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一旦多情,歡場上的甜言,不過是一場風流;
女人一旦痴情,情場上的等待,不過是情債一場。
自古男子從來只聞進青樓玩狎,哪曾聽過上青樓求親?
連翹無父無母,又被親人給賣進妓院,她能彈、能唱,
又有一張天仙般的美貌,加上她賣藝不賣身,
想一擲千金奪得她初夜的男子不勝枚舉。
自古青樓即是是非之地,什麼達官貴人、販夫走卒,
榻上的甜言蜜語,下了榻哪還算數。連翹有自知之明,
今生她沒想尋得良人託負終身,但也沒想當人妾侍共侍一夫。
在薛一飛這惡人出現前,她本在青樓混得逍遙,
可因為他的一句要娶她為妻,還仗著官威跟權勢,
她想迎門賣笑,門都沒有。這人逼她出嫁就罷了,
把帳房丟給她也罷了,竟然還起了念頭,
想把外頭的女人給丟進府裡養著,那就先休了她再說!
第一章
陽關湖畔,碧草連天,清風微拂,平靜的湖面上漂著幾艘畫舫,琴師彈的俱是旖旎、纏綿的小曲,舞姬也翩翩起舞,一點不怕這是在水上漂著。
細細一看,每艘畫舫都有不少人,舉杯共飲的公子哥湊在一起歡聲笑語,到處都洋溢著旖旎的歡快,只有一艘船上的氣氛看起來有點緊張,歌姬跳得猶豫,左顧右盼,琴師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目光都暗暗打量旁邊站著的男女。
那一男一女挨得很近,瞧著很親密的樣子,關係非同一般。可如果仔細一看,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那女子一直在躲閃,男的倒是步步緊逼。
彷彿是讓女人的後退弄得心煩,男人猛喝一聲:「別彈了!」
倏然,滿船寂靜,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把手裡的酒杯遞給女人,男人似笑非笑,「連翹,別躲了,喝!」
身後是船柱,已經沒有退路,被喊作連翹的女子穩住腳步,半推半就地飲下許岩遞來的酒,不勝酒力一般閉上眼,搖搖頭,「許公子,連翹要醉了,不能再喝了。」
看她喝下去,終於露出點笑容,許岩湊得越來越近,「醉了好,不都說酒後吐真言,正好告訴本公子一句實話,連翹姑娘到底怎麼想的?」
眼睛裡閃過一絲漠然,連翹掩飾過去,又微笑起來,「公子這話何意?連翹聽不懂。」
看著眼前這個豔麗奪目的女人,許岩心底癢得要命,很想抓住她啃上幾口,可想到這個烈性子的美人會以死相抗,又有些不捨得,只是口氣有些不客氣,伸手去抓她,「別裝傻了,妳這麼聰明,會不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嗎。」
笑容微微一僵,連翹想要躲開,可人還沒逃開,手就被緊緊抓著,「許公子,你喝醉了嗎,這樣不太好吧。」
雖然有抗拒的意思,可口氣沒有多嚴厲,連翹並不想得罪這位許公子,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何況他的身分比自己這個青樓女子高得太多,弄得太僵沒什麼好處。
果然又是敷衍,她永遠都是不拒絕、不答應,許岩的臉色沉下來,覺得沒面子,「連翹,妳別再裝了,本公子今天一定要知道答案,妳答不答應做我的妾侍?」
沒想到他這麼直接,就連偽裝都撕掉了,連翹心裡咯噔一下,有些不好的預感,「公子真的醉了。」
「我沒醉,我就問妳願不願意。」得不到這個女人的憤怒讓許岩紅了眼,氣急敗壞地質問。
他追求弄春館的連翹已經一個多月,還放下豪言壯語會讓她心甘情願嫁為妾侍,可這個女人總是敷衍了事,讓他成為朋友裡的笑柄,如果不是連翹身邊圍繞不少公子哥,怕鬧大了不好收場,他都恨不得直接綁了連翹丟到床上。
看著這張千嬌百媚的臉,許岩的心蠢蠢欲動,這一次,他萬萬不會再讓她逃過去。
連翹沒有給他答案,只是不著痕跡地錯開身子,「就算公子憐惜連翹,願意娶我,對夫人那裡也不好交代。我出身低微,怎麼配得上許家,恐怕會連累你的名聲。」
「那臭娘們管不了我。」想到家裡蠻橫無理的妻子,再瞧瞧眼前嬌滴滴,吃不到嘴的美人,許岩心癢難耐,有一種抓心撓肺的難受,「只要妳答應進我家的門,我保證只寵妳一個人。」
嘴角露出一絲笑,連翹沒有回答,這個男人的獨寵,她還不稀罕。
許岩就愛她這樣妖嬈神祕的模樣,也氣她的鎮定。這潁州城不大不小,可要論哪家的清倌花魁最清高,第一個就是連翹,她很美、很豔,可也很傲,無論誰出多少銀子買她的初夜,她都會拒絕,說是當初說好賣藝不賣身,可這世上有幾個真正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不過是價錢不合適。
但連翹這個女人就是這麼頑固,無論出多少銀子都不答應,若逼得緊了,多的是看不過去的公子出頭,實在不行,這連翹就以死相拒。也是因為憐惜美人,還沒人鬧個玉碎瓦全,能近得了她的身,讓潁州城不少公子哥都垂涎欲滴,又不好第一個下狠手,得了罵名。
「妳不用為我擔心,我家裡沒人能管得了。」眼睛都是淫邪,許岩看到她,心裡就火燒火燎的,再也裝不下去,「妳這會答應,咱們這就去裡面圓了房,妳就乖乖等著進我們許家的門就好。」
看男人這麼急切,連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慌,這是在船上,她身邊只帶著弄春館的琴師和舞姬,如果鬧將起來,只能吃虧。她需要委婉地拒絕這一次,只要上了岸,自然能想出無數個法子對付這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比如把消息透露給他的妻子。聽說那位娘子性格剛烈,家世又好,還能找人幫著斡旋一下,也不致於鬧翻。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翻湧,可不知為何,看到眼前這人,連翹腦海裡一下子想起前些天發生的一件事,那也是弄春館的姐妹,與她關係只是一般,可那女子被贖身之後卻被虐待,最後逃回弄春館求庇護。可已經出了門,哪裡還有回頭的道理,最後人生生被拉走,生死不知。
連翹是個開朗的性子,可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想不透,越想越覺得這些男人噁心,做不出敷衍的姿態,不願笑、不願推諉,反而多了幾分不耐煩,厭煩了這樣的生活。
從四年前父母雙亡,被堂哥賣入弄春館開始,她一直在忍耐,可到底要忍耐到什麼時候?並不是沒想過乾脆答應一個人,離開弄春館,可只要瞧見那些人貪婪的目光,那個念頭就退去。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一個男子能救她出水火?
連翹從來沒這麼沉默過,許岩有點急,怕自己話說得太不軟和,連忙攬著她的腰,滿臉諂媚的笑,「我的心肝寶貝,想什麼呢,妳就從了我吧。」
倏然閃開,連翹躲開他的掌控,一顆心瘋狂地跳起來,面無表情,「許公子,如果我不想答應呢?」
「妳什麼意思?」
「我說,我不想答應,不想為妾。」
「連翹妳是在說笑對不對?別惹我不高興。」以為她在鬧脾氣,許岩壓抑著怒氣,還笑著。
「我說的是真話。」終於說出這句話,終於不用再敷衍,連翹鬆了口氣,笑得卻苦澀。
臉色變得難看,許岩冷笑數聲,加重力道按著她的手腕,「看來妳就要和我作對了。」
「我連翹,不做妾。」
「不做妾……呵呵,妳真把自己當成什麼寶貝,這世上就不會有人願意娶一個妓女為妻。」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做許公子您的妾侍。」
一言既出,眾人皆慌,他們從來沒見過好脾氣的連翹姑娘這麼不給人面子。
舞姬們年紀還小,都嚇得瑟瑟發抖,不敢上前。琴師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連忙陪著笑臉湊上來,「許公子,我們連翹姑娘來的時候身體就不舒服,您向來心疼她,別和她計較……」
「滾!」怒罵琴師,許岩奪過琴丟下水,看著連翹陰笑起來,「本公子心情也不好,既然連翹姑娘這麼高傲,我姓許的高攀不上,就別留在我的船上了。」
琴師嚇得簌簌顫抖,也不敢再說,只用哀求的眼神希望連翹認錯。
連翹這會表情反倒平靜下來,微微一笑,「許公子的意思是……」
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許岩看看漂在水上的那把琴,「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只配游回去,要嘛答應嫁我,要嘛跳下去,妳自己選擇。」
許岩一臉得意,尤其在看到舞姬和琴師都嚇得臉色發白的時候,笑得更是歡暢,篤定連翹這個女人不會跳下去。雖然這天暖和,正適合下水,可真跳下去游到岸邊,對一個女人來說很難,「要想改變主意,我就再給妳一次……」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機會。」許岩乾巴巴說出那兩個字,可再瞧瞧已經跳進水裡的女人,只覺得臉被人打了一般。
身上累贅繁複的衣裳讓連翹不斷下沉,她乾脆俐落地扯開丟掉,只剩下貼身的長裙和薄衣,被水弄溼透的髮絲貼在臉上,她卻依舊笑著,表情格外暢快,「多謝許公子成全,等我回去,一定備厚禮送到府上,以示感謝。」
◎ ◎ ◎
「穩住、穩住,別亂晃。」
「你來。」
「我幹不了這種事。」
「那你他娘的別廢話!」
湖裡一條舊船上,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爭吵,他們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弄得船搖搖晃晃險象環生,兩個人卻樂此不疲。
船頭另外一個靜坐的青年終於忍無可忍,猛地回頭,「都閉嘴,再廢話就丟你們下去餵魚。」
被當頭一喝,兩個人都訕訕地笑笑,可安靜了沒一會,又都沒皮沒臉地湊過去,完全不把剛才的事情當一回事。
「大哥,咱們回去吧,這裡哪有魚。」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陪著笑臉湊到船頭青年身邊,「釣魚這事要心靜,咱們三個大老粗哪裡幹得來,還不如脫了衣裳,痛痛快快下去撈。」
另一個哈哈一笑,又一臉鄙視地看著他,「薛三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以為是咱們的兵營嗎,看到沒,那些花船上都是姑娘,你只要敢脫衣裳,人家立刻罵你流氓。」
「你才流氓。」薛三翻個白眼,看看滿湖上的花船,遙遙聽著傳來的小曲,還有看不清眉目,只能想像的花娘,有點羨慕,「小爺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活下來,結果還是比不過這些紈褲子弟。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弄這麼一艘船,弄幾個姑娘……」
話沒說完,船頭的青年回頭冷冷地看他一眼。
只一眼就安分了,薛三訕笑,「大哥你別瞪我,我就是開玩笑而已。薛二,你也不幫我說說話。」
看兄弟這麼賠小心,和他打鬧的薛二也有點不忍,想岔開話題,可想了想,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眼睛骨碌碌地亂轉,瞧見不遠處飄來什麼東西,一開始還以為是衣裳,可仔細一望,眼就直了。薛二臉色一變,拍了一下大腿,「大哥,水裡有人,像是個娘們。」
薛三和青年同時順著他指得方向看過去,那處卻只飄著粉色的衣裳。
「真的是人,我瞧見有一隻手伸出來。」越說越覺得害怕。薛二猶豫著該不該救人,所幸這是大白天,要是夜裡還不把人嚇死。
薛二還在猶豫,可青年猛然翻身入水,朝著那方向衝過去。
「大哥……」
「放心吧,大哥水性好,他是水中蛟龍。」薛三嘿嘿一笑。
看青年很輕鬆就把落水的人救起來,兩個人又討論起來。
「是個女的。」
「我早說了就是個女的。」
「瞧不清楚長什麼樣子。」
「肯定很漂亮。」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還不忘幫著拉人上來。
救人的青年不慌不忙地把人抱上來,又幫著拍拍後背,等到那女子拚命咳嗽起來,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又輕柔了不少。
把吐乾淨水的女子靠在船上,青年幫著她把黏在臉上的頭髮弄到耳邊,剎那間,空氣像是被凝固,青年的動作停住了。
身後的薛二、薛三面面相覷,眼裡閃動著驚喜。
「真他娘好看。」
「就是。」
青年的目光也是亮了一下,可他聽到另外兩個人的讚美又沉下臉,「閉上眼,不准看!」
「好吧,不看、不看。走,繼續釣魚,等她醒過來再說。」
「好。」
連翹知道自己得救了,可眼睛沉得要命,像是睜不開一樣。她高估了自己,在賭氣跳下來的時候,以為能夠游上岸。她從小就出生在江南水鄉,原本是不畏懼水的,反而喜歡玩水,所以才會以為她能夠順利離開,卻沒想到這些年都沒游過,早已生疏,身上的累贅讓她疲憊,游了沒一會又腳抽筋。
就在連翹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去的時候,陌生的男人聲音讓她燃起希望,忍不住掙扎求救。
這一天,她做錯兩件事,第一件,不該和許岩硬碰硬;第二件,不該跟著來湖上泛舟。之前幾次都敷衍過去,讓她太過自信,以為沒有人能夠傷害她,這會出了意外,才意識到一個惱羞成怒的男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那許岩壓根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幸好,有人救了她。
連翹的呼吸漸漸平緩,痠疼的身子總算好一些,過了好一會,她緩緩睜開眼,一眼就瞧見她面前有三個男人,其中兩個背對她,正在說話,卻沒有人回頭看她一眼。
「這王八蛋要做什麼?靠這麼近。」
「要撞咱們的船嗎?」
「他敢,咱們釣咱們的,要是敢來惹事,老子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閉嘴。」青年說了一聲制止。
「大哥,這姓許的王八蛋我認識,上次在街上不小心碰了他的轎子,他的人還想打我,讓我乾淨俐落地打了十幾個,哈哈,他再敢靠過來,看小爺怎麼收拾他。」
「好樣的,我幫你。」薛二也躍躍欲試。
這三個男人始終沒有回頭,連翹不知道說什麼,反倒聽出他們話裡的意思,下意識看向旁邊,果然許岩那艘船靠了過來,也就十幾米遠。
是看自己死沒死嗎?連翹的唇角露出冷笑,遠遠瞧著那許岩,原本還有些怕連累這幾個人,可聽到那些話,再看看許岩踟躕不前的懼怕樣子,最後一點不安也消失了。看來,那許岩真的很害怕,船只是遙遙待著,始終沒敢靠過來。
反倒是薛三有些失落,看著那艘船,躍躍欲試,「過來呀、過來呀,來了爺就給你點顏色瞧瞧。」
「來來來。」薛二看熱鬧不怕事大,一臉期待,就差站起來吆喝,最後有點遺憾地開口,「他娘的,怎麼走了?掃興。」
薛二啐了一口,「沒種。」
比起他們的囂張,畫舫上的人都很小心翼翼。滿臉猙獰的許岩盯著那艘小船,可最後還是不甘心地開口,「走!」
他原本只想殺殺連翹的傲氣,讓她認命地從了自己,誰知道半路殺出這三個人,讓他滿心的算計落了空。
看許岩如此不甘,旁邊有小廝獻媚,湊上來,「公子,您不是要把連翹搶過來?他們就三個人,看著也不像是什麼大人物。」
「滾!」許岩怒吼一聲,氣沖沖進了船艙。
「公子,那這些人……」船夫詢問怎麼處置琴師他們。
「扔……算了,丟到岸上。」很想把舞姬、琴師這些人丟下去,可想到那小船上的三個人,要是這麼做,讓那個人看不順眼,找上來……想到那人的殘忍,許岩忍了又忍。
直到畫舫遠離小船,方才那小廝才小聲說起來:「公子這是怎麼了?他們才三個人。」
「你個蠢貨,沒認出來那是誰嗎?」
「那是誰呀?」
「蠢貨,那是薛閻王。」另一個小廝來了興致,眼睛發亮,「薛閻王你不知道,是一年前回來咱們潁州,章家的逆子,他十年前就去從軍,回來的人都說他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一夜屠殺幾千人,公子都不敢招惹,你敢嗎。」
◎ ◎ ◎
看畫舫漸行漸遠,連翹終於舒口氣,猶豫著看眼前三人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了半天終於開口,可還沒來及說就咳嗽起來,「咳咳咳……」
薛二、薛三回身,目光閃亮,「妳醒了。」
「嗯。」
「醒了就好,還擔心妳會出事,大白天跳什麼湖。」
「謝謝你們救了我。」語氣溫柔,連翹微微一笑,瞧著薛二、薛三兩個大男人躲閃的目光,覺得好笑。
「是我大哥救了妳。」薛三很直接,手掌重重地落在中間青年身上。
「多謝你救我。」瞧著那個始終不肯轉身的男人,連翹的目光落在青年結實的脊背上,他渾身溼透,衣裳貼在身上,更顯示出力量。
許久,青年回應道:「沒事。」
那聲音很冷靜,沒有一點起伏,聲音卻悅耳。連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產生好奇,她忍不住多說:「不知道幾位家住何處,我備下禮物……」
「不用。」
連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只覺得這人有些冷漠,並不想和自己交流,倒是旁邊兩人擠眉弄眼地看著,很是熱情。
就在連翹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話的時候,青年突然轉身,「妳和姓許的什麼關係?」
聽他的聲音很清朗,以為這人也是誰家公子,可看到這個人的時候,連翹意識到自己想錯了,他果然是能讓許岩害怕的人。明明不知道這人是誰,不知道他的身分和地位,可只是對上他的眼睛,她就覺得心頭一震。
這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銳利、深邃、冷漠,透著冰冷的殺氣,可那裡面又沒有惡意,氣勢像是隨身而來的一樣。在這樣的氣勢下,容貌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儘管已經長得很英武,雕刻一樣的眉鼻很好看,可這些詞反倒像是侮辱了這個人。
這個青年很難用簡單的詞彙形容他,他本身就是複雜而神祕的。縱然見過太多男人,連翹還是第一次磕巴,「謝、謝謝你救我。」
青年沒有不耐煩,只目光緊緊盯著她,重複一遍,「妳和姓許的什麼關係?」
連翹不喜歡別人逼問什麼,聽到就會心生厭惡,可這個青年並不在此之列,也許是因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或是因為他的眼睛裡既沒有貪婪,也沒有不屑。
這個青年的目光讓她放下心防,連翹自嘲地一笑,「我不是尋死,是不得已。他要娶我,我不答應,就被攆下來。」
聽到這話,青年目光一沉,反倒是薛二、薛三都氣得不行,「就那玩意,哪裡配得上妳。」
他們直白的反應讓人溫暖,連翹卻不願意隱瞞自己的身分,「我是弄春館的人,不是良家女兒,他糾纏了一個多月,想納我為妾,我不答應,就被他逼著跳下船。」
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連翹覺得青年深邃的眼睛裡露出一點笑意,可來不及細看,就發現那裡面什麼都沒有,沉沉的一片,便只又說道:「多謝你們救了我。」
青年的唇角微揚,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妳已經謝了三次。」
薛二、薛三相視一眼,都笑了,「小事一樁,下次看到那小子,我幫妳收拾他。」
他們眼裡沒有一點瞧不起,也沒有貪慾,豪爽得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這讓連翹反倒不知所措起來,她猶豫著去看青年,卻發現那人幽深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都沒有躲閃。
最後就連薛二、薛三都察覺出古怪,擠眉弄眼地做怪表情。
時間像是被凝結,四個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青年看向薛二,「我們回去。」
薛二比薛三穩重一點,他哈哈一笑,「大哥,這就回去,咱一條魚還沒撈上來,還指望今晚有魚吃,說好釣魚,結果空著手回去,慧嬸還不把咱們煮煮吃了。」
青年不動聲色,「你去買。」
「就是,你去買。」薛三起鬨。
抬腿一腳踢在薛三屁股上,薛二不滿,「銀子呢,出來的時候我沒帶,你給我。都怪你們把銀子花得這麼快,慧嬸變得越來越摳門,都要不出來。」
「那就不吃魚好了。」薛三躲閃,還不忘狡辯,「就好像你沒花一樣,前兩天是誰買了簪子送給臨街姑娘啊,人家可看不上你個大老粗。」
隱瞞的事情被揭穿,薛二漲紅了臉,撲過去和薛三扭打,「你怎麼知道?」
「我跟著你去了。」
「你個兔崽子。」
「你個花錢精。」
兩個人鬧得不可開交,船好幾次險險翻掉。
連翹聽著那些話,忍不住想笑,可看船搖搖擺擺,又嚇了一跳,想要抓住什麼,卻沒想到青年突然伸手過來。
下意識抓住那雙手,連翹看著不動聲色靠過來的青年,心一下子就砰然亂跳起來。
「抓著我。」青年另一隻手托著她腰,兩個人都傾身,姿勢曖昧,他的胸膛緊貼著她。
愣愣瞧著這個幾乎把自己抱在懷裡的青年,連翹羞紅了臉,因為他的靠近,覺得一股熱氣從身體裡散發出來,兩個人溼透的衣裳緊貼在身上,這樣靠在一起,說不出的曖昧,可船搖搖擺擺一直不停,她根本直不起身子。
也不知那兩個人是不是故意的,靠岸的這一路上始終沒有消停,連翹一開始還想著這樣不好,到最後乾脆就認命地被青年半摟著。
好不容易上岸,回去的路上沒有馬車,只能同乘一匹馬,身後緊貼著青年結實的身體,連翹臉頰上的緋紅始終沒有退去,一路上都很不自在,說不清楚心裡那種感覺是什麼,並非排斥,可又有些不安。
走了半個時辰,馬停在弄春館門口,連翹心裡異樣的情緒升到最高點,有些不安,想從青年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可他始終沒什麼表情。
「進去吧。」
「你……今日謝謝你。」
青年沒有開口,只是平靜地點點頭。
你叫什麼?這話差點冒出來,可連翹看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終於沒有問,直到進了自己房間,看著身上那件青年的衣衫,人卻沉默良久。
這是青年的外袍,是路上給她遮掩用的,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還給他。
第二章
晚素把淨面的水端進來的時候,連翹在看一件衣裳,淨面後端出去再回來,連翹又在看那件衣裳,這次就連她都開始好奇,眨著眼看那衣裳,是一件男人的袍子,並不是什麼多好的料子,真不知道她家姑娘為什麼一直看。
心裡有話就憋不住,晚素湊過去,「姑娘,這衣裳有什麼奇怪的嗎,妳怎麼一直在看?」
連翹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把衣裳攏在一起,看到是侍候她的晚素,又鬆了一口氣,「沒什麼。」
「沒什麼?妳都看了好多次了,自從前天回來,妳時不時就要看幾遍。」
垂著眼眸打量這衣裳,連翹微微一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留著,那人未必會來,何況是為了這麼一件不怎麼好的袍子。將袍子拿起來放在桌上,被洗過的袍子透著一股淡淡香味,卻讓連翹無故心煩起來,像是抹去了屬於那人的痕跡。
「我有點累,去歇息。」懶懶地坐起身,連翹往內室走。
相比別的姐妹的住處,連翹的房間裡沒有那股旖旎的熏香,倒多了一些清冷的香味,這是連翹特意讓人去配的,有安神的功效。
「姑娘。」開口喊住她,晚素猶豫著開口,「早些時候有幾位公子來,妳一個都沒見,待會知府公子要來,要不要見見?」
身形一頓,連翹背對晚素微微一笑,有些無奈,「不見。」
「姑娘……」
「誰也不見。」連翹不想聽這些囉嗦,徑直走到內室,放下簾子,「讓雲姨去攔著,就說我身體不好。」
雲姨是弄春館的鴇母,四十出頭,頗有風韻的一個女人。
「好吧。」晚素應諾。
連翹躺在床上,腦海裡都是一個人的影子,他的臉冷靜得看不出一絲表情,可這些天總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夢裡,讓她怎麼都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她就對這個冷面人感興趣。
越想越撓,心煩氣燥得難受,她翻個身,以為自己睡不著,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進了夢鄉。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傳來喧鬧聲,連翹有些不耐地睜開眼,那種最討厭的失落感又湧上心頭,讓她整個人無精打采。
連翹不喜歡白日睡醒的感覺,整個人像是不知道身在何處,飄飄渺渺的沒個著落。相比身邊那些總是哀哀戚戚的姐妹,她的性子向來開朗,可最近心裡時常怪怪的……想到讓她難受的罪魁禍首還是那個冷面青年,她咬咬唇。得,讓人救了一次而已,做什麼想這麼多,徒增煩惱。
甚至懶得再挽髮,連翹從床上起來,晚素和雲姨的聲音就清晰起來。
「姑娘瞧著像是心情不好,說了誰也不見。」
「我去和她說。」這是雲姨的聲音,十分溫柔。
「雲姨,知府公子妳都幫著推了,來的這位爺到底是誰,有這麼大面子?」
想到來人,雲姨的笑容有些複雜,表情古怪,「這位不見不行,知府公子我敢攔著,可這位爺誰敢攔,他是個活閻王,一生氣能把咱們弄春館拆了。」
晚素嚇了一跳,還想說什麼,卻見連翹打開門,「雲姨,是誰呀?」
看她出來,雲姨的臉色柔和不少,「連翹,妳醒了。」
「嗯,誰來了?」
連翹身上的紗巾隨意披著,略顯凌亂的髮絲垂下幾縷,整個人懶洋洋的,纖細的手指托在手臂上,可就是這麼隨意的一個動作,偏偏弄出萬般風情,就連雲姨和晚素都看得呆了。
「我們連翹真是美若天仙。」
對雲姨,連翹並不厭惡,比起旁家逼良為娼的,她算是不錯,一直沒幹那些喪良心的事情,對姑娘也很好。起碼自己以死相逼只做清倌的時候,她答應了,並且一直幫忙攔著,雖然也有抬高自己身價的意思,到底是幫了很多。
「到底是誰來了?」能讓雲姨這麼看重的人,連翹倒是好奇了。
「妳們萬萬想不到。」先賣了一個關子,雲姨微微一笑,「是薛閻王,呸,是薛一飛。」
這一次,別說晚素,連翹也驚訝了。
薛一飛,這個才回到潁州城一年多的男人,也確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那名聲好像不怎麼好。
關於薛一飛的傳言,連翹真的知道不少,簡單四個字,惡名昭彰。十五歲離家出走,十年未歸一次,親生父親是潁州有名的章老員外,可他回來之後卻已經改姓薛,別說孝敬老邁父親,他回來的當日就打跑了章家的人,還帶著幾十個打手買了宅院,建了薛府。
最氣人的是,這薛府就和章家在一條街上,各占兩邊。可如果這個薛一飛只是做了這件事,頂多算是不忠、不孝,惹人詬病,萬萬不會得到一個薛閻王的稱號。
他之所以被人喊薛閻王,是因為有投軍歸鄉的兒郎說了他的事情。薛一飛十五歲離家後就投奔了京都凌將軍麾下,拜師從武,早年戰亂的時候跟著東奔西走,征伐四方,後來又為聖上剿匪,從一個小兵做到參將,雖然因為天下太平,暫歸故里,可只要皇帝一紙詔書,就能騎馬上陣,可比知府的身分還高。
據說,在薛一飛從軍的那幾年,殺的人能堆滿半個潁州,最輝煌的就是一夜踏平敵營,連摘幾千人頭。
一開始大家還都當笑話聽,覺得誇大其詞,可真正見過薛一飛後,大家都信了,說這男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圓,一頓能吃十幾碗,五斤肉,粗魯無禮,大字不識,說話像是打雷,動不動就揮刀殺人……就這麼,一個薛閻王的名聲算是落下了。
說真的,連翹並不相信這些話,覺得多半有一些誇張,可現在聽到這位薛閻王要來自己這裡,心裡還是忐忑好一會。
「他沒來過咱們弄春館,為什麼突然來?」薛一飛雖然惡名昭彰,卻沒有流連青樓的傳言,連翹很納悶。
「我也不知道。」想到剛才見到的男人就是薛閻王,雲姨撫弄著胸口,安撫怦怦直跳的心,「要說這位爺長得可不像傳言裡那樣,可那眼神……差點嚇掉我半條命。」
連翹抵著門想了想,「不見行嗎?」
「不行。」
「為……」下意識開口詢問,可還沒問出口,就發現拒絕不是來自雲姨。連翹循著聲音看過去,就瞧見薛二、薛三一臉笑容地朝著她擠眉弄眼,中間站著的男人除了那位大哥,還有誰。
「為什麼不見我?」青年一步步格外沉穩地走上樓來,目光始終落在連翹身上,彷彿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你……」連翹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她有些懊惱自己沒有梳妝、打扮,想到接連兩次在他面前出糗,臉色微紅,又咬咬唇,「我還有客人,你怎麼來了?」
「我就是。」
「你是什麼?」連翹朝著後面擠眉弄眼的薛二、薛三微微一笑,又一臉納悶地看青年。
雲姨差點被嚇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又一臉緊張,「薛、薛大人。」
這話一出口,連翹愣住,「你是薛一飛!」
◎ ◎ ◎
讓薛二、薛三留在外面,薛一飛獨自進了房間,他像是沒瞧出連翹的吃驚,鎮定自若地找地方坐下,然後就仔細打量這房間,目光直接得讓人無法拒絕。
渾身上下都覺得怪怪的,連翹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直到這會,她還是不能相信這個男人就是薛閻王,那些流言也真是太誇張。
把房間看了一遍,薛一飛終於收回目光,定定瞧著連翹,「妳不想見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口氣,這讓連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就是薛一……」想到直呼他的名字好像不太恭敬,連忙頓住。
眼底露出一絲笑意,薛一飛沒有半點不悅,「那現在知道了,妳喊我薛一飛就好。」
「這樣不太合適。」
「我讓妳這麼喊,就這麼喊。」
他很平靜地這樣說,可連翹卻緊張了一下,這男人別說發火,就是多看她一眼,她整個心都能從胸口蹦出來。
「薛一飛。」連翹最後還是乖乖地開口。
「嗯。」
這種緊張得不知道手放哪裡好的感覺很奇妙,連翹撫過耳邊落下的碎髮,臉色微紅,「你且等等,我去裡面一下。」
「去做什麼?」
「我去……」連翹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是要去梳妝打扮,她怕這男人多想。
薛一飛的目光落在連翹身上,看看那件半落的紗巾,略顯凌亂的髮絲,還有微紅的臉頰,很肯定地開口,「妳剛睡醒。」
他猜得那樣準,還直白地說出來,連翹有些羞赧地看他一眼,「反正你等一會,我去收拾。」
「不用。」薛一飛的手掌突然抬起,按住她的手,一本正經的模樣,「這樣很好看。」
兩個人的手相觸,讓薛一飛粗糙的掌紋摩擦幾下,連翹一下子就定住,想看他的眼睛,又不好這麼放肆,心頭驟然亂成一團,不知道這男人是什麼意思。
說他輕浮吧,那表情卻極度認真,說他不輕浮,又說著這樣放肆的話。
眼前的女人臉頰微紅,眸子亂轉像是思考什麼,看起來像是害羞,又像是嗔怪,偏偏她還咬著唇……薛一飛向來自信自己看透人心的能力,可他發現竟然看不透這個女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高興還是惱怒。
還是說,她在懷疑自己的話是真是假?想到這,薛一飛很認真地點點頭,「我說的是實話,妳現在的模樣確實很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退去了平時的浮華,顯得格外真實,更為動人。
這一次,連翹徹底漲紅了臉。這個男人真是……有夠直白,偏偏說這種話的時候還理直氣壯,一點沒覺得哪裡不合適。對著這張正經的臉,連翹就連嗔怪都說不出口,只能順從地坐下來,生怕薛一飛說出什麼更誇張的。
那天的救命恩人竟然是潁州的風雲人物薛一飛,這個事實讓她很難接受,忍不住低聲問出口,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他的樣子實在不像是經常流連青樓的人,到底來這裡是為什麼事情?還是說是為她?不知為何,連翹心裡升起一些期待,又拚命地壓抑下去。在別人眼中,弄春館的連翹姑娘從來都是溫柔而善解人意的,很少讓人難堪冷場,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瞧見這個男人,她就變得笨嘴笨舌,簡直像個呆子。
相比連翹的坐立不安,薛一飛很放鬆,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還推了一杯到她面前,他眉梢一挑,「妳看到我好像很吃驚。」
薛一飛倒茶的時候,連翹下意識看了他的手指一眼,那上面有好幾道傷疤,大大小小。想著傳言,再想到他十五歲從軍,肯定吃了不少苦,她心裡一沉,勉強微微笑了一下,「我只是沒想到,當初救我的恩人會是薛一飛,不太像。」
「我為什麼不像薛一飛?」他一臉認真地問。
「你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總是不敢對上他的眼睛,可又忍不住去看他,連翹微咬唇想了想才開口。
「妳想像中的薛一飛是什麼樣子?」
看薛一飛執著想要答案,連翹的表情微變,因為她想像的畫面太好笑,忍不住笑出聲。
她想像中的薛閻王雖然不如那些人形容的可怕,可也虎背熊腰,身材高大,臉上一定要有橫肉,要很嚇人,說話粗聲粗氣,吆喝起來讓敵人聞風喪膽。可瞧瞧眼前這人,如果不是懾人的氣勢讓人不敢小覷,他幾乎像個溫柔的男人,還有這不急不緩的口氣,哪裡像傳說中不通文墨,只會殺人的大老粗。
想像的畫面讓連翹憋不住笑出聲,心裡的緊張散去不少,總算不那麼戰戰兢兢,「不告訴你。」
看著她含嗔帶笑的模樣,薛一飛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喜歡這個女人,一顰一笑都覺得有趣,雖然幾乎可以想像她腦海裡自己的模樣一定很驚悚,卻沒有半分惱怒,那些傳聞他早就知道,並不當作一回事。
把眼底的驚豔收起來,薛一飛的嘴角微動,「很高興妳覺得我和薛閻王不像。」
好不容易忍住笑,誰知他突然這麼說,連翹忍不住笑出聲,清脆的笑聲流淌在房間裡,讓戰戰兢兢守在外面的晚素鬆了一口氣。
看這小丫頭一臉逃出生天的慶幸,就差磕頭,薛三很不滿,「我早告訴妳了,大哥不會為難她的,看妳緊張的。」
看薛三和裡面那位脾氣不太一樣,瞧著沒那麼嚇人,晚素怯怯地開口,「那薛公子找我們姑娘有什麼事?」
「妳猜。」咧嘴一笑,薛三眉飛色舞。
「我不知道。」
「告訴我妳叫什麼,我就告訴妳。」
晚素紅了臉,「不告訴你。」
同一時刻,房間裡的連翹終於忍住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今天是特意來找我嗎,有什麼事情?」
「有。」很痛快地喝了一杯茶,薛一飛點頭。
「什麼事?」心情緩和不少,連翹總算不用那麼緊張,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來提親。」見連翹沒有回覆,薛一飛又說:「我要娶妳。」
他緩緩開口,很是沉穩,可連翹口中的茶卻忍不住噴出去。猛地站起來看著薛一飛,她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我要娶妳,有什麼問題嗎?」比起她的震驚,薛一飛算得上不動如山,就連被噴了一臉茶也面無異色,靜靜擦去。
有什麼問題嗎?連翹簡直無語凝噎。這男人到底是不懂禮數還是胡鬧,竟然這麼直白地找一個姑娘說要娶她。大名鼎鼎的薛一飛要娶她,這世上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最奇怪的是,她除了被驚嚇到,竟然沒有厭惡,聽到薛一飛說要娶她的時候,甚至沒問是不是做妾侍還是什麼,心裡就亂成一團,有些驚嚇、有些不安,還有一絲……像是喜悅。
連翹覺得自己一定是迷糊,聽錯了。腦袋裡一團亂,薛一飛要娶她,天吶,為什麼會發生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雖然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像是傳言中的壞人,可這和她要不要嫁他有什麼關係?
比起連翹的失措,薛一飛很鎮定,甚至又倒了一杯茶推過去,像是那句話只是最普通的問候,而不是決定娶一個女人,「冷靜一點。」
薛一飛鎮定的口氣讓連翹終於找回一點理智,她臉色紅透,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羞的,「你、你為什麼這麼做?」
「為什麼?」挑眉看她,薛一飛想了想,「自從那天看到妳,妳就經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很喜歡妳,難道這還不夠?」
他直白的語氣讓連翹愣住,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告白,他說得理直氣壯,在他面前,所有拒絕的理由彷彿都變得可笑,她只能說出最重要的問題,「你應該知道我是弄春館的姑娘。」
薛一飛頷首,「知道。」
「那你還說這種話。」
「為什麼不能說?」薛一飛淡淡一笑,「妳是清倌,有什麼關係。」
他不隱瞞自己調查過連翹的事情,也不覺得哪裡做錯,她的美麗讓他一見難忘,正巧性格、脾氣也對胃口,還是清倌,最好的辦法不就是娶了她嗎,他完全不覺得哪裡有問題。
「我配不上你。」
看她自嘲的苦笑,薛一飛心頭又冒出那種怪異的感覺,在想到如果自己沒有救起她,這個女人會死的時候有過一次,如果薛三沒說錯,那應該是心疼。薛一飛因為這種感覺再次襲來而皺眉,「誰說妳配不上?」
連翹苦笑,「一旦這消息傳出去,大家都會這麼想。」
「嫁給我之後,沒人敢笑妳。」薛一飛壓根沒覺得這是什麼問題,反倒用很篤定的口氣安慰她,「至於那些背後詆毀,不必去在意。」
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背後人家叫他薛閻王,可那又怎麼樣,與他有何關係。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連翹被帶動著想了一下,那倒是,如果她嫁給薛一飛,大概再也沒人敢當面招惹她,就薛一飛的名號已經讓他們魂飛膽喪。而且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可靠,比那些紈褲子弟不知道好多少倍,既然作了這個決定,應該會對她負責到底。
對於青樓的女子來說,能找到一個良人比再投胎一次都難,要知道大部分的公子哥都是乘興的時候為她們贖身,可過不了多少日子倦了、煩了,就會隨意安排,好一些的還能給一個住處,安靜待著過下半生,壞的甚至會再賣給別人,幾番轉手,年華逝去,以為自己出了狼窩,後來才知道進了虎穴,那才叫可悲。
也正是因為如此,連翹從來沒想過找男人贖身,最好就是攢夠了銀子自贖,可誰知道半路冒出來一個薛一飛,還這麼直接地說要娶她。大概他說贖身,就真的是幫她,可以後呢?
想到要把將來交到才見過兩面的男人身上,連翹退卻了,跳得很快的心漸漸沉下去,艱難地開口,「薛公子好意連翹領了,可我不想離開弄春館。」
她的語氣遲疑、表情艱難。薛一飛目光幽深,很認真地看著她,「妳確定?」
一個是字就卡在喉嚨裡,說出口卻那樣艱難,連翹握緊了拳頭掐著掌心,終於緩緩開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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