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強勢的他拜天地,她的乖巧,教他寵上天;
看嬌氣的她耍性子,他的放任,教她翻天了。
全鎮的人都知道,顧勝這男人財大氣粗、性情乖戾,
在商場上雷厲風行,不圓滑、不狡詐,甚至有些我行我素,
他做生意完全看心情,可以賺錢賺到手軟,也可以敗家敗到肉疼。
打從第一眼看到顏玉爾時,料想她不過是個病秧子,
能進他顧家大門,那可是她三生有幸,求都求不來。
只是人都被他娶了,還教他吃乾抹淨,想他征戰情場數年,
但凡上過他床的女人,哪個不是被他征服得老老實實的。
偏偏顏玉爾這女人不識好歹,沒碰她之前天天纏著他,
碰過之後竟開始躲他,不但對他床上獨佔慾很不滿意,
還敢給他鬧離家出走。這下子還得了,女人寵歸寵,
可寵得翻天了她還是第一個,他難得把心都給捧上,
哪有她說不要就不要的事。他這人一向不做虧本生意,
逮著人時往床上一壓,看著被他折騰得求饒聽話的她,
他霸氣的對她說,想要下床可以,先給他生個孩子再說。
第一章
盤旋而上的烏木樓梯安靜佇立,散發出暗沉細膩的光芒。
繡有折枝暗花的豔紅地毯一節一節地鋪陳下去,最終凹陷在男人寬厚碩大的腳底。套著駝皮短靴的大腳穩而快地拾階而上,濺上點點汙泥的鞋底悄無聲息地陷在厚軟的毯子裡,緊接著又有幾隻穿著同款黑鞋的腳出現,略顯慌亂地趕上。
垂首恭候在樓梯旁的奴僕立刻側身閃進堂內,他打了個手勢,其餘幾人忙不迭地垂首立好,瞬間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因為雄爺回來了!
幾乎是在同時,英偉如山、冷眉星目的男人已經大步邁入。
在他踏過門檻的瞬間,奴僕們便安靜地迎上,用最輕、最快的動作,在男人快步穿過雲廳的這段時間裡,將他身上所有的墜飾全部取下。拐入內間後,另一批訓練有素的僕人湊上前幫他寬衣,每人一件,脫完立刻捧走,沒有絲毫停頓。
最後幫他脫中衣的是個有些眼生的婢子。男性滾燙灼人的體溫燙得她心慌不已,指尖抖個不停,最後一顆鈕釦解了幾下都沒解開。
闔著眼的男人眉心一擰。
始終隨侍在旁的管事宋喻立刻上前,以目光止住了那婢子的動作,接著俐落地解開那顆鈕釦,動作熟練地將男人的最後一件衣裳脫掉,然後轉手交給那已經嚇得臉色慘白的婢子,無聲地擺了擺手。
她抱緊了衣裳,手腳發軟地打算退下。
「等等。」男人沉聲開口。
「雄爺,您有什麼吩咐?」宋喻頂著滿頭冷汗明知故問。
「她不是府裡的人。」
那已經停下來的婢子感覺到男人銳利的視線射來,頓時嚇得要哭。
「呵呵呵,雄爺真是好眼力。」宋喻打哈哈。
「少說廢話。」
宋喻立刻乖乖如實相告,「她叫韻晴,是老夫人特意遣人送來伺候您的。」
這些年,遠在安津,求孫心切的顧老夫人已經不曉得送來了多少個女人,千金小姐送畫像、卑微的婢子便直接把人送來,從一開始的強塞硬給到現在的喬裝改扮,真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而且送過來的女人全是貌若天仙、姿容傾城,可顧勝就是一個都看不上。
「轟出去。」
果然又是這句話,宋喻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哀求道:「雄爺,求您賞奴才個活路吧,老夫人說若是再把人送回去,就剝了奴才的皮……」顧勝的暴戾脾氣可是完完全全地遺傳自他娘親,老夫人拿他沒轍,所以每一次都把氣撒在奴僕的身上,簡直讓人欲哭無淚。
「我現在就可以剝了你的皮!」
平鋪直敘的語氣卻還是令宋喻不寒而慄,立刻對旁邊的人吩咐:「快,把人帶下去。」
壯軀半裸的顧勝大步走到榻上坐下,大掌一抬,茶杯已經奉入掌心。片片舒展的茶葉已經沉入杯底,完全冷下的茶溫令其變得又苦又澀,可男人卻是渾不在意地一飲而盡。因為天性體熱喜歡出汗,所以他喜歡脫到半裸,也喜歡喝冷茶。
遞走茶杯,顧勝又問:「老太太還說什麼了?」
「老夫人還留了話,說不管是本人還是畫像,她已經將全安津的適齡女子都讓您過了遍眼,如果這一次的您還是看不上,那就在壺兒鎮挑一個,無論如何先把親成了,如若不然她就把……」稍作停頓,緊接著又立刻說:「就把顏家五小姐給您送來。」
顧勝濃眉微斂,「那是誰?」
「顏玉爾,安津城中出了名的病西施。」
他的眸底劃過一縷暗光,難得耐著性子多說了一句:「具體說說。」
「駱江顏家本是個名門望族,已有將近百年的歷史,可自打這位五小姐出生之後就屢屢受挫,最終因為攤上了官司而元氣大傷,再也不復昔年風光了。」宋喻迅速地抬眼掃了下顧勝的臉色,復而垂眼,「而顏五小姐又體弱多病,所以大家都說她是……」
顧勝若有所思地搶白,「是個煞星。」他想起來了,當年自己尚未離家的時候,這位顏小姐就已經聲名狼藉。
宋喻點頭,「是,所以顏小姐年滿十七還未出閣。」
對安津的男人提到顏玉爾,就像和小娃娃提虎姑婆一樣,所以有很多娘親在面對不肯按照父母安排娶妻的兒子時,最常說的就是「你現在不娶,以後好的被挑沒了,就只能娶顏五小姐了」這麼一句,眾口鑠金,顏玉爾就這樣被妖魔化了。
所以顧老夫人的這句話實際上是句威脅,可對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來說,所有的威脅都等同於放屁。
「很好。」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宋喻還是機敏地察覺到了不尋常,「雄爺,您該不會是想要……」雖然這個揣測很大膽,但依照自家主子那什麼事都愛和別人對著幹的乖戾性子,這種事他絕對幹得出來。
顧勝聞言不由得看了宋喻一眼,不愧是自小侍奉左右的隨從,竟是一下子就摸準了他的心思,「你覺得不可以?」
「不不不,奴才不敢。」猜測被證實,宋喻不由得驚得雙膝發軟,「不過雄爺,旁人可都忌諱著……」
顧勝勾了勾兩指,便有奴僕見狀捧了金盆上前,將寬厚有力的大掌浸入水中,心不在焉地搓了幾下,「旁人忌諱的事,爺偏偏不忌諱。」
嘩啦一聲撈出大手,接過僕人遞上前的汗巾抹了幾下,旋即攥著汗巾拔身而起,踱了幾步之後問:「籌備一個婚禮需要多久?」
宋喻還未從震驚中抽身,磕磕巴巴地道:「一般來講大概需要……」
「直接告訴我時間。」黑眸中頓時迸出不耐。
宋喻差點立正,「一個月!」
合庚帖、換八字,再加上走三媒、下六聘,照理說一個月是遠遠不夠的。因為深知顧勝那完全和耐心二字絕緣的性格,所以為免被罵,宋喻刻意把時間縮短。不過饒是如此,顧勝還是眉目半斂,眼中不耐更濃,「五天。」
宋喻對這個主子沒輒了。
顧勝大手一拋,掌中的汗巾精準地落入金盆,濺了端盆的僕人滿臉水珠,「五天之後,我要迎娶顏玉爾過門。」
不都希望他娶妻嗎?好,他就娶一個給他們瞧瞧!
◎ ◎ ◎
顧勝,人稱雄爺,經營著以壺兒鎮為中心,方圓千里之內最大的藥膳店長生殿。
年少時家人之所以稱他為阿雄,是取了熊字的諧音,一方面是因為他執意要養一頭熊羆作寵物,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那暴烈如熊的急性子。如今全鎮的人都知道,這位雄爺財大氣粗、性情乖戾,在商場上雷厲風行、手腕狠厲,不圓滑、不狡詐,甚至有些我行我素,他做生意完全看心情,可以賺錢賺到手軟,也可以敗家敗到肉痛。
不過身為一個商人,顧勝確實有著自己獨到的眼光與縝密的方法,否則也不會在這樣任性的方式之下,還能將長生殿經營得風生水起,並且讓自己成為炙手可熱的商業巨擘,就連居住在上京、安津這樣繁榮城市裡的百姓們,也都聽說過他的名諱。
能攀上這門親事,對於顏家來講簡直是天大的好事,且不說顧勝,就說他的本家顧府,在安津也是數一數二的高門大戶。
只不過……
「現在就要把人帶走?」剛來提親就要把人接走?這也太著急了吧。
被顧勝派來求親的男人拍拍手,頓時有彪形大漢抬著箱子魚貫而入,一箱又一箱,幾乎快把顏家的大廳擠滿。
待得全部搬完之後,那男人打開了其中一箱,幾乎要溢出來的金銀珠寶差點閃瞎顏家夫婦的眼睛。就算是在顏家的鼎盛時期,這個數目對顏家夫婦而言也是非常可觀了。
「這是聘禮。雄爺說了,若是今日能把人接走,那麼嫁妝分文不收。」
能把命中帶煞、嫁不出去的女兒處理掉,並且還一分嫁妝都不用掏,竟有這種好事,接走、接走、快接走!
半個時辰後,匆匆換上喜服的顏玉爾便坐上了掛著紅帷的馬車。
天地間一片灰暗,堆積在官道盡頭的厚厚雲層中,不時有龍形閃電劈過,預示著大雨即將來臨。
響雷接連劈下,嚇得車中的顏玉爾心跳一陣緊過一陣。她蜷縮在寬敞馬車的角落,感覺有隻無形的手攥住她敏感脆弱的心臟,窒息感斷斷續續地來襲,淌滿淚水的小臉因為那越加強烈的窒息感而變得越發蒼白。
顏玉爾揪緊了領口,另一隻手朝懷中摸去,藥,她的藥……
摸索了一陣後,卻什麼都沒有找到,她立即慌了起來,心跳更快。
「我……」虛弱的聲音立即被外面的悶雷聲遮過。
陰風漸起,輕雷陣陣,天際的烏雲以可見的速度朝他們蔓延過來。
「看樣子是要下雨了。」騎在最前面的男人看了眼天色,拔高了嗓音,「動作快些!」
因為風聲太大,連他的聲音都很快被吹散,所以更沒人聽到車中的那一聲輕響,咚,一隻素白的纖手忽然拍在車壁上,顏玉爾無聲又急促地喘息著,微張的紅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她費力地用手扯住窗簾,指骨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可不管她如何使力,都沒辦法將那單薄的簾子扯下來,「救……救……」
這時,又是一個響雷劈下,轟的一聲巨響,昏黃的天空驟然一亮。顏玉爾的心跳猛地停住,痛苦地瞪大了雙眼。片刻之後,那緊攥著車簾的玉手終於是無力地滑落,她逐漸失去了神采的眸子緩緩地、緩緩地闔上,心跳也慢慢地靜止下來。
這時,大雨猝不及防地傾盆而下,聚攏而來的烏雲在空中盤成漩渦狀,電網似的閃電隱隱可見,狂風捲著雨幕遊走在天地之間,彷彿能將陰雲與積雨攪弄在一起,使得天地難分,滿目混沌。明明正值晌午,可這時的天色卻像是沒有絲毫月光的濃稠黑夜,閃電不時劃過,將在官道上艱難行進的車隊映得隱隱現現,平添了幾分陰森之感。
這時,忽然有一道閃電蜿蜒而下,直直劈向車頂。車簾瞬間被掀起,在狂風中簌簌抖動。同一瞬間,車前的高健駿馬倏地受驚,高揚了前蹄尖利地嘶鳴了起來。
紛紛上前制伏驚馬的男人們並未發覺身後的紅帷馬車就像是飄蕩在洪流之上的孤燈,驟然亮起,又在下一刻倏地覆滅。高高揚起的車簾也簾幕般垂下,可就在紅簾即將遮過少女屍身的時候,已經斷氣的顏玉爾忽然睜開了眼睛,霎時間彷彿一切都陷入了死寂,風雨驟停、狂風暫歇。
唯有馬車裡不知何時出現的細小光圈在起起伏伏,美麗的光圈在她的周身輕繞,最終化作點點晶光落入眼底,點亮了她無神空洞的眼眸。
「哈……」顏玉爾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片刻後又徐徐地闔上眼。
下一瞬,車簾飄然而落。
◎ ◎ ◎
盤旋而上的樓梯一如既往的安靜佇立。
忽然一顆玉潤珠圓的珍珠從雲廳裡滾出來,沿著節節鋪陳的紅毯悄無聲息地滾跳下去,最終猛地撞上男人的墨色皮靴,輕巧地往後一彈,原本大步流星的顧勝不由得擰眉停下來。
緊追著珍珠跑出來的奴僕一見那停在樓梯半截的偉岸男人,立刻退到一側跪好,「雄爺。」聽得出他在努力地保持鎮靜。
上樓、除飾、寬衣、喝茶、淨臉,每一天這些步驟都會按部就班地進行,顧勝的壞脾氣使得他不允許這其中任何一個環節有所紕漏。而這顆珍珠使得刻板的流程在上樓這裡就卡了殼。
他抬腳踩住那顆珍珠,異常魁偉的身材令空間變得狹小起來,一股難以說明的壓迫感瀰漫在幾人之間。
片刻之後,他踩過珍珠繼續上樓,而那顆珍珠此刻已經深深陷嵌在豔紅地毯裡。
「出了什麼事?」他府中的僕役向來訓練有素,若有差池那多半是有事發生。
「回雄爺,夫人出事了。」
踏進雲廳的腳步稍頓,卻並未停止,「夫人?」
奴僕們依舊井然有序地湊上來幫他卸載綴飾,並沒有被剛才所發生的事影響。
「雄爺,您忘了?今日是新夫人入府的日子。」宋喻解釋道。
顧勝這才想起來,今天是五天之期的最後一天,半個時辰前他才接到消息,說接親隊伍已經在傍晚入了城。因為討厭繁複的儀式與虛偽的寒暄,已經省去三媒六聘的顧勝直接把婚禮也省略,只當今日便是新婚之夜。
剛來就出事,真是個麻煩的女人。
「出了什麼事?」
「新夫人她……好像是沒氣了。」
大腳倏地停下來,正幫他解腰際香囊的僕人嚇得咕咚一聲跪下。
顧勝壯軀半轉,先是將眼前跪著的障礙物一腳踹開,目光凌厲地劃開,還未掃過去,方才說話的那個人就已經跪下來,後背的衣料溼了大片,當那低沉到凶狠的嗓音飄過頭頂時,一直竭力壓制的恐懼終於是忍不住湧了出來。
「什麼叫沒氣了?」
「雄爺息怒、雄爺息怒……奴才、奴才……」
「人在哪裡?」
「偏房。」
顧勝咬牙大步朝偏間走去。
此時,顧勝剛剛過門的新娘子,眾人口中的病西施、美煞星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明亮的燭火下,女人的肌膚白皙精緻得宛若上好的白瓷,淺淡纖細的眉、秀挺圓潤的鼻、豐澤嫣紅的唇,明明是算不上拔尖的五官,可是襯在那恍惚人眼的雪白肌膚上,卻像是飄落在白雪上的一點紅梅,更顯得紅的越紅、白的越白。
她身上溼透的嫁衣依舊豔紅如血,領口間鑲繡著一圈圓潤飽滿的東珠,中間正好少了一顆。
眼底的驚豔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洶洶的怒火淹沒,顧勝對著精緻的雕花大床狠狠地踹去。
咯噔!厚實的大床重重一顛。
發生了什麼事?秀眉徐緩地皺起,單薄眼皮下的眸珠也開始小幅度地滾動起來。
顧勝卻在這時霍地轉身,「該死!」
咆哮如同平地驚雷般在近處炸開。好吵,她試圖睜開眼,可自黑暗中不斷逼來的暈眩感令她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那聲咆哮令滿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
哎,那難怪雄爺發火,畢竟是沒過門的媳婦,就這麼死了難免會痛心。宋喻怕歸怕,但心頭更多的卻是惋惜,再加上是從小服侍著他長大的,所以膽子也大了些,忍不住走上前小聲地安撫,「雄爺,還請您節哀,這……」
「他媽的,這次虧大了!」
「啊?」宋喻一愣。
冷冽的目光猛地掃來,「你送了多少聘禮過去?」
「大概、大概有……」
「不管有多少,都要回來。」
宋喻又一次被自己的主子刷新了三觀。前幾日明明是他自己大手一揮,撥了十來箱金銀去作嫁妝的,現在卻又變卦。哎,這就是標準的顧式風格了,高興時可以一擲千金,不高興時拔他一根頭髮絲都心疼。其實又有什麼區別,顏小姐身體不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娶一個快死的人和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不就是個早晚問題嗎。
「雄爺,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難道要我花這麼多錢娶一個死人嗎?」虧本的買賣,顧勝是絕對不會做的。
他看了眼床上又沒了動靜的女人,黑眸半瞇,粗狂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惋惜。挺美的一個女人,只可惜是個不中用的病秧子,竟就這樣死了,這下可好,老太太又有話說了。思至此,顧勝心頭更怒,大步走到對面的圈椅前,重重往下一坐,壯碩的身軀生生擠入,圈椅頓時發出哀號。
「負責接親的那幾個人呢?」
「都在外面候著。」在聽說新夫人出事的時候,宋喻就已經把人都叫了過來。
「讓他們滾進來。」
幾個男人聽話地滾了進來。
寬厚的大掌搶在他開口前猛地朝桌上一拍,駭得座下的男人均是一抖。
「為什麼抬了一個死人回來?你們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跪在最前面的男人戰戰兢兢地將接親路上遇到暴風雨,回府後發現顏玉爾昏厥在馬車裡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顧勝面無表情地聽完,而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宋喻立刻著人將那幾個人帶了下去,而後才問:「雄爺,您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都轟到肉廠去殺豬。」
「是。」宋喻朝榻上掃了眼,「那……新夫人呢?」
「抬走,把嫁衣給我扒下來。」這身嫁衣是請鎮上最好的繡娘連日趕出來的,且不說那昂貴的衣料,單說那鑲繡在領口的東珠就價值連城,這麼好的衣服他才捨不得讓它入土。
宋喻領命退下,剛走開幾步卻又被他叫住,「等等。」顧勝擰眉揉了揉下巴,只說了這兩個字就沉默了。
「雄爺?」
顧勝揉著下唇望向對面,厚重寬大的床榻之上,顏玉爾單薄得好像要消失在床被裡。其實這個女人也是挺可憐的,體弱多病、名聲不好,在家又不受重視,好不容易嫁了人卻死在接親的路上,真是一點福氣都沒有。
其實嫁進顧家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顧勝明白自己對她也無半點真心,只是為了和老夫人嘔氣。莫名其妙的,有那麼一丟丟的罪惡感在心中滋長,薄命如她,竟讓顧勝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籌備一個葬禮需要多長時間?」
宋喻這回學乖了,立刻道:「五天!」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弄得低調點,但別寒酸,知道嗎?」
「奴才明白。」哎,雄爺雖然凶了點、挑剔了點、任性了點、摳門了點,不過還是挺善良的。
顧勝收回目光,向來暴戾的神色變得有些肅穆,「那嫁衣……洗乾淨了之後再給她換上吧。」這女人一生淒涼,他就當做好事,給她一個體面的葬禮和陪葬吧。
「是。雄爺,還有別的吩咐嗎?」
「還有……」
還有?宋喻簡直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雄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了?
「先去備飯,爺要餓死了。」
少得可憐的愧疚感消失殆盡,飢餓所致的焦躁再一次充斥著他狂野的眉梢眼角。
「是。」宋喻頂著一滴冷汗,輕手輕腳地退下。
剛走到門口的時候,一聲清脆響亮的噴嚏聲驟然響起,跪在床邊的奴僕被嚇了一跳,朝聲源望去之後更是嚇得大叫了出來。
宋喻立刻又折了回來,而坐在對面正撫額運氣的顧勝則是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又怎麼了?」一驚一乍,難道今晚就一刻也沒有消停嗎!
「詐……詐屍了!」
「什麼?」餘怒未消,他並沒反應過來。
倒是宋喻先一步湊到榻邊觀察了一下,而後嚴肅地瞪了眼方才鬼叫的那個人,「雄爺面前也敢胡說,來人,堵了他的嘴拉下去。」吩咐完之後又走回到顧勝面前,眼中雖有驚色,不過言語間還是很冷靜,「雄爺,新夫人……好像醒了。」
顧勝虎目一睜,「醒?她不是死了嗎?」
「恐怕是奴才們誤會了。」
「這種事也能誤會,腦子都餵狗了?」說話間已然邁開大步往床邊走去。
床上的女人正在咳嗽,黛眉緊蹙、紅唇微啟,劇烈的咳嗽令她忍不住探出舌尖,有殘留的雨水從她的口鼻中嗆出來。
咳聲漸弱,身上的力氣也逐漸回籠。在床邊人的注目之下,顏玉爾的眉頭皺了幾皺之後,才緩緩地睜開眼,最先闖進視野的是一條雕琢精緻的腰帶。
眼前這靛藍色的革帶攏住寬鬆的暖袍,緊束著男人健實強壯的腰腹。視線再往上滑去,方正的下巴、單薄的嘴唇、挺拔的鼻梁,每一處都像是以山石雕刻而成,有稜有角、冰冷鋒利。唯獨那雙眼睛看起來還有些熱度,只是那溫度太過灼人,像是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火焰,尖銳刺眼,讓人不由得渾身發燙。
陣陣發冷的身子裡忽然像是淌過一陣暖流,混沌渙散的眼神在他的臉上逐漸凝聚,顏玉爾毫不避諱、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因為顧勝也在看她。眼前女人的眼眸清澈見底、色若琉璃,鑲嵌在那張只能算是精緻姣好的小臉上竟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令人無法移開視線。本來對這位未婚妻並無期待的顧勝,此時心頭竟浮起了些許起死回生的喜悅來。
第二章
已經換下衣服的顏玉爾仍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月白緞裳,烏黑的長髮,胭脂色的絲絛輕挽著她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她一手搭在腹上,一手擱在床邊由著郎中把脈,而那雙琉璃色的澄澈眼眸則是始終黏在那個高壯的男人身上,眼波之中瀲動著純粹善意的好奇。
「好了沒有?」負手立在床畔的顧勝不耐煩地問。都把了半天的脈了,到底看出什麼來沒有?
「好、好了。」那年輕郎中慌慌張張地把手收了回來。
「怎麼樣?」
郎中起身退開三步,戒慎小心地說:「夫人只是受驚著涼……」
「直接告訴我有事沒事。」大掌一抬,厲聲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沒事!」
「那剛剛怎麼會沒氣了?」
在郎中開口前,顧勝又嚴厲要求,「不准掉書袋!」
「是、是。夫人應該無事,只是身子太弱,呼吸虛浮,所以……」
「是誤會?」
「是。」
「死不了?」
「死、死不了。」
顧勝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幸好聘禮沒白花。
幸虧他沒多問,因為郎中也不知道為什麼床上的這位夫人狀似脈象紊亂虛浮,可卻又什麼病都診不出來,如今能保證的也只是她死不了罷了。
顧勝根本沒在意郎中閃爍的神色,大掌一揮便開始趕人,「宋喻,帶他去樓下開方子拿錢。」
「是。」
那郎中忙不迭地道謝,然後隨著宋喻下樓去了。
房中重新安靜了下來。顧勝順勢坐在床邊,片刻之後側過臉朝顏玉爾看去,果然她還在瞧著他。
「妳在看什麼?」
這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看他,沒有膽怯、沒有諂媚,只有赤裸裸的好奇。這種眼神令習慣於被人畏懼的顧勝不太爽快,忽然升起了一股想要嚇唬嚇唬她的惡意,於是忍不住俯身湊上前,眸底凶光畢露,「再看,信不信我挖了妳的眼?」
四目相對,他們的臉離得極近。
顏玉爾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張驟然逼近的俊臉,感覺到男人堅實的胸膛半壓過來,熱燙的溫度源源不斷地湧入自己冰冷的身體,他好暖,水盈盈的眸子裡倏地劃過了一抹笑意。
接著顧勝便看到那豔紅誘人的唇微微彎出抹弧度來,接著有短促又俏皮的笑聲自她的唇間滾出。
她在笑,居然還笑出了聲!顧勝緊擰濃眉,霍地坐起身來,既受挫又不可思議,這女人有什麼問題?不怕他也就算了,怎麼還笑?自己有什麼好笑的。正欲發火,卻聽到身後傳來宋喻的聲音,怒火頓時化作尷尬,他立刻從榻上站起身來。
「雄爺。」
「郎中走了?」
「是。」
「飯呢?」他一定是餓花了眼了,才會看到那女人笑。
「飯已備好。」
顧勝點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偏房,奴僕們也一股腦地隨著他往餐廳走去,轉眼間房間裡變得空蕩蕩的。
確認人都走光了之後,顏玉爾才慢吞吞地坐了起來,她沿著床邊坐好,一動也不動,唯有雙眸在滴溜溜地亂轉。
這就是陽界了嗎?她成功轉世成人了?不過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呢?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成年少女才擁有的纖纖玉手,思忖片刻之後又搖搖頭把手放下,不管怎樣,變成人了就好。紅唇抑制不住地上揚,顏玉爾就這樣瞧著周圍傻笑。
片刻後她才想到了一件事,目光轉了圈後最終落到銅鏡上。顏玉爾輕手輕腳地下床朝妝臺走去,當她拿起銅鏡看到鏡中的陌生女子之後,不得驚得揚眉,眨著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好像不太對哦,在不久之前身為花妖的她終於修鍊成功,獲得轉世投胎的機會,而不管是何生靈,轉世投胎的流程都是投入母體,變成胎兒,然後重新降生為人。
可是……顏玉爾忍不住往銅鏡湊得更近,可鏡中的這個少女很明顯已經有十七八歲了。怔了片刻之後,她忍不住笑起來,眼波流動,紅唇微抿,白嫩的頰邊擠出兩個小小的梨渦,說不出的俏皮,「我好像是走錯路了呢,呵呵呵……」無奈地撓頭,卻絲毫沒有做錯事的自覺。
在做花妖的時候,她迷糊、好吃懶做的性格就十分讓人頭疼,所以才會比別人多修鍊了幾百年才獲得成人的機會。大家都以為多磨鍊幾百年之後她能夠有所長進,可誰能想到在轉世投胎這麼重要的事情上她還是出了紕漏!
轉世變成了重生,本該成為嬰兒的她意外地變成了一個已經十七歲的少女。
面對這樣的變故,顏玉爾卻還不知道發愁,而是輕鬆悠閒地又走回到床榻上躺好,一雙靈動的眼不斷地溜來溜去。
妖精成人有轉世和重生兩條路,所以她對重生也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之前重生過的前輩都是透過身體原主人的殘留記憶來判斷所處的情境,顏玉爾有樣學樣,閉上眼睛凝神靜思。
片刻後她整個人倏地一顫,緊接著黛眉緊擰,痛苦地攥緊了雙手。
這具軀體殘留的記憶逐漸回到腦海,密集到令人窒息,數不清的畫面自眼前閃過,從小到大、從生到死,那些痛苦、那些冷眼、那些流言都令她感同身受。似乎知道即將與原主人一同沉睡,所以在消失前,一切的記憶如同煙花般相繼迸出,迅速而凌亂,最終定格在不久之前的那場大雨裡。
淒涼、窒息,閃電迅即劈下,轟!顏玉爾瞬間睜開了眼,琉璃般的瞳眸中蓄滿了淚水,霍然瞠目的瞬間,一滴淚水無意識地滑下,她氣喘吁吁,似乎還沒能從那些記憶中抽身。
平靜了好一會兒之後,顏玉爾才知道這具軀體的主人已經死了,重生為人的喜悅逐漸變淺,濃深的同情與哀傷轉而浮上眼底,「好可憐的女孩……」
她很想把身體還回去,可惜當自己在轎子裡第二次昏睡過去之後,她的元靈就已經開始適應這具軀體,此時此刻她再度醒來,就證明重生的過程已經無法逆轉。
顏玉爾輕輕嘆氣,抹了抹眼淚重新打起精神來,仔細地整理了一下方才獲取的記憶訊息。
原來那個在睜開眼的瞬間第一個闖入視野的男人叫作顧勝,那是她這一世的丈夫。
顏玉爾轉世前做過功課,知道丈夫就是她今後關係最為親密的人,要負責幫她澆水施肥,哦,不不,是喝水吃飯,這對一直是野生的她無疑是件好事。雛鳥情結在植物界是存在的,因為第一眼看到,所以顏玉爾對顧勝有著本能的好感,一聽到他又是和自己關係最為親密的人,心裡頭就更開心了。
好吧,她決定了,既然事情無法改變,那她只好隨遇而安,替這個可憐的少女好好地活下去!
◎ ◎ ◎
這是一間專門用來洗澡卻丁點水蒸氣都沒有的水室。顧勝愜意地泡在玉石打造的寬池中,輕搭在池邊的雙臂使他的肩背顯得更為寬闊。
冷水圍著他流淌,緩緩注入肌肉的清爽涼意拂去了那總是縈繞在心頭的炙熱躁意。他緩緩地吁出了一口氣,幾乎時時刻刻都擰在一起的濃眉終於略微舒展。
「雄爺,您打算如何安置新夫人?」
顧勝眉心溝壑再起,緊閉的眼前忽然閃過那個女人的臉,明媚的眼、誘人的唇,那笑容、那笑聲,竟是說不出的媚惑、道不明的妖冶。這是一個病秧子該有的狀態嗎?顧勝覺得自己剛冷卻幾分的肌肉似乎又滾燙了起來,心裡頭升騰出一種比怒火更灼人的情緒。
瞧見顧勝緊皺的眉睫,宋喻已經知道了答案,「奴才這就著人另收拾一間房出來給新夫人。」
「就把偏間收拾出來吧。」偏間就是顏玉爾現在所在的那間,與顧勝的臥房毗鄰。
宋喻猜得不錯,從一開始顧勝就沒打算碰這個病懨懨的女人,經過今天的事之後就更篤定了,他可不想讓這個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女人再死在自己的床上,為了已經送出去的聘禮,他也不能讓顏玉爾出事。不過對於她反常行為的懷疑,顧勝並不想讓她離自己的視線太遠。
交代完畢之後,他自水中嘩啦轉身,接著雙臂一撐,俐落地出水。候在一旁的奴僕立即捧著碩大方巾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幫他擦乾。顧勝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僕人們的伺候,一雙濃眉始終皺得很緊。默然片刻之後,他忽然抬手,示意周圍的僕人停下來。
「宋喻。」
「奴才在。」
「你確定接回來的是顏玉爾?」
宋喻被問得一愣,「應該是沒錯的。雄爺,您覺得哪裡不對嗎?」
「再去顏家調查一下。」
「是。」
「若有什麼不對,立刻把聘禮要回來。」
宋喻回,「是。」說到底還是惦記著聘禮啊,不過言外之意就是現在聘禮不用去要了。
宋喻蹲到池邊,撈起水中的汗巾幫顧勝擦背。猶豫了半晌過後,還是將盤旋在心中的那件事說了出來,「雄爺,您迎娶顏小姐的事,老夫人已經知道了。」至於對方是怎麼大發雷霆、破口大罵的,宋喻識相地選擇了隱瞞。
顧勝闔著眼睛,懶懶地應聲:「嗯。」
就知道他家雄爺不會怕,「老夫人很生氣。」
「嗯,說什麼了?」
「老夫人說,她可以不計較顏家小姐命中帶煞,卻不能任她耽誤顧家延續香火。」
顧家的香火?顧勝冷冷一勾唇,「顧家還缺可以延續香火的兒子嗎,讓她派人去別處找找,沒準還能找到幾顆顧嚴的遺珠。」顧嚴正是他已故父親的名諱。看也不看不敢接話的宋喻,他兀自又說:「調查完顏玉爾就回來,聘禮就不用要了。」
「雄爺?」
「不管她是誰,我都要定了。」
老太太的話倒是提醒了他,雖然身子羸弱的顏玉爾不一定不能生育,不過不能生最好,他正不想給顧家延續香火呢。
「老夫人說若您不把顏小姐休了,她就親自……」
「親自過來?」
「是。」
「這麼大年紀了,真是不嫌折騰,隨她吧,反正也快到七月了……」就算沒有顏玉爾的事,七月三十的那一天老太太基本也不會缺席,顧勝目光一閃,沒有把話說完。他重重一嘆,「你留意著點,若是老太太真要過來,記得派人去接。」雖然對顧家人心有成見,不過那也僅限於對已故的爹而已,對於顧老夫人,他即便總是喜歡和她對著幹,但心裡還是孝順的。
宋喻稱是。
這時,室外忽然傳來說話聲,「夫人,雄爺正在沐浴。」
「沒有雄爺的示下,誰也不能進去的,夫人、夫人……」
宋喻大驚,還沒來得及出去看看發生什麼事,就見一個女人已經闖了進來。
來者穿著月白緞裳,及腰的烏髮用素色的絹帶輕挽,綁在腰間的胭脂色流蘇隨著她闖入的動作,在空出晃出美妙的波紋,是顏玉爾。
她淺色的瞳眸四下一轉,而後準確地落在男人的身上。哈,找到了!
眼前的男人體魄健實、身材粗壯,掙脫了衣料的禁錮,那蘊藏在每一塊肌肉中,原始又狂野的氣勢沛然釋開,強悍到猖狂而懾人。
顏玉爾的目光又被黏住,並且牽引著她小步往前湊去。腰際綴飾著的白玉鈴鐺發出清脆聲響,彷彿有魔力一般的聲音,瞬間令呆愣的人回神。
這時,顏玉爾已經跑到眼前,顧勝錯愕地瞠大了虎目,試圖劈手奪過下人手中的汗巾來蔽,可那女人輕軟好聽的聲音卻使他抬起的鐵臂在半空中倏地定格,她的聲音清清淩淩、宛若鶯鳴,彷彿玉石撞擊著白瓷,好聽卻不合時宜。
「你好。」她輕抬素臉,毫不避諱地仰視,「我是顏玉爾。」
自我介紹?在水室、在渾身赤裸的他的面前,這個女人居然在自我介紹!顧勝不可思議地低頭看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在他訝異的目光中,這個只到他胸口的小女人又上前了一步,盈盈的目光裡裝滿了善意與友好,或許是以為他沒有聽到,所以她很好心地又說了一遍,並且微微放大音量,「你好,我是顏玉爾。」
他當然知道!面對這個近逼的嬌小女人,人高馬大的顧勝居然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赤裸的大腳猛地往後一滑,溼腳掌蹭過玉石版的輕微聲響喚回了他的理智。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後,滅頂的怒火瞬間將那絲訝異席捲,「妳進來幹什麼?」他剛才居然被她嚇得退了一步!這滿屋子的眼睛一定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該死,那一步簡直是對他男性自尊莫大的侮辱!
顏玉爾眨巴著水靈靈的眼睛,「我是來認識你的。」對於這個未來的飼主,她真是充滿了好奇與好感,所以當摸清了現在的狀況之後,迫不及待地就跑過來找他了。如果下半輩子都要在一起的話,那一定要搞好關係才行呢。
濃眉打結,「認識我?」
「嗯。」顏玉爾重重地點頭,「我想要和你打個招呼。」言畢,細細的眉不由得彎起來。
不過,人類之間是怎麼打招呼的呢?它們花兒之間是以根脈糾纏作為示好的,人類是不是也差不多?唔,根脈、根脈……按照對根脈的理解,顏玉爾的眼神直接就往顧勝的下面溜去,在望見某一樣東西的時候,不由得眼睛一亮,呀,找到了!
為了表示自己示好的決心,她伸著小手就朝顧勝的胯下抓去。
躲在一旁的宋喻驚得瞬間快把拳頭給塞進嘴巴裡。哇,好勁爆,新夫人這麼開放啊!
狠狠的抽氣聲從頭頂上響起,緊接著便有一雙大手凌空劈下,啪的一聲攥住了她的皓腕。
火辣辣的疼痛自腕間蔓延開來,顏玉爾吃痛地沉吟,抬眼間便撞上顧勝炙熱的眼,他的眼神冷冽如淬了火的兵刃,憤怒得令他周身的空氣都燒得滾了起來。
「顏玉爾!」
「我、我在這。」
「妳到底在搞什麼鬼?」看到他的裸體不曉得臉紅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要摸?難道他娶了一個蕩婦回家嗎!
「我沒有搞鬼,我……」
「妳的羞恥心都讓狗吃了嗎?啊?」言畢狠狠地將她的手甩開。
堪比熊嘯的咆哮令在場的奴僕忍不住捂住耳朵,因為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所以他們真是好久都沒聽到雄爺爆粗口了呢。
怒吼撲面而來,顏玉爾被嚇得閉上眼、縮住肩,鬢間的髮絲被吹亂,白玉鈴鐺發出輕微聲響。他的聲音好大,大得彷彿能在水室裡震出回聲。
片刻之後,她才睜開了眼。腕上的疼痛令黑眸上浮出了一絲水氣,那副無辜又委屈的表情,可憐得好像被雨打溼的嬌豔花朵,彎彎的眉、汪汪的眼,可以融化任何鐵石心腸。
顧勝終於看到了她被嚇到的表情,可是,該死的,他卻一點都不爽快,她的眼睛真是太乾淨了,讓人根本沒辦法將她和淫蕩兩個字聯想到一起。
令人窒息的寂靜令罪惡感不由自主地滋生,顧勝開始覺得自己或許把話說得太重了,畢竟罵一個女孩沒羞恥心確實挺過分的,或許她剛剛的行為只是誤……
「我沒有啊。」
女人輕軟的言語令顧勝一愣,「什麼?」
「我沒有把任何東西餵狗。」顏玉爾認真地回答,她連隻狗都沒看到,又怎麼會餵牠東西呢,更何況她自己也很餓。
罪惡感瞬間消失,顧勝氣得倒抽了一口氣,「妳是在耍我嗎?」
耍?那又是什麼東西?老天,陽界的新鮮詞可真多。不過為什麼他會這樣生氣呢?是在懷疑自己嗎?顏玉爾盯著他,認真地解釋道:「真的,如果有東西可以吃,我是絕對不會拿去餵狗的,因為我自己也很餓呢。」說到這裡,她才想起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
驚愕混雜著憤怒簡直要撐爆了顧勝的肌肉。挑釁,這個女人一定是在挑釁!他的眼底怒火四濺,「妳……」
「對了,你有吃的嗎?」既然說這個男人是負責養她的,那麼自己餓了,自然也要找他來要吃的囉。
顧勝閉上眼,喉間滾出一聲悶雷般的無奈低吼:「宋喻!」
「雄、雄爺……」
「轟出去!」
這道命令宋喻執行了無數次,這次卻是最膽顫心驚的。
顧勝快步從顏玉爾面前走開,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會把拳頭招呼到那張純摯坦蕩到過分的小臉上。
他一面扯過下人手裡的寬大汗巾裹住下身,一面大步地朝水室外走去,可顏玉爾的聲音還是陰魂不散地追了過來。
「顧勝。」
她還敢直呼他的名諱!
「我很餓,你不管我嗎?」
老子憑什麼管妳!
眼見著顧勝越走越遠,顏玉爾心急地想要去追,結果卻被幾個男人給攔下來。
「你們不要攔著我,我要去找顧勝。」她下意識地後退,小臉上難得浮現出警惕的表情。
「夫人,您還是回房吧。」
後退再後退,赤裸的玉足一步步地朝水池挪去,越來越近,「你們別過來……」
腳跟已經臨近池邊,她毫無發覺,目光努力越過眾人尋找那抹高大的身影,「不要過來……顧勝,你不要丟我在……」顏玉爾的聲音戛然而止,顏玉爾小腳哧溜一滑,緊接著整個人便朝池中跌去。
「夫人小心!」
撲通一聲響,冷水瞬間沒頂,大量地灌入口鼻。水池不算深,但對於身材嬌小的顏玉爾來講卻也不淺,加之受驚過度,胡亂掙扎,所以身子反而朝池底沉去。
透過漫了滿池的烏髮,一直在嗆水的她忽然瞧見一雙大手猛地衝破水面,胡亂地掃了幾下之後筆直地朝她探來,接下來……
嘩啦!顏玉爾被揪著衣領撈出水池。
「咳、咳……阿嚏。」她被嗆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等好不容睜開眼,卻瞧見顧勝正怒氣衝衝地瞪著她,「尋死也要找對地方!」
「我、我沒有……阿、阿嚏。」
她就像是隻落了水的小雞,狼狽又單薄,可憐兮兮地抱著自己的手臂,咳個不停又噴嚏連連。雖然剛掉進去就被撈了出來,可顏玉爾還是嗆了好幾口水,加之池水冰冷,勾出了她體內淋雨之後積存的寒意,一股腦地湧出,使得她不斷顫抖,牙齒更是咯咯地打架。
顧勝低咒了一聲,直接抽開裹在下身的汗巾將她整個包住。
伴隨著汗巾一同裹上來的是男人溫暖堅實的臂膀,滾燙的熱源令顏玉爾不由得低嘆,更深地往他懷裡鑽去。
對於顧勝而言,懷中的女人實在太小隻了,包在乳白色的汗巾裡時就像一隻小花貓,肉團團地窩在他懷裡,哆嗦得他煩躁不已,「別抖了!」
「我、我忍不住嘛,話說你為什麼要用冷水洗澡……阿嚏。」
見顧勝要抱著顏玉爾離開,宋喻連忙先一步衝出水室,囑咐室外的婢女迅速迴避,免得自家主子春光乍現,閃瞎了那些女人的眼。
剛剛清場完畢,不著片縷的顧勝已經大剌剌地走出了水室,鐵黑的臉色和懷中的那白花花的一團形成了鮮明對比。
大步走回臥房,剛一踏進門檻就道:「都別跟進來。」說完砰的一聲踹上門。
顧勝抱著顏玉爾走到床邊,接著毫不留情地一丟,咚!
「哎呀!」屁股先著地的顏玉爾忍不住哀號。
下一刻,她的身子忽然被推倒,緊接著一個壯猛的身軀便迅捷地壓了上來。那滾燙的體溫,即便是相隔著幾層布料,卻還是足以讓她暖得想要嘆息,唔,這個男人真的好暖啊,好想去靠一靠。她扭來扭去,試圖更緊密地貼上那溫暖的熱源,好驅趕自己的寒冷。
顧勝俊臉緊繃地睨視著這個不斷往自己懷裡扭的女人,炙熱的光芒自眼底燃起,不過很快又被冰冷的理智勉強壓下。滿心的焦躁令他動作粗暴地將顏玉爾的雙手猛地拉高固定,阻止了她那些折磨人的小動作。
刻意地與她拉開一段距離之後,顧勝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的小臉,濃眉緊擰,「妳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
「說實話!」太奇怪,她的所有行為都太奇怪了,顧勝覺得她一定是有什麼陰謀。
「我……好吧,我承認……」
果然!顧勝目光灼灼地等待著她的下文。
「我剛剛去水室找你,不單單是想要打招呼,而是因為我好餓……」
他問的不是這個吧!顧勝無語。
「我想要你給我一些吃的。」聲音變成了囁嚅。
顧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咬牙切齒地問:「妳現在是在耍我嗎?」
「沒有。」顏玉爾連忙保證,「我現在說的都是實話!」
顧勝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商人特有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顏玉爾沒有說謊。從她闖進水室之後,說每一句話的時候都沒有說謊的痕跡,所以顧勝才更覺得奇怪,因為她句句是實話,卻句句滑稽、沒頭沒尾、毫無邏輯,再聯想到她初醒時那抹奇怪的笑,一個念頭忽然自腦中閃過。
她……是不是腦袋有問題?難道說傳說中體弱多病的顏小姐其實是個痴子?
顧勝不由得鬆開了她的手腕。如果是這樣,那她醒來之後種種的古怪行為就都可以解釋了。正思考著,頓時覺得有團軟軟地東西往自己懷中拱來,溼冷卻柔軟的身子不斷地在他懷裡磨蹭,令自己體內那剛被壓下的熱潮又重新燃起來。
痴子也會這樣誘惑人嗎?顧勝再一次將她從懷裡拉出去,不死心地再問:「是不是有人設計讓妳爬上我的床?」
「沒有啊,不是你把我抱上來的嗎。」
好吧,果然是個傻瓜。在床上佔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痴子算不算趁人之危?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很奇怪,於是顧勝果斷地選擇了放棄。
不過再這樣被她磨來磨去,他可不保證自己能一直保持冷靜,所以當即將顏玉爾一個人丟在床上就離開了。他覺得還是要好好調查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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