子嘛,長得珠圓玉潤那是福相,會旺夫的。而且看看長相,那鼻子、那眼睛,哪裡不是自己和夫君兩個人所有優點的集合?人家楊玉環還是個胖美人呢,鄭明儀從來就不覺得自己的女兒會比楊貴妃差。
葉無雙就是在這樣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裡,在爹娘和兄長的寵愛及呵護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長到了十二歲。
葉無雙在前世便是一個骨灰級資深吃貨,如今衣食無憂,家人對她的管教也寬鬆至極,既不逼著她讀書、寫字,也不要求她繡花、彈琴,她便將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研究美食上了。而且她的爹爹葉文瀾之前任職光祿寺少卿,負責的是皇室御膳房食材採買的工作,這更讓她毫不費力就能得到許多新鮮、上好的食材。
葉文瀾當年也是靠了一手高超的廚藝贏得美人芳心的,如今見女兒熱愛廚藝,便毫不藏私地傾囊相授。葉無雙本來就有點基礎,這麼一學,就表現得極為聰明了,不但一點就透,很多食材的搭配更是讓葉文瀾驚為天人。很快的,葉無雙便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廚藝比葉文瀾還要強上那麼一點了,只是苦於人小,力氣不足而已。
隔天,葉澤弘一散學回到家就聞到空氣裡飄著一股濃郁的甜香味,便知道是妹妹又在做好吃的了,於是他興致勃勃地跑到葉無雙專用的小廚房,看到她小小的身影果然在廚房忙得團團轉。
葉無雙正在做的是玫瑰松子糖。這糖的做法其實很簡單,講究的是掌控時間和火候。先準備好硬糖、麥芽糖和玫瑰花醬,還有舂碎的黑芝麻和松子仁。
先把黑芝麻和松子仁粉末在鍋裡炒香,火不能太大,如果炒焦了就會有苦味了。另拿一口鍋,滴上幾滴油,先下硬糖,以慢火把糖炒化,炒糖的過程千萬心急不得,一定要用小火慢慢地炒,然後再加入麥芽糖和玫瑰花醬。
待全部材料融化成金黃色的糖漿的時候,就把芝麻粉、松子仁倒進去,迅速攪拌混勻,而後立刻連鍋一起端起來,把糖漿倒進一個事先塗抹了香油的平盤裡。
糖漿倒進盤裡很快就會變硬,要趁它未硬之前,拿木勺把糖漿的表面壓平整,還冒著熱氣的時候就要把整個盤子翻轉過來,把一大塊平平整整的糖塊倒扣到乾燥、潔淨的砧板上,隨即用刀切成小方塊,等切完,糖塊也幾乎涼透了。
葉無雙拈起一塊放進葉澤弘的嘴裡,「哥哥嚐嚐。」
糖塊入口即化,香甜可口,芝麻、松子的香味與玫瑰的清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真是好吃。」
葉無雙道:「我做了好多呢,明日給哥哥帶到書院給同窗。」
葉澤弘道:「妹妹做得那麼辛苦,幹嘛要帶給那群臭小子吃?」
葉無雙道:「怎麼說也是哥哥多年的同窗啊,分別在即,帶點玫瑰松子糖回去,就當是告別禮物嘛,祝願大家以後的生活都甜甜蜜蜜。這些日子聽哥哥說大家都很愛吃我做的菜,我心裡也很高興呢。」
葉澤弘笑說:「妹妹真是有心了,這下肯定會歡喜壞了那幫饞小子了。」
葉無雙把做好的玫瑰松子糖分成小份,用油紙包了起來,外面還用一條漂亮的絲帶綁了一個精緻的小結。
第二日,葉澤弘把葉無雙精心準備的禮物帶回書院分發給了每一位同窗,把大家感動得唏噓不已。
想到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以來,葉無雙給大家帶來的口福,南山書院的學子們經過商討,一致決定要一起湊分子請葉無雙大吃一頓。
卓懿文用手肘撞了撞一直在發呆的衛景衡,「喂,大家都在說湊分子請無雙吃飯的事呢,你參不參加?」
衛景衡回神,「啊,什麼?」
「欸,你一天到晚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松子糖吃了嗎?」卓懿文拿起一顆松子糖塞進衛景衡的嘴裡,把事情又同他說了一遍。
甜甜的松子糖化作一泓清泉流進衛景衡的心裡,他突然頓悟了,「要,當然要參加了,無雙給咱們做過這麼多好吃的,不好好謝謝她怎麼行?」
苦悶了一天一夜的衛景衡突然就想通了,自己見到葉無雙本人後之所以會這麼失望、難過,不過是因為自己在她的身上寄託了對女子的美好嚮往而已。如果不把她當成自己心儀的女子,而僅僅是同窗的妹妹,而且是一個能做出許許多多好吃的東西的妹妹,那葉無雙還是挺可愛的。既如此,那以後就把她當一個可愛的小妹妹看待不就好了嗎?
衛景衡這麼一想通,就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兒啊,自己這一日多的苦悶實在是無聊又無謂。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葉澤弘回家後向葉無雙轉達的南山書院學子們的意願,葉無雙非常豪爽地小手一揮,「那就去吃涮羊肉吧。」
葉澤弘驚訝地道:「這大熱天的,吃涮羊肉?」
葉無雙道:「這才夠勁嘛,揮汗如雨吃涮羊肉,還有冰天雪地吃雪糕,都是人生一大樂事啊。還是說,這時節沒有羊肉吃?」
葉澤弘道:「好吧,反正是請妳的,妳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於是請客的地點就定在了涮羊肉做得特別好的正陽樓。
正陽樓的羊肉好吃,切肉也是一大關鍵。正陽樓的廚子獨創了壓肉的法子,把羊宰好之後,剝了皮,挑出上好的部位,比如說什麼三岔、磨襠兒、上腦等。
在冰上墊一塊油布,再把挑出來的好肉放在油布上,肉上面再蓋上一張油布,接著再拿塊冰塊兒在上面一壓,把肉裡的血水都壓出來。這樣處理過的羊肉不但脫了異味,而且肉變硬了也好切。據說正陽樓裡切肉的老師傅能把肉切得跟刨花似的,提起來放在眼前能透得過人影。
正陽樓的鍋底也多,不光有雞湯、鴨湯,還有豬棒骨湯、大肉湯,還用口蘑吊過的,涮出來的羊肉那叫香嫩。調料用的是上好的醬油,裡面加了小磨香油、醬豆腐、滷蝦油,還有料酒和芝麻醬,味道足夠地道。
葉無雙對正陽樓的涮羊肉可是慕名已久的,之前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過來,如今快要離開京城了,能來吃上一頓正陽樓的涮羊肉,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 ◎ ◎
當葉澤弘帶著葉無雙出現在被整個南山書院的學子們包下來的正陽樓大堂時,你來我往的吵鬧、熙攘之聲突然靜默了下來。
眾同窗中與衛景衡懷著同樣心思的人不少,主要是因為葉澤弘長得實在是太好了,對於他的親妹子有一點兒遐想是理所應當的,因此乍一見到胖得連眼睛都瞇成縫的葉無雙時,有點兒愕然的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時只聽人群中傳來一個嬌軟的女孩子的嗓音,「咦,眾位哥哥這是怎麼了?」過了一會,那嗓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呀,表姊來了。」
葉無雙只覺得一陣疾風撲面,隨著這陣風而來的是一個穿著紅衣的小小身影,結結實實地砸在懷中,把她敦實的小身子也撞得晃了晃,「小燕子妳也來了?」原來是只比她小兩個月的表妹鄭燕容,這個表妹自小便長得玲瓏、嬌俏,性子又活潑、開朗。
葉無雙一直很喜歡鄭燕容,這種喜愛包含了一點成年女性對長得可愛又討喜的小女孩的寬容在裡面,因此儘管鄭燕容有時候會耍點小聰明,弄點什麼對她不利的小惡作劇,她也從來不放在心上。
鄭燕容道:「可不是嘛,哥哥說怕只有表姊一個女子來吃飯會覺得不自在,特地把我也帶過來陪表姊呀。」
鄭博容笑道:「可不知道是誰死乞白賴地非要跟著來呢。」
「好啦,是我貪吃還不行嗎?」鄭燕容嬌嗔的時候,齊眉的瀏海下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的,紅潤的小嘴唇微微嘟起。
葉無雙覺得,如果她是男的,一定會愛死了鄭燕容這副表情。如果她真的是如現在她的外表一樣是與其年紀相仿的小女孩,也一定會討厭死了這副表情。而如今的她,對這些少男、少女的小把戲頂多就是一笑了之。
鄭燕容親熱地挽著葉無雙的手臂,向眾人道:「這就是我表姊葉無雙,表姊人可好了,誰也不許欺負她哦。」
場面又熱鬧起來,大家熱情地把葉無雙讓到首席上。葉無雙本想客氣一番,不過大家說這次請客是為了給他們兄妹兩人餞行,當然是以他們兩人為主,便不再推託,爽快地坐好了。
葉無雙貼心地道:「羊肉溫補,現在天氣炎熱,有人吃了可能會覺得燥熱,不如讓人在涮肉的湯裡加點冬瓜或甘蔗,可以中和一下。」
鄭燕容道:「表姊想得可真周到。不過呀,景衡哥哥也早想到了,特地帶來了冰鎮過的玉竹釀呢。」
葉無雙順著鄭燕容的目光看向她叫得親熱的景衡哥哥,原來就是那天在家裡見過的那呆呆傻傻的小正太,不由抿嘴一笑,「謝謝衛公子了。」
衛景衡這次倒是大方、得體,「這玉竹釀是以竹液和晨露為原料釀成的,顏色澄碧如玉,口味清冽,讓人感覺如同置身雨後竹林,而且極其清淡,無雙妹妹不妨試試。」
葉無雙笑道:「好啊,大家都不要客氣了,快點吃吧。」
切得極薄的羊肉一燙即熟,醬料滋味鮮美,玉竹釀清涼爽口,大夥兒吃得都很盡興。相較於鄭燕容的斯文拘謹,這群半大小子們顯然更喜歡葉無雙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勁兒,很快就混得熟了起來,說起話來也隨意了很多。
有人就對葉家被迫要離開繁華的京城表示嘆息,「無雙妹子,我一想到妳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要去那蠻荒地方受苦就覺得心疼,要不妳別跟著妳爹娘去了,就住到我家去吧,我爹娘一定會如疼媳婦般疼妳的。」
旁人起鬨,「你小子想得美,怕不是惦記著無雙的好手藝吧?」
玉竹釀雖沒什麼酒勁,喝多了也有點兒迷糊。葉無雙推了一把那小子,「胡說,廣州哪裡是什麼蠻荒之地了?廣州最好不過了,那裡是我的、我的故鄉。」
有人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旁邊的葉澤弘,難道葉家祖上是從南方遷徙而來的?
葉澤弘寵溺地摸摸妹子的頭髮,「喝多了,在胡說呢。」
葉無雙想也不想,道:「誰胡說了?那是我的夢中的故鄉。」
誰說不是呢,前世生於斯,長於斯。葉無雙前世長到二十多歲,糊裡糊塗地被一場食物中毒事故送到了這個地方,再世為人。說起來,這麼一個死法還真讓人怪難為情的,不過身為一個吃貨,也算是死得其所的,葉無雙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好好好,就是妳夢中的故鄉。」葉澤弘是什麼也不願意違逆這個妹妹的。
葉無雙拍拍胸脯,「往後你們誰要來廣州,我一定做東,請你們吃遍廣州美食。」
就這麼一句話,不久之後,在另一個正準備離家出走的吃貨衛景衡的心中,往復回旋了許多遍之後,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下一站,廣州。
一頓飯下來,大家都打成了一片,再也沒有人再為葉無雙的外表感到有什麼不滿。妹妹嘛,可愛就行了。
葉無雙收下哥哥的同窗們滿滿的祝福,在一個陽光明媚、清風習習的早晨,帶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無限嚮往,告別了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京城,踏上了旅途。
先走陸路,再走水路,然後又是陸路,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來到這個時代後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葉無雙徹底被顛了個七葷八素。
可是非常神奇,臨到廣州的前一晚,葉無雙頭暈、嘔吐的毛病突然就好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激動與歡喜,到很晚了都不肯去睡,纏著家人說東說西的。連葉夫人鄭明儀都嘖嘖稱奇,「難怪妳哥哥說妳總是念叨廣州是妳的夢中故鄉呢,我看吶,恐怕就是妳上輩子的故鄉吧。」
葉無雙賴在娘親的懷裡,悄悄蹭掉眼角的淚花,「我也覺得是這樣的呢。」
第二日一大早就開始趕路,太陽剛剛昇起不久,葉家一行車隊就進了廣州城。剛進城門,接到消息的李同知就匆匆趕了過來,親自迎了葉文瀾一家人往廣州知府府衙而去。
葉無雙悄悄地提起車窗上的簾子一角,偷偷地望著外面既陌生又莫名感到熟悉的街景。寬大的青石版路,乾淨、整潔的樓房,熱鬧的商鋪,原來這個時候的廣州就已經是那麼繁華了呢。
葉無雙忽然聽到稚嫩的童音唱著一首她熟悉的童謠,「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擔柴上街賣,阿嫂出街著花鞋,花鞋花襪花腰帶,珍珠蝴蝶兩邊排……」
葉無雙忍不住掀起車簾探頭出去看。嶺南天氣熱,小孩都穿著短褂,頭上綁著兩個圓圓的小髮髻,跑來跑去地玩鬧、嬉戲,脆嫩的嗓音唱著她久違的童謠,一時之間竟讓葉無雙恍惚不知置身何處,彷彿還是那個小升初的暑假,住在上下九路的婆婆家,每天早上端個搪瓷盆,到「銀記」買一份鮮蝦布拉粉腸,不知不覺地就跟著旋律也唱了起來。
丫鬟紅豆的笑聲把葉無雙拉回了現實,「小姐可真厲害,這麼拗口的方言,竟然也能學得出來。」
葉無雙淡淡一笑,抬眼看到前面的巷子口一個熱氣騰騰的攤子,旁邊豎著一塊木牌,上書歪歪扭扭幾個大字,碗仔翅。
葉無雙連忙喊:「停車,快停車。」
那車夫不知發生了何事,趕緊勒馬停了下。紅豆和甜雪兩個丫鬟也是一臉的莫名,「小姐,怎麼了?」
葉無雙胖胖的手臂朝前一伸,指著前邊碗仔翅那幾個字道:「我要吃那個。」
一直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鄭明儀也睜開了眼,「貪吃的小丫頭,才剛吃過早飯,這就餓了?想吃魚翅,回頭讓廚子做,這街邊的小攤販不乾不淨的,莫吃壞了肚子。」
葉無雙抱著鄭明儀的袖子撒嬌,「娘,我就想吃嘛,街頭的小吃味道才夠地道,咱們帶來的廚子哪裡會做這些南方的小吃啊。」
「好了、好了,我怕了妳了。」鄭明儀這輩子算是栽在這個寶貝女兒的手上了,對她的要求,或大、或小,或有理、或無理,總之就沒有不應的時候。
這時前面那輛葉文瀾和葉澤弘乘坐的馬車也停了下來,打發個小廝過來問。小廝見此情景也明白了緣由,十分有眼色地道:「那小人這就去買回來給小姐。」
葉無雙在小廝身後喊:「多買幾碗,娘也要的,還有爹爹和哥哥。」
碗仔翅原先是一些街邊的攤檔,用酒家食剩的翅頭翅尾,加些冬菇、木耳、豬肉絲、豆粉水一同熬煮,吃的時候用小碗盛裝,撒些胡椒粉,淋上豉油和麻油調味,味道鮮美無比,頗受街坊歡迎。後來慢慢用粉絲代替了魚翅,碗仔翅就徹底演變為市井小民的日常小吃了,只是名字上還帶著個翅字而已,實際上與魚翅已絲毫沾不上邊。
這樣一碗普通的粉絲羹,吃慣了好東西的鄭明儀自然是不怎麼看得上的,回頭一看卻發現自家的寶貝女兒居然對著眼前的小碗紅了眼眶,「我的乖乖,妳這是怎麼了?」
葉無雙搖搖頭,「沒什麼,熱氣熏了眼睛了。」她拿起小勺子一口一口地細細品著,還是那種滑膩、鮮甜的味道,與她前世每次逛完狀元坊都要去吃的那碗碗仔翅的味道是一模一樣的。
葉無雙強自鎮定地吃完,讓小廝把碗拿回去還給攤販,這才重新上路,馬蹄得得聲一路散落了葉無雙滿滿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