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拿喬時,由著她翻天,壓上床就乖了;
男人囂張時,隨便他鬧騰,分手時就急了。
池城哪會不懂,楚楚可憐是時顏的拿手好戲,惹他動怒時,
她總愛扮無辜,而他每一次都被她給吃得死死的。
他這人一向有感情潔癖,畢竟他娶進門的這女人,
十足十是個磨人精,還是個大醋罈子,
更不用說他這輩子認定她了,送上門的女人,
他不想要也不屑要。只是他的老婆很不乖,平時小吵小鬧,
他由著她翻天,他不過是一時冷落了她幾回,
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卻毫不留戀的對他說:「池城,我們離婚吧。」
時顏自認,分手五年,她不曾對任何一個男人動過心,
她也以為,她的池城只會為她心動。可她才明白,
這麼有錢有勢的男人,勾的不只是她一個女人的春心,
她很小氣,還很善妒,既然不能趕走這些送上門的女人,
那她退出總可以吧?
第一章
當曾經的奢望變成現實,裴陸臣一時之間如墜雲霧,只覺得一切並不真實。
能救小魔怪的人如今再也找不到下落,時顏一帶兒子輸完血,就來裴陸臣的病房報到。
藥效過了之後,裴陸臣就醒了,幾天後轉去普通病房,精神漸漸恢復。
小魔怪大概早已熟悉了醫院的味道,在時顏懷裡手舞足蹈的,差點打翻放在床尾的水果籃。
「這小傢伙長牙齒了沒?該不會還沒長牙齒就想吃蘋果了吧?」裴陸臣也只是玩笑地說說,沒想到小魔怪卻像聽懂了一樣,鼻子一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鬧不止,怎麼哄都沒用,蘋果塞在他手裡也被無情丟開,裴陸臣徹底投降。
好不容易安靜了,邊疆也好不容易從小兒科過來帶小魔怪去室外散步,病房裡才得以清靜。
疏於打理,裴陸臣摸了摸冒出鬍渣的下巴,眉眼挑向一旁的椅子,示意時顏,「坐。」
這女人面對他就像算盤珠子,不撥不動,等她坐到了床畔,依舊是裴陸臣開口,「沒什麼想對我說的?」
只見這女人深呼吸一口,這才抬眼迎視他,「裴陸臣,你贏了,如你所願,我把自己賠給你。」
裴陸臣一愣,他該笑該怒?怔了許久,他仍擺不出適合的表情,「我不喜歡這語氣,換一句。」
時顏一頓,歪頭想了想,真的換了一句,「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真的……」
「算了,別說了。」裴陸臣眉頭一皺,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她這些話害的,他慢慢地斜撐起身體,手肘支在病床上,拉近距離看這女人,「從妳嘴裡還真聽不到半句好話,來,用行動證明一下……」
說著他抬手壓低時顏的後頸,眼看就要吻上來,卻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而牽扯到頭上的傷口,還沒碰到她的唇就已痛得無力,轉眼跌回病床上。
「你還好嗎?」
時顏站了起來,面色關切,只換來他悶聲的一句,「不好。」
「那我去叫醫生過來。」
時顏說著就要離開,裴陸臣趕緊喚住她,「等等,我有個問題要問。」
趁她頓住腳步,也趁自己還有勇氣時,裴陸臣不給自己反應的時間就已脫口而出,「為什麼突然這樣對我?」
時顏這時還來不及回頭,只用背影對著他,只是從這簡單的背影和她站立的姿態裡,裴陸臣也能讀出她的心,沒辦法,他太了解這女人。
果然在她沉默片刻後,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說:「你不喜歡?」
就是因為喜歡,才怕一切不過只是幻影,才擔心很快就會失去,喜歡與擔憂成正比,他哪能夠安然面對?
裴陸臣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於嘴角一扯勾出一笑,即使她看不見,「來,讓我親親嘴巴,我就更喜歡了。」
時顏眼一閉,咬牙沉默,她沒回答,驀地推門進來的邊緣替她回答,「不要臉。」
被破壞了興致的裴陸臣頓時擺出一副慘兮兮的模樣,對剛進門的邊緣視而不見,只顧看著時顏作委屈狀。
時顏只覺即使背對著也能覺察到他炙熱的目光,垂眼忖度片刻,她還是轉回身去,捧起裴陸臣的臉。
裴陸臣徹底呆滯,那一刻,他幾乎感覺到心臟因跳得太快而抽痛起來。
時顏卻只是吻在他額頭的紗布上,不重不輕、不徐不緩,一吻離開,正要直起身時,被裴陸臣拉住。
不遠處,邊緣看懂了裴陸臣的目光,愣了一下便返身出去,關上房門後倚靠在門板上,忽然苦澀一笑。
時顏也看懂了他的目光,卻只能說:「我現在還只能做到這樣,抱歉。」
他灼熱的眼神慢慢變了,緊抓住她手臂的手也慢慢鬆開,轉而替她將一縷鬢髮撥到耳後。
「沒事、沒事。」裴陸臣安慰她,更安慰自己,「這已經算很大的進步了。」
一轉念,他卻又恢復了一貫的痞氣,挑眉看著她,故意拖慢語速說:「為了讓妳盡快適應,要不然……搬到我家去吧。」
本來猜她不會答應,所以見她點頭時,裴陸臣再一次不爭氣地愣住。
時顏離開時,與走廊上的邊緣打了聲招呼,兩個女人匆匆一面都沒說話,待時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邊緣才再度進了病房。
裴陸臣本就在等她,一見面就問:「查得怎麼樣了?」
「池城確實受傷了,幾乎沒了半條命,還在住院,命是撿回來了,傷好以後大概會回來找時顏。」邊緣語調始終保持一致,毫無波瀾起伏,是公式化的刻板。
裴陸臣手裡是時顏離開前幫他削好的蘋果,沒了果皮,氧化速度快得驚人,就像機會一樣,不趁現在抓住就會失效、腐爛直至消失。
他其實早有定奪,但那一絲歉疚卻仍在心裡作祟,「邊緣,我這樣瞞著她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一點?」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裴陸臣像被她一語點醒,隨後失笑,卻是苦笑,「沒錯,這是我用命換來的機會,我怎麼捨得讓它溜走?」
「是啊。」
裴陸臣從自我催眠中回過神來,這才發覺邊緣的異樣,「妳怎麼了?妳……」裴陸臣盯著她的臉,有些不可思議,「哭了?」
邊緣卻是再正常不過的面無表情,「你眼花了。」頓一頓,越發正色說:「我剛開始以為他見死不救才……算了,我只幫你說一次謊,下不為例。」
邊緣抬手,朋友間的老規矩,擊掌為盟,裴陸臣隨後抬手。
「啪」的一聲脆響,擊碎彼此的各懷鬼胎。
◎ ◎ ◎
裴陸臣出院之前,時顏就已經搬進了他的公寓,東西齊全,最令時顏詫異的是,裴陸臣連寶寶的房間都已經準備好了。
不是不感動,但總覺得除了感動還少了些什麼。
時顏明白缺少的那部分是什麼,但她不想點破,不想再破壞這得之不易的安寧,她該想想開心的事,比如她連請搬家公司的錢都省了,又比如原先的公寓可以在房屋仲介那裡等著出租,待價而沽。
房屋地段好、格局佳,很快就有人看中,時顏回原先的公寓和對方簽合約。
當天也是裴陸臣出院的日子,她本想在簽完合約後順便去接裴陸臣出院,但房客見了她,說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時小姐,終於找到妳了,池先生他……」
時顏當下明白是怎麼回事,沒等對方說完就甩手轟他出門。
對方卻硬抵著門板,爭取這最後一絲門縫急忙說:「請妳務必去見池先生一趟,他現在還在……」
時顏冷言打斷他,「要見也應該是他來見我,不,是見裴陸臣,他該向裴陸臣道歉!」報完裴陸臣的住址,她猛地關上門。
等那房客離去她才能出門,時顏到醫院時比預定晚了一個多小時。
她最近三天兩頭跑醫院,不是為了兒子,就是要探望裴陸臣,連公司都很少去,對醫院比自家公司還熟悉,駕輕就熟地走到了病房,裴陸臣已經打包好行李等她,送上還掛著露珠的香檳玫瑰,「我託護士小姐買的,喜歡嗎?」
「你今天出院,應該是我送你禮物才對。」
裴陸臣但笑不語,上下打量一下時顏,淡妝就已光彩照人,她其實不太需要精緻的修飾,甚至不需要展露笑意,她只需要面對他,然後俘虜他。
她的頭髮不知不覺已及肩,垂順而柔直,裴陸臣伸手撥了撥她頭髮,看著她,「妳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禮物。」
時顏開車,裴陸臣坐副駕駛座,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不離,知道她被自己盯著難免尷尬,於是似是而非地找些話題,「小魔怪呢?」
時顏開車,沒有轉頭看他卻一語道破,「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裴陸臣聳聳肩,緘口不語,不再自討沒趣,是他拜託邊疆照顧寶寶半天,好讓這女人抽空陪自己出院。
池城也是在這一天出院,強行出院,醫護人員阻止卻沒成功。
護士只知道他接了一通電話後就要離開,沒人知道他強行出院的真正原因,畢竟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人並不多見。
池城按照電話那端報的住址找上門去,有什麼比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生命垂危時,與另一個男人逍遙快活更傷人?
因為傷勢還未復原,還沒坐上計程車,他腹部傷口就撕扯一般的痛,那種痛法比在他痛覺神經上硬生生撕開一道裂縫更煎熬。
在快速行駛的計程車上,池城已設想了許多可能,每一種帶來的痛都比身體上的傷更甚,而當池城真的親眼目睹那一幕時,他卻突然發現不痛了。
真的不痛了,因為所有感覺都在那一刻離他而去,留在計程車內的只剩一具空殼。
其實他看見的那一幕很簡單也很溫馨,不過就是公寓外的停車格內,一輛休旅車下來一個女人、一個男人,女人手裡有花、臉上有笑。
「進了這棟公寓,妳就是我的人了,考慮好了沒有?」
「拜託,我早就住進來了。」
「這麼說……妳的意思是妳答應做我的人了?」
時顏沒有回應。
「那好,老規矩,為了紀念這歷史性的一刻,親親嘴巴。」
「先生、先生!」司機的催促聲蓋過那對男女的對話,讓池城驀地抽回神來。
原本已麻木的肢體突然又泛起疼痛,令他不禁摸向自己的腹部。
明明沒有在流血,但為什麼會那麼痛?那麼痛、那麼撕心裂肺,以至於他開口對司機說話時分外吃力,幸好他只需要說兩個字,「走吧。」
計程車掉頭離去,從這對男女身側,毫不遲疑、毫無留戀地絕塵而去。
◎ ◎ ◎
池城在時顏的世界裡消失得很徹底。
時顏沒聯絡過他,更不會去找他,她有太多太多事要忙,沒有精力去顧及那些有的沒的,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想起過他,這是進步,時顏這樣對自己說。
時裕要發展,各層關係都得打通,時顏為此特地成立了公關部門,花在這上面的資金累積起來不是個小數目,除了工作,其餘時間她都一心花在孩子身上。
小魔怪開始學說話、學走路,發育有些遲緩,他第一聲叫時顏媽媽就是在醫院輸血時,當時裴陸臣在旁陪著,聞言興沖沖地蹲在小魔怪面前,「寶寶,叫爸爸。」
孩子對此忽略,又叫了聲媽媽,聲音軟軟的,雖然聽起來十分不標準,卻如拉長的糖絲,甜蜜地膩在時顏耳中。
「來,叫爸爸,爸、爸。」裴陸臣不甘心,皮笑肉不笑地杵在孩子面前,循循善誘,時顏只好摟過兒子,免得他被裴陸臣繼續騷擾。
席晟提前修完所有課程,畢業後歸國第一份工作在賓士,席晟揚言要送外甥一輛等比例縮小的模型車,至今沒有兌現。
兩個男人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車,時顏聽得都膩了,他們仍舊樂此不疲,席晟叫了句姐夫而已,裴陸臣就把不久前運到臺中那輛車的鑰匙給了他。
這一幕被剛從嬰兒房裡出來的時顏撞了個正著,她上前對著席晟後腦杓就是一掌,痛得席晟立刻回過頭來,「幹嘛?」
時顏二話不說,拽下席晟手指上套著的鑰匙圈,徑直丟還給裴陸臣。
「我只是借來開幾天而已。」席晟狡辯。
「做飯去。」時顏對著廚房方向呶呶嘴,「你再這麼不乖,信不信我下次不讓你來我家吃飯?」
席晟實在受不了她像訓孩子似的訓自己,「叫小麗做不就行了?」
「小麗是請來照顧我兒子的,不是幫你們兩個大男人做飯的。」
席晟的委屈寫在臉上,一旁的裴陸臣朝他使了個眼色,時顏沒讀懂,不明白這兩個男人靠眼神串通了什麼,總之席晟乖乖進了廚房。
席晟前腳剛進廚房,時顏就扭身要回嬰兒房。
裴陸臣手一抬,立刻拉她坐下,「妳就不能陪陪我?搞得我都不想當妳男友,當妳的兒子還比較好。」說著雙臂一合,將時顏困在懷裡。
「你知道我很忙。」時顏蜷縮在他的臂彎中,背脊貼著他的胸膛,「等哄小魔怪睡了,我還得出去應酬。」
小魔怪作息時間不太規律,時顏日夜顛倒的日子過慣了,正想著應酬回來還得餵兒子吃一頓,耳邊響起裴陸臣兩聲嘆息,「不是有小麗嗎?那女孩還挺能幹的,妳就別操心了。」
裴陸臣瞥了時鐘一眼,還不到五點,又是週末,「每天我起妳睡、我睡妳起,今天我好不容易休假,這才逮到妳。」
他的手臂環在時顏腰上緊了緊,下巴擱在她的肩頭,貼著她的耳翼繼續說:「從實招來,妳是不是在躲我?」
他玩笑似的一句,時顏卻不得不當真,有誰相信同居這麼久,他還沒上過她的床?
「骨髓庫那邊有消息了沒?」
裴陸臣愣了一下,忽而又笑,「妳轉移話題的技巧真差。」
時顏不回答,回頭看他,作出一副心無城府的樣子。
裴陸臣仔仔細細看她,距離很近,她的瞳孔裡映射著他的臉,視線往下來到她的唇上,裴陸臣瞇了瞇眼,「再看,再看我親妳了喔。」
她只眨眨眼睛,仍盯著他不放,這舉動看起來難免有些幼稚,無奈裴陸臣就吃她這一套,頭一低就要吻下來。
「盤子放在哪裡?」耳畔驀地響起席晟的聲音。
裴陸臣不得不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她自始至終都是睜著眼睛的,甚至裴陸臣順著她的目光一回頭,就看見窗外陰沉的天,以及被風吹落枝頭的最後一片樹葉,又一個秋去冬來。
她依舊那麼不專心,無法投入到他的熱情裡去。
「在櫥櫃上面第二……」裴陸臣說到一半改了主意,起身後說:「算了,我來幫你拿。」
裴陸臣索性窩在廚房做了兩道菜才出來,兩手都端著盤子,還沒放下就看見換了一身套裝的時顏從房裡出來。
「要走了?」
「嗯。」時顏只應了一句就要往玄關去,卻在中途想到了什麼,腳下一頓,把大衣掛到一旁折返回來,踮起腳,一手箍住裴陸臣的後頸,吻了吻他的唇,「走了,掰掰。」
她身上有淺淺的香水味,是他送她的,這一吻是要安撫他?裴陸臣心裡暖暖的,認為自己已被順利安撫。
「我送妳去。」
「不用,幫我看著席晟,別讓他把我兒子玩死。」
她這話說得很重,後頭的席晟立即高聲反駁,「拜託,我很久沒把小魔怪弄哭了。」況且有小麗看著,席晟也無法靠近寶寶。
裴陸臣伸臂拿下衣架上的圍巾,幫她圍上,「掰掰。」
外頭是冷冽的天氣,大風吹來夾雜淅淅瀝瀝的雨,而溫暖的室內,兩個男人面對面吃晚飯。
裴陸臣的手藝可以用兩個字概括,難吃。
席晟看在再度到手的車鑰匙份上,吃得乾乾淨淨。
席晟有個壞習慣,一旦陷入思考,嘴邊有什麼咬什麼,此刻亦是如此,咬著筷子不放,思來想去,只顧盯著裴陸臣看。
這對姐弟有些表情十分相似,裴陸臣早就摸透了,放下筷子,丟過來一個字,「說。」
他這麼豪邁,反倒襯得自己有點小人,席晟也索性直說:「你不覺得自己養了兩隻白眼狼嗎?我是說我和我姐。」
裴陸臣笑呵呵的,一派無害的表情,「沒關係,我狩獵技術不賴,遲早可以抓到你們。」
而此時,正開著車的時顏莫名打了個噴嚏,她吸吸鼻子不當一回事,繼續專心開車。
一到下班時間路況就不好,時常塞車,車裡的空調讓車窗玻璃上一片霧濛濛,密閉空間內,唯一的動靜就是雨刷單調而規律無比的聲音,一如她如今的生活,周而復始、不死不活。
時顏特地提前出門,沒想到她按時抵達飯店,卻被對方放了鴿子,看著錶算時間,約定時間剛過十五分鐘,她立刻吩咐助手打電話過去催。
「高秘書,林經理什麼時候過來?時總已經恭候多時了。」
助手很快掛了電話,向時顏報告,「說是在跟別的設計公司吃飯,不過來了。」
時顏沒料到會這樣,不禁一愣,商業講究的是信用,姓林的這樣不但影響聲譽,連通知都不通知一聲就取消約會,是想和時裕撕破臉嗎?
面對助手,她倒是一如既往的處變不驚,「有沒有說是和哪家公司?」
「Kings City。」時裕近來在行內鋒頭正盛,助手的語氣不免帶著些許鄙夷,「大概是剛來臺中發展的外商公司,名號不是很響亮,反正我是聽都沒聽過……他們這麼做,不是明目張膽地搶生意嗎?」
Kings City……時顏默默品評這家公司的名字,跟自家兒子英文名字同名,這讓時顏對這家公司莫名生出一絲親切感,但這家公司接下來的行徑實在配不上時顏那點親切感。
第二章
半個月之內,時裕連續被搶了兩個大案子,而且都是老客戶,眼看業績下滑得如此厲害,時顏這個當老闆的坐不住了,「那家Kings City到底什麼來頭?都半個月了,還是什麼都沒查到?」
與前幾次她質問後得到的回應如出一轍,助手依舊抱歉地回以她一笑。
時顏平時不是會把工作上的情緒帶回家的人,但商場上莫名出現一個實力強勁的死對頭,而且擺明了是針對時裕的,令時顏即使回了家也沒有好心情。
裴陸臣人脈廣,倒是比她助手效率還快,但他查到的也只是些無關痛癢的皮毛,「是一家在香港註冊的公司,看來並不是外商公司。」
裴陸臣這麼說,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聽,只見她抱膝坐在沙發上亂按遙控器。
正是吃飯的時間,各臺都在播新聞,時顏胡亂轉了幾臺就放棄了,扭頭看向一旁的小魔怪。
一大一小分坐沙發兩端,小魔怪正在玩字母卡片,她則盯著兒子發呆。
裴陸臣坐在純白地毯上,見大的不搭理自己,乾脆把小魔怪抱到腿上,教他認字,「這是A,來,跟我唸,A。」
小魔怪仰著小臉盯著裴陸臣,忽地開口,「Papa!」
裴陸臣怔住,脖子僵硬地轉向時顏,「他是不是在叫我……爸爸?」
可惜小魔怪叫了一聲之後就沒有動靜,見他不穩地站起來,像要去拿沙發上的卡片,裴陸臣趕忙把他抱回來摟進懷裡,狠狠親他的臉蛋,「哎呀,兒子真乖。」
時顏看著這兩人終於笑了,可是抬眸瞥了電視一眼後,笑容又迅速僵在嘴角。
電視上正在播放金寰世紀酒店落成的新聞,臺北又一座地標性建築誕生,副市長親自出席剪綵。
那麼多成功人士聚集在鏡頭前,為什麼她一眼就能看見那個最卓爾不群的身影?又是為什麼,在他臉上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痕跡?
雖然還是那張英俊的臉、挺拔的身姿,嚴謹的表情也一如既往配著一絲不苟的西裝,但很明顯有什麼本質的東西已經改變。
鏡頭一閃而過,新聞也很快換到下一則,時顏後知後覺地拿遙控器轉臺。
「時顏……時顏?」
她這才回過神來,「嗯?」
「發什麼呆?」裴陸臣順著她剛才的目光看去,瞥了電視一眼,沒發現什麼特別的。
時顏撫了撫額,他看著她的眼睛,令她有種被人洞穿的錯覺,只好別過視線又轉了幾臺,「我在想公司的事情,你剛才在說什麼?」
「我說,週歲酒的請帖全部都送出去了,過幾天就能把兒子介紹給所有人。」裴陸臣絲毫沒發覺異樣,捏著小魔怪的手心逗他玩。
時顏很想問一句:「你還沒跟你家裡解釋清楚寶寶的……身世?」話到嘴邊硬生生吞回去。
她起身去廚房,怕裴陸臣沒聽見似的,聲音一揚有些刻意,「小麗,大骨湯熬好了沒?」
裴陸臣一手仍捏著那軟乎乎的小手心,另一手取過遙控器,他的記憶力與敏感度一向很好,加上電視機有重播功能,不一會就重播到令她恍神的那一幕。
池城……他身體恢復得應該不錯,從螢幕上來看,他臉上雖帶著一貫的冷色,但起碼沒有半點病容。
小魔怪抓住裴陸臣的手指就要往嘴裡塞,裴陸臣這才回神,只聽小傢伙嗚嗚的,驀地又叫了一聲:「Papa!」
裴陸臣哭笑不得,關了電視,抱起小魔怪,「還好你不是一隻小白眼狼。」
小魔怪一邊繼續嗚嗚著,一邊把口水蹭到裴陸臣身上。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向自詡為狩獵高手的裴陸臣開始行動,伏擊、縮小範圍,最後一招,圍困。
站在流理臺旁倒水時,時顏手一抖,差點打翻水杯。
她低頭,漫不經心掃了掃圈在她腰上的手,「這麼晚還不睡?」
回答她的是貼上她後頸的唇。
廚房沒開燈,唯一的光源來自外面的壁燈,時顏一回頭,就見裴陸臣一雙在黑暗裡熠熠生輝的眸子。
「幹嘛?」她問了一個蠢問題。
裴陸臣唇角微翹,在似明似暗的光影中拉出一道美好的弧度,再往前湊一點便吮上時顏的耳垂,他的唇貼著她的耳翼,慢慢說出兩個字。
◎ ◎ ◎
藍寶堅尼突然加速的瞬間帶來的酥麻感和震動感,和性快感十分接近。
駕駛座內,裴陸臣的臉色被車頭燈襯得一片慘白,身體雖然還未從剛才無處抒解的渴求中掙脫出來,但他腦中如今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裡。
激吻的餘熱仍留在裴陸臣體內,但到了緊要關頭,時顏僵硬的反應卻終究令他無法繼續下去,這女人的不安如此明顯,即使她有心迎合,甚至勉強自己解他的衣釦,但他如何能強求她更進一步?
裴陸臣隱忍地問:「要不要喝點酒?」
聽他這麼說,時顏的視線才從天花板移回他臉上,「我要烈的。」
伏特加,這女人是鐵了心要讓自己醉死過去,她成功了,終於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睡著後倒是軟軟地依偎在裴陸臣懷裡。
裴陸臣從不為難女人,但這次一反常態,即使她醉得只知道在他胸膛上輕蹭,他也沒有罷手。
他是高手,手指靈活地躥進她的領口,慢慢帶領,引發出她醉意下最後一聲低喃,「我恨你……」
她的聲音雖如一泓清泉,落入他滾燙的耳中後滋的一聲蒸騰,裴陸臣的唇齒從她頸項向下,一路輕舐。
「池城。」
裴陸臣的臉懸在她的胸口上,要低不能低、要抬不能抬,就這樣僵在那裡,他聽見了她的低喃,也聽見自己心碎滿地的聲音。
連慾望都敗給了這個女人的執念,裴陸臣替她拉上睡衣、扣好衣釦,為她拉上被子,落在她眉心的吻終究沒有了溫度。
「但我愛你。」
如此沉重的挫折感對裴陸臣而言史無前例,平靜生活的假象也終於在這一晚被打破。
裴陸臣拂袖而去,選了最快的跑車上路,正值深夜,夜色包裹的到底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還是他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裴陸臣把作息規律永遠正常的邊醫生從被窩裡叫起,再拉上其餘幾個好友,一起去飆車。
裴陸臣試圖在速度中遺忘一切,卻沒想到絲毫無效,車窗外街景急速倒退,但失落感卻如影隨形,始終伴他左右。
飆完一輪後各自休息,早就鐵了心要當二十四孝男友的裴陸臣如今一反常態,朋友們都很納悶,「我們都奉你為重色輕友的典範了,沒想到原來你還記得我們幾個。」
即便被這樣揶揄,裴陸臣自始至終一語不發,接過邊疆拋過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而已,就矮身坐回車裡。
幾個好友還沒反應過來,裴陸臣從車裡頭伸出一隻手來,揮一揮,「走了。」
正眼都沒瞧幾人一眼,車窗降下又升起,裴陸臣的車伴隨著引擎的低吼,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
裴陸臣回到家時已是清晨。
清晨六點多鐘,天是灰的,心是冷的,連裴陸臣都不禁要想,這天氣還真是應景。
一回到臥室就看見時顏,她背對著他站在窗邊,簡單披著一件睡袍,也不知是在欣賞這霧濛濛的景色還是在發呆。
聽見動靜後她回過頭來,雖頂著一張宿醉的臉,但似乎已恢復清醒,這讓裴陸臣怯於靠近。
好半晌,時顏迎面走向他,也不說話,只沉默地接過他掛在臂彎上的外套,她返身走向衣帽間,被裴陸臣伸手捏住了手腕。
他身上猶自殘留著夜風凜凜的寒意,「我發現我錯了。」
時顏的睡袍質地絲滑,觸手微涼,讓他的手心也是一片涼意,她沒聽明白,皺了皺眉,「嗯?」
「我原本以為自己只想要妳的人,現在才發現,我更想要的是妳的心。」
時顏連眼都沒抬,情緒都藏在垂著的眼眸中。
「我是不是很貪得無厭?」裴陸臣雖因身高的優勢能夠居高臨下看她,但他眼裡分明有點可憐的意味,這真不像他……
時顏側了側身,改而直接面對他,「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吧。」
這次沒聽懂的換成他,過了許久才蹦出一句,「原因?」
「我不能毀了你。」
裴陸臣愣了一下,眼中似有痛苦閃過,卻轉瞬即逝,不讓時顏捕捉到。
他驀地勾起時顏的下巴,習慣性地仔細看著她的眼睛,「我心甘情願。」
最後一個字伴隨他的吻烙在時顏額上,他的唇已沒有絲毫慾望。
◎ ◎ ◎
時顏的助手打電話來時,她正在睡回籠覺補眠,裴陸臣則靠在另一側,床夠大不會碰到彼此,手機鈴聲響了又響,裴陸臣這才慢慢地下床。
一接起,對方的聲音就轟炸而來,「時總,今天早會羅君年沒來,他秘書說要終止明年和時裕的合約,說要撤資。」
「羅君年?」裴陸臣睏意十足,聲音虛虛的,對方聽是個男人的聲音,一時半會忘了答話。
裴陸臣不待她繼續,「他投了多少資?把相關帳目理清了交給我,我來想辦法,你們時總今天身體不舒服,幫她請一天病假。」
他說得直截了當,語畢正要掛電話,這才想起過兩天就是小魔怪的週歲酒,於是改口說:「不,請三天假。」
換成是平常,擅自幫這女人作決定的後果會很淒慘,但她這次酒醒後雖已是正午,卻破天荒沒急著去上班,聽他幫自己請了三天假也沒發脾氣,只淡淡應了一句:「哦。」
看見自己的手機被他關機也沒反對,而是配合地將手機塞進包包裡,眼不見為淨。
時顏洗了澡,洗掉一身酒氣,下午帶小魔怪去醫院,天氣很冷,孩子被她包成了小粽子,帽子圍巾之類的更不能少,孩子臉上幾乎只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東張西望的。
邊主任今天放假,換了一個護士替小魔怪看診,孩子看是陌生人十分不合作,不斷扭著身子大哭,孩子被扎出了血滴,依舊沒有成功。
「我把他叫來上班。」裴陸臣說著就要撥邊疆的號碼,卻被時顏阻止。
這次除了輸血還必須注射除鐵藥物,前前後後不知要耗去多久,孩子這樣讓時顏很心疼。
「我們明天再來。」即使知道孩子聽不懂,時顏仍抱著他哄著,「今天就讓你休息一天。」
隨著輸血次數增加,孩子的不良反應也在加劇,出紅疹、發冷……併發症的前兆在一點點加劇,邊主任也明說了,除鐵劑還會影響視力、聽覺和骨骼生長。
時顏逼自己暫時忘記這些,去想些開心的事情,她對裴陸臣笑說:「正好,明天輸完血,邊主任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生日酒會。」
她也根本不需要裴陸臣回應,不待他接話,已經抱著兒子先行離開,邊走邊對兒子說:「等找到那個叫李昊的,移植了骨髓,我們就不用再來這裡受折磨了。」
這也算在安慰她自己吧,時顏有些無力地想。
裴陸臣跟在後頭神情複雜,她只顧抱著寶寶往外走,沒有注意到。
一路來到停車場,裴陸臣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在即將發動車子時開了口,「時顏。」
她正幫小魔怪擦眼淚,沒回頭,「怎麼了?」
「李昊他……」裴陸臣的手在方向盤上僵硬成拳,「死了。」
時顏徹底愣住,反應過來後竟還對著裴陸臣笑了一下,也許是不相信吧,兀自搖搖頭,卻不知要如何開口說話。
裴陸臣努力將嘆氣的慾望壓制在胸腔中,「他的貨落到警方手裡,他的大哥取了他的命,一個多月前的事了,我擔心妳想不開才沒告訴妳。」
時顏的眉宇間有一絲淡淡的憂傷,百轉千迴縈繞不去,曾經冷決磊落的她絕不會說出這樣一句話,「為什麼要告訴我?我寧願你瞞我一輩子。」可見她有多失落,幾近絕望。
車平穩地行駛,但車裡的每個人都不平靜,卻又一致沉默,連小魔怪都悶悶地窩在時顏懷裡,像個小肉球。
打破沉默的是時顏,「先送我回公司吧。」
「妳別太為難自己。」裴陸臣即使想安慰也詞窮了。
或許她真的太為難自己了,以至於都出現了幻覺,在辦公大樓樓下時,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看到了池城。
正值上班時間,辦公大樓大廳內來往的人並不多,她餘光捕捉到那抹有些熟悉的身影,下意識回頭,目光追尋而去,那人沒讓她再多看半眼,很快就在另一人的陪同下走出大門。
小魔怪掰著她的手指頭玩,就這麼令她回過神來,時顏收了收心,捏了捏緊繃的眉心,朝電梯走去。
好在到了公司,有好消息在等她,羅君年撤資的事,裴陸臣已經知會過她,沒想到一個下午還沒過去,事情竟已經有了好進展。
羅君年因為個人財務出了問題才突然作出此番決定,為彌補時裕的損失,他介紹了另一位有意參與的企業家。
時顏一路走進辦公室,一路聽著助手歡快的敘述。
很快進了辦公室,小魔怪特別喜歡時顏這張寬大的辦公桌,在上頭爬得很起勁,時顏攥著他的背帶,以防他爬得太遠。
一提到那位企業家,助手便笑開來,「時總妳該早一點來的,那樣妳就能親眼見見他了,真可惜。」
這助手和如今身在臺北替時裕守另一片天的Chris性格大同小異,對方若不是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絕對換不來這個女子的半分悅色。
時顏讓她去倒杯咖啡進來,她卻明顯不願結束話題,都走到門邊準備開門出去了,仍不忘回頭說最後一句:「要不是時總妳手機關機,說不定合作今天就能談成。」
居然教訓起她來了,時顏眼睛一瞇,是發火的前兆,助手很識趣,陪著笑臉,「沒關係,反正池總的助理明天會來,等談成了,池總來我們時裕的機會自然也就變多了。」說著立刻就要逃出去,卻被一聲緊繃的聲音叫住。
「等等!」時顏面色有一點僵硬,「妳說他姓……」
她的聲音頓在那裡,助手回頭見她表情有些古怪,怯怯地補上,「姓池。」
因為助手的一句話,時顏瞬間失去所有表情。
「時總、時總?」
時顏撐著額頭坐下,「咖啡不加糖,謝謝。」
辦公室終於恢復了清淨,時顏盯著那一株君子蘭恍神,植物無論多頑強,它們的生命也總會隨著時間凋零,那人呢、人的愛恨呢?
時顏一手仍舊攥著兒子的背帶,另一隻手按下內線,資深的助理比那年輕的助手更可靠,時顏也盡量言簡意賅,「羅君年要撤資就讓他撤吧,打個電話過去替我謝謝他的好意,他介紹來的人,我們時裕不需要。」
她不需要、她不想要,就真的如她所願,再也不會相見了嗎?
時顏後來才發現自己又再一次料錯。
◎ ◎ ◎
寶寶的週歲酒辦得非常奢侈,請的客人雖然不多,然而開銷依舊很大,裴陸臣的好友幾乎都到了,時顏知道自己不該胡亂揣測那些公子哥的心思,但她總是忍不住去想這些人背地裡會怎麼取笑裴陸臣,取笑他替別人養兒子。
幸而裴陸臣依她的意見,沒把他的家人請來,她也沒追問他有沒有把寶寶的身世告訴家人。
回到家,她非常疲累,寶寶由小麗帶著,整晚都很乖,也很早就睡了,時顏泡在浴缸裡,整個人癱了一般,動都不願動。
裴陸臣見她許久不出來,問她又不出聲,徑直拉開門,見她好端端趴在浴缸邊沿,才安下心來,「累了?」她點點頭。
裴陸臣杵在門邊不進不退,手還留在門把上,就這樣默默一咬牙走了進來。
時顏本來就對他不設防,她又何嘗不想讓自己接受他?聽見他調笑說:「老闆需不需要按摩?我技術很好。」
時顏無奈地笑,仍是點點頭不言語。
裴陸臣跨進來,黑色西裝褲、白色襯衫,眼睛是墨色的,眼眸慢慢地染上慾望的色澤。
一點點展露的是他肌理分明的身體,時顏被他攔腰撈了起來,在這個懶散的夜晚,在這蕩漾不已的溫水中,沒有酒精、沒有昏聵,裴陸臣在她身後順著她的耳垂往下吻。
那種渾身不適的感覺又回來了,時顏都沒發覺自己有多僵硬,裴陸臣正一點點撩撥,試圖勾出她身體裡蟄伏的慾,她不能反應,只好咬著牙、閉著眼,恨不得靈魂抽離。
但無論時顏如何嘗試配合,內心的抗拒始終在累積,終在最後一刻潰堤,她用力晃了晃腦袋,躲開他的唇,「對不起……」
他終究是失望了吧,兀自踏出浴缸,都沒有扶起她,但在時顏以為他又要獨自離開時,他卻拿了浴巾折回來,撈她出浴缸,用浴巾裹著她抱回房間,「我明天要去臺南出差,等我回來,我們……結婚吧。」
◎ ◎ ◎
裴陸臣出差為期一週。
他的那個提議,時顏沒有答應,當然也沒有拒絕。
裴陸臣不在的日子,時顏的生活很平靜,除了上班,其餘時間就如遲暮的老者,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心是空的,前所未有的空,直到小魔怪因為併發症進了醫院。
孩子身上出紅疹,脾胃也水腫,不知是不是習慣了這種折磨,孩子竟一聲都沒哭,時顏卻克制不住自己,跑到外面抽菸。
早戒了的癮卻在這時候很輕易地冒了出來,時顏需要鎮定,不得不一根接一根的抽,直到確信自己已經平復下來,她才回去看小魔怪。
孩子還在醫生那裡,時顏還沒見到他,卻見到了在大樓外轉角處打電話的小麗,確切來說是偷聽到小麗在打電話。
「池先生,孩子這次……」
小麗與手機那端的通話,時顏沒聽到前面,而小麗也沒機會再繼續說下去,時顏一聽到池先生這個稱呼,就已快步上前奪下手機。
兩邊都沒吭聲,他那麼聰明就猜了出來,「時顏?」
「池先生。」她叫得畢恭畢敬,「別躲著我,想見兒子就來見吧,正好我也有話要對你說,我們確實該當面作個了斷,你覺得呢?」
時顏就像一人在自言自語,始終沒有等到他的答覆,池城當天也沒有像過去那樣焦急地趕到,幾天後孩子出院,他才現身。
池城來接兒子出院,車子停在醫院門口,人倚著車頭,抱著兒子的時顏還沒走下臺階就看見了他。
他投來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時顏看出他變了,但具體是哪裡變了,時顏也說不上來,只覺得異常陌生。
時顏雖沒有拒絕上他的車,但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他,倒是儀表板上的飾品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上頭竟擺著她和寶寶的合照,如果沒記錯,這照片是小麗幫她和寶寶拍的。
寶寶在她懷裡睡著,池城發動汽車前把一本醫學雜誌送到時顏手裡,時顏不知道他在搞什麼,低頭看了雜誌一眼,卻驀地僵住。
新生弟弟的臍帶血救了哥哥的命,某篇報導的一段引言令時顏倏然豎起渾身警戒,「停車!」
池城似乎笑了一下,不僅沒停車,反而加了速。
車雖開得快但也很穩,在這密閉而安靜的空間裡,時顏有種幾乎窒息的錯覺,而一旁的池城斜睨著眼睛,嘴角掛著清俊的弧度,沉默許久後補充,「當然是用試管嬰兒的方式。」
時顏確信自己從他眼裡讀出了嘲弄,她不禁冷哼一聲:「池先生,需要我提醒你嗎?我們都是基因帶原者,只有四分之一機率能生出一個完全正常的寶寶。」
如果再生一個又是地中海貧血,她就不得不做引產手術去扼殺掉那個孩子,在商場上她或許是驍勇善戰的女將,也試過不惜傾家蕩產只為放手一搏,但她身為一個母親,不能拿親生骨肉的命去賭。
池城不說話,卻突然抬手伸向時顏,像要摸她的臉,時顏急忙將頭一偏,警惕地看著他,卻見他的手改變方向,略微低了低,撫摸上孩子的臉。
小魔怪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眨著眼睛看著池城。
被兒子這樣盯著,池城終於微笑開來,這是他與她再見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看著他嘴角笑靨,時顏心中滋味是苦是澀,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孩子與池城無聲的互動令時顏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嫉妒,她正要拍開池城的手,他卻先一步撤回手,恢復一臉疏離,「就算機率小到只有萬分之一,也比遙遙無期地等著捐獻者出現來得強。」
末了,他直盯著時顏的臉,「有什麼比我們兒子的命更重要?」
第三章
有什麼比我們兒子的命更重要?他的話自此在時顏腦中徘徊數日,不管怎樣都不見消散,真是魔音穿腦,時顏這幾天只要偶爾恍神,他的聲音就會冒出來,擾亂她的思緒。
「時顏?」裴陸臣的聲音忽然飄進她耳中,她才驀地回過神來。
彼時她雖在辦公,實際上卻是拿著簽字筆發呆,裴陸臣不知何時出現在書房,她一抬眸就見他抱著雙臂站在門邊,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時顏捏了捏緊繃的眉心,「不是說下週二才回來嗎?」
他沒正面回答,邊走近邊說:「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時顏被盯得有些心虛,作勢低頭收拾文件,隨口丟出一句,「你提前回來怎麼沒告訴我?」
裴陸臣在辦公桌前站定,傾身向她,長臂一伸,轉瞬就捏住她的下巴,仔細看著她的臉,那種被看穿的感覺又回到時顏身體裡,令她反射性地偏了偏頭,「幹嘛這樣看著我?」
裴陸臣眼睛一瞇,嘴角一勾,「想妳了啊。」
甜言蜜語終於逗得她笑了,見這女人眉心的糾結消失無蹤,裴陸臣學她咬唇彆扭一笑,「對了,妳怎麼換了一個保姆?小麗呢?」
「手腳不乾淨,被我辭了。」說這話時,時顏正瞥見相框鏡面上倒映的她,自己都禁不住要鄙夷自己,這個女人還真是撒謊撒得面不改色。
時顏轉移視線,找些別的東西來看,偏頭就見窗外一片無星無月的天,原來不知不覺早已夜深。
裴陸臣一路舟車勞頓,沒等時顏忙完就先回了房,等時顏整理好文件,窗外竟已飄起了小雨,儘管是在室內,她都覺得冷。
時顏去嬰兒房看了看,孩子早已酣眠,睡得很香,而屬於她的則仍是一個不眠夜,她就這樣腦袋昏昏沉沉地趴在嬰兒床邊,闔上了眼。
再醒來時已是隔日,她不知何時已回到主臥室,有人細心地為她掖好被角,但她下意識扭頭看向另一邊床榻,卻是空的。
一拉開窗簾,空中立即浮上一層寂寥的陽光。
時顏一整天放假在家,但到了中午裴陸臣仍不見人影,也沒有打個電話回來,這情況還是頭一次,然而時顏主動撥過去,那端的裴陸臣卻絲毫沒有異樣,聲音也十分歡快,「怎麼了?半天不見就想我了?」
時顏一手抱著兒子看電視,一手執著無線電話,新請的保姆小丹正在廚房忙著,加上電話那端的裴陸臣,這樣和樂融融的景象令時顏有種一切都已回暖的錯覺。
時顏心口流淌著暖意,嘴上就不禁回了句,「是啊,想死你了。」
果不其然,她一掃陰霾的語調聽得裴陸臣許久沒出聲,他的詫異就這樣透過沉默傳遞過來,時顏正要開口,懷裡的小魔怪卻突然不老實起來,小手揮、小腳蹬的,時顏手裡的電話都被他甩掉了。
撿起來後,時顏也只顧得上說一句:「等你晚上回來再聊吧,我這邊有事,先掛了。」
裴陸臣就這樣被掛了電話,以至於掛電話後他的臉色依舊僵硬。
對面的池城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不說話,只是低頭繼續切牛排。
此情此景令裴陸臣臉色又垮了下來,這種迂迴的處事方式適合對面這男人,卻不適合他這種玩票性質的商人。
若不是被這通電話影響,他或許還能多撐一會,但此時裴陸臣已經對餐桌上沉默的對決失了興致,「你不會真以為我請你吃飯是為了敘舊吧?」
池城絲毫不抬眼,只將眉一挑,似是示意他繼續說。
被壓制的感覺並不好,裴陸臣的聲音不覺又陰晦幾分,「我查到你是Kings City的所有者。」
池城手中刀叉一頓,又很快恢復動作。
裴陸臣忍住翻桌的衝動,一字一頓緩慢克制地說:「無論是私事還是公事,都請你別再來騷擾我的女人。」
對面的男人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反應,只見池城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懶懶看著裴陸臣,慢條斯理地說:「我承認,剛才聽你們打情罵俏感覺是有點糟,不過我還是有必要提醒你,她是那種可以把自己偽裝得很好的女人,她對你甜言蜜語不一定是真的。」
裴陸臣愣了半秒,霍地失笑,纖塵不染的落地窗、嚴寒的天,裴陸臣掛著笑容的臉也是一派清冷,「我怎麼和女人相處也和你有關?你未免管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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