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小村姑撿了個病官人, 不只倒插入門,還擺起大爺的款。
囊中羞澀,這官人她不養了成不?
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康三元穿來這人生地不熟的朝代,
不但一窮二白掀不開鍋,親爹欠債把她給賣了當奴,
贖身錢十二兩,一月一兩抵債,一年後他與她兩不相欠。
四鄰八舍以為她撿了個病官人,清貴玉面,俊美卻威嚴,
可惜是嬌得跟個寶一樣的病秧子。
她不過是為了還錢贖身, 為了拿回賣身契,她跟他在外以夫妻相稱,
在家主僕相待, 那苦真是沒法說。
明明前一刻在地府逼迫閻王簽下了霸王條約, 如今自己卻被脅迫要賣身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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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太陽已經落山很久了,這渝州城裡還是悶熱得像個火爐。康三元拍拍蹲麻了的雙腿,拾起空籃子,將剛拿到手的五十文雞蛋錢揣進袖子裡,長嘆一聲,起身去趕夜市。
回家沒有肉,又要挨那宋病秧子的冷臉,她很鬱鬱,攢了將近一個月的雞蛋,總共才得了兩斤豬肉錢,往後可吃什麼呢?
康三元愁眉苦臉地走到一個豬肉攤前,摸了半天,精揀出一塊上等的後蹄肉,討好地笑道:「張哥兒,揀這瘦肉給我割半斤,只要瘦的啊。」
賣豬肉的張哥兒是個胖壯、精明的小伙,早就斜眼打量了她半天,此時齜牙一笑道:「又給妳病官人買肉啊?我說三元吶,趁著年輕,趕緊改嫁吧,跟著誰不好,偏要跟個沒用的病秧子?欸,妳若跟著我,我保證天天教妳吃喝不愁的,瞧瞧妳瘦的,嘖嘖。」說著大手就要捏到她臉上來。
康三元連忙後退一步,嘿嘿一笑道:「好歹是他替我還的債嘛。嫁個病秧子,總比給人家做妾受打罵強啊,嫁雞隨雞了,哈哈。」她嘴裡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是大咽一口苦水。那姓宋的可不只是個病秧子,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算她倒楣,著了閻王的道兒。
「倒也是,誰教妳攤上個好賭的爹呢,可憐見的。」張哥兒邊說邊秤肉,因為對康三元懷著傾慕之心,所以,在秤上多給她讓了半兩,找了張荷葉包起來遞給她。
康三元捧著巴掌大的一塊肉,繼續向菜市走。這個點,菜市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收攤,一地的爛菜葉子、壞瓜果之類的。
康三元兩眼掃射著地面,於千紅萬綠中精準地發掘出還算完好的菜葉,撿起來放到雞蛋籃子裡。兩攤菜攤子走過去,她的籃子已經滿了,今天運氣好,還撿到兩顆完整的小包菜頭。她喜孜孜地將其藏到籃子的最底層,匆匆出了菜市,往城南的家裡趕。
汗溼的衣服緊緊地黏在身上,一絲風也沒有,康三元卻不敢走慢,撒腿如飛地穿過一條條青石巷,繞過一處處粉牆黛瓦的院落,又向前行了一段,房屋漸少,雜草漸多,一座破敗的茅草院子出現在視野裡,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康三元揮汗如雨地站到那扇破爛不堪的木門前,剛要抬手叩門,那門卻咯噹一聲開了,一張眉清目朗卻十分冷峻的臉出現在門邊,還沒等她在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便被人拽著手脖子,一下拉進了門裡,青石的門檻不高,差點絆了她一個跟頭。
康三元忍不住哎喲了一聲,搓搓腳脖子,一瘸一瘸地跟上,一邊道:「咳咳,那個,官人,今兒天熱,一直等不到買主,才回來得晚了,我這就去做飯啊。」
被她稱為官人的人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似有重疾,艱難地拄著一根木棍作拐杖,遲緩地走著,聞言回過頭來,兩隻黑亮亮的好看眼睛立起來,冷冷地道:「騙誰呢,一籃子雞蛋賣一天?別以為我不知道妳都幹了些什麼。我若死了,妳還能活嗎?」
然後,他面無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接著低聲道:「還有十五天就是那東西發作的日子,妳是想嘗嘗那滋味?」
康三元盯著他五根不沾泥的修長手指,抹了一把臉,艱難地笑道:「嘿嘿,官人說的哪裡話,我哪兒敢啊?我這就去做飯,這就去。」
她的官人,宋崖宋病秧子,方一甩袖子,慢慢地挪回到樹下的躺椅上乘涼去了。
康三元將手裡的肉、菜都拿到南面的小廚房,顧不得擦把汗就趕緊忙活開。她先去院子裡的井中提上半桶涼水,拿了只大木盆將菜葉子泡上。
一陣風吹過,樹下的宋崖咳嗽了一聲,顫巍巍地起身,拄著拐杖進了房。
康三元又回身端著一瓢清水,將鍋刷了,重新添上清水,然後拿著勺子去舀米,伸手到米缸裡一撈,摸到了底……沒米了。康三元一陣心涼,完了,這頓晚飯要打發不過去了。
康三元又翻箱倒櫃地在廚房翻了半天,終於在牆角的一只落滿灰塵的口袋裡,找到了些陳年的舊紅豆,已經被蟲子蛀過了。康三元就著爐火吹了吹灰,將壞得不像樣的都揀出來,扔進灶膛裡當柴燒了,剩下的用清水淘乾淨,和著缸底那一小把白米,下到鍋裡。
她這才騰出手來,洗菜、切菜,將肉也洗好、切好,用鹽泡在碗裡待用,又去牆角找了一把乾乾的小蔥,細細地剝皮。蔥的辣味嗆眼,教她忽然回憶起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也曾經蹲在家裡那黑糊糊的灶房一角,瞇著眼淚剝大蔥的情景。那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 ◎ ◎
康三元原本不叫康三元,她,也算是穿越來的吧。她本是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一棵祖國的花朵,叫李牧,家境貧寒,從小在鄉下長大,爸媽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努力耕作,養活他們姊弟三個,她很不幸地生為老大,從小照顧弟妹、洗衣、做飯、鋤地、割麥,無所不能。
後來李牧終於熬到大學畢業,欠了國家一屁股債,拚死拚活地工作了幾年,在芳齡二十三歲的時候,終於從剛開始的一月工資兩千元人民幣,熬到了年收入近八萬,還清了助學貸款,翻身做了自由人,弟弟、妹妹也即將大學畢業,一家子的大好生活近在眼前。
但是,不幸就在李牧最歡樂的時候發生了。那天她剛領到年終獎,喜孜孜地出門準備存進銀行,跑得快了點,剛出公司的辦公大樓,便被一道白光劈中,喀嚓一聲,失去了知覺。後來她才知道,劈中她的不是閃電,是一輛闖紅燈的轎車。
待李牧醒來,便發現自己著一身灰撲撲的破衣,躺在這個四合院裡,一個油光發亮、氣喘吁吁的少爺正欲對自己伸出安祿山之爪,口中還叫著:「康三元,今兒妳就是本少爺的了……」
李牧頓時明白,自己穿越成了古代版的楊白勞他女兒,她一個前途一片光明,青春、靚麗的高級白領,怎麼能重回舊社會,還是最底層?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摸起桌腿下墊的一塊方磚,照著自己的額頭就是死命一磕。
七魄悠悠,三魂出竅,李牧再睜眼,已經站在了傳說中的黃泉路上。黃泉路上人很多,她仔細分辨才找出那像一對連體兄弟一般的牛頭馬面,她當即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抱住牛頭的大腿,哭訴前情。
牛頭馬面聽完,搓搓手道:「還魂這事兒不歸我們哥倆管,妳得去找閻王。」
於是李牧被帶到閻王殿,又毫不猶豫地抱住了閻王的大腿。
閻王尷尬地摸摸後腦杓道:「姑娘妳先起來。前日本王喝醉了酒,誤將妳的名字銷了籍,迫不得已才借了那個康三元的身子與妳還魂。本王已經託夢給妳爸媽、弟妹,告訴了他們妳的新歸宿,他們必不會擔憂了。這樣吧,作為補償,本王將妳延壽一年如何?」
李牧心裡鄙夷了一下,依舊大哭著不撒手。閻王另一隻自由的腳急得搓來搓去,道:「不然,姑娘提個要求?只要不是將妳送回原身,其他都可以,因為……呃,妳的原身已經撞作幾段了,若還能活,也太難為本王……」
等的就是這句話!李牧頓時收聲,乾脆、俐落地爬起身,整整衣衫,清咳一聲,向案上提起狼毫筆,筆走龍蛇地列下一張單子,擲給閻王,自家則找了張凳子坐下,托著腮,蹺著二郎腿,斜睨著閻王。
閻王一邊看,一邊擦汗,道:「姑娘,這、這……這有些過了。妳知道,年終本王也是要考核的啊,瀆職兼亂用職權,年終獎就沒了啊,本王還有一大家子要……」
李牧不為所動,道:「我這可是一條『欣欣向榮』的人命,其中牽涉到一大家子幾十口人的幸福指數、壽命指數……不給我安排好了,我只有向督查衙門投訴了。」
閻王擦擦汗,凝視單子半晌,終於狠狠心,一拍桌子道:「那好,就依了妳。不過,妳不可再蓄意拋棄康三元的殼子,要待到她七十二歲壽終正寢時才能歸案,否則,這單子上的條款一概無效。」
李牧想了想,問:「那受人脅迫,或者被人意外殺害,算不算我故意拋棄殼子呢?」
閻王道:「理論上不算,但因妳有故意拋棄殼子的前科,所以還須酌情考慮。一般來說,只要妳沒有盡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本王就按故意拋棄殼子來算。不過妳大可不必憂心,康三元生活的地方民風淳樸,定不會有什麼無妄之災。」
李牧點點頭,不放心地再追問道:「那王爺,康三元以後生活幸福、吃喝不愁這一條是一定能保證的吧?」
閻王撚鬚點頭。
她再細細思索,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好提的要求了,便優雅地放下腿來,道:「好,王爺一言九鼎,李牧不勝敬仰。如此,現在就教我同家人說幾句話吧,這條單子上有寫的。」
閻王深吸一口氣,扭頭一揮手,立即有小鬼過來,領她到了一口深井旁,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唸了些什麼咒語,便見井水漸漸明亮起來,竟成了一面鏡子。鏡子裡漸漸顯出她爸媽、弟妹的臉來,與她先前設想的不同,家人的臉上有悲戚,卻無驚奇。
她爸老淚縱橫地先說:「小牧,妳安心待在那邊吧,妳銀行裡的錢我都取出來了,是不是三萬八千五百塊啊?別的卡裡沒有了吧?」
李牧淚汪汪地點點頭,道:「爸,我在保險公司保了意外保險的,單子在我房間裡書桌左邊第二個抽屜裡,你要去領錢的,一定要盡快去。」
她爸點頭道:「我知道,妳弟弟已經在辦了,妳放心,那個肇事司機也同意賠款了。」
李牧又點頭道:「做得對,賠款方面教弟弟找個好些的律師商量……」
這時,她媽迫不及待地擠過來道:「兒啊,妳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哎,我和妳說過多少回了,過馬路要看車。嗚嗚,妳在那邊好好過,閻王託夢給我們說,妳生成了個大家小姐啦,可要善待手下人啊,也別被人欺負了。我們都很好,妳莫擔心。」
李牧心裡罵一聲,閻王爺這個騙子!她勉強笑道:「媽,妳別傷心,我在這邊很好。我同閻王說好了,給咱們全家一人多加了十年的陽壽,福祿各加了四成,還給弟弟、妹妹加了桃花運……」
她媽抹抹眼淚,啥叫桃花運?她不懂。不過既然是女兒要求加的,就一定是好的,於是止住眼淚笑了。
弟弟、妹妹湊過來道:「姊姊,妳怎麼就穿了呢?我們早就跟妳說董清譚那人靠不住,妳不信。妳看,妳被車撞了才過了幾天啊,他就和別的女人開始約會了,哎……」
「什麼?董清譚他……」李牧聞言,心中一痛,她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心急要求證,所以將頭向下探進了井裡道:「真的?那個女的是誰?我認識嗎?」
可是,井裡的畫面卻忽然模糊起來,似要漸漸恢復成死水無瀾,這下李牧更急了。她剛要回身命令小鬼再將井水變回來,忽覺腦後生風,背上一痛,便頭朝下栽到了井水裡。她在天地一黑的那一剎那,心裡想的是,董清譚手裡還有張兩人合辦的銀行卡,卡裡有三萬塊錢的結婚費,其中一半是她的血汗錢……
閻王一揚手,將一塊磚頭扔到井臺子邊,在袍子上蹭了蹭手心,高深一笑道:「堂堂閻王怎能敗在妳一個小女子手裡,敢逼本王簽那鬼條約,妳先做幾年燒火婢女去吧。」隨後瀟灑地一揮衣袖,轉身吩咐小鬼下帖子,他今晚要請牛頭馬面吃飯,封封口,年底還有個三百六十度考核呢。
就這樣,李牧又還了魂,成了康三元。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那個滿面油光的土少爺已經不在了,木桌上一燈如豆,燈下端坐著一個面罩薄紗、身配短劍的男子,就是如今的宋病秧子,她的官人宋崖。
宋崖當時就病得不輕,在手帕上咳出一口血來,道:「妳叫康三元對吧?我已經付了妳的贖身錢,妳的賣身契現在在我手裡……」
說著,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張黃紙,又收進懷中,繼續道:「從今以後,妳就是我的人了。明日妳去熟識的人家發發喜糖,就說我是被劫匪打劫的客商,病倒在妳家門口,被妳救了……倒插門進來的。妳家窮成這樣,想也辦不出婚宴,別人應該說不出什麼,咳咳……」
李牧還沉浸在痛失愛情和金錢的雙重抑鬱中,聞言抬了抬眼皮,無所謂地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戶人家買暖床丫鬟嗎?還是江湖人士的英雄救美?
她懶得去理他,剛要別過臉去繼續傷心,忽覺眼前人影晃動,再一抬眼,便目瞪口呆地直面了一張驚世駭俗的臉。眼前的男子不知何時挑開了面紗,燭光照耀下,露出一張清貴的玉面,長眉入鬢、目若點漆、檀口朱唇,俊美卻威嚴,不可侵犯。只是不大像個浪跡江湖的俠士或者客商……
當時,他對著她微微一笑,春風蕩漾,然後柔聲道:「我叫宋崖。來,張開嘴。」一隻修長玉白的手,輕輕地點了下她的下巴。
李牧鬼使神差地便乖乖咧開了嘴,便見他右手舉起一枚紅色藥丸,快如閃電地扔進了她的喉嚨裡,另一隻手一合,咕嚕,她還沒反應過來,那丸藥已經進了她的腸胃,只在口腔裡留下一道極其苦澀的感覺。
見宋崖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李牧頓時明白自己吃的這顆藥不是治碰傷的,難道……是春藥?她低頭尋味了片刻,咋沒有小說中描寫的吃藥後那熱火焚身的感覺?她又抬頭疑惑地看著對方。
宋崖宋病秧子餵完了藥,直起腰來慢慢地道:「妳剛才吃的是一丸追命奪魂丹,這種毒藥發作時間較長,每隔三十天便需要得到一粒解藥。而這解藥現在沒有,以後只要妳乖乖聽話,到了日子,我自會給妳現炮製一丸,所以,也別想盜藥之類的傻事。
追命奪魂丹是我們……呃,宋家的獨門毒藥,別家無解,所以也不用費別的心思解毒。另外,我現在有家不能回,且有重病在身,因此需要借妳家這個小院子養一年半載的病,待病好了,自然會解妳的毒,走人。在此之前,妳需要細心服侍一應的飲食起居。
同時,為方便起見,對外我們要以夫妻相稱,在家時主僕相待……如果妳服侍得不順心,或者亂打聽我的事,那就別想拿到解藥。」
李牧現在已經認了康三元的身子,以後便稱她為康三元了。
康三元當時聽罷宋崖的這一番話,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前一刻她剛剛在地府逼迫閻王簽下了霸王條約,如今自己便被人脅迫要賣身為奴了。並且,她一定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這男人才得以有時間醞釀出這樣一番周密的打算。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血,盤腿坐起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發現宋崖除了長得甚好之外,穿戴上十分平凡,滿身風塵,看得出衣服已經多日未換洗了,多有汙跡,全身上下看不出一點值錢的樣子,既無行囊,也無褡褳,只有一柄劍,看起來甚是古樸,想還值點錢……
也許他是個被仇家追殺的武士,武士愛劍如命,寶劍自然是不捨得賣的。所以,也就是說,現在這個人,江湖落難,得了重病,身無分文,快活不下去了,人被逼急了,才會想出這麼蹩腳又狠毒的主意。
康三元閉上眼嘆了一口氣,睜眼問道:「我的贖身錢是多少?」
「十二兩。」
「我若按你要求的去做,一年後,這一筆帳是不是可以一筆勾銷,你我兩不相欠,各走各路?」
「可以。」
「好吧……」看來此人是早有預謀要霸占這間屋子養病,不知道養好後會不會殺人滅口?閻王在陰間信誓旦旦地保證她康三元以後的生活是富足康泰的,如今可好,倒要在這小茅屋裡做侍候人的丫鬟,閻王是個大騙子!
現在康三元又將閻王詛咒了三遍之後,水開了。她將米攪了攪,又添上一些涼水,這樣能燒得爛一些。然後在她另一個用泥土糊起來的小爐子裡燒起火來,放上一只缺了一個耳朵的小鐵鍋,洗淨。
她又拿起油罐子,在底上狠命地刮了刮,刮出一點陳油,待小鐵鍋燒熱了,這才將這些油渣渣倒進去,待油熱了又放進蔥花,爆了一下這才放進豬肉翻炒。上一世在家裡做慣了的,倒也不為難。
一年半載,說長也不長,只要熬過去她就出頭了。閻王的許諾不可信,以後想過富足的日子還得靠自己。現在,康三元對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舒舒服服的,手有餘錢,家有餘糧,吃喝不愁就滿足了。
◎ ◎ ◎
炒出了一盤包菜炒肉,就著油鍋做了個小油菜湯,看看有些單調,康三元想起籃子裡還有個小爛南瓜,便抱出來,將壞的部分切掉,好的部分洗淨、去皮、挖子,切成小塊,盛在一只大碗裡,撒上鹽,在飯鍋裡下了竹篾,將南瓜碗放在上面蒸。
飯鍋的蓋壞了個大洞,蒸蒸地往外冒熱氣,康三元心疼柴禾,連忙出去找了十幾片厚厚的桑樹葉子,團成團塞住那缺口。
她坐在小灶房的一捆柴禾上,一邊往大鍋裡加柴,一邊心裡發愁。這個倒楣的康三元家怎麼這樣窮啊?米缸、麵缸全空了,飯碗不是帶缺口的,就是帶裂紋的,連筷子都沒有,還是前幾天她去給那宋病秧子抓藥,磨破了嘴皮子和藥店老闆砍價,省下三文錢,買了兩雙。以前都是用她削的竹子……
康三元沮喪地嘆了一口氣,算算發工資的日子,還有十多天。
康三元家是佃農,只有一個酒鬼加賭鬼的老爹,欠了東家……也就是那個土少爺錢家旺一屁股的債。兩個月前,她爹醉酒失足掉到後面的河裡淹死了,按照合同,康家無錢還債,就只有將女兒康三元抵給東家,所以才出現了土少爺霸占「喜兒」那一幕。
現在宋崖替康三元還了錢,贖了身,她便依舊還去土少爺錢家旺家上工,當浣紗女,一個月有五百文的收入,折合成人民幣也就一百五十塊左右……連低保都不如啊,還要養活兩口人,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今天康三元攢了一個月的雞蛋,特意地請了假去賣,才得了五十文錢,她摸摸口袋,剩下的這點錢還能維持兩三天。那隻母雞沒糧食吃,以前是一天一顆蛋,現在變成兩天一顆蛋了。
康三元捶捶腿,這雞還是她從後河邊撿的呢,應該就是前街王大嬸家的,後來聽王大嬸罵了幾天的街。不過康三元硬撐著,就是沒還那隻雞,她實在是很需要牠啊。母雞被她關在灶房旁邊的小黑屋裡,不敢見天日,她連賣雞蛋都特意跑到北城區富人區去賣。
康三元嘆口氣。
鍋開了幾遍了,康三元沉重地起身,找了幾片枯葉子墊手,將南瓜碗捧出來,放在一邊晾著,又將飯盛出來。兩個碗勉強能用。
灶房裡熱得很,她燒火流汗得整個人又溼又髒。她先在褲子上擦了擦手,這才小心地端起兩盤菜,彎腰出了灶房。外面倒是起風了,堂屋裡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
康三元走到門口,對著屋裡面高喊了一聲:「吃飯了,官人,今兒擺外面還是屋裡?」
油燈下的一本書聞言,動了動,宋病秧子宋崖一張秀逸、出塵的臉便正對了康三元。雖然已經看過許多遍了,但是康三元還是忍不住咳了一聲,覺得宋病秧子這老妖孽,長得實在是,咳,太扎眼,還是落難之人呢,頂著這樣一張臉,豈不是將曝露的危險增加了七分?
宋崖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從濃密的睫毛縫裡瞅了她一眼,便懶懶地開口道:「今日風大,擺這兒吧。」
咳咳,官人……康三元聽街上的婦女們都是這樣喊她們的男人的,這裡,是清乾國的一個東南小城。
康三元麻利地擺正了桌子,然後小心地將兩只碗放到桌上,在腳下摸了一塊小石子,墊在湯碗底下……那碗底的一側缺了一塊,不大平衡。
宋崖這時忽然睜開眼來,遠遠地睨了一眼她的手,面露嫌棄之色。康三元是要臉的人,雖自覺著自己忙得有些埋汰,不過一見了宋崖那眼神,心裡就不由得有氣。
今晚宋崖似乎心裡有事,也或者是餓了一天沒精神了,只是看了兩眼,並沒有說什麼。康三元很驚訝。
康三元將飯菜都擺好,勉強算兩菜一湯,有葷有素,兩個人圍桌坐下吃飯,吃飯倒是可以坐一桌的。宋崖病得很重,彷彿是受了什麼暗傷,這十多天來幾乎沒出過屋子,不是半躺著,就是直接躺著,如今在桌上吃飯,看起來也是十分吃力。康三元看不過,去東邊屋裡找了幾件破衣服,團了團,給他墊在椅背上。
宋崖垂目瞟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康三元自覺除了碗差了一點,菜其實還是不錯的。宋崖吃飯也很奇怪,他絕不會先動筷子,只冷眼看著康三元將每一樣菜都吃了幾口之後,這才懶懶地挑幾口他認為乾淨的,彷若吃貓食。康三元覺得,他之所以要求每餐必有肉,定是因為他吃得少,怕沒營養養病。
飯也一樣,要吃康三元吃過幾口的那一碗。康三元觀察過,她沒有動過的菜,他是絕不會動的。一起吃了十幾天的飯,康三元已經對他這個怪癖習以為常了,當下虛讓了一讓,便率先開吃。
康三元飛快地將自己碗中的飯吃了幾口,然後端起碗遞到宋崖手中,自己則端過他跟前那碗未動的,繼續吃。
康三元一天沒吃飯,餓得很了,埋頭飯碗之中,頭也不抬地吃,這陳豆熬的粥有股淡淡的霉味兒,不過還能入口。吃著吃著,她忽然覺得身上一冷,抬頭一看,只見宋崖並未動筷,而是微瞇著雙眼在打量她,那眼神很冷、很鋒利,又帶著些別的東西。
康三元緩緩放下碗,擦了擦嘴角,疑惑地道:「宋公子怎麼不吃飯?」不做給鄰居看的時候,她一般叫他宋公子。
宋崖垂下薄薄的眼皮,並不看她,而是看著那碗南瓜道:「我不餓。」又瞇了眼看她道:「妳今天到底幹什麼去了?老實說吧,別教我費事。」
康三元心裡一涼。宋崖雖然看起來病歪歪的,但是一直氣勢過人,如今不言不笑的,便教人生出幾分膽寒。
宋崖平日也許是為養病之故,也許是不屑於同康三元講話,總之,他一向冷冰冰的,不大開口。如今既然不吃不喝地問她話,定然是他生了極大的疑心。
呃……康三元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方開口道:「那個……我不是有意晚回家,今日有隊官兵經過,說是押解罪臣的家屬,要流放到番禺煙瘴之地,路過渝州,許多百姓都去看,我也去瞧了瞧,看得久了些,這方耽誤了賣雞蛋。」
宋崖的額角似乎有青筋跳了跳。康三元見他的一張臉似乎漸漸青白,便疑惑地道:「宋公子,你這是……難道……」
宋崖只冷冷地看她一眼。
康三元忽想起那晚他警告她不要亂打聽他的事的話,於是索性閉口不再問了。沉默了一會兒,看他的那般神色,她又忍不住發了善心,安慰他道:「咳,我打聽了,流放的是京城御史的家眷,姓劉……」
宋崖似是沒忍住,大咳起來,咳完了,那手絹上便赫然多了一塊血跡。康三元慌了神,她沒有照顧重病號的經驗,宋崖動不動咳血,她實在很怕他突然死在她面前。
康三元忙起身跑到院子裡,用井水淨了一只碗,又盛了半碗水端回來,給他漱口。宋崖抬起頭來,眼中倒稍有了一絲溫度。
康三元見宋崖漱了口,神昏力竭地歪在椅背上,不勝孱弱的模樣,便忍不住問:「宋公子,你這到底是什麼病?我見你每次教我抓的藥都不同,對症嗎?要不請個大夫來瞧瞧?」
宋崖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銳利地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又閉上,冷冷地道:「不必。」
康三元懷疑他又動了疑心,便不再管他,獨自將桌子收拾了,將他剩的那大半碗飯倒給小黑屋裡的母雞。
那碗南瓜幾乎未動,康三元找了個碗扣起來,浸在冰涼的井水裡。宋崖今天只早上吃了點稀粥,晚上怕是要餓,康三元雖然恨他給自己餵毒藥,但是卻不忍心眼睜睜地看他一個病人餓肚子。她在家時是老大,從小容讓人、照顧人慣了。
康三元果斷地決定以後不買肉了,剩下的錢都買紅薯。紅薯比大米便宜,管飽,可以撐一段日子。
◎ ◎ ◎
外面起了風,漸漸有淅淅瀝瀝的小雨點落下來,康三元無暇它顧,連忙將院子外面晒著的一小垛乾柴分幾次抱到小灶房裡,又將怕雨淋的幾個竹簍子、兩只木凳子也拿進小灶房。盛夏的天氣,小灶房裡有幾隻避雨的蒼蠅嗡嗡地飛著。
井水太涼,康三元每夜都要燒一鍋熱水摻著洗澡,所以她先將鐵鍋洗淨,倒上半桶井水燒著,再拿出一只小陶罐。這是她從犄角旮旯裡尋出來的,洗淨放上新的藥,吊在小爐子上熬著,又去關嚴大門,這才回堂屋。
這個院子加上小灶房,本來有四間屋子,東南西北各一間,呈四合院的模式,只可惜西屋已經舊得塌掉了半個屋頂,所以現在能住人的只有堂屋和東屋,堂屋較寬敞,所以從中間隔開,裡面一間是宋崖的臥處,外間吃飯。而她自己住東屋。
康三元來到堂屋,見宋崖還在椅子上坐著,只是臉色已經不像剛剛那般嚇人,便給他倒了一小碗熱水,自己則找出針線籮筐。康三元的衣服都是舊衣,腳上這雙鞋算好的,今天她穿著往回趕,趕得急了些,將鞋幫上的線掙開了,現在趁著藥和洗澡水還沒有燒開,她忙裡偷閒地坐下來補鞋子。
康三元的手腳都很秀氣,又薄又長,很靈活。小時候家裡孩子多,爸媽忙裡忙外的,照顧不過來,弟弟、妹妹們的衣服破了,她也常幫著縫補的,因此還算熟練,只是縫完後覺得比起以前康三元的針腳來,粗糙得多了,但也顧不了這些。她將鞋子重新套上腳,站起來走了兩步,沒什麼紕漏了,便收起籮筐去灶房。
服侍宋崖喝了藥,又替他提了一木桶溫水放在他房裡,康三元已經累得快要散架了,自己找了個盆也兌了滿滿一盆溫水,端到東屋,關上門,痛快地洗了個澡,換上乾爽衣裳。
外面的雨已經下大了,雷聲隆隆的,康三元摸了摸自己床上的褥子,有些潮溼,便想著待天晴該晒晒了。
縮進毯子裡,她又遙想了一下現在自己的爸媽、弟弟、妹妹都在幹什麼呢?繼而又想到董清譚,她嘆了一口氣。兩人從高中就開始談戀愛,接近十年的感情啊,人一死,什麼都沒了,他好歹等她墳頭的土乾了再找別人,她心裡也好受些。
半夜時分,康三元被雨激醒了,她現在作夢還是一直夢見上一世裡的生活場景,因此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十分的迷茫,反應了大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清乾國邊城的一間小破屋裡,而屋子漏了雨,正一滴一滴地滴到她的臉上。
康三元很無奈地爬起來,摸黑摸到床頭的火石,很不熟練地打了幾十下才打著,點上了小油燈,果見褥子上潤溼了碗大的一片。她無法,將褥子掀起一個角來,將衣服裹成的枕頭挪到床的另一頭。
康三元剛要再睡下,忽又聽外面轟隆隆響了一個炸雷,床似乎晃了晃,窗櫺也轟隆隆地響了一下,康三元一陣心驚,連忙翻身下地,跑到門邊站著。油燈映照下,只見屋子裡多處有漏雨,雷聲息了,她將澡盆放在漏水最厲害的那一處接著,不敢再回床上睡,頭上頂著褥子,在門口坐了一夜。
第二天雨停了,康三元一早便起來,狠狠心去劉老漢的包子鋪買了四個包子,銅錢又少了六文。回來推開堂屋的門,見地上也有多處漏水的跡象,她也來不及打掃,將四個包子放在碗裡,又拿碗扣了,對著裡間的門喊了一聲:「官人,我上工去了,飯在桌子上啊。」然後便將昨夜的剩南瓜塊抓了一把在手裡,邊吃邊小跑著去上工。
從康三元家往東走二十幾步,也有一個小破四合院,比康三元家的稍強些,裡面住著一個五口之家,是銀姐兩口子和她公婆並一個小子,銀姐和她丈夫俱是錢家旺的佃戶,銀姐也是浣紗女,每天去上工,月底領錢,和康三元一樣。
康三元走過銀姐家門首時,便隔著院牆,衝著院子裡喊了聲:「銀姐,走不走?」
裡面傳出一聲清脆的應答,不一會兒,隔著柴門便看到銀姐一邊繫釦子,一邊出來了。
銀姐二十出頭的年紀,皮膚白淨,很乾淨、俏麗,笑著快步走過來打開柴門,和康三元並肩走,一邊道:「叫福小子卻又鬧了半天,好容易哄他睡下了。欸,妳今兒怎麼起這樣早?」
康三元毫不隱瞞自己家窮困的實情,將昨夜房子漏雨,自己怕屋塌,在門口蹲了一夜的事實說了一遍,邊打了個呵欠,總結道:「這樣下去不行,得想法子掙點錢啊。」
銀姐聽了,很同情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妳家這房子自打到了妳爹手裡就沒修過,是有些危險了。可憐妳的官人身子又不好,靠妳一個人想攢下錢也難。要不這樣,明兒晚上教我家官人早些下工,先大略地補一補,現在可是雨季,當心點好。」
康三元聽了,也有些害怕,這事倒不是鬧著玩的,只是……自家身上只有三十幾文錢了,連頓飯也招待不起,怎麼好意思麻煩銀姐家。
銀姐見她遲疑著不說話,面帶憂慮之色,便明白她是不好意思白承自家的情,便道:「妳和我就不要見外了,鄰里鄰居的,誰還有用不到誰的時候啊?」
十幾天的相處下來,康三元已經知道這銀姐是個熱心、爽快的人了,便不再推辭,感激地道:「謝謝銀姐。」
一時兩人來到錢家旺家。錢家旺除了擁有大片的田地之外,還經營著一處染坊、一個糧油鋪子,外帶還放高利貸。
康三元和銀姐在染坊工作,主要職責是將在清水中浸泡好的苧麻洗淨、洗白。這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浸了水的苧麻非常的沉重,一捆苧麻要兩個人才能抬起來,一天下來,腰痠背痛不說,手指頭也在水裡磨泡得開裂了。
但是康三元不得不繼續幹這份工作,她沒什麼特長,暫時沒有更好的選擇。
紡織就比浣紗要輕鬆一些,價錢也高一些,但是康三元不會紡織。銀姐倒會,但染坊現在做紡織的工已經招滿了,不要新人,銀姐只能先浣紗。康三元打算有空和銀姐學學紡織,這樣還可以省下一筆買布的錢。
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不管怎樣艱難,康三元都決定好好地活下去,打拚出一份好生活來,像她爸爸常說的那樣,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