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追時,她明明不想從了他,卻捨不得推他一把;
被她逃時,他明明不想捉著她,卻怎麼都放不開手。
在藝術界,葉東禾的地位沒人敢質疑,他想捧的畫家,
哪個大老闆不捧著大把鈔票買帳?可任憑他再能幹精明,
碰上林書侗這個嬌憨的小女人,卻還是栽了跟斗。
四年前,他的小女人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畫家,
看著單純善良的她,葉東禾忍不住想把她捧在手心裡寵著。
哪知,這女人卻一聲不響地消失,任他翻天覆地找人,
才知道,原來這女人不是不見了,而是他被甩了!
四年後,林書侗這女人回來了,那麼突然又那麼順理成章,
而等了一千多個日子的他,哪會這麼輕易放她甘休?
林書侗覺得自己太虧了,從不知喝醉的自己竟然會勾引人,
而且勾的還是葉東禾這個壞男人。明明都決定了,
再也不跟他糾纏,結果還來不及反抗,人就被他壓在身下,
死命折騰了一番。更讓她覺得委屈的是,
老天爺似乎就愛欺負她,她都那麼傻地幫葉東禾生了兒子,
還讓她換來換去,床上的男人,從來都只有葉東禾這麼一個!
第一章
「子夜咖啡廳」是個在各美術大學學生間流傳著的,帶有些神奇色彩的地方,對於志向是想成為畫家的人來說,那裡可算得上是一個通往自己理想道路的捷徑。
雖然從外觀看上去只是間不太起眼的咖啡廳,可不同於其他咖啡廳,這裡的顧客群基本上是固定的,都是一些從事著美術相關工作的人,像是藝術品鑑賞家、落魄畫家、一些小資而有情調的年輕人……把大家聚集到這間不起眼的小咖啡廳的,是這裡的老闆葉東禾。
表面上經營的是咖啡廳,而由老闆親自挑選、咖啡廳牆壁上掛著的那些還不為人知的畫作,才是這裡真正的魅力所在。
葉東禾的眼光獨到精準,凡是被他看中,在自己咖啡廳展出的畫,基本上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被人所認同,而畫家也通常會因此名氣倍增。
如果藝術品鑑賞家還算是一份職業,那他簡直就可以稱得上是「藝術品預言家」,所以他的小咖啡廳又被許多懷抱夢想的學生稱為「畢卡索的閣樓」,經過口耳相傳被逐漸地誇大後,顯得更加神奇。
這一天,在梅雨季陰沉的天色下,林書侗根據網路上的位址,找到了這家位於街角的咖啡廳。
身高不足一百六的林書侗,就算空手去搶運鈔車都不會被人記住臉長什麼樣,只能記住相較於臉那大得過分的黑框眼鏡,還有枯草一樣亂綁的頭髮。
但來這間咖啡廳的一路上,卻引來不少人的目光,原因是她身後揹著的那個足足有半人高的大畫板,當然沒人知道那是一張畫板,因為它被不知從哪找來的綠色包裝紙裹得密不通風,讓她看上去很像一隻離了群的巨型海龜。
林書侗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鏡,隨著推開「子夜咖啡廳」的門,咖啡廳一樓的樣貌盡收眼底,不大的場所幾乎每張桌旁都坐著人,酒紅的牆壁、淺綠的房柱,掛在牆上的每幅畫上頭都有一盞小燈。
林書侗沒注意看那些客人,眼神只在牆壁上掃了一圈,總算放下心來,自己沒找錯地方,她往前邁了一步,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悶響,自己又被扯出了門外。
靠門較近的桌旁傳來低笑,林書侗有點鬱悶,但鬱悶的是揹著的畫太大,被擋在門外,她側過身來,像螃蟹一樣行進才總算連人帶畫挪了進來。
「請問葉東禾先生在嗎?」她走到取餐處問。
裡面的服務生愣了下,由上到下將她打量一番,盯著她揹著的東西,才說:「老闆現在不在店裡,請問妳跟老闆有約嗎?」
「沒有啊。」林書侗很老實地說:「我是想請他看看,我的畫能不能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在這等他可以嗎?」
「欸……」那服務生顯然對她這個回答有點抓不到重點。
旁邊的客人笑聲更大了,引得林書侗不得不看過去,不大的圓桌旁坐了三個人,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人看上去四十多歲,其他兩個比較年輕,笑的是那兩個年輕人。
林書侗有些不解,那年歲大些的男人問她:「小女孩,妳是美術系的學生吧?」
她點頭,對方又問她幾年級了,「大四。」她答。
那個年輕點的男人對旁邊的女人笑道:「看吧,只要經常來這裡,時不時就能見到這種人呢。」
「學生嘛,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啦。」那女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後看著林書侗說:「雖然說經歷挫折有助於成長,但我勸妳還是不要挑這裡哦,起點太高了,很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啊?」林書侗還是不太明白。
「她是說叫妳先不要著急,雖然有目標是好的,可是總要一步一步來。」那個中年人說:「等妳畫到了一千幅,再來這裡找葉先生比較好。」
「一千幅?我有啊!雖然沒有全部帶來……」林書侗從隨身的包包裡掏出一本厚冊子,交給那個看上去很有權威的中年男人,就像學生交作業一樣,「這裡當然只是一小部分,而且是草圖,不過加起來真的有一千幅的。」
那個中年人詫異於她竟然沒聽出自己話裡的意思,順勢接過去翻了幾頁就放在了桌上,「我是說妳現在還太年輕,想一步登天是不實際的,就算葉先生來了也只會被他請走而已;還有就是,這裡雖然掛著很多畫,但是那些畫都是作者自願掛在這裡的,不是葉先生買來的,藝術不是價錢可以衡量的,妳懂吧,小女孩?」
「所以說,不能賣嗎?」林書侗的問題,讓那三個人都像看到白痴一樣地歎了口氣。
「不能賣啦,連看都沒興趣看的畫,妳覺得會有人要買嗎?」那個年輕女人對她的問題嗤之以鼻。
知道畫在這裡賣不出去,林書侗有些受打擊地垂下了腦袋,轉過身,後面的畫板還碰到了那三人的桌子。
「不好意思哦。」她回頭無精打采地說了聲,路過取餐處時裡面的服務生還問她要不要等葉先生回來,她搖搖頭,走出了「子夜咖啡廳」。
學校裡的人把這個地方講得那麼神,她還以為是個藝術品交易市場一樣的地方呢!害她坐了那麼久的公車才找來,還揹著重死人的畫板,結果都沒打開來看過。
一想到自己還得走很遠才能到公車站,林書侗就覺得雙腿無力。
最過分的是,偏在這種時候一直陰沉著的天空中傳來雷聲,緊跟著點滴雨水落了下來,有逐漸加大的趨勢。
本來垂頭喪氣的林書侗因這突然的降雨又強打起精神,因為要扛著畫,她沒辦法帶傘,反正天氣預報本來說三天有雨,結果前兩天也都沒下……怎會想到這麼巧偏在她出門的時候下了起來。
「天啊,賣不出去也就算了,再淋到雨連送人都沒人要了吧!」林書侗拉緊了綁在畫板上、掛在自己肩頭的繩子,以她能使出的最大精力奔跑起來,只是從旁看去,還是像在散步一樣的速度就是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的人或是撐起傘、或是去找地方避雨。
本來印象中馬上就到的車站卻一下子變得更遠似的,等她想要去避雨時,發現周圍已經沒有能躲雨的建築了,連個屋簷都沒有,林書侗暗歎自己好慘。
她平常都會用牛皮紙包起畫作,可是那麼大張的牛皮紙很難找到,這次才只找了些普通的包裝紙來用而已,誰知偶爾的偷懶就要遭如此報應。
本來該卯足力氣奔跑的林書侗,突然被周圍隱約傳來的小動物叫聲吸引住,畫的安危被放到了一邊,她看到就在自己前面不遠處的垃圾桶底下,有團白白的小東西不安地蠕動著。
那是一隻白色的小型犬,看牠那打了結又發黃的毛,應該是條流浪狗,自己家也養過狗,所以林書侗聽得出來,那隻小狗會叫並不只是因為被雨淋了而已,牠蜷縮在那裡哀叫,圓圓的肚子……看起來好像是在生小狗的樣子!
林書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想都沒想就卸下背上沉重的畫板,然後雙臂舉起畫板當傘用,把她自己和小狗一同罩在了畫下面。
林書侗蹲在垃圾桶旁,目不轉睛緊張地看著那隻小狗,貿然抱牠去動物醫院不知會不會對正在生產的牠有影響,而且她對這附近不熟,也不知道哪裡有動物醫院,只能情急下使出這招為牠擋雨,並希望牠能感受到她目光中傳遞過去的勇氣……雖然她的眼鏡已經被打溼,眼前一片模糊了。
隨時間的流逝,雨早已由小轉大,林書侗的兩條手臂也已經抖到要支撐不住那張畫板,不過她很怕如果畫板突然掉在地上,會驚嚇到那隻正在生產的小狗,只能咬牙堅持著。
可是她畢竟是拿畫筆的,強勁的雨水拍打著畫板又加重了力量,她手臂哪來那麼大力氣?就在她已經開始用頭幫助手頂住那張畫板時,畫板的重量卻突然變輕了?
◎ ◎ ◎
「欸?」就算她鬆開手,畫板仍飄浮在她頭頂耶……林書侗當然不相信有這種事,她拿下霧濛濛的眼鏡擦了又擦再戴回去後,總算看到了一個男人。
「呀!」林書侗起身,因為腿早就麻到沒知覺,還差點摔了一跤。
「小心。」那個幫她舉畫板的男人貼心地提醒,但因為雙手被佔用,沒辦法扶她,「妳先撐好傘,別淋壞了。」
那男人腳邊放著一把打開的傘,顯然是他為了幫她舉畫板,把傘丟到了一邊。
林書侗快速撿起傘,站在他旁邊為他撐起傘,可是他們兩個都已經全身溼透了。
「謝謝你!」她說。
那男人轉頭,對她笑了一下,因為兩人站得很近,林書侗被他那過近的笑容嚇得心臟狂跳,不知是不是他的熱心美化了他的形象,但她恍惚間覺得這樣的男人只應該出現在他們的教科書裡,是應該被名家畫在板上,永留後世的臉。
他的臉像是雕像,線條分明,本來是很剛毅的,可是那個笑容又有著安撫人內心煩躁的奇效,這些特質放在他的身上卻毫無衝突感,一向只對畫中的人物有感覺的林書侗,卻突然間很想再回味一次他剛才的笑容。
她自己都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嚇到,而這就是她見到葉東禾的第一眼,帶著幾分莫名的悸動和一點點驚嚇,人家都說學藝術的人相信感覺,更相信自己第一眼的感覺。
過了很久再回憶起兩人的過往,林書侗認定,這正是她愛上他的那個瞬間,隨著新生命的來臨,她曾一度堅信,他們的愛情是伴隨著新生,是光明而有未來的。
那是一場神奇的雨,當他們兩人並排蹲在放晴的天空下,一起看著那隻狗媽媽,和牠平安生出還未睜開眼的幼犬時,內心都有了同樣的想法。
「這樣放著不管,小狗也活不了的。」
「我把牠們抱回宿舍,反正學校對快畢業的人管得很鬆,等小狗夠大了,再找領養的人。」林書侗認真地規劃著,「至於狗媽媽,可以帶回去給我媽養,我家之前養的狗狗老死了,我媽一直覺得缺了個伴呢。」
「看到牠時,妳就已經有這個想法了嗎?」葉東禾看她。
「看到牠的時候我腦子都亂成一團了。」林書侗自嘲地笑。
然後,她看到那個人也對自己笑,她突然覺得自己笑得好醜,有點不好意思。
男人愣了下,這才回過神來,他伸出一隻手,自我介紹說:「妳好,我是葉東禾。」
「我是林書侗……」林書侗反射性地也和對方握手,然後才覺得哪裡不對,她眼神一變,重新看著那個男人,「你是葉東禾?」
「是啊,剛才都沒機會說,我是來還給妳這個的。」他從背包裡拿出一本畫冊交給她,「應該是妳忘在店裡的吧?」
啊,她的原稿本子!林書侗接過來,因為背包的防水性很好,本子都沒溼,這會見到了,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忘了拿它……
「我回去店裡時看見它被人放在桌子上,聽店員說是個揹著大畫板的女孩留下的,我想那就是妳吧。」他無意地瞥了眼立在垃圾桶旁的畫板。
那層綠色包裝紙早被雨水打得脫落,油畫的表面也已經糊成一團,但林書侗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反而在為找回了畫冊而顯得很開心,這讓葉東禾很不解。
「是妳要賣畫?」他問她,「那麼大張,一定畫得很辛苦,不心疼嗎?」
「也沒什麼啦。」林書侗看都沒看那張畫一眼,「雖然說糊掉了還是會心疼,不過本來就是不打算要的東西,最近有個慈善機構在學校募款,我想如果能把畫賣了換點錢,能資助小朋友,又不用帶著這麼笨重的東西回家不是很好。」
葉東禾有點愣了,林書侗溫柔地看著那一窩新出生的小狗說:「既然賣不了錢,起碼幫助了這些小傢伙啊,也算是發揮了它的作用,想想也就無所謂了。」
「妳想把畫賣錢捐出去,是因為覺得它太笨重不好帶回家?」葉東禾想,扛著畫找到他店裡的人成千上百,都自詡自己才華過人只是沒遇到伯樂而已,但把他那裡當回收場,以為能隨便換點小錢,順便處理掉「大型垃圾」的人,大概也只有這個林書侗了吧!
「是啊,我今年就要畢業回家去了,光行李就已經很多了!」不過,林書侗還是對著那張畫歎了口氣,「這是我的畢業作品呢,多少還是有些可惜啦!」
葉東禾不禁對這個性情不知是灑脫還是木訥的女孩起了興趣,跟她聊天比想像中更加有意思,他很自然地想順著這個話題,問出更多關於她的事。
「妳要回家?不留下來?也許待在這裡對妳的前途會更有幫助。」
「前途?安啦!」林書侗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樣,「我爸已經託關係幫我找好了當地一間國小,讓我在那裡教美術!」
「咳!」葉東禾差點跌倒。
「怎麼?」林書侗有點緊張,他站起來伸展蹲得累了的腿,她也跟著站起來。
葉東禾想了又想,覺得自己好八卦,可還是問她,「國小老師?妳不會覺得有點屈就嗎?」
「不會啊,那本來就是我讀美術系的目標呢!」林書侗愣愣地說:「工作穩定又能放長假,待遇也不錯,而且教的是副科也沒什麼壓力,蠻好的啊!」
她那一副理所當然的傻樣……葉東禾真的看不下去了。
「我看,妳還是不要回去了。」他脫口而出,「或者晚點回去,給我一點時間,我覺得妳不該只是個學校的老師,妳的畫早晚要進入像美術館那樣的地方才對。」
一秒、兩秒、三秒,林書侗歪歪腦袋想著。
「就是說,我覺得妳是有潛力的,雖然才剛見面,可是我不是騙子,妳的畫冊我翻看過,我覺得妳的題材和構圖都很新穎,雖然沒見過上色後的圖,不知道妳的用色功力怎麼樣,但起碼妳的畫是有新意的,而且很能吸引人,我覺得這點很重要。」
「也就是說,你覺得我的畫很好,願意把我的畫掛在你的咖啡廳裡?」
「不只如此……」葉東禾對著她那厚而沉的眼鏡笑得神祕又溫柔,他對她說:「相信我,不只如此而已。」
林書侗因此而相信了他,打消了畢業馬上回家上班的計畫,這讓她被家人在電話裡大罵了一頓……她也知道在學校的工作很不好找啦,可是她就是想跟葉東禾待在一起。
◎ ◎ ◎
跟葉東禾在一起日子裡,林書侗可以完全不刻意去想畫畫的事,而畫就自然而然由她的手傳遞到畫板上,只要看到他的笑臉、聽到他的鼓勵,她就好像有著無盡的靈感和動力。
林書侗對自己的能力沒有什麼概念,可是她相信葉東禾,他的話也確實在半年後得到驗證,開始有人購買她的作品,而且價錢越來越高,高到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些人為什麼會花大錢去買她因一個夢而作成的畫?
以前的同學對林書侗能有這樣的才能和際遇、對她能找到葉東禾這樣的男朋友都羨慕不已。
是的,他們在一起了,沒有特別的浪漫、沒有特別言明,只是在某個夜晚,葉東禾在她的畫前無聲地吻了她,而她沒有拒絕,從那天起,他們就在一起了。
林書侗覺得這就是自己所想要的愛情,淡淡的、甜甜的,少了那些驚心動魄,只是順其自然,像山中溪水,看不到奔流,可是最終總會匯入海洋。
有時與葉東禾對望,彷彿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自己老去時的樣子,她想,對方也一定是這樣想的,所以他們總是喜歡望著對方,想看到自己即使老了,但依舊幸福的樣子。
但幸福也總是伴隨著不安,隨著和葉東禾相處的時間越長,林書侗越能夠敏感地察覺到他眼中有時閃爍而過的擔憂,那個時候他總說是她多想了。
也許真是她多想了吧?一顆心全撲在葉東禾的身上,連自己的頭腦都在配合著他運轉,因而放大了某些小事,也許只是她看錯了而已?總是疑神疑鬼的自己恐怕會讓人討厭,沒有戀愛經驗的林書侗總是很怕自己會被他討厭。
直到那一天,她才發現女人的第六感真的是準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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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葉東禾突然帶了一個自稱是他「朋友」的人去到她的畫室,這讓林書侗很意外,葉東禾從來沒跟她介紹過他的朋友,也不讓她去咖啡廳找他,他只希望她能專心畫畫,如果有事再打電話給他,他會馬上過來,因為他隨傳隨到,林書侗也從沒對他產生過懷疑。
這個「朋友」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林書侗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經介紹後才想起來他是美術協會的副會長呂川喜。
既然是葉東禾的朋友,林書侗當然慎重對待,她給對方倒了茶,缺乏與人交流經驗的她,小心地不讓自己說錯一句話,還好那個副會長對她這個人似乎也不怎麼感興趣,只是對她的畫品頭論足一番,然後跟她閒聊了幾句就被葉東禾打斷了,因為他知道她不善與人交流。
林書侗認為葉東禾這一個舉動很貼心。
中途林書侗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遠遠看到那個呂川喜在和葉東禾說話,兩人間的氣氛和剛才完全不同,嚴肅到她下意識地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間畫室原本是別人不用的廢廠房改造的,因為葉東禾有嚴重的懼高症,兩層樓以上的高度能不上就不上,在遍地高樓大廈的當今社會,這對他無疑是個非常大的障礙,如果必須要上去高樓,他也絕對不靠近窗戶,林書侗覺得他這點還蠻可愛的。
這種價格合理又「接近地面」的畫室,也只有他能找得到了。
因為這裡的空間很大,他們兩人的對話聲也在無形中被放大。
「葉老弟你運氣真是好,又被你撿到這麼個寶貝!」呂川喜說話帶諷刺。
「我還說呢,最近在年輕一輩中竄升極快的林書侗能是什麼背景,原來是葉老弟你在幫她撐腰,也難怪她的畫價錢能漲這麼快,我只是對能讓你親自操刀炒作的女孩是什麼樣子很有興趣罷了,你不會介意我今天貿然過來吧?」
炒作?林書侗皺起眉,這個詞她聽得好陌生,而葉東禾的臉上更是透出古怪,說不上是生氣還是尷尬。
「哪裡,如果能有呂先生您的提攜,當然是我的福氣。」葉東禾說。
「福氣?你太客氣了!以你的手腕哪裡還需要我們這種老東西的提攜。」呂川喜乾笑了幾聲,四處看了看,林書侗驚嚇地閃到牆側。
仔細想想,這裡是她的畫室啊,她為什麼要躲起來?但是,為什麼他們之間的對話讓她如此不安?如果她出現,他們一定會終止談話,而她去問葉東禾,他也只會是以一貫的語氣應付她,說只是她想太多而已。
「這兩年你都沒再簽畫家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受到教訓而金盆洗手,專門經營起你那個咖啡店,原來只是沒遇見合適的人而已。」呂川喜「哼」了一聲,「看那丫頭看著你時神魂顛倒的樣子,想必是用你一貫的手法,又把人家弄到床上去了吧?」
葉東禾眉頭微皺,卻似乎有意地壓低姿態,只說:「書侗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呂川喜大笑,「那種懵懵懂懂、剛出校門的小女孩哪裡好了?無非就是好騙而已!先把人家弄上床,讓她死心塌地跟著你,再利用這點跟她簽經紀約,讓她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這不就是你的招數?我說你呀,也該學到點教訓了吧,有這本事幹嘛不去當牛郎,還要費心先把那些一文不值的畫炒起來,多麻煩啊。」
葉東禾看著呂川喜,不滿的情緒並沒有馬上表達出來,呂川喜對他那種眼神嗤之以鼻,「在我面前就不用裝紳士了吧,反正幹你們這行的全都一樣,她的畫值幾個錢我們心知肚明,全是被你硬炒起來的,如果能成功出名再簽她更保險不是嗎?反正她已經是你的女人了,憑你的魅力是不會主動跑掉的,問題只在於你最後是否仍決定選擇她而已;你專挑沒見識的純情少女,說幾句好話就套牢人家一生的做法,我還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當然啦,有點水準又好控制的女人也不是好找的,所以才說你這小子運氣真是好,總是被你遇到這種人啊!」
反駁啊!反駁啊!林書侗捂著嘴,抑制著自己眼中滿滿的淚水溢出,在心中默默為葉東禾叫喊著,為什麼他不反駁那個人?
可是最後葉東禾也只是一忍再忍,多少有幾分啞口無言的意味。
那次之後林書侗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對葉東禾的了解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多,在副會長說出那種誹謗般的話語時,她選擇的不是相信,而是懷疑。
這份懷疑早就藏在她的心底,從他一次次閃爍回避的眼神中萌芽,又在他有意無意的搪塞中被開花,最後終於結出了顆她食不下的果子,再這麼悶在心裡她會死掉的。
那一年林書侗去了法國,走時沒有通知葉東禾。
因為她不再是那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她無法再用一顆純粹的心去愛他,因為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她去他的咖啡廳,去接觸他可能接觸到的人。
結果證實,那個呂川喜所說的全是真的。
一下子,葉東禾對林書侗的愛變得噁心了起來,變成了只要想到他的臉,她的胃裡就一陣翻騰的噁心。
第二章
林書侗之所以選擇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法國,而不是回家鄉去當國小老師,潛意識裡是覺得葉東禾因懼高症而坐不了飛機,所以出國的話,他就肯定煩不到她了。
人生的重大決定,竟然只是為了躲一個男人而已,況且錯的一方還不是她。
也許是她自找的也說不定,誰教她少根筋,只是知道人家的名字就莫名地選擇信任他,在完全不了解他的過往的情況下,就把自己一顆心都掏給了他。
林書侗以為葉東禾只是一個普通的咖啡廳店長,充其量有一些畫家朋友,有一些鑑賞眼光。
她從不知道葉東禾之所以在這一行這麼有名,是因為他另一個畫家經紀人的身分,而且還是一個擅長炒作的經紀人,跟他簽約的前一個畫家,就是受不了他的強勢和對金錢的苛扣,最後承受不住壓力自殺了。
而那個畫家也就是葉東禾的前女友!在他們成為商業合作關係前,也是你儂我儂、羨煞旁人的。
最讓林書侗無法原諒自己的是,這些事情並不是什麼祕密,經常出入那間店的客人幾乎全都知道,而唯獨她不曉得,因為她對葉東禾總是言聽計從,從沒想過主動問他的過往,以至於發現自己在他心中是那麼卑微時,才那麼驚訝、無法接受,只能逃走。
質問他、罵他,當時的林書侗完全做不到,光是看到葉東禾的臉,聽他用那種溫柔得讓人心軟的聲音問她「怎麼了」,就已經是件十分難熬的事了,所以她去了一個百分之百不會見到他的地方,一直過了整整四年。
◎ ◎ ◎
四年後,重新回到自己熟悉土地上的林書侗,出了機場大門,環顧四周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
「媽媽,這裡就是外公家嗎?」
時尚的女人,懷裡抱著兩三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瞪著大眼抓了抓正在發呆的媽媽的臉。
林書侗有些恍神,愣了下才對兒子林初雨笑道:「我們已經離外公家不遠了,見到外公、外婆要乖,知道嗎?」
小男孩乖巧地點了點頭。
看著這個孩子,林書侗也露出了十分溫柔的母親的笑。
她恨葉東禾騙了她,恨自己年少無知輕信了他,恨自己的生活因此變得亂七八糟,可是她從沒恨過眼前的這個小生命。
到法國一個月後,林書侗知道自己懷了葉東禾的小孩,對於從小生長在傳統家庭的她來說,一個女孩子離家那麼遠獨自去國外已經是件不得了的事,再加上未婚懷孕,她爸媽如果知道了一定會罵死她,並且會很傷心的。
可當她知道自己有了寶寶時,還是沒有動過一絲打掉這孩子的念頭,這是她的孩子,她要生下他。
林爸爸在電話裡罵她丟了林家的臉,叫她永遠都不要回家,而忙於照顧小孩和完成學業的她也沒時間回國,這一拖就拖了四年,直到前兩天她接到媽媽的電話,說她爸爸在家裡暈倒,被查出得了冠心病,送入醫院準備接受手術了。
林媽媽在電話裡跟她哭訴,說其實他們都很想抱抱外孫,丟不丟家裡的臉早就是過去的事了,只不過她爸爸那種牛脾氣死撐著不低頭而已,而林書侗又從沒主動認過錯……
那時林書侗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孝讓父母多麼地傷心,她曾找各種理由不回國,可是總不能在國外待一輩子,上了年紀的爸媽怎麼辦?她爸那種脾氣,是怎麼也不肯離開自己生活的地方的。
所以這次她帶著孩子回來,不只是為了回家看看,也是做好了回國發展的準備。
「小雨想外公、外婆嗎?那如果讓你去跟外公、外婆住一段時間,你願意嗎?」
「嗯!」
「真乖。」她摸摸自己兒子那張和葉東禾八分像的臉,不是說兒子都像媽媽嗎?為什麼她的兒子卻幾乎和葉東禾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林書侗只能感歎遺傳基因的強大,看來她在各方面都注定輸給葉東禾呢,不過孩子隨和的個性卻是像自己多一些的,她剛剛回國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不方便帶著小孩在身邊,多虧這孩子夠聽話,可以暫時把他託給林媽媽帶。
林爸爸來這邊住院,林媽媽則住在這邊的姑姑家,那裡只有姑姑一個人,正好跟林媽媽做個伴,本來她們也叫林書侗一起住下,可是林書侗想到自己的作息不規律,而且也習慣了一個人,還是找了間離醫院較近的公寓住了下來。
去醫院看過她爸爸後,林書侗先聯繫了當年推薦自己去法國的教授,那時她突然找到教授,說她想去法國留學,而對方很大方地答應運用自己在那邊的關係幫助她,還為她寫了推薦信,這才能順利地出國。
教授得知林書侗回國的消息也很高興,約了她出去吃飯,兩人約在她大學附近一家普通的餐廳,面對久別的教授,林書侗還是很開心的。
但是,問題是……
◎ ◎ ◎
林書侗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她對面坐著的是四年不見的教授,而教授的旁邊坐著的則是四年不見的孩子他爸。
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回國肯定會遇見葉東禾,畢竟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裡,但這未免也太快了點?林書侗可沒辦法對葉東禾綻開什麼懷念的笑容,看著他那張四年來絲毫未變的臉、裝腔作勢的西裝,她就想吐。
「書侗,我來為妳介紹一下。」教授熱心地說:「這個人妳在國外可能沒聽過他的名字,但既然妳打算回國發展了,就一定要認識他。」
「哦?是這麼厲害的人物啊,那我可真是孤陋寡聞了。」林書侗譏諷地看著面沉似水的葉東禾,「不知是不是這位先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煩惱』,所以在國外沒什麼人認得呢?」比如說因為不敢坐飛機出不了國之類的。
葉東禾看她,和記憶中同樣的臉,卻不再對自己溫柔地笑,「國外的土地真有那麼吸引人嗎?我倒覺得未必,如果出去幾年就變得教人認不出了,我看這國不出也罷。」
他是指她的外貌嗎?林書侗當然知道這幾年自己變了不少,她再也不是那個灰頭土臉、不注重形象的大學生了,她的漂亮程度提升了至少三倍,可是看他那眼神,卻像是在看陪酒小姐一樣。
林書侗沉下臉來,他還敢瞧不起她?明明理虧的人是他吧!
「欸欸,原來你們認識啊?難怪一聽是書侗妳,葉老弟主動要求要見妳一面啊!我還以為他是知道妳在法國得獎的事,想見見這位新一輩的佼佼者呢!」
葉東禾主動想見她嗎?那還真是有夠厚臉皮呢,林書侗手抵在下巴上,瞇起眼睛看葉東禾,讓自己看上去比較有氣勢,實際上是她的眼睛敏感,不適合戴隱形眼鏡,又為了愛漂亮沒戴眼鏡,必須瞇眼使勁找焦距才能看清對方。
有人說她這樣看人時顯得很挑釁,不知葉東禾會怎麼看?
「是的,我們確實『早就認識』了。」葉東禾加強了那四個字。
只怪她老實的教授教了一輩子書,對行業的八卦一點也不感興趣,這會還很高興地一個勁地說:「那真是太巧了,這麼說來一切就都好辦了,葉老弟想必會傾力幫忙的吧!」
葉東禾不答,而是看著她,林書侗「哼」了聲,「我可不敢勞煩葉先生這樣的能人。」
「是啊,林小姐可是在法國得了美術新人獎風光回國的人,又哪裡需要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人幫忙?我看,這事我還是不要自不量力了。」
「欸?可你也知道的,國內外的行情畢竟不同……」
林書侗站起來,打斷了教授的話,她懷疑葉東禾第一時間來見她,只是專門給她下馬威的,她哪會怕他?
「我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我只是想來見恩師一面,可沒做好和其他人用餐的準備。」
葉東禾也站起來整了整衣裝,「我也還和別人有約,就不打擾兩位了。」
「欸?」這兩個人一個在送客,一個要走人,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那種名為「水火不容」的氣氛,想做和事佬都覺得插不上嘴。
林書侗邀請教授一起去別的地方吃飯,可惜教授家裡還有別的事,這次只是想先把葉東禾介紹給她而已,既然他們兩人都沒那方面的意思,他也只能灰心地回家了。
三人一起出了那間小餐館,並排站在餐飲前的屋簷下,看從天而降傾瀉的雨水……
開什麼玩笑,僅僅十幾分鐘的時間,外面已經下起了暴雨?林書侗的心情更糟糕了,她忘了國內這該死的天氣,看到葉東禾從容地拿出雨傘,更是氣得牙癢癢。
「教授,我的車子就停在那邊,我送您吧。」林書侗對教授說。
「啊?不用了,我先去學校拿點東西,很近的。」都沒給她挽留的機會,教授也撐起傘健步如飛地走進了雨中,大概是本能地感覺到該盡快離這兩個人遠點,免得被波及。
屋簷下只剩葉東禾和林書侗。
◎ ◎ ◎
「要我送妳到車子那嗎?」葉東禾抬抬自己手中的傘。
林書侗看都沒看他,當他不存在一樣,在他話音落下時竄入雨中,小跑著朝車子而去。
進了車裡,林書侗的頭髮已經差不多溼透了,貼在臉上黏黏的很不舒服,她啟動車子踩下油門,恨不得此時駕駛的是飛機,能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光是看到葉東禾還在她的視線裡,她的腦子裡充斥的就全部都是他給自己帶來的災難。
林書侗的車輪濺起地上的雨水,想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就在她快經過葉東禾那裡時,他卻突然從屋簷下竄了出來,轉眼間不要命似地閃到了她的車前。
林書侗全憑身體的反射動作,才在最緊要的關頭剎住了車子,她張著嘴,出了一身冷汗,混著雨水讓她整個人又溼又冷。
愣了好一會,那過度的驚嚇變成了過度的憤怒。
他這是找死嗎!
林書侗開門下車,也不管外面的雨,衝至葉東禾身旁,如果他想讓她感到噁心的話,完全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葉東禾!」林書侗大叫。
「妳看妳幹的好事!」葉東禾看到她的第一反應也是大叫。
因為在雨裡,聲音不大點的話對方聽不清楚,可是他的音量還是嚇到了林書侗,或者說是讓她錯愕得無法反應。
他竟然比她還凶?惡人先告狀嗎?
葉東禾撐著傘,也沒有為她擋雨的意思,一直低著頭,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林書侗的視線中好像出現了什麼黃黃的東西,在她的車右前輪不遠處,在葉東禾的雨傘下面。
狗?不會這麼諷刺吧!林書侗瞇起眼,還真的看到隻瑟瑟發抖的黃毛狗蜷在那裡。
「我……」她差點撞到牠!
「就算妳不願意見到我,也不必拿動物出氣。」葉東禾帶著怒氣,「牠那麼大隻從妳眼前跑過去,別說妳沒看到!」
「啊?」牠有從她眼前跑過去嗎?道歉的話馬上就要脫口而出,可是葉東禾卻說得好像她故意去撞狗一樣,林書侗硬是壓下那幾分愧疚,「早知道你會為條狗衝到車前,我就不該減速!」
葉東禾震驚地看著她,但在林書侗的眼中他的表情是模糊的,可從他的語氣中,她聽出了他的震驚。
「書侗,妳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林書侗嗎?妳怎麼會變成這樣?」葉東禾錯愕,「難道以前妳所表現出來的純真和善良都是假的?還是這幾年在法國發生了什麼,讓妳性情大變,翻臉不認人?」
是誰翻臉不認人啊!林書侗對於他的指控以冷笑回應,「純真善良?我想也是,你就是看中了我這點才會跟我在一起的吧,因為那時我『傻』嘛!你現在趾高氣昂地跟我說話又算什麼?我早不是你女朋友了好嗎?」
他這諷刺人的手段倒是高明,但她早不是那個對他逆來順受的傻女孩了!
「妳在說什麼啊?這明明是兩回事。」
「就是一回事,不然你是在以什麼身分跟我說話?我又憑什麼要聽你的感慨和教訓?我變成什麼樣又跟你有什麼關係?」林書侗冷冷道:「快讓開,別擋我路!」
她可不想聽他說教,於是她轉身回車裡。
「是我不該來見妳!如果不見,妳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那個美好的形象,可是我偏要來見,想親口問妳一句,四年前為什麼不告而別?可是現在,我覺得也沒有問的必要了。」
葉東禾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等她回到駕駛座,只看到葉東禾抱著那條狗走回路邊的背影。
那個背影讓她覺得傷感,曾幾何時,他們也是在這樣的雨中,並肩蹲著看小狗出生,老天爺對她真是有夠惡毒,在這樣的情景下被他冷嘲熱諷,是比任何辱罵都要來得讓她難過的事。
林書侗擦去臉上混著雨水的眼淚,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並不是躲出了國就能躲過該為他流的淚,只是來得越遲,積壓得越久,也就更是教人難受。
林書侗擦著眼淚,另隻手在副駕上摸來摸去,摸到她的眼鏡戴好。
平常她開車都會記得戴上眼鏡的,可是今天情差到極點,光想著快點走,加上雨本來就會令視線模糊,她完全把眼鏡的事拋去了腦後。
那條狗大又怎樣?沒看見就是沒看見啊!可是葉東禾連想都沒想,就斷定是她要拿那條狗出氣,可見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也不是如他說的那樣「美好」,那她還跟他解釋些什麼?
她不欠他的,從來不欠!不欠他一個理解、不欠他一個表揚、更不欠他一句道歉。
而目送林書侗的車子絕塵而去的葉東禾,更是一臉的複雜。
◎ ◎ ◎
夜晚,林書侗穿著火辣的紅色緊身裙,化著濃重的煙燻妝,長髮微捲披肩,性感妖嬈,細長勻稱的雙腿交叉,腳上的黑色高跟鞋在酒吧絢暗的燈光下添加幾分誘惑。
她指尖劃過高腳杯的杯緣,再將它舉起,鮮紅的指甲和紅豔的唇色都很配她的衣服,她將那杯酒一飲而盡,推給酒保。
「再來一杯。」她說。
「小姐,妳在等人嗎?」酒保禮貌而不安地問她,「等人的話最好不要喝太多哦,妳已經喝第三杯了。」
「我等的人還沒到呢,放心,我沒事啦!」林書侗呵呵一笑,儼然已經有點醉意了。
沒錯,她是在等人,她身邊空著的椅子總會有一個男人來坐的吧?她特地打扮成這樣,明顯是昭告於天下,她是來釣男人的!
林書侗又玩起了新遞過來的酒杯杯緣,口中唸唸有詞,「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找我搭訕?現在的男人眼睛都長在腳底板了嗎?我這麼有藝術細胞,又是美女……嗝,氣質又好……」
沒道理她一生只能有葉東禾一個男人吧?瞧他那高高在上的樣子,哼,還有臉說她變了……她變成什麼樣,還不是他害的!
害她都沒臉待在醫院陪她爸爸,她爸雖然對小雨很好,但是一見到她就情緒激動,罵她四年都不回家的事,天啊,他可是冠心病,生那麼大氣幹什麼?
雖然林書侗很想陪在爸爸身邊,可一想到見到自己又要惹他生氣,她就沒有臉去。
「都是那個死男人,不要臉的大騙子害的!」她舉起酒杯,又自己跟自己乾了一杯,「再來一杯!」
酒保順從地拿過她的酒杯,她突然抓住人家手腕,把對方嚇了一跳。
「喂,你在這裡工作幾年了?」她問那個很年輕的酒保。
「三,三年了!」對方像受驚的小白兔一樣。
「三年?那你也是有過些見識的了!那你告訴我,為什麼都沒人約我?我還不夠好看?不夠性感?不夠有吸引力?」
對方拚命搖頭。
「那是為什麼!」
「我想,是不是妳發出的氣場太強了呢?」那個酒保戰戰兢兢地小聲說,在這裡工作什麼場面沒見過,可是,「這位客人,妳的身邊好像有團火焰在燒啊!」
熊熊的烈火,好像靠近她的人都必死無疑,簡直像某種失傳的內功一樣,連他這個工作人員都望而卻步了,何況是其他人,只會覺得她是危險分子啦。
「這算什麼爛答案?這說明我還是個充滿熱情的女人啊!女人呢,不是有了小孩就變成媽媽了的,即使當了媽媽,也可以同時是有熱情有魅力的女人,不是嗎?」
「是是是。」酒保點頭如搗蒜。
林書侗終於放過那個酒保,因為她的注意力又被另外的地方吸引去了。
酒吧中間的小舞臺上,一個黑人女歌手唱起「You Gotta Pay The Band」,酒吧的光線隨之變暗,光影流轉,酒吧裡的客人沉浸其中。
林書侗是個例外,她瞇著眼使勁看臺上的歌手,那個胖女人唱得是還不錯啦,可怎麼能唱這麼慵懶的歌?這裡可是酒吧耶!喝酒把妹的地方!
她越聽越不耐煩,心情沒被平復,那首歌簡直像是添進火堆裡的一把柴火,讓火燒得更旺了。
「真是讓人受不了啊!」她推掉酒杯,踉蹌著三步一搖,搖到小舞臺那邊,堂而皇之地從旁邊的臺階走了上去。
樂隊都有點發愣,忘情的女歌手並沒有發現不速之客,直到她的麥克風被搶走。
和比她壯碩三倍的女人搶東西,這對林書侗來說也是很新鮮的經驗,她覺得很有成就感,不由得笑了開來。
「各位!無聊的歌曲就到這裡了!」她搖搖晃晃地向在場的人招手,「聽這種歌呢,連酒都變得不好喝了,是不是!」
她沿著舞臺邊邊轉來轉去,看上去驚險萬分,一個不注意就會摔下來的樣子,底下有人還真的起鬨說「是」,更有人叫著:「那小姐妳給我們來一首吧!」
這樣的起鬨摻雜著笑聲,頭暈腦脹的林書侗聽著還挺舒服,很豪邁地說:「好吧!那我就來為大家獻上一曲!」
「那麼,妳要為大家唱什麼呢?」那個黑人歌手用蹩腳的中文問道,後面的樂隊也做好了準備。
林書侗嫌棄地甩了甩手,「不用樂隊啦!我的歌你們不會彈!我來為大家帶上一首我的自創曲『那個混蛋男人請你離我遠一點』,謝謝大家!」
報上這個名字時,還真有些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可當林書侗舉起麥克風,像貓王一樣擺好架勢展現歌喉時,那些稀稀落落的起鬨掌聲也消失了。
「那個混蛋男呀,你沒心又沒肺,衣冠禽獸就是你,管你認不認!我祝你下樓踩香蕉,我祝你吃飯見蟑螂;那個混蛋男呀,你離我遠一點,我的心裡已經沒有你,你的相片全被我改成黑白掛起;那個混蛋男啊……」
林書侗忘情地唱著,歌詞是臨時迸發的靈感,曲調更是天馬行空,聽得人食不下咽,耳朵硬是被凌虐。
「唱什麼呀?下去吧!」這樣忍無可忍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
林書侗一邊揮手說「謝謝」,一邊繼續她那如破鑼一樣的「名曲」。
幾個保全人員暗暗圍到臺前,林書侗的歌完全不被喜歡,在無聲的酒吧裡只聽到她嘶啞的叫喊和咒罵。
終於有個人忍無可忍,比保全先一步衝上臺來,旋風一樣將她瞬間抱起,又衝向臺下。
在這期間林書侗始終沒有鬆開麥克風,她瞇眼看那個將自己公主抱的男人,還想總算有男人識貨了,可這一看之後,不免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大家看啊,這個就是我歌裡唱的混蛋男人呀!啊!」她尾音隨著麥克風落地的刺耳聲,鑽進每個人的耳裡。
葉東禾鐵青著張臉,抱著亂踢亂踹的林書侗,在眾人的圍觀下回到他自己的桌前,和他同來的朋友們已經一個個笑得臉快抽筋,捶桌戲弄他,「還說你怎麼突然跑掉了,原來是遇到了『舊識』!哈哈哈哈哈!」
葉東禾的臉更青了。
「是啊是啊,舊識難求啊!」林書侗一把抓起葉東禾的衣領,「葉東禾,我們喝酒吧!慶祝在這種情況下都能遇見你,我的運氣真是狗屎到極點,肯定是最臭的狗屎運!」
葉東禾的臉微微地抽搐,他幾句話應付了那些朋友,叫他們繼續玩,而他抱著林書侗到她一開始坐著的吧檯旁,這才把她放下來,放到椅子上。
林書侗很自豪地指指他,跟那個酒保說:「看吧,我等的人來了!」
葉東禾的臉由青轉黑了。
本來,他早就看到她也在這,從他們進門時,他就已經看到了酒吧邊坐著的「風情萬種」的她,穿著一身對以前的她來說,風格很不可思議的衣服。
但是他忍了又忍,最終選擇無視,因為他想起來,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林書侗了,他又何必再去管她、自討沒趣?他又不是她男朋友!
葉東禾保持修養,就當自己沒看見,直到眼看著她竟然跳上臺去,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扭來扭去……她知不知道自己內褲都要被人看光了啊!
隨她去了,他又不是她什麼人!葉東禾手心開始冒汗,酒杯都拿不穩,而臺上那個醉鬼還狀況外地壓根沒注意到底下男人看她的目光,竟拿起麥克風唱起了歌來!
那是什麼歌啊?就算他天生少根筋也能聽出來那是罵自己的……那也就罷了,但是那個曲調也太人神共憤了吧。
葉東禾終於忍無可忍,他十分確定自己只要再遲一步,林書侗就會被臺下湧上去的人打死。
而他的英雄救美雖然算不上自願,可也免於她那張漂亮的臉蛋掛彩,而他自己又換來了什麼呢?被全酒吧的人看熱鬧、被自己的朋友嘲笑,這一切全多虧林書侗得了便宜還不忘「出賣」他的福!
「來嘛來嘛,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吧,怎麼能臭著一張臉呢?」
林書侗笑意減了,一直鬧著要跟他乾杯,而葉東禾看著她那雙找不到焦距的眼、歪七扭八的坐相,心火就往頭頂上衝。
「妳喝醉了,還是早點回家吧。」他努力保持理智。
「我沒醉!」
「妳會想跟我喝酒,就說明妳已經醉了。」
「嗯……有道理,那我應該是醉了!」林書侗呵呵笑了兩聲,「那我們乾杯吧!」
葉東禾掐了掐眉心,在他的記憶裡,她從沒有像麥芽糖一樣纏著他的時候,沒想到分別這麼多年,倒是給他補上了這一環節。
「好!乾杯!」葉東禾也是壓了一肚子火呢,但他拿起酒杯並沒馬上乾了,而是懸在那裡,在林書侗渴望的目光下問她,「妳家現在住哪?」
林書侗連結巴都沒有,像機械一樣快速報出自己的住家地址,然後等著他乾杯。
「鑰匙呢?」
「你好煩啊!」她翻翻翻,從包包裡翻出一串鑰匙給他,葉東禾很自然地接過來放進自己口袋,這才和她碰了杯。
看著她滿意的面孔,他心想,喝就喝嘛,誰怕誰啊!
第三章
兩個小時後,寂靜無人的住宅區裡,只聽得到風吹樹木,發出有些可怕的沙沙聲。
兩排栽種的樹木間有條紅磚路,路兩邊每隔五十公尺有盞橙黃的矮燈,為晚上回家的居民指明方向。
葉東禾襯衫的前三個釦子被扯開,本來合身的襯衫變得皺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梳得俐落的頭髮也像是被三隻貓咪集體抓過一樣,簡直可讓小鳥用來搭窩築巢。
這一切都要拜他背後舒服趴著的林書侗所賜!
「好慢啊,好慢啊,你是牛嗎?」她扯著他的領子往後拉,他的第四顆釦子也岌岌可危,她的腳蹬踹著他的腿側,在她的想像中,自己應該是正在騎馬,拉著韁繩、夾著馬腹。
但他不是馬!他快被她勒死了!
「不要亂動!馬上就到了!」葉東禾努力穩往自己的雙腳,試圖在紅磚地上走直線,和自己胃裡的酒精抗爭,還要忍受林書侗的虐待。
他為什麼要跟她喝那麼多酒?他沒想到她原來這麼能喝!雖然不出他所料,等她終於不再煩他時,她已經不省人事了,可是這對他有什麼好處?招了三輛計程車,司機都不願意載她,最後只能他陪她一塊搭車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在車上時酒醒了些,下了車林書侗又來了精神,非讓他揹著著她回家,如果他不揹的話她就坐在地上不起來。
好,他揹!就算他胃裡也是一陣翻騰,起碼他還保持清醒,清醒的人不能跟醉鬼一般見識,可林書侗卻把他當畜生一樣,爬上他的背就不下來,又是在他頭上亂抓、又是勒他肚子、又是踢他,就是不下來。
啊啊,以前那個少話、害羞又樸素的女孩,真的只是他過往的一場夢吧。
「快點啦快點啦!」林書侗興奮地叫嚷:「前面左轉右轉再左轉左轉一直往前就到啦!」
「妳還認得自己家嗎?不認得就閉嘴!」葉東禾按照她還算清醒時告訴他的地址,進了前面的一棟大樓。
他的腦袋隨即遭受重擊,「都跟你說左轉啦,笨蛋!」她竟然用包包砸他的頭!
葉東禾卯足力氣,一口氣走上三樓,艱難地從口袋裡翻出林書侗給他的鑰匙,試了四次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那把,把門打開了。
打開走廊的小燈,葉東禾脫了鞋進屋,什麼都不看先找沙發,把林書侗像卸貨一樣卸在沙發上,自己全身頓時輕鬆不少。
「哎喲,你不會輕點啊,笨蛋!」林書侗把鞋踢得左一只右一只。
「沒想到妳還蠻會抱怨的嘛。」葉東禾喘著粗氣,他看著林書侗很不老實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像瞎子一樣在茶几上摸來摸去,結果好像失敗了,她便放棄了茶几,摸著沙發椅背站了起來,小步小步像走在地雷區一樣,不知道要幹什麼。
「妳要水嗎?」他問她。
「我要回臥室,我睏了,我要睡覺。」林書侗正說著,「哎呀」一聲被自己剛甩在地上的鞋子絆倒。
報應啊,葉東禾雖然心裡這麼想,可是還是出於本能地去扶起了她,扶著她進臥室。
她這房子一看就是剛搬進來不久的樣子,除了生活必備品外,零碎的東西很少,臥室裡也很乾淨整潔,尚是看不出屋主個性的階段,不過葉東禾還是在這樣的屋子裡發現了樣熟悉的東西,就是放在床頭櫃上的一支手錶。
聽林書侗說過,這支錶是她考上大學那年,家人送給她的禮物,她習慣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用這支錶看時間,所以不論她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帶這支錶,不然就感覺一天都不對勁。
想到當時跟他說這番話的林書侗面帶桃紅、有些含羞的樣子,再看眼前的醉鬼……
「啊!好睏,我要睡覺!」林書侗自己爬上床,自己蓋好被子,然後好像是瞪了他一眼,說:「關燈啊!笨蛋!」
葉東禾無奈地替她關了房間大燈,還退出來為她關上房門,聽了聽,裡面好像沒再傳出她罵「笨蛋」的聲音,看來她沒有新的指示了。
葉東禾覺得身心疲憊,本來沒自己的事了,他該走了才對,可是轉過身面對林書侗的房子,又突然有些感慨。
她回來了,那麼突然,又那麼順理成章。
葉東禾的酒勁直往頭頂衝,他把林書侗的鞋子撿起來放好後,為自己倒了杯白開水,坐在沙發上醒酒,想一想,自己此時坐在林書侗家的沙發上,喝著她家水壺裡的水,用著她家的杯子,眼前是她家的茶几和電視,這本身就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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