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命清高的男人,不給拐又不給甩,誰稀罕;
花名在外的女人,愛被哄又愛撒潑,寵不得。
段家大公子新婚夜丟下嬌妻,打死不肯洞房,
段老爺面子掛不住,才想著怎麼給新郎下蒙汗藥;
沒想到段家從來不賭不嫖不好女色的三公子段殷亭,
竟然上青樓了。段老爺本來還想,男兒家哪個不好色,
花魁又如何?反正段家財大氣粗,銀兩有的是,
與青樓女子玩一玩也無妨。誰知道人家花魁不稀罕,
不但一腳將段殷亭踹出門,還揚言給誰嫖就是不給他嫖!
打從第一眼見到段殷亭,她就知道這男子她搆不著,
人家可是大戶家公子,要娶也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她再上心,也沒那命高攀。卻沒想過,她的初夜,
他奪走了;她的賣身契,他買下了,她才知道,
段殷亭是跟她玩沒錯,可他想玩的是一輩子!
第一章
暮色朦朧。
一頂華貴暖轎通行在鬧聲逐漸消散的蕭條大街,頃刻,轎夫們被一旁書僮模樣的少年指示著,轉入小巷,來到另一條華燈初上的街道。
「唉……」那聲嘆息輕極,因為穿過帷幔而變得十分模糊。
墨韻算了算,今日從他家公子嘴裡溜出來的那聲淺淺幽嘆,已經在他耳邊響起過三十六回,現下是第三十七回。
「三公子,要是如此不情願,我們今日就此打道回府便是。」
「不。」回應得好乾脆,可心底的不情不願,唯有說話之人才知曉,「棲……棲鳳樓到了再喚我。」那三字僅是擺在嘴上就足夠令他難以啟齒。
「已經到了。」還差三步。
四名轎夫的三大步,一、二、三,轎子落下的沉聲悶響,緊接著的是……
「哎喲,這不是楚大人嗎?您總算來了,翠瑩可想死您啦……」
「董老爺,今日路過?要不要進來坐坐?」
那些招攬客人的花娘故意裝出的嬌甜美嗓,足足能擰出一桶子的水。
轎中之人一字不漏地聽進耳裡,卻回以靜默,當下呈呆若木雞狀,想要暫且裝裝死。
墨韻來不及抖掉一身雞皮疙瘩,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女子,三兩步夾著大小步慢跑,從雕工精美的木門內奪門而出,除了裡頭的淫靡之音,還帶出一身令人直打噴嚏的濃烈脂粉香。
「慢。」墨韻一個箭步擋在女子面前,免得她直衝向轎子,做出驚嚇到自家公子之舉。
「哎喲,這位俊俏小哥,奴家不就是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達官貴人,來了又不進樓,在門外擺著大架子,難不成還等嬤嬤和本樓兩大花魁出門相迎?」
「胡說什麼,我家三公子只是……」只是羞於踏入這種煙花之地,此刻恨不得能有面牆讓他一頭撞死。
「哎喲,公子若是頭一回來沒關係,儘管交給采嫿,帶你見識見識,公子定會馬上感到樂不思蜀。」
「妳……」好冷,好想打噴嚏,該死,他真的好想拿掃帚毒打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拚命散發毒氣的孔雀!
「墨韻你退下。」轎中之人沉嗓似酒,醇厚而不醉人,比起四下響起的歌舞笑鬧,頗有格格不入之感,卻恁地好聽。
「是。」墨韻急急退離孔雀毒人,不忘撩起轎子的帷幔。
該來的始終躲不過,況且他有諾在先,又豈能對二娘食言?就著半撩帷幔,他從轎中鑽了出去。
那襲材質非凡、繡工卓絕的象牙色衣袍,打從一出現就點亮了在場許多男男女女的眼。
再看衣袍的主人,孤陋寡聞的看來確實就是生面孔,但若要是跟全青羽城最大的珠寶商段家有過生意上的來往,上過段家分鋪千珍閣買過珠寶首飾的,就絕不會將他錯認。
男子相貌俊挺,眉目間有著一股令人舒心的平和,一雙眸子像墨,裡頭光輝淡淡揮灑、深深沉澱,鼻梁高挺不傲,唇不薄不厚恰到好處,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不帶絲毫刺銳的冷冽,若配上一抹淡然微笑,定會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哎喲,公子好生面孔,敢情真是頭一回來勾欄瓦子院?」
哎喲、哎喲,這些女人老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還把個「喲」字拖得老長。
依墨韻看來,這些畫著一臉濃妝的毒人是睡姿不正全都閃到了腰。
「沒關係,今晚就讓采嫿好好伺候你,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就……」
眼看尖銳雞爪就要觸及繡有淡雅花草紋路的象牙色衣襟,一把摺扇「刷啦」一聲橫來,早在眨眼間開合一遍,以扇骨夾住,抵禦那隻不安分的雞爪,並一寸接一寸,很有抗拒之意地將其挪開。
「姑娘,請自重。」
這一句若從大公子口中道出,足以令人原地凍結成冰柱,他家公子則是語音淡淡,告誡意味比較濃厚。
「自、重?」上她們這兒的都是些什麼人,大家心知肚明,還須假正經?
花娘采嫿震驚半晌,正想哈哈諷刺幾聲,扇離人走,待她回神,對方步伐穩健,堂堂正正地從那塊寫有「棲鳳樓」三字的匾額底下走過,踏入樓子。
「這……這不是段家三公子段殷亭嗎?今兒個吹的究竟是什麼風,竟把您給吹來了!」剛送進一隻肥羊,棲鳳樓的嬤嬤雪花姨眼尖,馬上就發現另一隻。
「青羽城的棲鳳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素聞嬤嬤這兒的姑娘有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且環肥燕瘦樣樣不缺。今日在下有幸來此,也是想要開開眼界。」分明在讚揚,語氣卻風輕雲淡。
「三公子可不是在逗雪花姨我開心嗎?不過呀,不是我自誇,我這兒的姑娘確實個個貌美如花、國色天姿,保證能讓三公子盡興而歸!」雪花姨拍胸口保證。
說起這段家,在青羽城裡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段家經營珠寶生意,佔了整個青羽城的珠寶買賣不只,別城中與段家有生意往來的商賈大戶更數不勝數,說白了,段家是有錢人,段家旗下主鋪萬珠坊為富貴人家添購首飾最愛光顧之地;分鋪百寶樓質量稍在萬珠坊之下,造工卻樣樣不馬虎,專門關照尋常老百姓。
要識得眼前的段三公子,就更不能不提段家的另一間分鋪,千珍閣。
千珍閣每月會產出一系列首飾,套套都精美絕倫、有著自個兒的名堂,且造型別出心裁,受歡迎的程度上至高堂老母、下至已婚婦人,或仍待字閨中的荳蔻少女,只可惜每個系列只出一套,就算用錢財利誘、用權勢強逼,千珍閣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多產一套。
而段三公子正是負責千珍閣首飾設計的繪師。
「那麼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然當然,上門來的管你是肥羊還是富商,統統老規矩,統一方式將你痛宰料理!
雪花姨呵呵笑道:「三公子該清楚我這兒的規矩,我這兒分東樓和西樓,這東樓的姑娘是賣藝不賣身的,至於西樓的嘛,嘿嘿……要不,三公子來看看牌子上的名兒,看有哪些是喜歡的,我讓她們一塊站出來,任三公子慢慢挑選?」
「不必。」段殷亭今日會來此,目的只有一個。
「啊……喔呵呵呵,還是說三公子從哪處聽來風聲,早已有了心儀的姑娘?」
「的確是有。」那張俊臉掛上和煦微笑,即使時值暮秋,也令人感覺如同春風拂面。
「那……不知是哪位姑娘?三公子且說來聽聽。若那名姑娘正忙著,我讓她安撫客人回去後,再讓她來好生伺候三公子。」
「惜蝶姑娘。」
「什麼?」抱歉,總覺得聽錯了,雪花姨陪著笑臉,請求再說一遍。
「在下就挑惜蝶姑娘。」
很好,就是惜蝶二字沒錯,堅定、果決!
「這……呵呵呵,三公子,實在抱歉,不是雪花姨我不想,而是惜蝶早就被人訂下了……不過沒關係,我讓幾個美貌、才藝都不遜色於惜蝶多少的姑娘出來,讓您再好好挑選一下,三公子,您慢慢挑,總有一個會是您喜歡的。」
送上門的生意誰不想做?偏偏她是做不得呀!
棲鳳樓有東樓與西樓,自然也有兩位花魁,惜蝶是東樓的花魁,花容月貌舉世無雙,豔名遠播。
這段殷亭只怕也是偶爾玩心起,聞風而來,可今夜訂下惜蝶的恰巧是段家大公子,若把惜蝶讓給了段殷亭,到時讓人如何收拾一場慘絕人寰的兄弟廝殺?
「在下當然知道今夜訂下惜蝶姑娘的是我家大哥。」
「既、既然如此,那麼三公子……」
這老鴇未免太小看他們二十多年的兄弟情誼了吧?就算有天給他們借膽,他跟大哥也絕不會做出兄弟當眾搶奪一名女子,有辱段家門風的荒唐之事。
欣賞夠雪花姨的窘態過後,段殷亭好心放她一馬,「今夜我大哥不會來了。」
「什麼!」雪花姨彷彿看見白花花的銀子長了翅膀,紛紛從她眼前飛走了。
反應好激烈,段殷亭繼而很仁慈地臉帶微笑,沒忘補上一句,「所以我代替他來。」
◎ ◎ ◎
棲鳳樓東樓不若西樓吵雜熙攘,更沒有三不五時就上演的曖昧荒淫,沿途走過人工建造的假山流水,拐入樓子,能聽見的也只有姑娘忙於招呼客人,偶爾傳出的談笑聲、歌聲、琴聲,以及極是風雅的吟詩作對。
真該感謝大哥給挑的好場子,不至於令他更加困窘,只是……
「方公子裡邊請……」
「李少爺請走這邊,我家姑娘等你好久了……」
「為什麼會有傻子笑得那麼開懷,迫不及待去給人家送銀子?」那一張張笑臉,害段殷亭以為他們才是謀取了暴利,正在開心數銀票的那一方。
「三公子,你此刻也正與那堆傻子並列,正急著去給人家送銀錢啊。」
「你們在說什麼?」帶路丫鬟聽他們似乎見了什麼正嘰哩咕嚕地低語,回頭詢問。
「不,我們什麼都沒說,定是這外頭有些吵雜,姑娘聽錯了。」段殷亭反手摺扇一記狠敲在墨韻頭上。
「三公子,疼咧……」
「閉上嘴,跟著走。」段殷亭懶得再理他。
丫鬟在樓層頂端那間房門前停下,不忘對二人說道:「有勞段三公子與這位小哥兒在外頭稍等一會,奴婢入內通傳一聲。」
「好,有勞姑娘了。」段殷亭的模樣彬彬有禮,也不似急著一睹花魁芳容,迫不及待朝內窺探幾眼的尋芳客,讓丫鬟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段殷亭雖無意窺視,仍是在雕花木門慎重閉闔之前,瞧見了那扇頗有阻擋之意的牡丹花刺繡屏風,再看門上門匾,黑底金字,揮毫「天香」二字。
「國色天香嗎?」
墨韻聽見那聲低喃,卻不明主子沉思深意,無聊陪他瞻仰門匾,直至門扉再度開啟,才拉回視線。
「段三公子請進,惜蝶姑娘已在房內恭候。」
「多謝。」段殷亭越過帶路的ㄚ鬟走進屋內,丫鬟臨走前沒忘關上房門,卻好奇地對那道不疾不徐的背影多瞧了幾眼。
「不是那種只會散發毒氣的孔雀毒人才好……」拐入屏風前,墨韻的嘀咕換來段殷亭的狠瞪,他識相地一手捂嘴一手捂頭,慎防再度遭受摺扇攻擊。
屏風後,既沒有段殷亭擔心的撩人春景,也沒有令墨韻不悅的濃烈香氣撲鼻,有的只是一名貌若天仙的豔美佳人,在ㄚ鬟陪同下起身迎來。
「惜蝶見過段三公子。」女子儀態萬千,朝段殷亭盈盈福身。
「久仰惜蝶姑娘大名。今日有幸一見,果真如傳聞所言,豔若桃李、國色天姿。」
棲鳳樓的花魁惜蝶,一身紅衣襯托出其豔氣逼人,縱使衣上所繡繁花如何爭奇奪豔,都難以掩蓋她才是百花之中最最豔壓群芳的那一朵。
好豔,這是他對惜蝶的第一印象,也難怪大哥誰也不挑,只挑上她。
「三公子過獎了。」
燭火映照之下,如玉膚色更顯瑩潤,眸光流轉,柔情綽態,嗓音似山澗清泉叮咚,無半絲矯作甜膩,甚至還帶些微沁舒心。
「惜蝶姑娘,實不相瞞,在下今日是替我大哥而來。」
「已有耳聞。」代兄上青樓的千古奇談,眼前這人還是頭一個。
「不只今日,日後我大哥都不會再踏進棲鳳樓一步。」他是不知惜蝶與大哥的關係,但該說的得先說清楚,省得日後招來無謂糾纏。
惜蝶在棲鳳樓多年,早已學會察言觀色那一套,又豈會不懂段殷亭話中之意,「三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我大哥面冷卻心穩,經營手段也強,段家三間鋪子的生意交予他管從未出過差錯,凡是與段家有生意往來的商家也得賣他幾分面子,說白了,我大哥確實是個值得付託終身的好男人,可他已娶妻,也知曉自己該負起應有的責任,不管惜蝶姑娘如何風華絕代、明豔動人,只怕大哥無福消受。」
惜蝶霎時明白他的來意,只是突然心裡一道火焰莫名被點燃,隨即急躥上升。
「三公子請放心,惜蝶對段大公子從未存有非分之想。」
「那自是最好。」段殷亭自覺不是喜愛以為難姑娘家為樂的男子,首先開天窗說亮話對誰都有好處。
「客人愛上棲鳳樓我們當然歡迎,但客人愛在家中與愛妻溫存,還是到別處尋歡作樂,這些事我們可管不著,三公子今日代兄上這棲鳳樓可真是有心了。」經段殷亭這麼一說,惜蝶還真是替他感到委屈極了。
惜蝶再次福身,也省下與他的寒暄客套,更不管未請客人坐下喝杯茶水潤喉會不會失了禮節,手伸一送,指向門口,「三公子也不必勉強自己硬是踏入這煙花之地,今日能一睹段家千珍閣珠寶繪師的風采,才是惜蝶三生有幸。」話說完了,既然無事,那就請滾吧。
「豈敢、豈敢,在下只是一介珠寶繪師,並未享有盛名,惜蝶姑娘言重了。」段殷亭故意無視惜蝶明顯的趕人意圖,逕自落坐,還慢慢品嚐下人翻過倒扣的翡翠茶杯斟上的茶水。
「你……」就連面對可惡至極的老色鬼,她也無法像此刻這般擠不出一絲笑容。
「我前腳踏進段府,後腳大哥馬上就踏出府門,跑上這棲鳳樓東樓。」
「與我何干?腳是長在段大公子身上。」不愛自家大哥花天酒地,他不會拿根麻繩把他大哥五花大綁綁在房間床上?
「抱歉,我想惜蝶姑娘是誤會了我的來意。」怪自己解說太遲,也不夠直白,「我大哥與大嫂成親已有月餘,哪知原本穩重的大哥卻突然性情大變,冷落新妻,只願上棲鳳樓尋惜蝶姑娘這位紅顏知己,因此我受二娘所託,到棲鳳樓叨擾惜蝶姑娘一些日子,在大哥興頭消去之前,唯有勞煩惜蝶姑娘好好配合配合了。」
「三公子的意思是,此後每夜都要包下惜蝶?」
「正是。」
「找惜蝶陪酒作樂的費用可不便宜。」惜蝶露出一笑,眼裡卻無笑意,「再者三公子怎又知道,即使你霸佔了惜蝶,段大公子不會找上棲鳳樓的其他姑娘,或到別處尋歡作樂?」青羽城的煙花巷可不只有她們一間棲鳳樓。
「就當是段家賺太多,無處揮霍吧。」段殷亭苦笑,繼而說道:「而且我大哥只會找惜蝶姑娘。」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何以見得?」惜蝶很謙虛,不認為只要是男人,都得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段殷亭忽地凝瞅著她,眼神很是隱晦,「惜蝶姑娘素來名聲……響亮,放眼整個青羽城,姑娘敢認第二,絕對無人敢認第一;再者我大哥即使荒唐也懂得分寸,不會丟臉丟到自家人面前。」
棲鳳樓惜蝶的名聲確實響亮……狼藉到不堪入耳的那種響亮。
每隔一段時間,青羽城中定會出現,哪家的老爺傾盡家財都想要替她贖身,哪家員外為了娶她為妻甘願休掉同甘共苦十數載的髮妻,哪家少爺立誓非她不娶甚至以死相逼等等等的傳言,除了他大哥,只要與她扯上關係的,無不為她爭風吃醋,鬧得家門不得安寧。
而惜蝶姑娘彷彿對那些流言蜚語充耳不聞,一而再、再而三地招蜂引蝶,大哥會選上她,估計這個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名聲太臭了,多大哥一個不多,少大哥一個不少,不痛不癢,頂多淪為老百姓茶餘飯後「段家大公子迷上了棲鳳樓的狐媚花魁惜蝶」的閒談,這種閒談太多,舊了添新,新了又舊,大哥抽身時也不過被數落幾句,然後依舊一塵不染。
所以段殷亭當然能斷言,只要有他在,大哥就絕不會踏上棲鳳樓一步,更不會往別的花樓跑,因為在別處找不到第二個惜蝶。
「原來三公子對惜蝶之事如此關心,惜蝶好生感動。」惜蝶的臉上完全不見絲毫感動。
「哪裡、哪裡。」
「以後還請段三公子多加關照。」來吧,自己見招拆招,她倒要看看這個段三公子能撐到幾時。
◎ ◎ ◎
「姑娘,那段三公子真過分!」段殷亭走後,丫鬟香兒馬上開口抱不平。
看那架勢,分明就是在暗示,因為惜蝶才讓段家大公子與新妻鬧不和。
「香兒,別亂說話。」惜蝶倚在窗邊,親眼看著段殷亭踏出樓,上了暖轎。
起轎前,覆窗帷幔還被人用摺扇撩起一角,彷彿毫不意外她會出現在窗前目送他離去,甚至還回以她一個好生抱歉的淡笑。
「那段三公子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段大公子上我們這兒也從未找姑娘尋歡作樂,只是自己窩在一處,一個勁地喝悶酒。」
「傻香兒,說我的人多著呢,難不成我能逐個去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別說嗎?」惜蝶輕輕搖頭,「那位三公子不能不算上好了,至少與我攀談許久未曾口出惡言。」
看得出他教養極好,連幾些個足以傷人的詞彙也避重就輕、一筆帶過,比起其他對她唾棄鄙夷的人,真的好上太多太多。
「想來他也是可憐人,為了大哥不得不放下身段尊嚴,厚著臉皮踏進這煙花之地。」
「香兒沒有兄弟姊妹,這輩子都無法了解那種血濃於水的兄弟情誼,香兒只知道,自作孽不可活。」香兒風涼回話。
「好啦、好啦,過門都是客,以後在三公子面前妳也不要多嘴。」事實上自己也沒有多了解段三公子的高尚情操啦。
「是。」香兒鼓著腮幫子,語音弱了下去,語氣卻依然不服。
「香兒,說不定以後妳還會想要好好感謝他呢。」
「香兒不懂。」
「感謝段三公子以後能讓我們當兩隻早睡早起的好鳥兒。」
◎ ◎ ◎
連續半個月,段殷亭都往棲鳳樓裡跑。
半個月,真不簡單哪!惜蝶微微瞇著眼,瞅著眼前每日來跟自己報到,比給他親生爹娘請安還要準時的男人。
「惜蝶姑娘,在下臉上可是寫有字?」如此直接的目光,也不稍作隱藏,要段殷亭想假裝沒看見也很難。
「沒有,但現在有了。」這男人還特意用手抹了把臉,卻不知指上沾有墨跡,這會兒才是真正給自個兒臉上添上幾筆幾畫。
「這……」段殷亭放下手,瞥見手上糊開一片淡墨,才明白她話中所指。
惜蝶噗嗤一笑,也不作弄他,取出乾淨絲絹,沾了些茶水遞給他,「拿去擦擦。」
「多謝。」微紅的俊臉有些窘迫,感激地接下絲絹時十分留心,沒有碰觸到那隻玉荑一根手指頭。
「看什麼?」這回盯著人看的換成他。
「在下以為惜蝶姑娘會代勞。」說這話時,他臉不紅氣不喘,不含半分調戲。
「你想得美。」他不是尋芳客,只是每夜花一筆錢,既不需她陪酒,更不需她撥琴唱曲,把她的天香閣當成千珍閣帳房使用的惡霸,是以從一開始她就沒必要對他逢場作戲、賣皮肉笑。
「把那聲在下去掉。」他禮數好,可她不喜歡文謅謅。
「好吧。」
他未免有些太好……商量。
像他這種人,只怕連骨子都是軟的,事事講求家和萬事興,處處避免與人爭名奪利,怪不得城裡一直在傳,繼承段家家業的是二夫人所出的段家大公子,而非他。
心裡有一絲不快,因他不愛與人爭奪的軟弱態度,這樣的意識讓惜蝶微微蹙起了眉,趕緊另尋話題,「我以為段家在青羽城裡三間鋪子的帳都歸大公子管。」
「是歸我大哥所管,我只是將一個月的賣出買進、利潤營收清楚寫下,以便大哥查閱。」
「你未免為你大哥做得太多。這樣於你有何得益?」她指的不只是寫帳一事,還有他有家歸不得,被逼天天跑來找她,她就不相信棲鳳樓能比得上他家書房,能讓他感覺自在舒服多少。
「我們是兄弟。」他遲疑了一下才回話。
「有些人是親兄弟,但凡遇上攸關性命之事,絲毫不猶豫就抄起一把尖刀利剪往自個兒兄弟的胸口捅下去。」那些人她見得多了,嘴上跟你稱兄道弟,心裡想著怎麼置你於死地。
「妳未免把人情看得太過薄涼。」段殷亭覺得惜蝶的思想方向完全錯誤,該找個夫子給她好好糾正。
「人情世故本來就薄涼如水。」惜蝶倒了杯茶,不顧杯冷茶涼,直接推給他,喝吧,用這杯涼茶好好沖洗下你過於溫煦敦厚的心肝脾肺。
段殷亭嘴邊噙著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卻沒有推辭掉那杯涼掉的茶水,接過仰頭飲盡。
接連半個月,足夠讓他了解這位棲鳳樓的花魁是何等性子,也刷新了惜蝶在他心中的形象,只是許許多多的疑惑也由此而生,只因這位臭名與豔名同時並存的惜蝶姑娘,並沒有如同傳聞所說那麼糟糕、那麼壞。
段殷亭知道他算不上是她的客人,她自然不必對他曲意逢迎,就連站外頭招攬接待客人的花娘,那一聲聲吳儂軟語都比她偶爾藏鋒露刃的言辭要圓滑世故得多,所以他糊塗了,耳裡聽進傳言,眼中映著這樣毫不做作、本性畢露的她,不知該相信哪一邊。
「這是菊花茶?」那杯茶味道甘苦,又有絲絲清甜,喝下後段殷亭才突然察覺。
「是啊,明目解毒。」暖熱著喝更好,不過她才不要為了他像個傻子一樣,大老遠跑下樓繞去膳房加熱。
「謝謝。」
「謝什麼?誰說茶是為了你泡的?」
討了個沒趣,段殷亭摸了摸鼻子,收好桌上帳冊。
見段殷亭寫好了帳,時間又有些早,可憐他還不能回段府,坐著也是無聊乾等,惜蝶提議,「三公子來棲鳳樓這幾日,既沒嚐過名酒,也沒觀賞過歌舞,今日不如就讓惜蝶為你彈奏一曲吧。」
「難得惜蝶姑娘有此雅興。」名酒就算了,他不勝酒力,至於歌舞……段殷亭早就深深了解到自己壓根兒不適合棲鳳樓某些過於熱鬧的場合。
不過既然是她提議的,她彈,他聽。
第二章
惜蝶覺得自己真是個笨蛋!不,是蠢蛋,還是全青羽城第一的。
自己居然會蠢到提議段三公子聽她彈曲子,然後他把彈奏的曲子當作幫助睡眠的曲兒,直接給她睡死過去。
惜蝶瞪著趴在桌上熟睡的男人,又氣又惱,在天將破曉之前把他搖醒。
「起來,起來呀。」
「嗯……惜、惜蝶姑娘?」段殷亭甫睜眼,看見理應不該出現在眼前的人兒,震驚得彈跳起來,踉蹌著後退數步,直到背脊撞到牆,「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這兒是棲鳳樓、我的天香閣,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
「這……」段殷亭突然想起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不由得無奈嘆氣。
「一大早睜眼醒來,看見的不是你家溫柔乖巧的美婢,真是對不住啊。」惜蝶誤會了那聲重嘆,語音微微帶刺。
「我沒有美婢,只有墨韻和小廝。」
這樣的解釋聽在惜蝶耳裡,無來由地變成了安撫,安撫她的無理取鬧。
惜蝶輕哼著,小聲嘀咕:「跟我解釋做什麼,關我什麼事?」
是啊,關惜蝶姑娘什麼事,他自己又為何要解釋?
段殷亭完全無法理解此刻心中那股只是不願被她誤會的不悅。
「說起墨韻,你昨夜來的時候怎沒帶著他?身為段府三公子,出門也不帶個護衛小廝,像話嗎?」
「墨韻只是我的書僮,並非護衛小廝,再者小孩子不適宜常來這種聲色場所,會被帶壞。」雖然段殷亭不否認偶爾也會把墨韻當成小廝來用。
「是是是,我們這種煙花之地就是烏煙瘴氣、混沌荒淫,像三公子這種循規蹈矩之人其實也不該來呀。」惜蝶沒好氣地睨著段殷亭。
「惜蝶姑娘,妳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遇上惜蝶,段殷亭總覺得有理說不清,「以後我不會帶墨韻來,但我會一個人來。」來見妳,心裡有個聲音是這麼說的,太過突兀、太過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段殷亭選擇無視。
「你愛來不來。」好像她有多渴望見到段三公子踏進棲鳳樓來找她似的。
不是頭一回發現惜蝶有多難伺候,段殷亭唇邊扯出淡淡苦笑,拾起掉落在地的那件薄襖,聰明如他,又怎會不知是昨夜她為自己蓋上的,段殷亭將其摺疊整齊放回桌上。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不妨礙惜蝶姑娘休息。」自己得趕緊回府,換過一身衣服,否則跟誰碰個正著,被問長問短的沒完沒了。
「慢著。」
段殷亭繞過屏風正要走向門的方向,惜蝶卻硬是把他拉了回來。
「姑娘還有事?」
惜蝶會留段殷亭實在很新奇,頭幾日她都巴不得時辰快點到,好名正言順地把他請出門。
「昨夜我彈奏的琴曲很難聽?」這件事不問,惜蝶自己死都不瞑目。
「不,猶如天籟,聲聲悅耳。」段殷亭也聽過自詡琴藝絕頂的琴師彈曲兒,卻沒有她彈得爐火純青。
「可你卻睡著了。」惜蝶氣鼓鼓地瞪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就跟被丈夫拋下獨守空閨一夜,翌日對著歸來的丈夫發怒撒潑的娘子一般毫無區別。
「抱歉,昨夜我實在太累。」大哥派人來傳話,月底之前要他交出一系列的珠寶繪圖,昨天白日段殷亭在千珍閣費心費神趕畫了一些,日暮時分又帶著帳冊匆匆趕來,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我當然知道你累……」別的男人要敢無緣無故睡死在自己的天香閣裡,看她惜蝶不去找人來將那男人扔下樓,直接讓他摔斷兩條腿、兩條胳膊,「但你不能走正門。」
「嗯?」
先說好,並不是她故意要為難段三公子,而是……「棲鳳樓東樓從不留客過夜。」
規矩就是規矩,昨晚沒有人看見他走出棲鳳樓大門,她還能隨便掰個謊給矇混過去,要被誰看見他大清早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出去,不只他糟了,她也糟。
「這裡這裡。」惜蝶招呼段殷亭來到一扇窗前,窗戶正對煙花巷隔壁大街,此時還太早,小販都沒上工,街上尋不著半個人影,誰也不會看見他從這裡下去。
「你等一下。」惜蝶又跑回去翻箱倒櫃。
她又不是黑心肝,才不會真要段三公子從這裡跳下去,更何況這裡是四樓。
「找到了。」翻了半晌,惜蝶從一堆衣物底部找出好長一條麻繩,從這裡垂下去到地面還有剩,「三……你!」回頭一看,不看還好,這一看被嚇得心臟都快停止跳動,被她吩咐等一等的那個男人,竟然直接從窗沿翻了出去!
「段……」不行,會吵醒整座樓子的人!
及時捂住嘴,壓下尖叫的慾望,惜蝶匆忙奔到窗邊,這輩子就屬此刻最匆忙,匆匆地看他死沒死,忙忙地安撫她沒死透的良心。
可看見的卻是他無聲地安然落地,回頭以唇形無聲地對她說,「我今晚還會再來。」
那言辭、那背影,像極了與情人依依不捨道別遠走,又許下稍晚些會再來的承諾,惜蝶站在窗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後,久久才能回神。
「你……還不如摔死算了。」她聽見自己說的,帶著淡淡的安心、淺淺的埋怨。
最後重重闔上那扇窗。
◎ ◎ ◎
段三公子會來不是因為承諾,只是為了不讓他大哥有再踏上棲鳳樓的一日,這些惜蝶早就清楚明白,只是心裡日益浮起不快。
「墨韻,茶。」
「這裡沒有墨韻。」就算暗地裡埋怨著他,惜蝶仍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抱歉。」段殷亭一時忘了這兒既非千珍閣,也非段府,「有勞惜蝶姑娘了。」
惜蝶邊看著他輕緩啜飲,邊略帶諷刺地道:「別人上青樓是尋樂子,放鬆放鬆,你上青樓則是寫帳繪圖。」
害她不只要懷疑自個兒的琴藝,更要懷疑這張被吹捧成無雙豔容的臉蛋完全只是其貌不揚。
「我大哥來這裡時都做些什麼?」
「現在才來擔憂你大哥是否跟我做了什麼苟且之事,會不會太遲?」
「不,我只是想要向惜蝶姑娘討教一二,作為學習參考。」段殷亭一直在避免這個話題。
雖知大哥不會做得太超過,也非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可一旦聽見她與別的男子如何獨處的點滴,總覺得無法壓下心頭不知名的火焰。
「就憑你?」惜蝶瞅著他,嗤嗤笑了起來,「還是算了吧。」
撇開她是個壞夫子不談,專門教壞人的那種,他也絕對是個壞學徒,永遠學不壞的那種。
既然如此她幹嘛又要花費心思、浪費力氣,嘗試用調羹去挖木頭,看看能不能挖出顆懂得何為風花雪月的心?
「我真的是在虛心求教。」段殷亭表情認真。
「反正又不是見不得人。」惜蝶乾脆明講,「你大哥上我這兒,每晚抱著十來罈好酒坐在窗邊,對月猛灌自己。」那灌酒方式每每都讓她和香兒嘖嘖稱奇。
「大哥他……只是在喝酒?」他暗自感嘆無從剖析的遺憾,也有幾分暗暗的、莫名的……竊喜。
「是啊。」其實段家大公子不來,她樂得不必每逢夜闌人靜還得打開窗戶,任由沁冷夜風肆虐來吹散濃烈酒氣,然而酒氣後來卻被段三公子的墨香取而代之並且更為濃烈,她卻無絲毫厭惡,甚至允許它縈繞著伴她入夢。
「你們兩兄弟還真是讓我自尊心無限受損。」她呶呶嘴,說出心中對於實情的不滿。
段殷亭非常汗顏,「我以為只有我不懂那些風雅之事,沒想到連大哥也……」不,或許並不是大哥不懂,而是不想,「要不,我陪妳?」
「陪我?怎麼陪?陪我喝酒?還是陪我吟詩作對,說幾個段子逗得我開懷大笑?」惜蝶故意曲解他話中之意,一連列出幾個強人所難的要求。
「惜蝶姑娘妳還是饒了我吧。」
論酒品,大哥勝了自己不知多少倍;論對吟那些風花雪月的詩句,二哥才是個中翹楚,可自己呢?
自己又能為她做些什麼?
段殷亭沉思片刻,本不該說的話卻驀然脫了口,「不然,這次千珍閣即將推出的珠寶系列裡頭,任妳挑選最中意的,如何?」
「你這話當真?」搧動著兩排扇形長睫,那雙水眸正企圖從他臉上尋覓出些許端倪。
「當真。」
紅潤丹唇蠕動幾下,驀地一彎,扯出的卻是冷笑,「你對每個女子都這麼好?」
千珍閣的珠寶之所以搶手,就是因為每個系列只出一套,絕無僅有,為求公平段家不接受事前預訂,更不會預先發放珠寶圖鑑,要買,上市當天親自到千珍閣排隊,每人限定搶購一件,賣完了,下回請早。
惜蝶當然不會不知道今天段殷亭帶來繪畫的就是那即將推出珠寶,可他竟要她從中挑選一件?未免太大手筆,他才是情場高手!
「我不知道如何對待一個女子才能稱之為好,但若妳覺得我送妳東西便是對妳好,那就那樣吧,我也不覺得對妳好有何不妥。」
「呆子。」惜蝶破功了,沒想到竟有人對這種事遲鈍至此。
「惜蝶姑娘?」段殷亭不懂她為何而惱、為何而笑,只是不管有著什麼樣表情的她,在他眼裡都是美的「只是妳恐怕還得等上一等,我畫了兩日,這裡頭沒幾張是能用的。」
「我瞧瞧。」惜蝶彎腰拾起遭他嫌棄而散落一地的圖紙,段殷亭有些不好意思,過來幫忙。
「是不怎麼樣,要不是段家的珠寶材質和造工都比別家優良精湛許多,這種設計在其他城鎮的鋪子裡一抓一大把。」
「妳的直言不諱還真讓我受傷。」這樣的率真,段殷亭並不討厭。
「彼此彼此。」多謝誇獎,惜蝶的翦水秋瞳裡盈著笑,硬是從他臉上移開,低頭閱覽圖紙片刻,從中抽出最中意的幾張放到他面前「喏,這張和這張,以大花為主,小花去掉花托變為點綴;這張和這張,乾脆改為步搖,去掉銀色圓環,添上瑣碎銀鍊,串以純白珍珠墜……這張、這張,還有這張、這張……」
「等等,妳說慢點。」段殷亭趕緊抓來尚未使用過的紙張,按照惜蝶所說,將原先被他捨棄的設計圖內容擇選拼合,加以修改,一時間房內全是兩人的說說笑笑,偶爾各抒己見,偶爾因繪圖終於順了眼而談笑風生。
直至一連畫完五張,段殷亭才長長吁出一口氣徹底放鬆。
「不錯嘛,這不就畫了好多出來嗎?」惜蝶抱著那幾張成品,目光流連在那上頭,光是瞧著,就能想像首飾做出來,若是穿戴在身上,那種被妝點得更加嬌美動人的無限雀躍。
商品是真的好才更能突顯出價值,也才更加令其炙熱搶手。
段家不是小氣,只是會做生意,聽說千珍閣的點子,還是當年段家大公子開始接手打理段家家業以後才想出來的。
「那是多虧惜蝶姑娘從旁指點。」
「我看你是心有旁鶩,才會難以下筆。」
「心有旁鶩……嗎?」段殷亭自問。
平日繪圖之時,無論身在府中或是千珍閣,從未受人驚擾,墨韻也只是在旁靜候,獨留他一人看著花卉珠寶圖鑑,翻查落筆,落筆翻查,只容許一成不變的靜默將他包圍。
如今惜蝶一語驚醒夢中人才令他發覺,近來總是圍繞他的寂靜中驀然闖進幾分煩躁,那煩躁該是她口中所指的旁鶩,而那旁鶩,是她。
「看什麼?我臉上有開著花?」
「妳比花更美。」
「貧嘴。」甜言蜜語,惜蝶聽過太多,卻沒有一人能像他這般說得真誠,更無半絲吹捧,僅僅陳述事實。
她從來就不吝嗇給予他任何表情,好的、壞的、惱的、怒的、笑著的……唯獨此刻,她深刻明瞭,如花笑靨為何綻放得毫不虛偽,只因對象是他。
「累了吧?在那張躺椅上歇息一會。」
「我以為妳會急著把我掃地出門。」
「我是很想。」有錢是大爺,誰讓他每夜花一大筆銀子訂下自己,現在時候太早她也不好開口趕人。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走時走大門。」雖然段三公子晚上來時有解釋,以前跟府上一位武功高強的食客學過些功夫,可她就是不情願再看見像今早那般,會令她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的場景。
「好。」
◎ ◎ ◎
「三公子早。」嘿嘿嘿……
「三公子用過膳了嗎?」呵呵呵……
「三公子再見!」嗚嗚嗚……
段殷亭無言,只默默看著方才與他擦肩跑開的ㄚ鬟。
近來總是如此,不管碰見打招呼抑或是離去千珍閣時與他道別的人,全都在客套用語後加上幾聲意有所指的曖昧低笑,或像剛才匆匆來又匆匆去的ㄚ鬟,補上幾聲哀怨哽咽。
「三公子、三公子……」又是一聲叫喚。
聲音的主人他非常熟悉,而對方也是全千珍閣裡唯一一個在面對他時,態度恭敬自始而終的人,那人不作他想,自然是他的書僮墨韻。
「墨韻,有什麼事嗎?跑得這麼匆忙。」
匆忙?他當然匆忙了!
「三公子,現在就要離開嗎?要不要墨韻把車夫喊來,送公子回府?」
「不必,我想到街上走走。」
是到街上走走,還是走著走著直接逛到棲鳳樓再走走呀?
墨韻不死心,「那……要不讓墨韻陪伴左右,等公子逛累了,好僱人來送公子回府用晚膳?」
段殷亭靜靜瞅著那張布滿焦急,對他意欲挽留的稚氣年少的面孔,給出回應,「今夜我不回府用膳。」
「三公子,你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回府用過晚膳了。」墨韻加重重複「好久」二字,「最近老爺總是問起三公子的去向……」段殷亭跟惜蝶的事傳了半個青羽城,只怕再過不久就要傳進段老爺的耳裡了。
「就跟爹說我還有工作,要留在千珍閣做完。」
「三公子,這種謊一直用也太蹩腳了吧?」這句謊話說了半個月,要不是二夫人在旁相幫著,要不是大公子沒有壞心揭穿,段家老爺哪還肯相信?
「那句不行,你就看著辦,自己換一句。」大哥和大嫂的關係好不容易才見起色,若是現在撤身,豈不功虧一簣。
「別再多說了,今夜同樣子時過後我才回府,府中的事就勞你多擔待了。」阻斷他的欲言又止,段殷亭轉身跨出千珍閣大門。
「三公子?三公子!這……」看著那道頭也不回,急著奔赴什麼似的修長背影,墨韻只能在原地直跳腳。
自他進入段府成為三公子的書僮開始,他就摸清了這位主子的性格。
三公子性子淡泊,對名利錢財沒有特別執著,他人很好卻不代表他性子軟,能任人打罵不還手,三公子只是不願對不重要的人和事物投注過多的情感,他甚至不見有啥私慾。
「當局者迷哪……」
三公子呀三公子,你那不曾停滯的腳步,你急於奔往的方向盡頭到底有著什麼,估計就算此刻攤開來講,你也絕不承認,可站在邊上觀看的人還是清楚的,清楚他日漸被誰侵佔的內心,清楚他二十二年人生中頭一回翻滾起顛覆驚濤駭浪的慾望。
第三章
「又走到了這裡……」
這個方向再過去兩條街就是棲鳳樓,這已經成為習慣的自然而然……
段殷亭為不自覺形成的可怕習慣無奈地搖著頭,他稍作停頓,目光掃向一旁的小茶館。
茶館內幾名客人稀疏而坐,還是他也該學走累的路人進去歇歇,討杯茶水、點上白軟饅頭,慢慢磨蹭到日漸西沉才離開茶館,舉步往棲鳳樓去?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只是這個念頭在看見那道俏麗的藤紫色身影與幾位婦人模樣的女子爭執什麼之時,瞬間從腦海消失得一乾二淨。
「妳、妳真不要臉!」
「妳給我走著瞧!」
「妳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他離得有些遠,沒能聽清楚那些女子之前說的話,像是數落又像是發洩完畢,在他走近之前,她們就自動自發地一哄而散。
「惜蝶姑娘?」段殷亭自認眼力不差,不會認錯人,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
「是你。」惜蝶顯然也對他的出現感到很驚訝,「剛才你都聽見了?」她不想讓他聽見,更不想看見他眼中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依舊倔強挺胸直腰的自己。
段三公子不是個笨蛋,他甚至很敏銳,而她並沒有別人想像中的傲然不屈。
「如果妳指的是不要臉、給我走著瞧和遲早會得到報應的這三句,那我確實是聽見了。」段殷亭微微閃身,不著痕跡地替她擋掉某些明目張膽的驚豔視線,「剛才那些女子對妳做了什麼?」
原來他什麼都沒有聽見,惜蝶安心地笑出聲,「在那之前你就不先問問她們的身分,我又做了什麼遭到她們圍攻?」
「有沒有受傷?」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們能明目張膽地把我怎樣?」
「她們是什麼人?」連段殷亭自己都不曾察覺,他對惜蝶的關懷總在責備之前。
「午時我到宋府赴宴,剛才那幾個女人便是宋老爺的寵妾愛婢,宴席上宋老爺拿出幾只價值不菲的金銀手鐲,有意賞賜給最受寵的某某號愛妾和某某號美婢,結果……」惜蝶揚起右手,衣袖順勢滑下,露出六只沉甸甸的金銀鐲子,以及一大截白如凝脂的雪膚,「你懂的嘛。」她咯咯嬌笑,還用手把玩鐲子刻意炫耀。
段殷亭不太懂,人家只是請她去做客,她反倒跑去鬧場子?
「我以為妳不會接受過府赴宴這種要求。」段殷亭臉上不動聲色,壓下她炫耀得有些過分的手,替她拉下衣袖擋住此刻正遭路人覬覦的雪白肌膚。
「我不接受晚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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