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女人,又壞又霸的男人,女人哪個不愛;
誘惑男人,又嬌又媚的女人,男人怎能不愛?
十年前,蘇曉沐天真的來到景衍面前,
她大膽地問:「你可以跟我交往嗎?」
誰知分手時,他冷漠轉身,她成了未婚媽媽。
十年後,景衍一臉漠然地問她,「妳想要什麼?」
蘇曉沐知道,景衍這男人,性格淡漠,
她惹不得,也高攀不起,可她還是傻得跟他賭了一場交易。
她說:「我要你跟我結婚。」而她很清楚,這不過是一場,
只有她一廂情願的婚約。景衍,跨國集團大老闆,
他,習慣主宰,一向只有別人順從他的命令,卻不知,
為了十年前的一夜情,他竟然跟這女人妥協了。
她想嫁他,那他就娶,可她最好明白,這場婚約,
同床共枕的日子裡,只要他想要她,她不想陪睡,也得要!
楔子
靜謐的咖啡廳一隅。
米色的羊絨地毯柔軟舒適,一直延伸到落地窗邊,同色系描金暗紋的雪紡紗簾,將窗外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隔開,就連和煦的陽光也一併被婉拒在外。
景衍淡然地倚著黑色的真皮沙發,眼眸深不可測,如黑夜裡暗湧奔騰的大海般內斂而深沉,一本知名雜誌曾經用這樣一個詞語來形容他,「神祕」,儘管如今的社會資訊高度發達,媒體幾乎無孔不入,可關於他的一切,外人依舊知之甚少。
今天,他和蘇曉沐之間只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可曾經,他們分離十年。
他抿著唇並不說話,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蘇曉沐的身上。
此時她正微低著頭,微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妝容將她白皙的膚色表現到了極致,彷彿咖啡有點苦,她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嘴角還帶著輕淺的笑意,有一瞬間跟他記憶中那抹微笑重疊起來。
他還記得她,儘管他們相處過的時間並不長,只是沒想到他們之間居然還會有一個兒子,一想起這個,景衍沒有溫度的眼睛清冷地凜起來,下頷也繃得緊緊的。
在他們一旁坐著的林澤是景衍的御用律師,見此時的氣氛有些凝重和尷尬,便開口問道:「蘇小姐,妳沒有帶律師一起來嗎?」
蘇曉沐放下咖啡杯,靜靜地抬起頭,鎮定自如地回答道:「我想……並不需要律師。」她毫不示弱地回望著景衍,唇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從容自若道:「反正不管請不請律師,上了法庭我肯定都是輸,何必多此一舉?」
林澤張大眼睛,有些訝異地看著她,似乎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在他手上經歷過的官司不知凡幾,這樣的豪門撫養權爭奪案更是不少,女方有挾子要求巨額贍養費的,有抵死相爭孩子撫養權的,可他從未見過如此冷靜又如此識相、認命的女人,這讓他忍不住猜測,照她的意思是,要放棄了?
「爽快。」景衍微勾起唇,這是他今天第一次開口說話,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要妳同意庭外和解,一切好說,妳想得到什麼,我都能滿足妳。」
我想得到你。
蘇曉沐心裡悄悄地呢喃著,不過她卻搖搖頭說:「我只要我兒子,他一定要跟著我。」隨著動作,她盤起的頭髮有一絲輕盈地滑落臉頰,面容溫婉而恬靜。
得不到預期的答覆,景衍的眼裡染上刻薄的冷色,凌厲的語氣冷冽逼人,「那很可惜,我們只能法庭上見了。」那樣冷漠倨傲的姿態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我無所謂。」蘇曉沐聳聳肩,彷彿不懼怕他這種凜然的王者氣場,微笑著說:「景先生知道我為什麼堅持約在這裡嗎?」這裡是國內頂級的五星級酒店之一,出入來往的都是政商名流,而景衍素來低調,為了保護隱私,談這些事本不該在這樣人來人往的公眾場合。
景衍沉默地挑起眉,靜待她的下文。
蘇曉沐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刻意掩去心中那抹刺痛,輕描淡寫地說:「我約在這裡,就不怕被人知道我和景先生將要打官司,就不知景先生介意不介意?我雖然沒有什麼人脈,倒也認識幾個記者朋友,聽說人出了名以後在媒體和大眾中的曝光率會大增,尤其是像景先生這種名人,肯定天天會有媒體跟蹤報導是不是?」她淺淺一笑,「那麼……托你的福,這樁即將轟動全國的奪子案會讓我和小堯都成了名人。」
她沒有咄咄逼人,反而疏離有禮地稱呼他為「景先生」,彷彿那段過去在她的眼裡也已無關緊要,現在他們的關係更純粹,僅僅是蘇堯的父母而已。
只是桌下她絞緊的手指出賣了她的情緒,指尖微涼地顫慄著,她的內心遠不是她所表現的那麼冷靜,她以為她已經從那段短暫而深刻的感情中重生,這十年來她也表現得非常好,不想不聽不問,可當她再一次遇見他,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沒有大澈大悟,而只是將他藏在內心的深處,依然愛著。
林澤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依景衍的身分,一旦被曝光他有一個私生子,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對孩子的影響更加不好。
景衍也面色一沉,那股寒意剎那間將空氣凍結,林澤硬著頭皮適時地提出意見道:「蘇小姐,我勸妳三思而行,此事被媒體曝光的話,對妳也沒有好處,妳輕率的行為不但會傷害到孩子,更會讓法官對妳的印象減分,這又何必呢?」
蘇曉沐一臉無所畏懼的灑脫,慢慢地說:「還用多想嗎?我一來無權,二來無錢,景先生要跟我搶兒子我也搶不過,那結果只能魚死網破了。反正你們財大勢大,如果我輸了官司,你們還可以向法院申請收回探視權阻止我們母子見面;更甚者,你們將來一聲不吭就把他送到國外去,想也知道我以後要見兒子一面難於登天,所以能在報紙上看到他的消息也不錯,你說對不對呢,林大律師?」
「這個……」一貫口舌如簧的林澤,也被她一連串犀利的言辭堵得片刻語塞,因為蘇曉沐的顧慮並沒有錯,對這樣的事很多家族都是這樣冷處理的。
聽了她的話,景衍的眉峰緊鎖,身體微微向前傾,兩手交握放在鋪了紅色桌布的方桌上,深色暗紋襯衫的袖口微露於黑色西裝外,繼而他對上那雙炯亮的眼睛,語氣鋒銳地沉聲問她:「妳還沒說,妳到底想要怎麼樣?」
蘇曉沐很想笑出聲,她要什麼,他就會給嗎?不會的,因為景衍的心是石頭做的、是千年寒冰,任她捂得再久也不會暖、不會融化……不,也許有人成功過,可惜的是,那個人並不是她。
她眉梢輕揚,單手無意識地攪動著小湯匙,看著咖啡在杯子裡迴旋,不緊不慢道:「我要的很簡單,兩個選擇,一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小堯依然由我來撫養,你不需要提供贍養費,只要通知我一聲,你可以隨時跟他見面。」不過依她對他的了解,他不會答應的。
果不其然,景衍眉峰擰起來,乾脆地拒絕她:「不可能。」
「而另一個選擇就是……」蘇曉沐瞇起眼睛凝睇著景衍,唇邊帶著暖意微笑道:「你,和我結婚。」
第一章
曾經被死神撫摸過的臉龐顯得蒼白而沉靜,病人服寬大的袖口襯得她的手十分清瘦,皮包骨的手背還插著冰冷的針管,病房裡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沉睡著。
她作了一個夢,一個被她刻意遺忘十年的夢。
陶藝室外的走廊很窄,那天,她捧著剛燒製好的花瓶走向作品展覽室,半個人高的花瓶擋住了她的視線,聽到有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側身想讓路,可發麻的手指卻因為突然改變動作而滑了一下,使得她整個人的重心都控制不住地往前傾,在千鈞一髮間,那人機敏地將她連人帶花瓶穩穩地扶住,她這才倖免於難。
她穿的是一件削肩雪紡裙,對方抓住自己光潔肩膀的手寬厚而有力,應該是位男性,掌心微熱的溫度讓她臉紅起來,她連忙站好,偏頭從花瓶後露出半邊笑臉,禮貌地向他道謝:「真是謝謝你了。」
不過那人並未有任何表示,只是點點頭把手收了回去,一言不發地越過她的身邊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她轉過身,目光忍不住追隨他冷然的背影,他穿著筆挺的條紋襯衫,袖口隨意捲到手肘處,單手插在卡其色的休閒褲口袋裡,從背後看去,是個很乾淨俊朗的打扮。
空氣裡還殘留著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味,據說人的嗅覺記憶是視覺記憶的三倍,所以她很容易就記住了他的味道,只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那一次平淡無奇的午後偶遇,那一個男人,竟足以改變她的一生。
後來她又在陶藝室裡見過他幾次,他的五官很深邃,眉毛也濃,儘管嘴唇有些薄,不過抿起來的時候極為好看,有種難以言喻的魅力,之後聽別人說,他心儀的對像是方老師的女兒,這樣的傳言讓她感到莫名的失落,好的男人總是屬於別人的,是她痴心妄想了。
◎ ◎ ◎
好好的,怎麼又想起這些陳年往事了?
蘇曉沐緩緩醒來,皺著眉,呼吸還有些不順暢。
側了身看去,百葉窗半拉起,下了好幾天的春雨已經停了,陽光暖暖地照進來,光線刺激下讓她的眼睛忍不住溢出淚水,而淩子奇就閉著眼睛倚在床沿上,沙發上掛著他的外套,還有一個迷你的行李箱。
她微曲的手才動了動,淩子奇很快就醒了,快步過來輕按著她冰涼的手背,緩聲說:「妳別亂動,還有半瓶才滴完呢。」
「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要去日本進修一個月嗎?這才幾天啊?」蘇曉沐的聲音有些乾澀的沙啞,只能勉強給他一個笑容。
淩子奇沒有回答她,而是按了床邊的升降器,扶她靠著枕頭坐著,低聲問:「妳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呼吸怎麼樣,還覺得胸悶嗎?」
蘇曉沐搖搖頭,「我好很多了,難道你還信不過你學長嗎?他都說我沒事了……」她的話在他越來越冷的目光中漸漸消音,抿著唇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淩子奇緩緩收緊拳頭,不帶溫度的聲音一字一頓道:「沒事?都發紺了妳還敢說沒事?是不是、是不是要……」那個字他不敢說出口,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轉過身背對著她,抿唇說:「妳現在暫時只能吃流食,我叫護士去替妳送碗粥來。」然後像逃避什麼似的匆匆離開了病房。
他靠在走廊的牆上,漸漸平復自己的心情,直到剛才親眼看到她醒來,他一直懸著的心才安了下去,他在日本接到學長的緊急電話,說她病情復發入院,差點就得進ICU的時候,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顧不得就趕了最早的班機回來,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滋味,她到底懂不懂?
護士送來裝了白粥的保溫瓶,淩子奇拿進病房,將粥倒在碗裡,一句話也沒說,蘇曉沐最怕他這麼沉默的時候,他平日裡總是笑意盈盈、談笑風生,脫下了白袍後更是風流倜儻地混跡於各大酒吧,在女人眼裡他是帥氣多金又沒脾氣的「好情人」,這種人不發飆則已,一生氣起來就難收拾了,好比現在。
她乖乖地就著他的手把一碗粥吃完,再忐忑地瞄了他兩眼,這才敢笑著活躍氣氛,「好了,你別生氣,新郎是我的主編,盛情難卻之下我也不好意思不去,不過我不知道他會那麼大手筆地將整個婚宴都擺滿了新娘喜歡的小雛菊,而且我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就走了,真的。」春季是花粉飛舞的季節,雛菊又名延命菊,可之於她卻是致命的菊科過敏源。
聽了她的解釋,淩子奇目光幽深,一邊把碗放在桌上,一邊淡淡地說:「小堯知不知道妳進醫院了?」
「我怎麼敢讓他知道?你別看他早熟得跟個小大人一樣,真的知道我入院了也會受不了的。好在這幾天他參加了一個比賽,由學校統一安排住宿,正好能瞞著他。」蘇曉沐一說到兒子眼睛都亮起來,那是她的心肝寶貝,比什麼都重要。
「原來妳還知道小堯的年紀還小,我看妳以後還敢不敢這麼魯莽?」淩子奇的臉色稍緩,過了一會兒,他又低沉而慎重地說:「曉沐,答應我,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知道了,你別擔心。」蘇曉沐點頭,又回憶起那天,「婚禮、鮮花、祝福……子奇,看到新娘臉上的笑容,我就知道她很幸福,怪不得別人都說女人結婚那天,是她一生中最美麗的日子。」
淩子奇一怔,然後半開玩笑似的說:「妳想嫁了?」他驀地湊近她,慢慢地說:「其實妳不用羨慕,只要妳開口,我們可以馬上去登記結婚。」他的心裡有微微的激動,他知道自己不是在開玩笑,他在等她的回答。
他們太靠近了,呼吸就在耳邊,蘇曉沐哆嗦了一下,半轉開臉故作輕鬆地揶揄,「我才不敢做你的單身終結者,先不說外面的,光這醫院裡你的愛慕者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我淹死了!淩醫生您行行好,饒了小女子吧!」
果然。
「也對。」淩子奇淡笑著抽離身體,吊兒郎當地說:「我也捨不得那一片森林,不過是哄哄妳,千萬別當真。」他還記得,在她還沒醒過來之前的夢中囈語,她反覆呢喃著那個名字,景衍。
在他還沒有認識她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是別人的了。
蘇曉沐暗暗鬆了口氣,有些事她隱約知道,卻只能假裝不知道,子奇是她最重視的朋友,她不想失去他。
淩子奇陪了她一整天,直到她嚷嚷著睏了,裹著被子躺下,他又獨自坐了很久,一直等她呼吸平緩以後才熄了燈離開。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可蘇曉沐沒有睡意,閉眼躺了一陣子,最後實在睡不著,又在黑暗中慢慢撐著身體坐起來,打開小檯燈,拉開抽屜從自己的手提包裡取出皮包,在內層裡藏著一張照片。
照片裡的女孩子紮著馬尾,親暱地挽著身旁年輕男人的手臂,笑得很開心,男人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薄唇緊抿,顯得很倨傲,他這人很低調,從來不肯面對任何鏡頭,她到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要求和他一起拍照時他驚訝的樣子,比他面無表情的時候好看多了。
這是她從前愛的男人,現在也是。
而這個男人在夢裡對她說,妳沒什麼不好,只不過妳不是我想要的女人。
◎ ◎ ◎
三月的午後,和煦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縫隙落到蘇曉沐的身上,星星點點的光斑暖得她白皙的臉頰比剛入院時要紅潤一些。
她披著一件千鳥格的長外套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雙眸出神地看著不遠處幾個在草坪上嬉鬧、戲耍的小孩子,他們看起來跟小堯差不多大,正是享受天真爛漫的快樂童年的年紀,可小堯不同,即使她拚盡全力也還是代替不了一個父親的位置,甚至有時候他還反過來照顧自己。
早上他從學校打電話來,先是跟她簡單地說了自己這幾天在學校發生的事,又擔心地問她有沒有發病,千叮萬囑她記得隨身攜帶噴劑、不要去人多的地方、要按時吃飯吃藥,這哪裡是一個才九歲的孩子會說的話?
兒子早熟得讓她心疼,在醫院醒過來的那天她就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兒子孤零零的該怎麼辦呢?她突然有些心酸,是她自私地把他生下來,讓他在沒有父愛的環境下成長。
「啪」一聲,像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蘇曉沐下意識低頭看去,是一本財經雜誌,她的睫毛輕輕一顫,忍不住彎下腰把它撿起來,披在身後的長髮隨著動作劃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雜誌的風格簡潔俐落,封面人物是一個男人高大挺拔的近身照,他的側臉英俊深邃,表情是他慣有的淡漠冷然,那一身蠱惑的黑色給人一種無法忽視的神祕感,她很早就知道,他就像一個無底的漩渦,一旦陷下去,就是一輩子的無法自拔。
當年方老師的陶藝課程無緣無故地結束,再次見到他已經是半年後。
那天天色很晚,晚上還起了大霧,雖然剎車及時,可那輛炫目的法拉利還是把剛結束家教的蘇曉沐嚇得倒在地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坐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把撒落在身邊的資料和書本收拾好夾在腋下,便單手撐地想站起來,哪知試了幾次都不行,腳踝處疼得要命根本使不上勁。
很快就有人扶起她,「妳沒事吧?」
彷彿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古龍水味道,她抬頭一看,目光驚愕地灼熱起來,是他?
暈黃的路燈下他側臉的輪廓很是清俊,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笑道:「沒關係的,我沒事。」估計他對自己沒印象了,這是她第二次跟他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他拂過的氣息讓她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他微挑起眉,退開一步跟她保持距離,她失去了支撐,身體的重量讓腳踝的疼痛加劇,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是意料之中,他勾了勾唇,「我送妳去醫院。」年輕的聲音裡透著不尋常的沉穩,再伴著淡淡的紅酒味,魅惑到了極致。
蘇曉沐澀然地笑了笑,「還沒嚴重到要去醫院的地步,可能是扭到了,我自己回去擦點藥就行。」
他沒有接話,逕自打開車門,視線從她的腳又轉回她的臉上,「上車吧。」那雙眼睛深不可測,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卻有種凌駕於人的力量,讓人只能聽從他的意思。
在他的迫視下她只能乖乖地上車,性能極好的跑車飛馳在霧色瀰漫的黑夜裡,車裡太安靜了,她有些不安,便悄悄地從照後鏡裡觀察他。他濃密的黑髮打理得很有型,鼻梁又高又直,襯衫的領口微開,外面穿一件雙排釦黑色西裝,優雅得彷彿是剛從某個宴會裡出來的紳士。
他好像察覺到她的打量,頭微微朝她的方向一側,她立刻把臉轉向車窗外,默數著一盞又一盞的路燈,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暗笑自己花痴,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很快就到了醫院,不用掛號也不用候診,而且這麼晚了,居然還有一位骨科的主任醫師為蘇曉沐看診,她不禁想起了陶藝班同學中的傳言,說他不但年輕有為,背景也很深。
醫生初步判斷是扭傷了筋骨,可為了保險起見,又建議她照X光片,最後確定並沒有傷到骨頭,擦點藥酒休養幾天消腫就行了。
出來的時候,她看見他站在走廊的窗臺前若有所思,挺拔修長的背影與清冷的月光很相稱,她沒有打斷他的思緒,扶著門框站了一會兒。
直到手機響了他才回神,見她定定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眼裡閃過訝異,不過很快又掩去,抬手接通電話,「嗯?到了?你直接到三樓。」掛了電話後他對她說:「我的助理馬上就到,他會送妳回去。」
她點點頭,「好,謝謝你。」然後極力忽視心頭那莫名的失落。
「景先生。」他的助理王皓急急忙忙地趕來,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額頭的汗。
他從容不迫地說:「剩下的事你來處理。」越過她身邊的時候,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她的皮包上,略微遲疑地問她:「妳也學陶藝?」
「嗯,學過一點。」蘇曉沐臉上看似很平靜,可心裡隱隱地有些小興奮,以為他記得自己。
「吊飾很特別。」他說完這句就先一步離開。
她微微握拳,冰冷的手指僵硬地蜷曲著,那個陶瓷吊飾是結業的時候方老師送她做紀念的,後來她才知道,那是方老師女兒的作品。
有老闆的吩咐,助理王皓不敢大意地堅持送蘇曉沐回家,還彬彬有禮地遞給她一張名片,說如果還有什麼問題,可以撥上面的電話找他解決。
那個電話她一直沒有打。
後來有一次,她哮喘復發又去了一趟醫院,意外地看到他的車停在住院部的門口,她故意等了一會兒,一直等到看見他溫柔地抱著一個女孩子出門、上車,而不知道那女孩子跟他說了些什麼,他微微頷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蘇曉沐有剎那間的失神,原來那樣冷漠的人,也會笑得這麼溫柔,再冰冷的天也因之而生暖……
「謝謝你的幫忙。」銀鈴般的聲音讓蘇曉沐瞬間抽離了記憶,只是當初的怦然萌動還在她的心頭縈繞徘徊。
「不客氣。」她把雜誌遞過去,這才發現面前的女孩子坐著輪椅,少了一條腿,左邊褲管空蕩蕩的。
她的臉上帶著恬靜的笑,接過雜誌以後又禮貌地道了一聲謝謝。
不久,一個高大的男生從後面草坪跑來,額上出了一層薄汗,皺著眉抱怨道:「妳怎麼又到處亂跑了?讓我找了好久。」他的表情很不贊同,話語裡卻極盡溫柔。
「待在病房裡悶死了,你又不來陪我,我出來透透氣也不行嗎?對了對了,你快看,這個男人好帥哦!」女孩子指著放在腿上的雜誌封面笑意盈盈地說。
男生一面推著輪椅,一面不服氣地嚷嚷道:「哼!有我帥嗎?」
「沒有……才怪!人家多有型啊!」女孩子調皮地吐吐舌。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溫馨的背影卻一直鎖住蘇曉沐的視線,這世間最難得的,便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相愛的人能夠不離不棄、相濡以沫地直到世界的盡頭,能夠在茫茫人海裡遇到彼此,他們何其幸運。
◎ ◎ ◎
蘇曉沐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才出院,她出院那天淩子奇特地請了假接她離開。
淩子奇幫她辦好了手續,推門進來時她正在收拾最後一點東西,他看到她把一本雜誌往行李包裡塞,那封面的人物讓他眼神黯了黯,忍不住握拳。
等蘇曉沐轉過頭的時候他已經恢復平日吊兒郎當的表情,倚著門扉,手指頭勾著車鑰匙調侃,「有我這麼二十四孝的朋友忙前忙後的,妳該怎麼報答啊,蘇小姐?」
蘇曉沐微微揚起下頷,明亮的眼睛直視著他,大方地說:「那你想我怎麼報答?儘管開口。」
「以身相許如何?」淩子奇笑睇著她。
蘇曉沐鎮定地把目光移開,提著行李包走過去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言笑晏晏,「別這樣嘛,要你勉強接受一個半老徐娘多委屈啊,我還是請你去吃大餐吧,你不是喜歡吃法國菜嗎?我知道有一家餐廳,味道特別好……」
「是妳自己想吃吧,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淩子奇好氣又好笑地接過她的行李,任她拉著自己往門外走,她的手很瘦,尤其這次病了以後整個人都清減了一圈,他忍不住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蘇曉沐一怔,低著頭,竟有些鄙視這樣故作無知的自己。
剛離開醫院沒多久就遇上塞車,長長的車龍幾乎一動不動。
跟淩子奇聊了一會兒,蘇曉沐閒不住地打開了廣播,電臺節目主持人磁性喑啞的低音驅散了等候的煩悶,車子連動都沒動過,節目已經進入了尾聲,是一首稍顯悲傷的情歌。
伴著音樂,主持人緩緩地唸了結束語,「徐志摩說,一個人,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裡,遇到你……」
也許人這一輩子,真的需要不顧一切地愛過一回才不枉此生。
車內小小的空間裡除了音樂,便是瞬間留白的沉寂。
淩子奇用餘光看去,蘇曉沐的臉色有些發白,一頭長髮鬆散地盤在腦後,帶著幾分溫婉柔和,沉靜的眼睛望著前方若有所思。
歲月在她臉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不由得憶起第一次見她時才二十出頭,別的女孩才剛走出社會,她卻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老師在彌留之際是這樣交代他的,「子奇啊,曉沐是我老朋友的女兒,也是個苦命的,以後麻煩你替我多多照顧她了。」
淩子奇對蘇曉沐,一開始是恩師託付的責任,那六年後的現在呢?已經變了嗎?他無聲地轉開目光,朝窗外微微出神,直到車龍開始移動,後頭響起不耐煩的喇叭聲,他才發動車子緩緩向前駛去。
接著,等他們享受完一頓精緻考究的法國大餐以後,已經是晚上九點了,蘇曉沐安靜地品著飯後甜酒,淩子奇不知道從哪裡變來一本畫冊,輕輕推到她面前。
蘇曉沐一愣,抬起頭來,問他:「這是什麼?」
「妳先看一看啊。」淩子奇的表情有些孩子氣,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說:「有句廣告詞怎麼說來著?哦,是這樣,『總有一個妳喜歡的』。」
翻開畫冊,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幅拍攝精緻的風景照,小小的一本,內裡乾坤卻很大,有全國乃至世界各地旅遊名城的詳細介紹,衣、食、住、行通通都包含其中。
蘇曉沐怔怔地看著,眼裡浮著恍惚的神色,明知故問:「你給我這個做什麼?我又不去旅遊。」
淩子奇卻不容她逃避,亮亮的眼睛仔細地盯著她看,「適當地換個環境休養生息一段時間,對妳的病情有幫助。」
蘇曉沐固執地把旅遊宣傳冊推回去,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沒這個必要啦,我現在挺好的。」
「好?妳說說看這幾個月入院幾次了?還叫做挺好?」淩子奇終究沒了耐心,隱去了笑容,甚至失控地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語氣是少有的嚴肅冷然,「蘇曉沐,能不能告訴我,妳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遠離了那個人這麼多年,最近又開始收集了一堆他的資訊,她想做什麼?
蘇曉沐微張著嘴,神色有些被人看穿的驚慌,用力把手抽回來,匆匆起身說:「我、我去一趟洗手間。」伴著高跟鞋踢踏聲的,是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淩子奇並沒有生氣,只是怔忡地盯著自己張開的五指,上面彷彿還留有她的溫度,然後緩緩收緊,卻什麼也抓不住。
他自言自語著,「蘇曉沐……怎麼世上還有妳這麼傻的女人?」
第二章
洗手間在入口的另一側,蘇曉沐明明走得很急,卻又在拐角的地方猛然停了下來,甚至迅速地把自己藏在大理石柱後面,不遠處,景衍修長挺拔的身影在她視線裡定格,一直到他上了車消失在她面前,她才一點一點地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們分手以後她盡量避開他會出現的場合,所以兩人幾乎沒有見過面,偶爾碰到的幾次,還都只是她看見他,沒想到今天居然險些擦身而過。
這是天意嗎?
她進了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冰涼的觸覺讓她的理智回籠,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眼底已經有了黑眼圈,枯瘦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此滄桑。
子奇問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其實她還能想些什麼?自景衍走進她世界的那一刻起,已經由不得她了,而且有小堯在,她和他的聯繫就不會斷,不管天涯還是海角。
在她醒過來的,那些沒有盡頭的夜晚,一個瘋狂的想法開始折磨著她的神經,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如果她真的會死、如果那天會來得那麼快,那麼請允許她自私一回,讓他知道她的存在、小堯的存在,讓他知道她還愛著他,如果老天有眼,如果可能,那就讓他也愛上她。
雖然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
這是個很傻的執念。
蘇曉沐自嘲地搖搖頭,把臉上的水珠擦乾淨,推門出去,淩子奇就倚在她剛才站的地方等著她,她本來還有些忐忑,可淩子奇對她輕鬆地笑了笑,彷彿剛才的不愉快並不存在,他對她總是這樣好脾氣。
淩子奇體貼地把挽在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妳怎麼這麼久才出來?我先付了帳,時間晚了,我送妳回去,妳得早點休息。」
「好。」蘇曉沐暗暗鬆了口氣,看來他沒把剛才的尷尬放在心上。
淩子奇開車的技術很好,車速快卻穩當,不多時就到了蘇曉沐住處的樓下,她下了車,彎腰從窗外對他說再見,卻發現他熄了火也跟著走出來,平靜地說:「妳上一次就是在電梯裡昏倒的,我不放心,先送妳上了樓再走。」一旦牽涉到她的病,他醫生的立場站得很堅定,她沒有置喙的餘地。
電梯裡很安靜,今天的他們好像少了點什麼,蘇曉沐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詞,「自在」,他們忽然變得不自在了,她甚至不敢跟他正視,更怕他再問自己些什麼。
一進門,就能看到用蘇曉沐和小堯的照片放大的背景海報,她的家是間中古屋,並不是很大,雖然屋齡老了,卻布置得很溫馨,所有的裝潢都是她親自設計的。
淩子奇看著她照片上燦爛的笑容,有一瞬間的閃神。
蘇曉沐走進開放式廚房,問道:「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淩子奇搖搖頭,替她開了一扇窗戶通風,夜晚高樓上的風挺大,吹得他的頭髮微亂,他靜靜地看著她,低聲說:「曉沐,妳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如果妳是怕陌生的地方不適應,我可以陪妳。」
淩子奇穿醫生袍的時候總是一絲不苟,下了班又變得玩世不恭,讓人看不透他的本質到底是什麼,蘇曉沐從前就控訴他是個雙面人,他還幽默地回她一句:「妳還真說對了,我就是雙子座的呢。」
可他最近卻是少有的認真,所以蘇曉沐想裝成若無其事都不行。她笑笑,「小堯還要讀書呢,我實在是沒辦法離開,至於我的病……以後注意點就好了,你不用太擔心,這麼多年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妳是走不開,還是不想走開?」他抿著唇,又靠近她一步,深邃的目光灼人,廚房的燈光下他的臉頰微微泛紅,身上還帶著紅酒的淡香,他不給她機會反駁,繼續說:「妳犧牲的一切,那個人真的會珍惜嗎?值得嗎?」
淩子奇不清楚蘇曉沐和景衍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應該說幾乎沒有人知道小堯的父親是誰,就連他也是無意中知道的,但也僅僅知道,他是她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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