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道美人紅顏英雄塚,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想知道痴情桃花郎如何一步步實踐烈女怕纏郎的道理,
焐熱冰山美人那顆冰封多年的心,心甘情願步入情網?
「醉酒微酣」筆下最扣人心弦的深情虐戀,不讀可惜!
孟之豫不是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夥子,各色美人見得多了去了,
但他並不真心,皆是歡場之上的虛情假意而已。
可他前世到底是造了多少孽,才會遇見華雪顏這冰山頑石,
把他這位上京最有名的風流浪子弄得魂不守舍,
讓他心裡邊就像被貓爪撓似的,又癢又痛,不時為她翻牆。
他承認自己以前行事荒唐,落了不好的名聲,可如今他都改了,
不再和其他女子相好,不喝花酒也不瞧歌伎舞姬,
更沒去調戲別的姑娘小姐……
華雪顏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女兒家,
只是碰上孟之豫這種打了左臉還送上右臉的厚顏之輩,她手足無措了。
第一章
華雪顏被西越人帶回大營,卻沒有這麼順利地見到柴炎,而是被扔進戰俘的營帳,營帳裡全是女子,她環視一周看見了海棠,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很快便挪走各自的視線,裝作不認識。
華雪顏繼續白兔的偽裝,低低埋頭抱住雙膝,抽抽搭搭的。
入營的第一晚,眾女都沒能離開大營,擠在此處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剛濛濛亮,看守戰俘營帳的西越兵放了兩個人進來。
來的人是女子,一個紅衣、一個紫衣,看長相打扮都是西越人,皮膚褐色、嘴唇偏厚。
她們居高臨下地掃視眾女一圈,繼而像買肉般隨便指了指,就挑出幾個容貌姣好的女子來,華雪顏自然也在其中。
紫衣服的那個女人喊道:「出來。」
華雪顏背脊一抖,神情怯怯的,蜷縮著不肯出去。
紅衣的西越女人不耐煩地上來給了她一鞭,惡狠狠地罵了兩句,叫士兵把她硬拉出去。
華雪顏又哭又鬧,趁亂掙扎中與海棠交換了眼色。
幾名女子被帶到營帳後面的一條小河,在河邊被粗魯的西越女人撕扯掉衣服,接著被踢下河裡。
華雪顏站在冰涼的河水裡,粗礪的石子劃破了她的腳底,她雙手抱胸低垂著頭,肩膀微微顫抖,怕極了的樣子。
「快洗,洗乾淨。」紫衣女人倒是不動手,不過都是她發號施令,大約只有她懂東晉話。
她扔下一些皂角之類的東西,強迫這幾個東晉女子清洗膚髮。
洗完了以後,眾女上岸,每人接到一件披風,只能勉強裹住身體,扯開以後便一覽無遺,根本什麼也不能藏。
華雪顏回頭看了看腕上褪下來的鐲子,被紅衣女人拿走套在自己手上。
她想過去要回來,卻被紫衣女子一搡,「不許亂看,快走。」
無奈之下,華雪顏跟隨大家一起回到另一處營帳,這裡要大一些、乾淨一些,而且還有床榻。
「躺上去。」紫衣女人如是命令道。
於是眾女便逐一過去躺下,然後紫衣女子撩開披風,細細觀察她們的身體,檢查手臂胸部,甚至還叫她們張開腿看下面,幾個女子害羞不願意,扭扭捏捏的,紅衣女子二話不說,上去就是幾個耳光,硬是打得她們點頭。
輪到華雪顏,她順從地坐上床,極不情願地解開披風,眼眶通紅、貝齒咬唇,委屈極了的樣子。
紫衣女子捏了捏她的胸,然後牽起她的手臂,看到肘部的紅點時一愣,用手指去揉了揉,有些驚喜又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壁虎血?」
華雪顏抿唇不語,垂著眼眸兒點點頭。
「她手上有壁虎血,她是貴族。」紫衣女人顯得很雀躍,對著紅衣女人眉飛色舞說了一大通。
一連串西越話冒出來,華雪顏聽得不是很懂,只能捕捉到幾個字眼,大約是純潔、美麗、高貴、大帥之類的,她維持著膽怯的神情,心跳加速,幾許期盼、幾許忐忑。
如果順利,她很快就能見到柴炎。
◎ ◎ ◎
入夜之時,紫衣女人親自把華雪顏送到一處最大的營帳,自己卻很快就離開了。
華雪顏打量著四周,只見地上鋪著許多張獸皮,鑲滿寶石的座椅後掛著一個猙獰的虎頭,寬大的床榻前放置了美酒金杯,還有好幾盤肉食,都切得比拳頭還大,上面還掛著絲絲紅血。
她整整一日沒有吃過東西,見到食物,肚子都咕咕叫了起來,雖然四周無人,她依舊羞赧得臉頰通紅,卻也沒有偷吃,而是挨著床腳坐下,用披風把自己包裹起來,怯怯地蜷縮在那裡。
「小白兔?呵……」營帳氈簾的後面,在華雪顏看不見的地方站著一個腰別金刀的男人,正通過簾帳縫隙偷覷她的一舉一動,男人的身軀在西越人中並不顯得特別高大,甚至可以說十分普通,但是他指戴寶戒、腰佩玉玦,卻展現出十足的權威。
帳外月光投下來,照亮男人半邊面頰,只見他約莫還不到三十歲,眉眼清俊文秀,竟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絲毫沒有武將的殺伐之氣。
他嘴角噙笑,凝視著帳中低低啜泣的華雪顏許久,終於決定進去。
氈簾一掀,男人走了進來,先是把刀解下扔到一邊,繼而緩緩走向華雪顏。
華雪顏猛然顫抖起來,頭也不敢抬起,一味縮著身子不斷後退,淚珠兒又止不住地滑落。
男人大步過來坐下,撕下一塊肉餵到她嘴邊,溫柔地道:「吃吧。」
華雪顏緊閉雙唇,把頭別向一邊,牙關顫抖的聲音格外清晰。
這男人也不氣,自己把肉吃了,然後伸手撫摸她的頭,儼然一副柔情無限的樣子,「我叫柴炎,妳叫什麼?」
柴炎的東晉話說得很好,沒有口音,他的口氣如春風般和煦,彷彿有一種安穩人心的力量。
華雪顏聽聞他自報姓名,瞬間心驚,背脊越發僵硬,柴炎遠非她想像中以凶悍蠻橫面目示人的雄獅,而是一頭披著無害羊皮的豺狼,這種擅於偽裝自己的人是最難對付的對手,一如她華雪顏,溫順如兔的容顏下,潛藏著利齒橫生的獵豹。
她抗拒柴炎的觸碰,雙臂揮舞推開他的手,哭喊道:「不許碰我、不許碰我!」
少女的聲音雖然凌厲,可怎麼也抹不去那份天生的嬌柔婉轉。
掙扎中,華雪顏的披風滑落下來,美玉香肩躍然眼前,連帶著白嫩嫩的胸口瑩潤惹眼。
柴炎眸子剛剛一垂,她就極快地把披風拉過重新遮住,只留給他一道驚鴻掠影。
「真可憐,眼睛都哭腫了。」柴炎的手指徐徐掠過華雪顏的臉頰,揩掉淚痕。
他把沾了淚水的食指放到唇邊舔了舔,像是品嚐美食佳餚那樣,先嚐了嚐味道,舌尖捲起美人幽香吞進肚裡,最後滿意地笑了。
「妳一定……」柴炎湊到她耳邊,寒笑入骨,「很美味。」
「啊!」聽到這種不懷好意的話,華雪顏尖叫一聲,幾乎是跳起來就想往外逃。
柴炎也不攔著她,任由她跑到門口,自己則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倒上一杯酒,徐徐品著,幽幽道:「妳出得了這裡,出不了大營,帳內就我一人,但是外面……」他慵懶地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的部下成千上萬,而且他們也很喜歡東晉女人。」
華雪顏逃離的腳步被他三言兩語阻在門口,她回頭驚愕地望著他,眼睛裡的恐懼凝聚成水氣,青絲雪顏之下,帶著朦朧霧氣,水汪汪的眸子越顯嬌憐。
柴炎無害地笑著,好脾氣地哄道:「先過來,我們說會兒話。」
華雪顏沒有邁步,她站在門口,看見柴炎的金刀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如果此時拔刀,勝算可謂很大,不過在她心念一動的瞬間,她又想起何副將的話,柴炎戒心很重。
不對,柴炎是連紀玄微都要忌憚三分的對手,她不費吹灰之力接近他本就蹊蹺,而他居然把兵器放在她手邊,對此唯一的解釋應該是他在試探,柴炎在試探手下送來的女人。
華雪顏暗想,如果眼前之人換成紀玄微,他會打什麼主意?自己又該如何與柴炎對弈?
電光石火之間,華雪顏腦海中已經閃過無數念頭,只見她忽然扭身一轉,果斷地跑過去握住金刀刀柄,費力地把刀拔了出來,刀尖直指柴炎,「你別過來、別過來!」
柴炎頗有興味地看著哭紅了眼的小白兔,只見她雙手緊握刀柄,卻握不住沉重的金刀,屢屢往下墜,她腕骨很細,好似沒什麼力氣,拿著刀顫顫巍巍的,身子也左歪右倒。
豢養的家兔早已沒了野性,不需要他費力氣調教,不過她梨花帶雨的哭狀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柴炎越發慵懶,索性整個人躺了下來,用手比著自己的脖子笑道:「想殺我就過來,往這裡砍,一刀落頭。」
「我……」華雪顏聽了他直白的邀約,反倒愣愣的,蓮步僵住,遲遲沒敢砍過去。
柴炎一直含笑看著她,那笑意中總有幾分嘲諷輕蔑。
僵持片刻後,華雪顏閉眼咬牙,看也不看就揮刀而下,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
刀鋒砍歪了,利刃陷入木頭當中,華雪顏彷彿被這股力道震痛了虎口,於是鬆了手扔掉金刀,她怯懦地張開眸子,沒有見到血腥,只有柴炎俊秀的臉。
「乖。」柴炎一腳踢開金刀,忽然把華雪顏攔腰抱上床,不算魁梧的身軀暗含凶猛的力道。
華雪顏驚覺他的手臂堪比鐵箍,勒得她幾乎不能喘息,他用指尖撥弄著她的耳垂,宛如逗弄寵物一般,口氣既溫柔又親切,「他們說妳是隻小兔子,白白的很漂亮,我告訴妳,其實草原上的狼捕到兔子,有時候並不急於吃掉,而是喜歡先玩一玩,有很多種玩法……」
他箝住她的雙腕擰在背後,然後用牙齒咬住披風,偏頭慢慢扯下那塊遮掩。
「真漂亮。」完美的胴體躍入眼簾,柴炎從她的鎖骨開始慢慢撫摸,神情陶醉得猶如沉迷在馥郁酒香之中。
頭頂帳燈投下一縷陰影,剛巧遮住他的眸色,華雪顏無法捕捉到他眼中的光芒,也就不敢動作,柴炎是否真的放下了戒心,她不敢確定,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現在對面之人是紀玄微,不會這麼輕易就入了美色的圈套,忍耐,一定要忍耐。
眼看柴炎的手已經滑到腿根,華雪顏拚力往後退,緊緊蜷縮成一團,她低低嗚咽著,美眸哀垂,淚水滴滴答答落下,嬌柔無助的模樣完美無瑕。
「噓,別哭。」柴炎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埋首在她胸前深深嗅了一口,呢喃道:「真香啊,純潔的香味……」他忽然伸出舌頭,溼濡的舌尖在她身上打轉,在肘部朱砂紅印的地方停留許久,最後沿著手臂蜿蜒而上,來到她的耳畔。
彷彿毒蛇遊走的痕跡留在身上,華雪顏噁心得頭皮發麻,背脊汗毛冷豎,她的喘息越發急促,胸脯高低起伏,眼裡寫滿了懼怕驚恐。
而就在此時,她聽柴炎在耳邊低低發問:「準備好了嗎?獵人的遊戲要開始了。」
華雪顏緩緩閉上了眼。
◎ ◎ ◎
長夜無眠,翌日華雪顏是被紫衣女人進帳喊醒的,柴炎早已沒了蹤跡。
她撐著痠痛的身體起床,被褥滑落只見青紫痕印遍布,觸目驚心。
紫衣女人對她的態度比前一日好了些,給她拿來衣裳鞋子,還有乾燥的麵餅和飲水。
「妳快吃,吃完跟我走,大帥不喜歡女人留在這裡。」
華雪顏委屈地啜泣著,默默接過衣裳穿好,巴不得趕快逃離這個魔窟。
紫衣女人見她這副樣子,嘆息道:「不想吃苦頭就聽話些,走吧。」
華雪顏出了帳子,乍然被明媚的陽光照到,刺得眼睛發痛,雙腿打顫,站都站不穩。
紫衣女人還算好心地扶住了她,把她送回了戰俘營帳。
一路上不斷有男人打量著她,那是不加掩飾的覬覦目光。
「阿洛!」在戰俘營帳門口,紫衣女人被一個男子喊住。
這男子看打扮也是西越軍中地位不低的將領,他大步上前,先是瞄了瞄華雪顏,繼而用西越話道:「今晚我要她。」
阿洛也就是紫衣女人,她先看了華雪顏一眼,只見華雪顏裝作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低低埋頭站在旁邊,抬起手背揩著眼角淚水,抽抽搭搭的,想了想搖頭道:「不行,她今晚要陪大帥。」
「妳少唬弄我,我親眼看見妳把她從大帥那裡帶出來。」男子有些惱怒,大聲道:「大帥從來不睡同一個女人兩次,既然她昨天已經陪過大帥了,今天就該陪我。」
他說著就來拉華雪顏的手,華雪顏驚慌失措,急忙拽住了阿洛的袖子,尖叫連連。
阿洛上前擋住這男子,昂首道:「赤那將軍,如果你想要她,就親自去跟大帥說,大帥同意了,我就把她送到你那裡,不然的話,誰也不許打她主意。」
「拿著雞毛當令箭。」赤那將軍惡狠狠地瞪著阿洛,啐了一口後,威風凜凜地去找柴炎,「妳等著!」
赤那走後,阿洛拍拍華雪顏的手,安撫道:「沒事了,赤那將軍是隻脾氣火爆的老虎,經常發火。」
華雪顏驚魂未定,可憐兮兮地看著阿洛,問道:「他想做什麼?」
阿洛很直白,「他要妳今晚陪他,不過妳放心,我已經把他打發走了,但是……」她有些惋惜地看著華雪顏,「如果大帥同意了,妳還是要去陪赤那,到時候妳一定要順著他,赤那脾氣太壞,常常毆打姑娘們,我們都很不喜歡他。」
華雪顏嚇得臉色慘白,「我不去,死也不去……」
「今早大帥走的時候,專門叫我去看妳,我想他還是很喜歡妳的。」阿洛咧嘴笑著,牙齒雪白,她道:「妳是東晉的貴族小姐,純潔又高貴,跟以前的姑娘都不一樣,大帥也許會為妳破例也說不定,妳別太擔心。」
華雪顏回了戰俘營帳不久,海棠也被人送回來,身後還跟著她昨晚陪侍的將領。
那將領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著海棠,意猶未盡的樣子,海棠嫵媚地笑著,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惹得那將領一把摟住她,萬般不捨地糾纏了一會兒才放開,一步三回頭走了。
那人一走,海棠立刻斂起笑容,換上冷臉鑽進帳內,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就在華雪顏身邊。
華雪顏呆呆坐著,失魂落魄的傷心模樣,紅唇微動,「怎麼樣?」
「老娘的手段,沒男人招架得了,除非他不是男人。」海棠冷冷勾唇,裝作梳理鬢角,掩嘴低聲道:「糧草就在大營西面,派有重兵把守,我已經想到了法子進去,妳那邊如何?」
「柴炎不是一般人,我還沒有機會下手。」華雪顏摸了摸腕骨,神情莫測,含著幾分心灰意冷,「成敗就看今晚了,在此之前,我要先拿回手鐲。」
正說著話,紅衣女人進來了,把手裡的飲水食物狠狠往邊上一扔,凶神惡煞地喊她們吃。
華雪顏瞟見她手腕上的鐲子,遂朝她走了過去,指著手鐲吶吶地道:「那個是我的,能不能還給我?」
紅衣女人低頭一看,隨即昂起下巴嘰哩咕嚕說了幾句,意思是戴在誰手上就是誰的,絕不還給她。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妳還給我。」誰知華雪顏見她並無歸還之意,一改素來的溫順軟弱,哭著就上去搶。
紅衣女人狠力把她推搡在地上,接著抽出鞭子就要打人。
鞭子落在肩胛火辣辣的疼,華雪顏沒有反抗,結結實實挨了好幾下。
阿洛聽到動靜跑進來,見狀趕緊推開了紅衣女人,扶起華雪顏,先是關心了她兩句,然後質問道:「阿蠻,妳發什麼瘋,我說過不許打人。」
阿蠻氣鼓鼓地罵道:「小賤人搶我的鐲子,不要臉的東晉女人!」
「什麼鐲子?」阿洛抓起她的手一看,疑惑地問:「這是誰的?我沒見過妳有這樣的鐲子。」
華雪顏上前對阿洛道:「這是我的,昨天被她拿走了,還有耳環和項鍊,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手鐲是我娘留給我的,我必須拿回來。」
阿蠻道:「現在是我的,我不會給別人。」
阿洛一聽,頓時褪下阿蠻手上的鐲子還給華雪顏。
阿蠻自然不依,嚷嚷著又想打人,阿洛把她一攔,「夠了,阿蠻,妳不能傷了她,她今晚還要陪大帥。」
阿蠻聞言一怔,嗤了一聲表示不信。
這時阿洛回頭對華雪顏說東晉話,表情欣喜雀躍,「剛才大帥叫我晚上送妳過去,妳看,我就說妳是不一樣的,大帥他很喜歡妳……」
◎ ◎ ◎
又入夜了,華雪顏再次來到柴炎帳內,她仍舊拘謹地坐在床沿,眼眸失神地盯著腳下,心神恍惚。
她今天穿了件袍子,裡面依舊空蕩蕩的,寬大的衣領滑下肩頭,露出她身上未散的瘀痕。
他們不會給她任何足以致命的東西戴在身上,甚至連塊稍微結實一點的布條也沒有,她的頭髮被梳成兩條辮子搭在胸前,上面插了兩朵小野花,仿照了西越女人的扮相,卻沒有那種伶俐爽朗,而是一如既往的柔美乖巧。
她靜靜坐著,等待與柴炎再次相見。
柴炎進來了,他又把金刀解下扔在入口,走過來照例摸摸她的頭,指尖挑起辮子,眉梢一揚,「怎麼這副打扮?」
華雪顏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低著頭道:「阿洛說這樣好看,應該能討你喜歡。」
柴炎輕笑兩聲,放開了辮子道:「呵呵,她倒是會察言觀色。」忽而他箝住她的下巴,狠力一擰,陰惻惻地問:「妳呢?想不想討我喜歡?」
因為吃痛,美人的剪水秋瞳頓時起了霧,矇矇矓矓的。
華雪顏撇撇嘴,弱弱哭著說不出話,「我、我……」
柴炎手下越發用力,近乎逼供般問道:「妳為什麼不像尋常女子一般尋死覓活?為什麼今天還願意過來,而且這麼順從聽話,嗯?」
華雪顏囁嚅著,哽咽道:「我、我怕痛,不敢死,我還想見到我妹妹,還有我不、不要去陪赤那將軍,他好凶,跟著你一個總比被很多人……要好。」
她只是養在深閨的官家小姐,她軟弱、窩囊、沒有主見、怕痛怕死,她還有著尋常女子從一而終的心態,於是認了命,只想攀附上一棵大樹,保住性命活下去,少受些折磨,而且她也抱著對家人的憧憬幻想,希望他日還能與親人重逢。
多麼完美的嬌小姐模樣,這是一個從裡到外都透著天真無知的東晉貴族小姐,同時這也是一場多麼完美的偽裝與隱忍。
柴炎笑了,清秀的臉浮現發自內心的笑意,他緩緩鬆開手掌,看著雪白下頷的指痕,輕輕揉捏起來,「妳只要乖乖聽話,我很樂意養隻白兔在身邊。」
須臾,他已經開始動手解她的袍子,而且一眼便看見了她腕上的手鐲。
他把玩著鐲子,一邊親她的耳朵一邊問:「哪兒來的?昨天好似都沒有。」
華雪顏縮縮脖子,「我娘留給我的,昨天是被阿蠻拿去了,剛剛才還給我。」
柴炎拉起她的手,取下鐲子拿到面前仔細端詳一番,沒看出什麼端倪,於是把鐲子往邊上一拋,扔得老遠。
「不是什麼好貨色,明天我送妳更好的。」他已經把她圈在身下,鼻尖蹭著她的臉頰,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芳香,「現在妳要做的是取悅我,漂亮的小白兔……」
華雪顏依舊戰戰兢兢的,手腳僵硬得不知道往哪裡放,她試圖推開他,纖細的手掌無異是螳臂當車,起不了一丁點作用。
半推半就中,她的頭髮散開了,柴炎感覺到幾根青絲纏上了自己的脖頸。
他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而是脫掉褲子意欲行事。
所有動作不過一瞬之間,柴炎忽覺喉嚨一緊,什麼東西眨眼就刺進了喉管,只見華雪顏雙手拽著一根與絲線差不多粗細的堅韌鋼索,已經緊緊地纏住他的脖子,同時勒進了肌膚之中。
他目眥欲裂,張牙舞爪想去扯開頸間的束縛,這時華雪顏騰身而起,一個翻轉把他壓在床上趴著,自己用膝頭跪壓在他的脊柱上,使出渾身解數壓制住他。
柴炎喊不出話,嘴裡咿咿呀呀,帳外值守的兵士聽到,還以為是兩人歡愉時情不自禁的聲音。
華雪顏看著柴炎的臉色從紅變紫,然後漸漸泛起青色,手腳的掙扎也逐步癱軟下去,心知他氣數將盡。
特製的鋼索一開始確實藏在手鐲裡,不過後來卻被她取出編進了髮辮當中,辮子鬆開,她抽出了殺人的鋼索。
他日倘若妳身上並無兵器,該用何種方式取敵首級?
華雪顏牢牢記著紀玄微的話,沒有過早放手,也沒有輕敵,而是等到柴炎徹底不動了許久,才試探著觸摸他的鼻息。
沉沉無息,柴炎氣絕身亡,甚至未留下隻言片語。
華雪顏不肯留他全屍,趕緊從床頭下來,去門口撿起金刀,拔出來對準屍體後頸。
她的目光沒有憐憫、沒有解脫,而是冷得宛若千年寒冰,她勾起唇角,高舉金刀,「你自詡獵人,殊不知自己只是荒野上的一頭惡狼,而我才是真正的獵手。」手起刀落。
華雪顏砍掉敵首,順手用床單裹了起來,鮮血浸在她的手背上,彷如毒液滲透,刺得她骨頭也痛。
◎ ◎ ◎
與此同時,大營西面堆放糧草的地方起火了,海棠不愧上京花魁之名,只是趁男人意亂情迷時吹了吹枕邊風,說想幕天席地尋些刺激,又抱怨河邊石子地太硬,媚笑撒嬌齊齊出馬,哄得那將領一時昏了頭,帶她到糧草堆積成垛的地方偷歡。
此夜颳起猛烈的西北風,只消一點火星子濺在乾燥的草垛上,瞬間就漫成一片火海,西越軍見狀趕緊吆喝救火,派兵去河邊取水,卻發現昨日還湍急的河流幾近乾涸,有人在上游截斷了河水,這是一場有備而來的襲擊。
「大帥!」眾人發現事態的嚴重,遂趕緊過來通報柴炎。
帳內靜謐得有些詭異,來人不敢貿然闖入,又焦急地喚了幾聲:「大帥不好了,東晉偷襲,我們的糧草著火了,大帥!」
遲遲得不到回應,來人猶豫再三,咬牙闖進了營帳。
還沒等他看清裡面的狀況,門邊鑽出一道纖柔黑影,從背後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西越蠻兵的身軀轟然倒下,後面站著冷面嗜殺的華雪顏,她手中的刀刃還在往下滴血,背上的圓形包袱也已經被血浸透,一地殷紅,映得她眸底亦血紅一片。
解決了帳外的兩個小卒,華雪顏朝起火的方向跑去,天空被燒得紅透,好似霞錦,瑰麗炫目的夜色下戰事慘烈。
混亂中,華雪顏又點燃火摺子,甩上乾枯的草垛,為這場浩大的火勢添上一筆,她沿著周邊跑了大半圈,赫然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海棠。
「海棠姐!」華雪顏慌忙地過去扶起海棠,見海棠胸前一大片血漬,她趕緊拿手按住傷口,起身扶海棠起來,「海棠姐,我們走,我揹妳回去。」
「不聽話的死丫頭。」海棠撐著一口氣,伸手狠揪了華雪顏的手臂一把,「叫妳得手了就逃,過來找我幹什麼,又臭又強的牛脾氣,妳滾,老娘不用妳可憐。」
整晚華雪顏都沒哭,偏偏此時紅了眼眶,她道:「我偏要帶妳走,妳老說自己比我漂亮、比我招男人喜歡,好啊,這次回去咱們就比一比,輸了就把妳花魁的名號給我,來,先跟我走。」
海棠笑了笑,「呵,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我好歹也教了妳不少東西,竟然反過來要搶我名號,狼心狗肺的死丫頭……」她推推華雪顏,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教出妳這麼個徒弟,我也不虧,花魁這些勞什子虛名,我也不稀罕,妳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華雪顏執拗地要攙她起身,哭喊道:「不行,一起來的就一起回去。」
「回不去了,什麼都回不去了。」海棠失血過多,早已油盡燈枯,她豔俗的臉龐此時失了血色,看起來竟也端莊得很,她握著華雪顏的手,艱澀地道:「我來了這兒就沒想過要活著回去,死在這裡我很值,很值很值。
我想下去陪小李,他說過娶我回家當媳婦兒,叫我給他生兒子,影子,別人老看不起我們妓女,其實我們哪裡無情無義了?只是以前沒遇見真心人罷了,只要遇見了,誰不願從良?別說跟他種田,就算討飯也使得,可惜我沒那樣的機會了。」
迴光返照,海棠眸子一縷亮光熠熠生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影子,男歡女愛討來的喜歡,只是男人膚淺的慾望罷了,我們女子終其一生求的還是有情人,那種就算不能同床共枕也心心相繫的情愫,我找到了,我現在要去陪他……」
海棠走的時候沒有遺憾,只有解脫和歡喜,華雪顏緊緊抱著她的屍首,壓抑的哭聲驟然爆發,可是除了一聲又一聲徒勞的呼喚,她別無他法,「海棠姐、海棠姐……」
海棠已謝,又添一齣離合悲戲。
哭過以後,華雪顏擦乾淚痕,輕輕把海棠放下,最後為她整理了一下儀容。
海棠平素愛美,就算即將與周圍一起化為灰燼,也一定要讓她漂漂亮亮的。
看著烈火侵上海棠的衣角,華雪顏提起金刀,毅然離去。
沒多久後,西越人發覺柴炎死了,驚恐之餘又差人四面八方尋找凶手,華雪顏揹著包袱甚為打眼,很快便被人追蹤跟上,數人圍住了她。
她並無絲毫懼怕,橫刀於胸前,昂首邀戰,「來。」
一個、兩個、三個……她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搏鬥中她也負傷了,特別是後背被砍傷,傷口從肩胛延伸至腰際,筋疲力盡之際不免昏昏欲睡,而傷口的劇痛又讓她清醒過來,她用刀撐地,強迫自己保持站姿,並無屈服投降的打算,就算死,她也要多拉一個墊背的。
又是一輪新的進攻,她不敵對方的攻勢,被他們擒住。
他們打定主意要折磨侮辱她,於是把她綁在木柱之上,撕碎了她身上的破布。
華雪顏累得連感受絕望的時間也沒有,她歪頭閉上了眼,心想這次肯定再也不會醒來了。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紀玄微從天而降,帶著一貫的冷厲肅殺急急而來,她知道他很快就會殺過來,只是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竟然能再救她一回。
他下馬用披風把她裹了起來,擁進懷裡狠狠箍住,「影子,妳活著就好。」
鼻端是他醇厚又霸道的氣味,她聞著莫名地安心,於是笑了,「活著呢,真好……」
當日她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紀玄微打開包袱看見柴炎的腦袋,臉上流露出的表情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如釋重負,而是一種驚愕,還有說不清的痛楚。
他為什麼不高興?帶著這個解不開的疑惑,華雪顏陷入了夢魘當中。
◎ ◎ ◎
很長的夢,好似過完了一世,她明明正在花園撲蝶,一轉眼廳堂縞素,她也換上麻衣,還來不及哭泣,哀悼親人的故去,她和葉子已經踏上流放之路,來了黃沙漫天的邊關。
當時她還沒滿八歲,嬌生慣養,什麼也不會,身邊帶著眼盲的妹妹,二人的艱辛不言而喻,挨餓、受凍、被打、欺負……印象中很長一段時間,她們姊妹都難以吃飽穿暖,直到後來她來了初潮,管著繡坊的暗娼才給了她一些好臉色。
幸好她長了一張不算俗氣的臉蛋兒,所以她是有價值的,邊關不乏出手闊綽的豪客,初夜拍賣,她會很值錢,她對於老鴇的打算心知肚明,卻也識趣地不去挑破,人變得越發沉默,幾乎整日不出門,只是和葉子躲在房裡做繡活。
一針一線,彷彿是永遠也度不過的黑暗人生……
意識混沌之際,華雪顏幾乎就要長眠不起。
「阿姊、阿姊……」葉子在喊她,她很想睜眼,無奈眼皮好像被千斤巨石壓住,怎麼也張不開。
葉子哭了,邊哭邊道:「阿姊,妳不要有事,妳不能丟下我,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妳,阿姊、阿姊……」
葉子哭得很傷心,淚水滴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冰涼涼的。
她很想叫葉子別哭,可是一轉眼又沉入更深的夢境。
她謹小慎微地做人做事,終於到了及笄的年齡,老鴇已經打算為她開臉,她知曉了也並未反對,只是暗想若是能親自挑選恩客便好了,這樣她就選個看上去不那麼討厭的男人,不論長相、不論年歲,只要能贖她出這牢籠,亦能給她和葉子一個安身之所即可,就這麼簡單,她所想的僅此而已。
未料就在此時,戰事驟起,西越來攻,城破了,她遇見了紀玄微。
「霜影,是我,我是先生。」耳畔又響起她以前教書先生的聲音,是了,在一個月前,先生與她在邊關偶遇,她驚訝之餘是欣喜,可先生見她卻老淚縱橫,直嘆可憐,有什麼值得可憐的?罪臣之女能撿回一條命活著,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霜影,其實我來邊關並非偶然,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妳還有紅葉。」先生說話的時候不疾不徐,卻給人一種悲涼的感覺,「我在妳娘臨終時答應她要好好照顧妳,待妳成人,為妳挑選一個好夫婿,你們大概都不知道,我一直鍾情於妳娘,從她未出閣就愛慕著她,一直到她死。
我答應妳娘的事還未做到,霜影,妳別睡,妳還有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懷疑當年妳爹的案子另有隱情,嚴友文娶了我心愛的女子,我對他自然談不上好感,可我也曉得他是個好人,正直清廉,所以我對他的為人很是敬重。
官銀是由妳叔父暗中押運,旁人都不知曉,我記得妳爹說過,為求穩妥,他只和隔壁的孟世德大人商量過押運路線,影子,這極有可能是一樁栽贓陷害,妳別睡了,我們回京弄個明白,妳一定要醒過來……」
隔壁的孟伯伯?豫哥哥他爹?如果這真的是一場陰謀,那他們這些人要有多狠的心腸,才能夠下手除去摯友一家婦孺老小。
她的弟弟,不滿三歲的弟弟,就因為是嚴家唯一的男丁,被人活活摔死在地上,這一幕慘烈的情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恨,好恨,恨火驟燃,燒得她渾身滾燙。
眼前場景走馬燈般變幻,她睜眼一望,竟然置身於西越大營,四周都是火海,以一種毀天滅地的架勢熊熊燒著,無路可逃。
「影子,不要睡、不要睡,不然妳就不會醒了。」
這句話好耳熟,這聲音也好耳熟,一股冰涼被送到她口中,是甘冽的泉水,她的手被人緊緊握住,粗糙的大掌不肯鬆開,牢牢抓住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溜走似的。
紀玄微聲音有些沙啞,「當日我身中毒箭,命在旦夕,是妳叫我撐下去,妳還說我死了,妳就沒了依靠,妳的願望也無法實現,所以妳不准我死,影子,現在同樣的話,我也對妳說一遍,妳不許死,聽到沒有?我紀玄微要妳給我醒過來,這是軍令,妳不能違抗。」
他親吻著她的手背道:「妳醒了,我就帶妳走,我們隱姓埋名,去小地方買座宅子,不用很大,三五間房就夠了,天晴時我們出去騎馬,下雨時我們就待在家裡,妳坐在房裡,看書、彈琴、繡花都行,我就在旁邊看著妳,只要看著妳就好,影子,東晉贏了,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鬼地方,這不是妳夢寐以求的嗎?妳別睡了,快些醒過來……
影子,妳睜眼看看我,就看一眼,別睡了,算我求妳,影子,我很喜歡妳,喜歡到骨子裡,喜歡到沒妳就會死。」
在昏迷了整整九日以後,華雪顏終於緩緩甦醒,她張開眸子,渙散的目光許久才凝聚起來,窗外投進的光線不算太明亮,此時約莫星辰才隱,晨曦剛至。
枕邊趴著人,她想看看是誰,可是渾身就像被人抽去所有力氣一般,骨肉也彷彿是新長出來的,不聽自己使喚。
她費了很大的勁偏過頭去,看見一張鬍子拉碴的憔悴睡容,眼眶底下還有沉沉青色,是紀玄微,那些話不是她作夢臆想,他是真的守在她身邊。
華雪顏不覺笑了,抬手去戳紀玄微的臉頰,啞著嗓子喊他,「將軍……」
◎ ◎ ◎
華雪顏醒了以後,又足足養了七日才能下床走路,經過小半月的調養,她總算漸漸好了起來。
那一場裡應外合的戰役大獲全勝,紀玄微乘勝追擊,殺敵十萬,直接把西越人打回老家,西越王被迫投降求和,戰役的收尾事宜又持續了將近一月,邊境終於恢復太平。
持續三年的晉越之戰總算迎來了終點,晉皇的旨意下達邊關,宣紀玄微等功臣回京覲見受封,大軍即將班師回朝。
邊關人人都很高興雀躍,勝利意味著解脫、意味著團聚,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又徒增了幾分傷感,因為離別之時到了。
城內一座不起眼的宅子裡,華雪顏懶懶靠在竹椅上,坐在屋簷底下盯著牆角的一株月季發呆,屋簷擋住頭頂大半的陽光,她繡裙上的蝴蝶閃閃發亮,可臉龐卻隱在陰暗處,帶著半分沉鬱。
葉子坐在她旁邊,手裡拿著一只小荷包,正在往裡塞晒乾的花瓣兒,玫瑰枯萎,乾硬的花瓣卻仍舊散發出濃郁甜香,她摸了半天,手指頭上都是玫瑰餘香。
「阿姊。」葉子喊華雪顏,笑盈盈地問:「今天王家閨女出嫁,請我們去喝喜酒,妳去不去呀?王姑娘嫁的是紀將軍麾下的將士呢,聽說兩人是在軍營結緣的。」
華雪顏抓起一把玫瑰聞了聞,心不在焉地答道:「好啊,去吧。」
葉子雖看不見,卻敏感地察覺到華雪顏的異樣,小心翼翼地問:「阿姊,妳是不是不想去?傷口還痛嗎?」
「無礙,已經結痂了。」華雪顏抬手去撫葉子的臉,目露愧色,幽幽道:「我記得王姑娘比妳還小一歲,這就出嫁了,我的葉子何時才能覓得如意郎君?」
葉子反手捉住她的手,用臉頰蹭著,依依不捨地道:「我不要郎君,我只要阿姊,我要一輩子跟著妳,永遠不跟妳分開。」
「呵,傻丫頭,姊姊是姊姊,夫君是夫君,妳多了夫君便是多個人疼,阿姊待妳也會和從前一樣,這樣哪裡不好了?真是傻姑娘。」
「可是不會有人喜歡我的。」葉子順勢傾身過去抱住華雪顏,有些委屈、有些撒嬌地問:「如果阿姊妳嫁了人,還會不會對葉子好?我怕妳以後有了相公、孩兒就忘了葉子。」
華雪顏輕輕摸著她的頭,安慰道:「不會的,在我心裡,誰也沒有妳重要。」
葉子聞言甜甜一笑,憧憬道:「阿姊,妳說過戰事結束,我們就能離開邊關去別的地方,那我們會去哪裡?我喜歡江南,那裡的梅雨季成日下雨,我每天都可以聽水落屋簷的滴答聲,一定很有趣。」
華雪顏痴痴望著葉子,指尖輕輕掠過她的睫毛,葉子卻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此年輕明媚的一張臉,偏偏擁有一雙無法視物的灰暗眸子,好生可惜。
「葉子……」華雪顏低低喚她,垂眸掩下哭意,小聲道:「我……我打算回上京。」
葉子吃驚地道:「回上京做什麼?我不想回去,那裡不好。」
華雪顏袖下秀拳緊握,咬牙道:「當然是找我們的好鄰居。」
找曾經的近鄰友人,如今卻可能是仇人的人,孟世德。
「妳……」葉子愣了愣,半晌才試探地問:「妳想回去找豫哥哥?」
輕輕一陣風吹起了院外的一片黑色衣角,紀玄微站在門口,頓時停下了腳步。
華雪顏沒有作答,葉子扯了扯她的袖子,緊張地問:「妳找豫哥哥做什麼?我們來這裡都快十年了,他說不定早把妳忘了,妳別想著他,這樣不好,將軍知道了會不高興。」
華雪顏也沒有急於解釋,只是道:「別擔心,我自有打算。」
葉子依舊很忐忑,絮絮叨叨道:「小時候,大伯和爹爹都說妳同豫哥哥是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有意給你們訂親的,不過現在什麼都變了,就算妳還能見到豫哥哥,我們也都不可能回到當初,妳這樣做豈不是痴心錯付?阿姊,現在妳身邊有更好的人,妳要珍惜。」
這日紀玄微沒有進門,默默聽了一會兒,頹然垂首而去。
她從來就沒喜歡過他,她的心裡從來只裝著另一個人,他們從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換開始,就注定了不能善終,兩年多的朝夕相處,他陷入了愛情,可她由始至終都那麼清醒,可笑!打仗從來不輸的紀玄微,獨獨輸給了一個女人。
紀玄微失魂落魄地走出這裡,茫然無措,不知要去哪裡。
「紀將軍!」恍惚中有人喊他,他微微抬起頭,看見一個身穿喜服的男子,好似是他手下的兵士。
來人咧嘴笑著,一臉喜色,拱手見禮,熱情地邀請道:「今天屬下娶妻,將軍賞臉來喝杯喜酒吧。」
紀玄微被他一身紅色刺得眼痛,閉目須臾睜開眼睛,點頭道:「兄弟,恭喜了。」
「同喜同喜,將軍這邊請,來。」
儘管婚宴簡單粗陋,卻擋不住來賀賓客的熱情喜悅,紀玄微一掃平日的冷峻沉默,竟然脫了衣裳和將士們鬥酒,大陶碗裝著烈性高粱酒,一碗碗往嘴裡倒,飲了個昏天黑地。
沒等開席,好些人已經喝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喊都喊不醒。
紀玄微倒沒有不省人事,不過也醉得不輕,坐在那裡聽大夥兒說話瞎扯,嘴角彎起。
「將軍。」一個醉醺醺的士兵靠過來,打著酒嗝道:「你看連趙狗蛋都娶上媳婦兒了,你老打光棍可不成,快點成親唄。」
紀玄微輕笑了笑,搖頭道:「沒這打算。」
士兵笑得賊賊的,「嘿嘿,那有中意的姑娘沒?」
「我……」紀玄微頓了頓,赧然承認,「有。」
大夥兒一聽來了興趣,纏著他問是什麼樣的姑娘。
酒意上頭,紀玄微臉紅了,噙笑道:「她個子不高,只到我胸膛,我一隻手就能把她抱起來,長得很漂亮,皮膚白得像雪,找不到一點瑕疵,精緻得我都捨不得摸上去,看起來像個瓷娃娃,不過脾氣卻大,又任性又固執,多數時候是聽話乖巧的,但偶爾又喜歡跟我對著幹,把我氣得半死,總之我是又愛又恨,欲罷不能。」
將士們哄堂大笑,紛紛取笑紀玄微,打趣戰無不勝的將軍這回可栽了,紀玄微也不介意,含著笑意又喝起酒來。
這個時候,兩個喝多了的士兵相互說著葷話,而且不知從哪裡聽到風言風語,竟然談論起當日火燒糧草、暗殺柴炎的事情來,「聽說殺了柴炎的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咱們東晉的女人。」
紀玄微手腕一抖,酒液灑出大半。
「什麼女人連西越大帥也能殺掉?好生厲害。」
「欸,女人的手段你還不知道,不就是床上那一套嗎?」
「當日我抓了兩個西越戰俘,聽他們說那妖女媚骨天成,眼睛又勾魂得緊,直把柴炎迷得暈頭轉向,兩人在帳中整日整夜地顛鸞倒鳳,以至於後來糧草著火,柴炎都不知道,八成還在溫柔鄉裡爽著呢。」
「嘖嘖,這娘們兒夠騷夠辣……」
兩人越說越起勁,紀玄微聽得火冒三丈,拍案而起,「住口,混帳!」
紀玄微握起拳頭就衝上去揍人,旁人見狀趕緊過來拉架,三五人好不容易把他拽到旁邊,那說話的士兵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喝多了、喝多了,將軍,你別跟兩兔崽子一般見識,先醒醒酒……」
紀玄微怒喝道:「老子沒醉,拿酒來!」
「是是是,拿酒拿酒。」慌亂中有人隨便找了罈酒塞進紀玄微懷裡,紀玄微揭掉紅綢捆著的酒塞,仰著頭就咕嚕嚕喝了起來,只願一醉解千愁。
帶著異香的酒味道有些發甜,紀玄微喉嚨被嗆得辣痛,胸腔越發苦澀。